这一天,天气晴好,杜雨霖本来是约了李化龙和刘三一起骑马到郊外玩,约好了八点钟在杜雨霖家汇合,可是已经过了八点了刘三还是没到。
见刘三没来,杜雨霖把屋子里的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拿到院子中洗。
李化龙坐在旁边的一把藤椅上,叼着一支烟,不屑地看着杜雨霖,“我说七哥,我就不明白了,你说你也不是没有老妈子,像洗衣服这种事怎么还自己动手呀?”
杜雨霖抬头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我还只是洗洗衣服,我六叔你知道吧,他不但自己洗衣服、叠被子、打扫房间,做饭都是自己来。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知道,不是闲大了,就是让钱给烧糊涂了。”
“胡扯,我六叔说,这是时刻警醒自己不要让安逸的生活让自己失去了生存的本能。”
听杜雨霖说起了他六叔杜效德,李化龙马上来了兴趣,他向前凑了凑问道:“七哥,我可听说您这位六叔当年在北平城那可是大‘顽主’,京城四少都不放在他眼里。”
杜雨霖呵呵一笑,“我这位六叔呀,别的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是吃喝玩乐的事,他没有不门清儿的,人长得漂亮,也聪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当年京城多少大户人家的小姐、名媛想嫁给他。他跟我爸爸关系最亲,所以他一直把我当亲儿子看,我十岁上下还不懂什么事儿呢,他就带着我在北平城四九城各处混,吃喝嫖赌,打猎、熬鹰,逛戏园子捧戏子,逛琉璃厂倒腾古董,什么都干,就一样,不让我抽大烟,有一回我想学着抽一口,他把我狠狠地揍了一顿,打完了,我没怎么样,他倒是嚎啕大哭。”
“这是为什么呀?”
“这跟他姥姥家那边有关,他家本来也算是官宦人家,前清时做过吏部侍郎,后来他爷爷学会了抽大烟,把家给败光了,最后把他妈给卖了,就卖到我们家当使唤丫头,后来让我爷爷给收了房。生了我六叔。因为是小妾生的,家里人不怎么待见他,所以他就慢慢变得玩世不恭,游戏人间了,但是他从来不抽大烟。”
“你六叔现在在哪儿?”
“不知道。前些天我在美国见过他一次。他这个人是侠客,天南地北的到处走,行踪不定。”
李化龙问杜雨霖,“七哥,你好像从来不把刘三当下人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是亲哥俩呢。”
杜雨霖笑了一下,“我小时候是在我二叔家长大的,我和他年纪差不多,也最投契,所以就跟亲哥俩似的。另外,我们杜家的家风就从来都是不把下人低看一等,有好多下人在我们家一干就是几代,刘三他爷爷是我爷爷的马夫,他爸爸是我二叔的马夫,到他这一代,还是车夫,给我二叔开车。他们自己也不把自己当外人,都忠心耿耿的。”
李化龙喝了口茶又问:“我听刘三说你们杜家祖上是浙江人,你们怎么跑北平来了?”
“我们杜家自打乾隆爷起就是江浙一带有名的大户人家。家里有人做官,有人经商,也有出国留学,老一辈子的人按照各个孩子的品性、才能早早地按排,然后下大力气培养,到了我爸爸他们“效“字辈这一代,出了三个奇人。第一个当然是我爸了,因为从小喜欢兵法、拳脚,我爷爷原打算让他读书做官的,可是他死也不肯,非要去读军校,我爷爷以前跟盛宣怀混过的,吃过多年的洋饭,也很开通,见他不愿意读书就按他的意思把他送到日本陆军士官学校,”
“他是日本陆军士官学校毕业的呀?”
