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会儿,刘峰和赵宾从楼上下来。他们告诉魏黄安旭所长已经安顿好了。他的几位同事都在房间里,他们知道所长喝醉后,都说由他们来照看。
魏黄安听后放了心,他和队员们重新坐到塑料布的垫子上。
刚才大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整只烤全羊已经吃掉了大半部分。其中精华的肉现在早已成了考古队员们的腹中之物——肉被队员们“考察”过一遍了。
旭所长虽然已经上了楼,但这位一见如故的老所长依然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队员们一致认为,旭所长是个很会生活的人。
魏黄安和队员们聊起这位旭日干所长:“过去我们在一起工作的时候,就知道老旭是个很喜欢吃的人。而且他并不觉得这是什么缺点,相反他认为吃是人的天性也是人生必不可少的一大乐趣。他说品尝美味的食物是一种无比的精神享受,这同时也是另外一种精神上的调节。可以缓解不少工作上的压力。”
“真是一个人一个活法,我看像旭所长这样生活也挺好。”赵宾的话中透着几分羡慕。
“人活这一辈子不能光是工作,一生要去体验各种各样丰富多彩的东西。而且,人的一生也不可能总是一帆风顺的。不过无论好的、不好的都要经受得起……能够敢于面对一切挫折,本身就是人生的一种意义所在。”魏所长似乎在给队员们作经验之谈。
随后,他又转到旭所长身上,“你们别光看旭所长看上去大大咧咧的,好像他光在吃上这么上心,旭所长在工作上那是绝对不含糊的。他有时候比我们的心都细,我记得在四十多年前……那个时候我也就你们这么大,可能还小一些。有一次,就是旭日干首先注意到在我们挖掘地点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块阿拉善龙前爪的小骨片。它的模样由于风化作用看上去很像一块普通的贝壳残片,和周围大量的贝壳混在一起乍一看根本看不出来。那是一次大面积发掘,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里一片规模不小的新石器遗址。谁都想不到在同一个地方竟会有一副保存完整的阿拉善龙骨架……要不是老旭,那次考古很可能就漏掉这具很有价值的恐龙化石了。”
“想不到所长也有疏忽的时候。”队员们都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笑道。
“都不是神仙,谁也难免会有疏忽和失误的时候……不过说实在的,那次我真的很佩服旭日干,那块骨片和贝壳放在一起怎么也不会想到它竟会是恐龙的骨头。可是,旭日干就能注意到它。”魏所长依然赞不绝口,“考古不仅需要丰富的知识和经验,还需要敏锐的洞察力。在这方面我向这位老大哥学了不少东西。”魏所长的话让队员们也有所感悟。
这时,肖一欣问:“所长,刚才你说环境研究所正在搞一个治沙的项目,是吗?”
“对,来的时候遇到了几位北京生态环境研究所的人。其中一位我认识。只随便聊了两句,提到了他们这次来内蒙是为了一个治沙的项目。”魏所长道,“现在国际上也在加紧研究有关治理土地沙漠化的问题。其它国家的沙漠化问题也非常严重。”
灵可道:“我听说国外有一种把沙砾转化为土壤的新课题非常热门。它可以通过像类似人工降雨那样,把一种特殊的细菌成片地洒在沙漠上。由于这种细菌能够快速分解沙砾的主要成分二氧化硅并能大量繁殖,所以被分解的沙子和它们的代谢物就逐渐形成了土壤……”
“真有这样的技术吗?那真是太好了!”肖一欣马上道,“全世界有多少沙漠,不用说撒哈拉沙漠,我们新疆的塔克拉马干……不,就拿我们眼前这片毛乌素沙地来说,如果能把它改造成可以生长植物的土壤,那不等于获得了多大面积的土地资源了吗!而且也可以杜绝沙尘暴了。”
灵可也很为肖一欣设想的前景所打动,不过并不像他那么激动:“要是真有这样的技术那的确太好了。不过好像还没有实验成功,现在还处在电脑模拟阶段。”
“还没研制出来啊,那刚才你怎么说得那么热闹。”肖一欣有些扫兴。
赵宾道:“哪儿那么容易就研究出来了,我说的只是它的原理。从原理到实现那还不知道要多久呢。”
这时,马阳又想起刚才旭所长说的那番话,说道:“旭所长有些话还是很有道理的。现在科学技术的确发展太快了,科技的强大让我们觉得它无所不能。可是回头看看,它带来的问题也是成堆的。现在已经不是200年前科学方兴未艾的时候了,光一味得只顾推崇科技发展的积极作用而不关注它带来的负面影响……这也不能算作真正科学的眼光。”
魏所长很赞同道:“马阳说的很好,光看到科技好的一面而忽视它不好的一面,已经不符合我们现代社会的发展需要了。科技需要在不断完善修正中稳步前进……这一点尽管方式不同,我想其它领域也是同样的道理。刚才老旭有句话我觉得讲得很好,不能等问题已经很严重了才想到要去解决。”
“那么所长的意思是……让科学技术放慢脚步?”赵宾有点怀疑地问。
“不是让科技放慢脚步,而是让其它领域能够得到同技术性学科平起平坐的地位,让它们能够真正发挥调整科技不足的积极作用……其实我一直很担心,现在整个世界似乎已经认同了‘技术即科学’的概念,这种误解非常的普遍。很多人忘了,人文也是科学,而且它的重要性不亚于制造出一架新型的航天飞机,或者能把沙子变成土壤。”
