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脸上的微笑让洛马吃了一惊。但洛马立刻意识到自己不该吃惊。任何让人预料不到的反应恰恰该是老鹰所擅长制造的。但微笑掩饰不住这个老人眼角和嘴角流露出来的疲倦和不安。这场令人筋疲力尽的纷争让他整个人都走了形，很显然，疾病或是这桩龌龊的交易正在一点点吞噬着老鹰的精神和生命。
“很好，我的孩子，你得告诉你，你是怎么找到我的，进来，进来。”老鹰打开门之后，笑着对洛马说。
还能干什么呢？老道士提供不了实际的保护，只能制造一种假象而已，最好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以维持这种假象，洛马知道，如果事情往坏的方面发展，如果有敌人闯进来，老道士一定会帮助自己，但老鹰不这么想。
进了门，赵军带着洛马走进客厅，然后从口袋里掏出那把小手枪，随随便便的放在茶几上。洛马才看到外公的枪，不过这并不奇怪，他正在被人追捕，而洛马根本不会被吓到，因为在过去的一周里，他实在是看到过太多的手枪了。
“还有人在车里？”赵军随意地问。
“一个朋友，确切的说，是一个道士。”
“他知道发生的事儿吗？”
“知道一些。”
“他不进来么？”
“不了。”
老人似乎对这回答很满意，他走过去关上门，然后上了锁，这才蹒跚地又走回来，刚才故意开着门，也许是为了给车里的人看。这让洛马很不安，但同时他又有一种满足感，因为他能感受到外公的想法，他能看透外公的心思。
这栋房子和这个地区看到的许多房子一样，半石质半木质结构，内部空间似乎比外面看起来的大，内墙是乳白色的，屋里凌乱地堆放着一些书籍和几幅印象派风景画和宗教画，这些原本就是外公的藏品，屋里的温度出奇地高，应该是空调的缘故。
洛马脱了外衣，随便地仍在了沙发上。
“喝什么？”
“咖啡……”
“跟我来……”赵军说完，蹒跚地走向楼梯，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上楼，洛马只能跟上去。
“我不记得我告诉过你，我这个郊外别墅的地址，你是怎么找来的？”赵军问。
“我想你更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找到这儿来。”洛马不答。
赵军在楼梯顶转过身来，眼睛睁得出奇地大，他觉得这话好笑，却又因此而近乎疯狂，从高出窗子里射进来的光照在他太阳穴上一块难看的黄色瘀伤上。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我们之间没有秘密，我们有共同的渴望，我只希望你能明白，我的需求更强烈。来吧，我带你去看看它，楼上有咖啡，不过你得自己煮，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摆弄过那些东西了。”
老人说完，转身向楼上的走廊深处走去，洛马只能在他身后大声的喊。
“外公，你错了，不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青牛，听我说。”
随后，洛马走进房子后面的一个大卧室，毯子还三乱地摊在那张特大号床上，光线从三扇窗子里倾泻进来，硕大的木桌上摆着一部电话机和一个形状奇特的仪表板，他的外公坐在角落里的一张沙发上，盯着窗外出神。青牛就在大床对面的一张桌子上，它比洛马记忆中的要小，实际上，它怎么看怎么都是一副缩小了的样子，根本不值得人们为之付出那么多的鲜血和痛苦。那双眼睛看上去好像也认可了洛马的想法，那双眼睛已经失去了魔法般的控制力，秘密最终被揭开，但现在那双眼睛却显得那么的绝望，一反常态，洛马觉得自己对青牛的新看法开始在他内心之中滋生出一种保护欲，取代了先前想揭开青牛秘密的热情，而且丝毫不亚于那番热情，他认识到，观察事物的环境对自己的反映产生了深刻影响，松崎樱的出现激发了一种神圣的贪欲，而他父亲则激发了一种深深的恐惧和被拯救的需要。还有现在这适度的悲伤，是为了保护外公吗？还有爷爷……难道这只青牛只是一根导管吗？
“它能控制着你。”赵军低声说。
“不，”洛马回答，但这并不完全是真的，现在她以一种不同的方式控制着他。
“你要理解我，孩子，我活不了多久了，我走了，青牛就是你的，但如果我想平静地死去的话，我需要它在我身边，我没别的指望，如果你目睹了我所见的那些事，你是不会拒绝我的。”
“你见过的事？还是你做过的呢？”
“还有谁知道你来这儿？”赵军问。
