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繁华闹市的大街,有许多人目睹王凌被杀,他们都躲开了,没有人理会,更不可能有人阻拦凶徒,甚至打电话报警的仅有寥寥两人。王凌虽然身着便装,但受袭时,他几次高呼自己是警察,附近的数十人却不予理睬。
他们看到警察被打、被杀,良心已然冷漠。
他们说:“晓不得那小伙子是好人还是坏人啊!”
“杀人啦?我不知道,街上太吵了。”
“抓歹徒是你们警察的事,我咋个敢过去。”
“哈!谁知道你们抓的是不是孙志刚?”他们中有人躲在角落说:“披人皮的狗腿子,贪赃枉法……”
我愤懑无语。
警察和老百姓隔阂深了,黑白分明。有时候,我们冲进某个居民区掏窝子抓捕罪犯,却感觉自己像做贼,偷偷摸摸抓到人赶快就撤,生怕惊动周围住户,面积大了反遭围攻。
我明白,郭探长并不愿意逼供,谁都知道逼供违法,不到万不得已谁会去以身试法?群众不配合,取旁证难于登天,警力少,无法进行长期侦查,技术手段落后,无法精确取证……案子破不了,受害者闹,领导骂,我们里外不是人,还要努力保持着正义感和良心,真的不容易。
这是歹徒猖獗的时代,是执法者最坏的时代。
我和郭威坐在车上,好长时间闷闷不说话。这段时间太衰了,几个大案压在我们身上,可总抓不到人。每天,上头追要案件续报。我们该怎么办?只能外面漂着,不回家,不休息……厌倦这操蛋的生活。
“我脑袋里疼得厉害,最近去医院一查,嗬!颅内有血囊。”郭威忽然开口对我说。
我吃惊问:“啊!那怎么办?”这是郭探长的旧伤,年前一次抓捕行动中,他被顽抗的毒贩用大号铁扳手敲破头,颅骨骨折,水肿未消。
郭威抬手指着头。“医生说,我得住院进手术室,在脑袋上打眼,放出血水。我不同意,还是先保守治疗。”
我沉默。
“我怎么觉得,这路越走越窄了。”
郭威笑起来说:“我居然盼望着死在岗位上。拿200万家属慰问金,我婆娘发财了,说不定还能给儿子解决工作。”
“是啊!200万,一捆捆的钞票呢!”
我想到浑身是血的王凌,也笑了,心底一片悲凉。
郭威年近三十时当上探长,没日没夜地干,年均打击数20个,破案50多宗,命案侦破率近90%,从警16年,他累计共办理过600多宗刑事案,曾单枪匹马驾车狂追20公里击毙持枪歹徒,还曾被一黑社会老大发“江湖通缉令”在黑道上悬赏100万元买命……这些年经历了风风雨雨,几次和死亡擦肩而过,想不到此刻他这样的铁血警探竟然会这么说,而且口气不仅仅是调侃。我猜,郭探长真有这样的想法,想要给家人留笔钱。他妻子是个下岗工人,身患胃癌,靠他这点工资真不够。他在医院等死只能得点抚恤金,那叫他老婆以后怎么过?如果在抓捕嫌疑人时牺牲,意义不同了,国家会照顾他的家人,发放慰问金,保底有200万。
他是血肉之身,却按机器的频率无休止地运转,一年加班超过1500个小时,从早忙到黑,只有几个小时睡觉的时间,有时候抓人、审讯、写材料,连续熬几个通宵是家常便饭……唉!不想了,反正刑警干得是最脏的活,我们愿意为社会打击罪恶,匡扶正义,但我们也和平凡人一样,有喜怒哀怨,想好好活下去。
我摇摇头说:“头!别谈这个了,换个话题。”
“唔!那趁路上这点时间,我们来分析一下七号。”郭威耸耸肩说:“你先谈谈看法,我累了靠一下听着。”
我开着车,慢慢静下心思索。
七号的脸在我脑中浮现出来。那是张可怕的面孔,让我禁不住浑身不自在。
我时常面对各类污秽的检材:皮肉翻卷的伤口;爬满蛆虫的腐尸、肿胀的霉尸;炸成一块块的碎肉和被砂石磨得露出脸骨的人头,神经练得像钢锉一样冷硬,能边看命案照片边麻木地吃快餐。但毫不夸张地说,初次见到七号的脸,我依然被惊骇到了。
七号的五官狰狞,活像坠入地狱,又挣扎着从里头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