璧山上空激烈的战斗还在进行。
飞机格斗的空域越来越低。地面上的农人们，扔下手中的锄头镰刀，躲进了荒郊野林。从地面上望去，似乎可以看见飞机座舱里那飞行员们狰狞可怕的面孔，看见那一串串子弹在机身上击出的火花，看见那纷纷往下坠落的弹片和子弹头。
璧山的天空，被一场突如其来的空战撕得支离破碎鲜血淋漓。
激战之中，中国空军飞行员徐吉骧突然发现前方润滑油箱破裂，喷溅的润滑油模糊了他的视线。无奈之中，他只好伸出头对外瞭望，不料飞行风镜也被扑面而来的油污覆盖。情急之下，他只好摘掉风镜，艰难地操纵着飞机。格斗中，他发现自己的座机无论爬升、翻滚、下降还是加速，都不如眼前这种凶猛的日本飞机，惟有盘旋半径尚可与之比一下高低。虽然他多次占位咬上了日机，可偏偏他的机枪扳机调得太紧，射击时总是要慢上半拍，无法把握来之不易的战机。可他仍不死心，继续与敌机缠斗。因为他认为日机从汉口、宜昌劳师远袭，油料肯定不会支撑长久。
正是这样的想法，让多数中国飞行员在空中苦苦鏖战，他们都想趁日机返航时予以打击——但，这又错了。这种莫名的日机，已是今非昔比了，它的续航能力，完全超出中国飞行员的判断。
顽强的战斗中，徐吉骧的座机被日机连续咬尾，遭受了10多次攻击，已被打得体无完肤。日机密集射来的枪弹，打得座机周围的防弹钢板当当作响，连细密的翼间张线都被打得卷了起来，所幸的是他身体还没被子弹击中。最后，飞机发动机的润滑油漏光了，在空中停了车。徐吉骧迅速判断了一下处境，暗暗告诫自己此时不能跳伞，以免被凶残的敌人冲伞射击。飞机滑翔着向下坠落，徐吉骧奇迹般地躲过日机的攻击，迫降在一块农民的稻田里。飞机尽管被摔得七零八落，幸好机上的燃油和润滑油已经耗尽，飞机没有起火燃烧。飞机落地后，他听见还有机声在头上盘旋，便机智地躲在飞机残骸内，等到2架日机离开后，才从已经完全损坏的座机里爬了出来。
徐吉骧爬出飞机残骸后，趁隙掏出随身携带的相机给自己的飞机残骸照了几张相。太阳当空，天空中依然是一片混乱。当地的老百姓躲在远远的野坟地里，只是对着徐吉骧和他的飞机残骸指指点点，等到日机飞离了这片天空，才赶上前来救助——他们知道，中国的空军今天遭大难了！
经过近30分钟空战，中国空军飞行员们这才发现，今天参战的日本飞机续航能力，远远超过他们的意料。格斗了这么长时间，这些日机依然没有丝毫退却的迹象，反倒越显野蛮和凶残——为了保存中国空军仅有的这点战斗机，不能再和这些日机蛮干了。于是，被打乱了队形的中国空军机群，各自陆续脱离了战场，摇摇欲坠地开始返回基地。
每一架返回遂宁机场的战机，机身上都是重重弹痕；每一个爬出座舱的飞行员，无不筋疲力尽伤痕累累。一时间，机场跑道上凌乱地停放着死里逃生仅存的10余架战机。幸好此时日机没有乘机偷袭，否则中国空军战斗机部队真要全军覆没了！
第28中队长雷炎均中尉捂着受伤的手臂，爬出座舱后，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想起在空战中殉国的战友，面对自己伤痕累累的飞机，他禁不住潸然泪下。他曾于1937年跟随大队长陈其宽少校，以寥寥5机对阵日本陆军航空队加藤王牌机队，无所畏惧毫不示弱，一举击落日本“驱逐机王”三轮宽的飞机——面对今天的惨状，他不禁泪流满面仰天长叹道：“不是我们怯战无能，实在是飞机性能差别太大，我们根本没有还手的机会啊！”
在场的人员闻听此言，无不神情黯伤。
是日晚，据遂宁基地统计，得以返航的飞行员中，伤者8人，牺牲10人；中国空军战斗机损失13架，迫降损失11架，共计24架。而日方的“战报”则称：“击落支那空军机27架，大获全胜。”
中国空军损失的13架战机，全部坠落于璧山县境内。其中大兴乡9架、狮子乡3架、福禄乡1架。飞机残骸经县政府派壮丁武装保护，后由空军总站机务人员运回机场；空军3名负伤飞行员，也由当地寻获救治后送返基地；搜寻到的空军烈士10具遗体，由地方军民及空军代表召开公祭大会后，就地掩埋。
