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红岩密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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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杨森毒杀亲侄女(2)

直到1961年我小学毕业,老师拿出履历表让我们填,其中就有一栏是否烈属。我拿笔首先就把烈属这栏划掉了,老师说我是烈属,让我把烈属这栏填上。老师的话把我惊呆了,以前,只知道我不是这家的亲生女儿,可是,现在又说我是烈士的后代。我那时虽不太懂事,但烈属的含义还是能明白的,我心中就像打翻了五味瓶,真是什么滋味都有,高兴与悲伤并存,高兴的是,我的身世之谜终于揭开了,悲伤的是,我做梦都想有一天能见到的妈妈,却永远也见不到了。就在那年的暑假,班主任老师、教导主任来到了我家,养父母终于将我的身世告诉了我。其实,我的情况,邻居、学校、派出所都知道,以前,他们怕我年纪小不懂事,所以一直瞒着我。

“我出生在于1948年5月4日,妈妈在重庆中央医院生下我,由于我是早产儿,生下来就像只小猫一样,妈妈说我长得很精灵,红红的小脸蛋又像五月里刚刚成熟的果子,妈妈就亲昵地叫我果儿。在生下我不到两个月时,妈妈急着要回渠县去参加龙潭武装起义,不能带我同行,因此给我请了一个奶妈,由于奶妈只有18岁,妈妈不放心,又请邻居(后来的养母)抽空帮忙照顾我。妈妈怕离我而去引起别人的怀疑,她对养母说:‘我要回老家去收租,由于天太热,我不能带小孩去,大概要一个月左右才能回来。’那时大家都知道她很有钱,但究竟是干什么的却搞不清楚。所以,妈妈以回去收租为借口离开我,大家都不会起疑。当时,妈妈和爸爸用的都是化名,妈妈叫杨稚华。妈妈离开我回到渠县后,即给养父母写了一封信,署上了她的真名杨汉秀,遗憾的是这封信没有保存下来,而事隔多年后,他们竟将我妈妈杨汉秀错记为杨益秀。知道妈妈是烈士后,有一天,我偷偷地跑到烈士陵园,希望能找到妈妈的名字,那时烈士的名单存列在墓左侧的房子里,我翻来覆去地找了几遍,也没找到杨益秀三个字,我又仔细地看了所有的陈列内容,也没有找到杨益秀这个名字,我怀着失望与忐忑不安的心情离开了烈士陵园,一路上我想得很多,由于没有找到我妈妈的名字,我幻想着妈妈牺牲的消息只是误传,因为火烧渣滓洞后,家人曾去清尸,一直没有找到妈妈的遗体,我又怕妈妈是叛徒,所以才榜上无名。难道……这一个个疑团,当时只有13岁的我实在无法解释清楚,不知道该问谁。从那以后,我怕别人问我的身世,自己也从不提起。”

李继业还谈到:“鉴于地下斗争的特殊性,养父母知道我父母的事情很少。他们知道我妈妈是杨森的侄女这一重要线索,也因众所周知的原因,而不敢告诉我,怕我出去乱讲会受到株连。直到1972年我调回重庆工作后,了解到一职工的父亲解放前在渠县时曾见过我的妈妈两次,他还认识一个曾给我外婆家护院的人。当我得知这个消息时,激动得浑身发抖,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一见我便说我长得像我妈妈杨汉秀。可是我坚持说我的妈妈叫杨益秀不叫杨汉秀,我还请他回去打听杨森是否还有一个侄女叫杨益秀。他说:‘据我所知,杨森只有一个侄女是从延安回来的,重庆解放前夕在渣滓洞牺牲的。’他回到渠县了解了一些情况后,来信请我亲自到渠县去一趟。1976年春节后,征得养父母的同意,我在厂党委开了一张介绍信,便踏上了寻亲之路。”

李继业先后到渠县、成都等地,找到地下党的老同志熊扬、陈云龙等,还有母亲生前的朋友及解放前给外婆家中护院的人,由于她模样、身材长得很像她母亲,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得到了热情的帮助,有的老同志甚至说她走路的姿势和样子都像她妈妈。在母亲的一个战友家中,李继业第一次看见了妈妈的照片,那种复杂的心情,没有这种经历的人是不容易体会得到的。她带着这张照片回到重庆,为了证实她与照片上的人是否母女关系,她对养母谎称没有找到妈妈,并装出很不在意的样子拿出妈妈的照片给养母看,养母一见照片就叫了起来:“哎呀,这就是你亲妈妈呀,你从哪儿找到了她的照片?”这时,李继业一颗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了。在渠县这些老同志的热心帮助下,很快就找到了他的亲生父亲、哥哥和姐姐。那一年,她都20岁了。

厉华:“你参加了1977年发现你妈妈遗体的收殓工作,请谈谈当时的经过是怎样的?”

