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很难几十年保持着复仇的欲望。
这点不容置疑。洛五七最近常常这么想。虽然他自己感觉自己的这种欲望在这几十年里丝毫没有减弱，即便是现在。
谁知道什么时候一句话，一条线索或者一个莫名其妙的物件，就会把他带入过去那些痛苦的日子里。现在这种情况还时有发生，但确实已经不那么频繁了。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了活着的人身上，他相信这是唯一正确的做法。
他想保护这些人中的每一个都免受伤害，免受过去的伤害，也避免彼此互相伤害，这似乎是一项不可行却很有价值的任务，他本身的价值就已经足够大了。
身边的黑头沉默着，喘着粗气，洛五七能感觉得出来，黑头在生气。
“我不想看到洛马受伤害，黑头，我也不想你再受伤害。”洛五七放低了声音说。
“哼……难道你真的老了么？据说人老了就会变得幼稚，为什么我觉得你现在说话这么幼稚？难道你觉得我们放手了，对方就会罢手么？我们放手才是最不负责任的做法，我们放手才会让洛马和其他你想保护的人受到伤害，难道你不明白么？更何况，你觉得洛马会彻底的放手么？他现在还在追查，还在寻找真相。而且加藤--我们姑且认为那个老人是加藤--和松崎樱的会面，已经说明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已经开始变得肆无忌惮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但只是因为一句暗讽，他们就想抓住她，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又会是谁呢？这个问题很难么？我觉得用脚趾想都能想出来。”黑头愤愤地说。
当然，洛五七比黑头更明白那种感觉，日齿渐长，死亡近在咫尺，所以加藤和老鹰这些年过九十的老人，才更加疯狂的想要得到青牛，因为他们相信青牛的神力，能够让他们长生不老。他们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所以什么都干得出来，只要能得到那种现实中或者精神上的永生。
“我知道，他们变得越来越疯狂，所以我才说，我们要向警方寻求进一步的帮助。”
“我们最好的自卫方式就是自己追查下去。”黑头说。
“黑头……”洛五七温和地低声喊了一句，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想要说些什么，“你现在有亲近的人么？妻子或者女朋友，或者孩子？”
“见鬼，”黑头嘟囔了一句，“这有什么关系。”
“有么？”
这个老上司从来都没有关心过他的生活，所以黑头一时间有点不知道从何说起。
“告诉我，你有孩子么？”
“有。我有一个女儿。”
“在哪儿？”
“和她妈妈在一起。我和那个女人离婚了，可她还是给我生下了这个孩子，她是个好人，不应该和我这样的人在一起。”
“为什么不和她们在一起？”
“多年前离婚了，你也知道，那时候的问题一波接着一波，离婚是为了她们好，否则的话，跟着我只会受到牵累，那时候你也回乡隐居了，我被当作不安份的人看守着，不断的劳动改造，不断地认罪，不断地加刑，看不到任何一点希望，我甚至根本没机会看到她们，离婚对谁都是一种解脱。也免得她们受苦。”
“所以，这么多年，你都没有见到你的女儿？”
“我见过她们……但她们没有见过我，我有时候会偷偷地去看看她们，你到底要说什么，刀子，你是说我需要爱？”
“家庭会让一个男人稳定下来，风险是相对即将失去的东西来说的，一个觉得没什么可失去的男人是件强大的武器，却也很危险，两周前我找你的时候，我还觉得自己是一个这样的男人，可现在我不这么认为了。”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黑头又点燃了一根香烟。洛五七开始后悔用这样的说教语气和黑头说这种私人的问题了，黑头年纪已经不小了，不再是当年自己手下的小毛头了，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对他，这种想法无声无息地涌上了老人的心头。
“我们应该拿那两个人怎么办呢？”黑头边问，边沿街朝洛马的公寓扬了扬下巴，“我不能总在这儿当保镖，我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松崎樱应该把昨天的事儿报告给警方，这样她能获得一些保护，警方还有可能根据这些线索找到加藤五郎。”
“找到又能怎么样？”黑头叫起来，“警方会去调查七十年前的事儿么？现在他什么都没干，即便是那个保镖，也是我用枪抵着他的肋骨，他才刺伤了我。”
“我们可以让她在报告的时候，略去你的名字，如果这给你造成困扰的话。”洛五七说。
“这对我没什么，在北京，这点小事我还能摆平，但这样的话，第一，加藤不会得到应有的惩罚；第二，洛马会很难堪。为什么一个卖家在自己的文物出售之后还要找之前的买家谈话呢？为什么一个甲方的卖家会和一个乙方的鉴定师搞在一起呢？而且这个鉴定师的外公还是这件文物丢失的罪魁祸首，就连洛马自己，现在也还在警方的嫌疑范围之内。这根本说不清楚，更何况，如果把我们牵扯出来，那就更奇怪了，这个鉴定师的爷爷，竟然派人去保护甲方，你觉得警方会怎么想？反正我是从来不相信警察的智商的。”
洛五七沉吟着点了点头，他明白黑头说的对。
“如果不报警的话，那洛马可以先到他父亲那躲一躲，如果那个姑娘愿意的话，可以一起去，我儿子住的地方是国家为回国的科学家们特意建设的小区，有特殊的保护，应该会安全些。”
“香港那面有消息了么？刀子。”黑头显然是同意了老人的意见。
“还没有，稍晚一点，小陆应该能给我来电话。”
“我相信老鹰不会死的。”
“是的，我也在等消息。”
“如果小陆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儿，记得第一时间通知我。”黑头说。
“好的，一定。”
“千万别和我耍花样，刀子，否则这件事我就彻底撒手不管了。”
“那就太惨了。”洛五七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