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莫斯科不相信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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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血族印记——俄罗斯姓名

俄罗斯的父亲总想给儿子留下宝贵的资产,但儿子却老想摆脱乃父的重担。

——19世纪俄罗斯作家屠格涅夫(1818—1883)

人类的姓名所为何来?

有朋自台湾来,我领他前去红场参观,看了列宁的遗体,并解释说,列宁的名字叫做佛拉基米尔(Vladimir),俄文原意是“世界统治者”。朋友听了一愣,沉默地拜谒完革命导师的遗体,走出“列宁庙”之后告诉我,他在陵寝内听了我的解释后,顿觉阴风阵阵,一股莫名的寒意侵体而来。我赶紧补充说,佛拉基米尔是个很普遍的俄国名字,就像台湾人的“春娇”与“添财”一样常见,请不要对俄罗斯名字大惊小怪。

俄罗斯人的姓名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而是很有趣。举例来说,去年俄罗斯总统大选前后曾风光一时的军人政治家李贝德(Lebed),俄文名字的原意是“天鹅”,多么好的名字。每次看到李贝德上电视,总会让人想起柴可夫斯基的名曲“天鹅湖”,可是怎么看,就是不觉得李贝德将军那张严肃有个性的脸和浪漫的天鹅湖有何关连。又如,台湾有个全国闻名的杨桃汁大王“黑面蔡”,这大概是因为这位蔡先生有张黑脸的缘故,而在俄罗斯,也有一位“黑面郎君”,不过远比台湾的黑面蔡更大尾更有钱,他就是现任总理车诺梅尔汀(Chernomyrdin),原意是“有张动物的黑脸颊”。虽说这位总理有张动物的黑脸,但这张脸比我们这些凡人的脸有价值多了,因为此人在苏联时代干过全球最大的瓦斯公司“俄罗斯国营瓦斯”(Gazprom,该公司拥有世界天然瓦斯总蕴藏量的三成)总裁与能源燃料部部长,目前手上拥有Gazprom的不少股权,私人财产最保守估计在十亿美元以上。

其它好玩的名字还很多。以政治人物来说,斯大林的俄文本意是“铁人”(所以他擅长以铁腕搞大整肃?),赫鲁晓夫是“金龟子”(所以被斗倒?),戈尔巴乔夫是“驼子”(所以“重建”的改革失败?),季里诺夫斯基是“油腻的人”(所以喜欢搞性绯闻?)等。再如文学家,普希金是“炮手”(所以女朋友特多?),列夫。托尔斯泰是“大胖子”(所以专写长篇小说?),革命文学教父高尔基则是“苦人”(专写悲惨世界?)。

至于凡夫俗子方面,花样更多,有历史、有政治、有美丽、有哀愁。有人的姓叫“十月”,

这是为了纪念1917年10月的社会主义革命;有的人叫克柳切夫斯基(Klyuchevsky,革命前俄罗斯史学大家),意思是“钥匙匠”;有的人叫顾志奈(Kuznets,在美国成名的经济成长理论大家),本意是“铁匠”;有的女性的名字叫马琳娜、薇拉、或娜捷斯塔,意思是“海的女儿”、“信仰”和“希望”,多么美丽的芳名。但也有哀愁的名字,例如有些俄罗斯人的姓叫做别斯茨文尼(Becrodstvenny),意思是“无亲无戚的人”,单看名字就让人觉得鼻酸。

在上述这些名字之中,高尔基的名气最大,这倒不是说他是俄罗斯文学史上最伟大或最受欢迎的作家,而是因为他的名字总会在老俄的婚礼中被提及。因为高尔基(Goryky)原文是形容词的“苦”,而俄罗斯人在结婚典礼上,观礼的亲友总会对着新人大喊这个词的副词“苦啊!苦啊!”(goryko),表示人生苦短。此时新人必须四唇相接,深情一吻,表示不负众望,及时把握人生的欢乐。新人拥吻之后,旁观者才会停止喊话,多么浪漫深刻的习俗。