在这个空荡荡的停车场内,五名考古队员倾听着老所长侃侃而谈。他们过去还从来没有和所长这样交流过,大家都没想到魏所长的话匣子打开了也是滔滔不绝。
魏所长接着说道:“就拿我们眼前的沙尘暴来说吧,人们对生态环境的破坏是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沙尘暴自古就有,但从来没有像最近几十年那么频繁。还有厄尔尼若现象、拉尼纳现象,气候热的时候超常的热而冷时候有反常的冷。这其实都在预示着一个非常危险的信号,我们的地球正在失去自我调节能力。”
马阳道:“照这么发展下去,将来很可能会越来越难扭转了。”
刘峰这时说:“现在各个国家对生态恶化都开始重视起来,对破坏环境的法规也在日趋完善。我想情况会慢慢好转的。”
“其实,光靠法规来约束人们的行为是很被动的。关键得让人们普遍认识到破坏环境的严重性。”赵宾说道。
“对,必须得让人们都意识到这一点才行。很多人只看着眼前的一点利益,都认为资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都认为保护生态是别人的事,和自己没多大关系。甚至还有些人认为自己破坏的那点算啥,即便是影响了生态环境也损害不到自己头上。可是,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老天的惩罚来的这么快,像‘现世报’那样报应到他们头上。”肖一欣道。
队员们一边吃一边聊,盆碗中的牛羊肉和奶制品又少了一些。
这时,马阳发现魏所长的话渐渐少了起来,显然是困了。他眼睛微微闭着,不时地低一下头又马上抬起来。不过,魏所长还是强打着精神听着队员们的闲谈。
马阳向大家示意了一下,队员们也都发现魏所长已经有些熬不住了。于是,大家叫魏所长到车里好好睡一觉。
起先魏所长执意不肯,但自己也感到实在太累了。于是,他让大家辛苦一下,不能马虎大意。
魏所长打开一辆吉普的车门。他让吉普的座椅靠背自己放下和后面的座位合在一起,这样在吉普内就形成了一个宽敞舒适的双人床。在魏所长准备进去的时候,他又停下来想了想,随后从吉普里拿出一个很厚实的睡袋,来到一辆卡车里。
卡车里面的大部分空间现在都被化石碎块占据,原本能够从车厢拉出来的简易床也派不上用场。魏所长看到车厢地板就不大的一块空地,索性把睡袋就横放在地板上钻了进去。
马阳专门过来看了看,见魏所长这么短短的功夫已经打起了呼噜。看到黑暗中魏所长稀疏花白的头发,刚才疲惫的面容现在显得那么安心踏实。马阳本觉得卡车里太冷,但随即打消了这个念头。他不想打搅所长,此时一个纯粹的睡眠比什么都重要。
“所长太累了。出来的这几天他基本上没有合过眼。”马阳对大家说道。
灵可看了一眼流线型的卡车,说:“这次考古行动魏所长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紧张,神经老是长时间地处在这种状态,别说所长,就是我们年轻人都受不了。”
赵宾随手又把烤全羊旁边的刀拿起来,在上面割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真是好吃啊!我的肚子都快撑破了。可是肚子饱了嘴还没饱。这肉,不仅鲜香肥嫩,而且肥而不腻……说实在的,这两天我都没正经吃过一顿好饭。主要也是担心化石,刚才也就是在车上眯了一小会儿,其实车子那么颠簸哪儿能睡得着啊。”
肖一欣看着酒足饭饱的赵宾还在狼吞虎咽,忍不住道:“这一路上属你吃得多呢,我看你一次就吃了两个人的份,还说没吃什么正经饭。对了还有,你刚才在车上才眯了一小会儿?车子上了高速公路,你那呼噜打得……我们倒是想睡,睡得着吗?”
赵宾一听脸红道:“我打呼噜吗?我记得我以前从来都不打呼噜的。”
刘峰拍了拍赵宾的肩膀,道:“孩子,要勇于承认。打呼噜是我们‘有耳共闻’的,这个你就别再抵赖了。”
“我本来睡觉就轻,你在那一个劲儿地打呼噜。那声音一会儿高高地吊上去,一会儿又降低下来……不是看你睡的那么香,真想把你的鼻子揪下来。”肖一欣理解但并不宽容地说。
这时,马阳为赵宾解围,说:“打呼噜谁没有,这是很平常的。只不过我们是在车里面,赵宾又是头一个睡着的。大家都挨得那么近,不习惯那也是在所难免的嘛。你们就认定只有他打呼噜吗?一欣,我看你这辈子是做不了保密工作了。”
“为什么?”肖一欣见马阳替赵宾说话不服气道。
“你说的梦话从考古挖掘到沙尘暴,再到我们找的这块化石,该说的你差不多都说了。”马阳笑道。
“是吗?”肖一欣惊讶道,“我刚才都没睡着怎么会说梦话?”
“刚才你们都睡着了,为了随时知道大家的情况所以我的可视电话没有静音。每个人睡觉时的样子……那真是包罗万象啊!不过这也没什么,说梦话的也不只是你。”马阳笑着说道,“打呼噜的、说梦话的、还有睡觉的时候嘴巴一直在嚼动的,不知道是在梦里吃到什么好吃的了。那个起劲儿。”
赵宾此时视马阳如“他乡遇故知”那样亲切,反败为胜地笑道:“原来大家彼此彼此啊!活牙子吃肥肉,肥也甭说肥啦。哈哈。”
“嘘,咱们说话小声点,所长还在睡觉呢。”马阳回头看了看卡车说道。
此时,停车场外的风声依旧,而这些悄声交谈的年轻考古队员们好像有无数的话题。
不过,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静静躺在卡车里的化石,竟会对他们的命运起着难以预料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