洛马不愿意自己的思路被老头牵着鼻子走，于是他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直接说：“我爷爷被抓了。”
“谁抓了他？”
“我不知道，我想是那个叫做日间先生的日本收藏家，几天前他想抓小樱，我十分肯定，就是他和某个盗窃团伙合作，闯进了你的家里，目的就是为了得到青牛。”
赵军点点头，“你确定他们抓了他？”
“我和那个日本人通过话了。”
“他说什么了？原话，我要你原话复述给我。”
“没说什么，我想他可能给我爷爷注射了什么东西，那日本人让我什么也别做，而且他提到了他们俩，所以照我的推断，抓走爷爷的只有两个人。”
“好，就这些么？”
“对了，我爷爷叫他加藤。”
赵军盯着年轻人许久，好像要看穿他似的，洛马知道他在解读自己的想法，但他依然很冷静，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隐瞒任何事，“他们很快就会再给我打电话的，他们想知道青牛的下落。”
“你没想过这可能是你爷爷耍的一个诡计吗？”
“什么？”洛马瞪大了眼睛，“你说我爷爷假装被绑架？”
赵军点点头，仍然狠狠地盯着他的脸，过去几星期的多疑已经渗透到洛马的骨子里面去了，他这么反问就是证明，于是洛马在脑子里认真考虑了一下外公的假设。
“不，你不知道我爷爷多想让我摆脱这件事，他不会设计让我单独来找你，他一定知道这一点。”
“也许你和他是一伙的。”
“这说不通，原因和刚才一样，你是在自欺欺人，外公，你连自己的话都不信。”
“也许吧。”
“我们得帮他。”
“当然，”赵军笑了下，“当然得帮他，他是我的老战友了。”这话并非出自真心，洛马看得出来，赵军仍然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什么，他不再看洛马，又在心理策划着什么阴谋诡计，一时没在说话。
“加藤是谁？你知道么？外公。”洛马问。
“就是当年和我们争夺青牛的那个日本军官，你该知道的，孩子。”
“就是爷爷这些年一直在追的那个人，那个据说已经死了几十年的人？”
“是的。”
“我爷爷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呢？”
“只是觉得你应该知道吧，或者也许是个警告，警告你，和我们打交道的那个人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危险，你爷爷从来都一个好战友。”
“是的，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呢？”洛马问。
“我没法帮你，我自身难保。”
“可是你有青牛啊，外公，不值得为了青牛让我爷爷去送命吧。”
“被加藤抓到，我相信你的爷爷已经没命了，你没把这个地方告诉他们吧。”
“当然没有。”
“那么他们从你爷爷嘴里什么也得不到，你明白吗？这样你爷爷还有可能活着，你爷爷利用机会警告我们，也是在告诉你，如果你现在把消息告诉他们，他会立刻就死，很可能你我也得死，而且他们会拿走我们的青牛，你爷爷会变成杀死我们的工具，你以为他想这样吗？你以为他愿意让加藤有机会再次拿走青牛吗？真是不像话，只有拿到青牛他们才会赢，我们可以避免这种事的发生，你必须协助我，孩子。”
“我知道有个人能帮我们，他以前是爷爷的同事，前几天他保护了松崎樱，我们也许可以试试联系他。”
“你什么都不懂。”
赵军的身子抖个不停，一只放在腿上的手不停地颤抖着，一声低沉的报警声让两人同时把目光转向书桌那，仪表板上的一盏红灯闪烁着，赵军跳起来，蹒跚地走到仪表板跟前儿。
“难道是跟你来的那个老道士好奇了？不，不对，不是前门，是后门，后门……”
赵军忽然身体变的灵活起来，一步窜回到茶几旁边，拿起手枪，厉声问洛马：“你把谁带来了？说实话。”
洛马惊慌地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外公，没别人，就是那个道士。”
赵军拿着枪的手又垂到身体一侧，一面从洛马身边大步走过，一面更轻声地说：“不，你把他们带来了，也许你没察觉，但他们跟踪了你。”
洛马恢复了一些神志，双手颤抖地跟着老人走出了房间，赵军转过身，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小声点，然后向走廊另一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