另外一个意义深刻的名字是托洛斯基(Trotsky),这是个犹太名字,本意是“三位一体”。三位一体本来是基督教用语,指神同时具有圣父、圣子、圣灵等三种属性。有趣的是,托洛斯基本人是个马克思信徒、无神论者,根本不信仰基督教和三位一体的理论,反而提出了自己的三位一体理论。他主张:饥饿、爱与死亡乃是人类社会“三位一体”的永恒课题,而马克思主义者自认为没有余暇处理爱与死亡的问题。这种伟大的情操,虽然走的是马克思主义的论理,却与宗教殊途同归,归结到崇高的宗教博爱情怀。

俄罗斯姓名有趣归有趣,最引起外国人好奇的还是其全名的特色:同时具有姓、父名、名字等三个要素。举例来说,叶尔钦总统的全名叫包理述。尼古拉维奇﹒叶尔钦(Boris Nikolayevich Yeltsin),其中,叶尔钦是姓,包里述是名字,而中间那个名字则代表着叶尔钦总统的父亲叫作尼古拉﹒叶尔钦。换言之,和俄罗斯人交往,若知道他的全名,则不必认识其父,也可以精确知道乃父的姓名。

名字是一种社会识别的符号,主要的功能在传达讯息。重点不在有没有传达讯息,而在传达何种讯息。美国总统的名字叫比尔﹒柯林顿,我们可以自此得知其父姓柯林顿;日本首相叫桥本龙太郎,由此可知其父乃桥本先生。中国的国家总理叫江泽民,乃知其父江氏。至于其它的社会,大抵也是如此。这种命名的模式,多少反映出这些社会的父权体质,这是无可争议的,因为我们可无法从这种姓名模式中得知人们的母亲是谁。

但无论如何,我们很难从上述三位的姓名之中精确得知乃父何人。我们可能单看姓名就可以获得江泽民的令尊是哪位的精确讯息吗?

只有在俄罗斯(或许还有其它一些的社会也是如此,但作者不知),人们可从个人的全名识别出其人的父亲,可见俄罗斯人对“令尊哪位”这个血族印记的问题特别重视,这多少反映出这个雪国社会的父权传统可能比其它的社会还来得根深柢固,还要具有浓厚的“封建”色彩。

封建则封建矣,名字太长有很明显的缺点,即沟通成本太过高昂,对讯息的传达与交换不利。凡是读过一两本翻译俄文小说的外国读者,都有过被又臭又长的俄罗斯姓名搞得七荤八素的痛苦经验(成本),严重影响阅读的乐趣(效益)。

因此,为了降低传达讯息所需的交易成本,老俄之间最常用的称呼方式是只称呼名字,如只叫包理述、尼古拉、马琳娜、娜捷斯塔等。这确实不失为方便之举,但还是有问题,因为老俄的命名有时代流行的习惯,如二次战后初期出生的男婴流行取名叫尼古拉或亚历山大,女婴流行取名史薇特拉娜、娜塔莎。1970年代出生的男婴流行叫谢尔盖或安得烈,女婴则叫叶卡捷琳娜或是塔缇雅娜。结果全俄有上百万男人都叫亚历山大,上万百女人都叫娜塔莎,老俄或许很习惯,但我们外国人却是一头雾水。

怎么办?在过去,老俄的解决方法是,如果交情够,则改采亲密称呼,把姓略去,把名带父名一起叫,如有些官方报纸就常在标题上写“包理述﹒尼古拉维奇下令”,老俄一看就知道在谈叶尔钦。但这个方法对外国人不方便,一般的老外怎么会知道包理述。尼古拉维奇就是叶尔钦?

因此,目前和外国人较常接触的老俄,已逐渐养成略去父名,只称呼姓和名的习惯。这说明了随着俄罗斯被卷入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非人情交换”(inpersonal exchange)世界中,“令尊哪位”的社会意义正逐渐降低,血族印记此一讯息的重要性,似已越来越不如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