李继业:直到1977年,我们才知道了妈妈牺牲的准确地点和被杀害的经过。那年夏天,据歌乐山的农民反映,解放前夕,在金刚坡碉堡中发现一具戴手铐的女尸,烈士陵园派人调查核实后,请专家进行骨骼鉴定。又根据特务的口供,确认牺牲的烈士就是我的妈妈杨汉秀。有一天,通知我们亲属与烈士陵园、民政局的同志一道,到妈妈殉难地去挖掘清理遗骨。这一天我终身难忘,几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我的妈妈,因为妈妈离开我时我还不到两个月,而妈妈牺牲时,我还不到一岁半。当我得知要去清理妈妈的遗骨时,心中异常激动,几乎不能控制自己。一路上,我在心里默默地叨念着:‘妈妈呀妈妈,你知道吗?你的女儿今天终于找到你,就要见到你了,你再不会一个人冷冷清清地躺在荒郊野岭了。妈妈,你知道吗?你最最放心不下的小女儿,就要来到你的身边了!’由于妈妈是被仓皇弃尸,当时只浅浅地埋了一下,几十年来任凭山水冲刷,妈妈的遗骨已经剩下不多了。我们按照烈士陵园曾来调查过的同志指点的位置,用手在泥土中小心翼翼地扒着、找着,经过仔细辨认,才找到一些碎骨头。我轻轻地拿着妈妈的每一块骨头,小心地放在我手里拿着的纸口袋里。我把口袋放在我的胸前,感到妈妈和我贴得那样的近,仿佛把我搂在了妈妈的怀里。多少次,希望妈妈牺牲的消息不是真的,期望妈妈有一天能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多少次,希望能与妈妈在梦中相见,又有多少次因为想妈妈女儿在梦中哭醒。我默默地念叨着:‘这些,妈妈你都知道吗?女儿多么希望能得到妈妈的爱,多想喊你一声妈妈呀!’我知道,世界上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儿女?又有哪个儿女不爱自己的妈妈呢?正是为了千千万万的儿女不再失去这种爱,我的妈妈才英勇地献出了她年轻的生命。年幼的我,从此失去了人世间最宝贵的母爱。但是,我们感到更多的则是自豪,为有这样一个好妈妈而感到无比骄傲。1980年11月25日,在歌乐山烈士陵园,党组织为我的妈妈举行了隆重的遗骨安葬仪式。

“妈妈自从参加革命后,历经了许多磨难和严峻的考验,也受到许多不公正的对待,但她从不气馁,对党对革命事业的追求永远是那样的执著。她对待同志、战友总是那么热情宽容,帮助别人十分慷慨,对待困难又那样乐观,从不叫苦。妈妈牺牲后,由于地下党是单线联系的,直接与妈妈联系接头的川东临委书记王朴同志也牺牲了,妈妈的真实情况很少有人知道,虽然妈妈在1950年第一批就被认定为革命烈士,但长期以来却寂寂无闻。1957年,哥哥从妈妈的遗物中,找到了一张吴铭同志见周副主席的介绍信,上面有王维舟同志的印章和周副主席的两处亲笔批字。至此,才推断出延安的吴铭,就是牺牲在中美合作所集中营的杨汉秀,这个谜才终于解开了。原周副主席的秘书龙潜同志听到这个消息后非常高兴,特写信将我妈妈的情况做了介绍和说明:‘关于吴铭烈士,确系周副主席在延安经我介绍到交际处金城同志处,利用美军观察组的飞机随他一起到的重庆。那时想利用她同杨森的关系,派她去作地下工作。’而且还确认:‘吴铭同志是共产党员,表现好,所以才派她去作地下工作,后来牺牲在渣滓洞。’”

厉华:“你的身世是无法选择的,对你母亲所从事的事业你能够理解吗?”

李继业:“虽然妈妈曾经默默无闻了几十年,不为人知,但是党没有忘记她,人民没有忘记她。她背叛自己的剥削家庭,选择共产主义革命这条道路,我想绝不会是她一时的冲动,或者有什么功名之求。她有救国、救民、追求真理的革命斗争精神。假如,她不去革命,我可能现在有一个很富有的家庭;假如,她不去延安,她可能会有很多的产业留给我们;假如,她那时候按杨森的安排去了美国,我现在恐怕也是一个华侨子女……但是,她什么都没有留给我,毅然地抛弃了一切荣华富贵而冒着杀头的危险去干革命,直到献出自己的生命。从我个人本能的情感来说,从小失去母爱确实感到非常难过,我确实不愿意没有妈妈!而我的母亲在人们不理解她、怀疑她,甚至受到不公正对待时,都没有动摇跟党走的决心。她的精神得到人们的称颂。妈妈虽然离开我几十年了,但她的精神却永远地激励着我,成为我做人的准则。妈妈为革命献出了成百上千两黄金,虽然没有给我留下分毫,但她给我留下的精神财富,却使我取之不尽用之不完。要说遗憾,也有,那就是我今生没有聆听过妈妈的声音,哪怕是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