消息传到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所有的人无不震惊。委员长蒋介石随即召开军事会议，他在会上斥责空军司令周至柔说：“空军太不中用了！”并要其立即派大机群前往报复。对此，与会的空军将领神情黯伤，心情无比复杂。最后，第4大队队长刘宗武起立，含泪对蒋介石讲道：“校长，我是航校3期的学生，也是您的学生。为了救国家救同胞，我万死不辞，心甘情愿，勇往直前！日本人欠下的血债，一定要用血来偿还！但本来我们的飞机，无论数量还是质量都不如日本人，如今他们用今年新出的飞机，来打我们10年前的旧货，我们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啊——但，只要这样的牺牲有意义，我报告您以后，就立即出发，战死沙场以谢校长的栽培！”
“好，勇气可嘉！你们认真筹划一下，准备出发吧！”蒋介石阴沉着脸，冷冷地说道。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尽管所有的飞行员都知道，再去挑战那些异常凶狠的“莫名飞机”，几乎是有去无回。但军事会议之后，9月14日早晨，按照指挥部“抗战到底”的命令，遂宁机场推出9架还能飞的N15战斗机，准备对日军进行报复。参战的人员中，除了大队长刘宗武外，还特别挑选了8名飞行员来执行这项凶险的任务。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在悲壮的氛围里，所有被挑上的飞行员没有一个临阵退却的，他们镇定自若地准备行装，与战友们挥手告别，准备血洒长空。中队长郑松亭中尉由于错过昨天的战斗，他抱着以死殉国的决心，义不容辞地要求参加这次战斗，甚至连平日装在座椅后的行李袋，也从机上扔了下来，从容地爬上自己的飞机，等待起飞的命令。
得遂凌云志，空际任回旋；报国怀壮志，正好乘风飞去。长空万里，复我旧河山！
努力！努力！莫偷闲苟安；民族兴亡，责任在吾肩！须具有牺牲精神，开展双翼直冲天！
飞机在等待起飞时，不知是那个飞行员竟轻轻哼起中央航校的校歌来！这歌声，立即感染了所有在场的飞行人员与地勤人员。整个机场上，显得庄严而肃穆。特别是即将出发参战的飞行人员，他们更是记起了中央航校的校训——“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的兵舰阵地同归于尽！”
一颗红色的信号弹升起，9架飞机组成的编队依次升空。驾着飞机的飞行员，人人都抱着必死的信念，义无反顾地就朝着重庆方向飞去！
但，他们刚飞到重庆上空，领队的刘宗武少校突然接到地面传来的命令，要求他们立即返航——这是为什么呢？刘宗武一时间竟还有点无所适从。或许，最高指挥官听从了别人的规劝，这时终于冷静下来：仗还是要打，仇一定要报，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哪！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中国空军所剩无几的飞行员实在太宝贵了，现在去做这样无谓的牺牲，太无价值了！
抱定必死决心的刘宗武，收到地面传来的命令后，稍事犹豫，他只好改变航向，带领机群朝成都方向飞去……
此后，由于苏德战争爆发，苏联空军志愿队撤离回国之后，直到美国“飞虎队”到达中国战场之前，中国空军便陷入更黑暗的时期，也是中国人最感到无助和屈辱的岁月——日本人在中国夺得完全的制空权后，他们的轰炸机，更是肆无忌惮地对重庆、成都、昆明等地进行轰炸；他们的战斗机，更是穷凶极恶地配合地面部队进攻长沙、桂林、石牌等地。一时间，中国的大地和天空中，涂着红膏药标志的日本飞机如入无人之境，恣意妄为四处招摇——但，中国人民抗战到底的决心，却没有一刻动摇！
此时，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在山西、河北等敌后广大地区，发起了声势浩大的“百团大战”，参战人数达到40余万，毙伤日军20645人、伪军5155人，给予日军沉重打击，大大地增强了全国人民抗日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