“是啊,我的日语就是跟他学的。”
“他在日本时偶遇张群,两人很投契就成了好朋友。民国十五年张群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总参议时,他是张君的卫士长。后来我爸爸要带兵,张群就安排他去了三十四军当了个副师长,后来做到了中将军长。”
“那另外两个呢?”李化龙好奇地问。
“另外两个是我二叔和我六叔,我二叔从小就喜欢做生意,有过人的经商天赋,十几岁就能独当一面,我爷爷很器重他,大力栽培,先把他送到德国读经济,毕业回国跟我爷爷干了没三年,我爷爷就把家里的生意全交由他打理了,现在江南江北各处的生意都很大。”说到这儿,杜雨霖觉得自己说得有点多了,抬手看了一下表,说:“这个老三怎么回事儿,说好的八点,这都快八点半了,还不见他人影儿。”
李化龙也看了看表说:“是不是让什么事给绊住了。”
李化龙说得没错,刘三之所以没来,还真是让事儿给绊住了。
这天早上,刘三就在杜效亚住的屋子前转了几转,又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他又拿着扫帚回来了,站在门前扫院子,边扫边向屋内看几眼,一脸犹豫不决的样子。
站在屋内的杜效亚早把这些看在眼里。刘三是个守规矩的人,一般情况下没什么事他从来不到杜雨霖住的屋子前,再说了这屋的院子也不该他扫呀。
杜效亚挑了帘子出了门,抬手叫了一声,“三儿呀,你过来。”
刘三忙跑过来,问:“老爷,您找我有事儿?”
杜效亚用深邃而锐利的目光在刘三脸上扫了扫,“三儿啊,我看不是我找你有事儿,是你找我有事儿,什么事儿,说吧?”
刘三干笑了一下,“老爷,我没什么事儿。您,您要是没事儿,我先出去了。”
杜效亚低沉地喝了一声,“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刘三只得站住,背对着杜效亚。
杜效亚走到刘三的眼前,紧紧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小子是翅膀硬了,现在开始跟我玩心眼儿了,对了,你这都是跟雨霖那个混小子学的吧?”
刘三赶忙摇头,想说话又说不出来。
杜效亚指了指屋里,“去屋里搬两把椅子来,咱爷俩儿好好说道说道。”刘三进了屋搬出两把椅子放在院内。杜效亚坐上一把椅子,指了指另一把,“坐,说吧,什么事?”
刘三并没有坐,而是把杜雨霖如何收到一封匿名信,信中说知道赵力,要杜雨霖用五百块大洋交换,然后杜雨霖让他去报恩寺树下埋了五百大洋然后按照杜雨霖的吩咐跳到旁边的一棵树上,后来看见田妈的儿子田庆云来到树下拿走五百大洋的事一五一十地跟杜效亚说了。
听了刘三的话,杜效亚半天没说话,脸上的表情无比的深沉。刘三从来没见过杜效亚这种表情,他轻轻地叫了一声,“老爷。”
杜效亚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上前按住刘三的肩,说:“三儿,你坐下。”
刘三这才欠身坐下。
杜效亚看着刘三,“三儿呀,你为什么要把这事告诉我呢?”
“老爷,我一直觉得当年大老爷被害的事透着邪性,侄少爷呢,现在是一门心思要拿这个赵力,赵力是什么人呀,军统的人。军统的人能那么好对付?可是侄少爷好像是不管不顾,我又不知道怎么劝他,所以想跟您说一下,让你劝劝他,别让他吃亏。可是我又不知道这事该不该跟您说,所以就……”
杜效亚拍了拍刘三的肩,“三儿呀,爷没白疼你,这事你做得对,今后呀,不管什么事都可以跟我说,明白吗?”
刘三忙点头,“明白了。”
杜效亚又想了想,说:“三儿呀,有件事想让你替我办,你敢不敢?”
刘三猛地站起身,“老爷,只要你吩咐一声,上刀山下火海,我没说的。”
杜效亚当胸捅了刘三一拳,“好孩子。你附耳过来。”
刘三向前凑了凑,杜效亚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刘三连连点头。
这时候,杜家总管马德仁走进来,“老爷车给您备好了,您是马上就走呢,还是……”
杜效亚看了马德仁一眼,指了指刘三说:“马总管,你去账房拿二百块大洋给三儿。”
听了这话,刘三和马德仁同时一愣,刘三忙摆手,“老爷,不用了。”杜效亚站起身,“就这么办吧,记着我交待你做的事,办得漂亮,再给你二百。”
马德仁看了刘三一眼,笑着问:“三儿,老爷让你干什么给你这么多钱呀?”
刘三冷冷地看了马德仁一眼,说了句:“杀人!”说着迈步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