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夏沙想到这里,还在偷偷地发笑,不想让钱芳兰的一段话给打断了:“诸位有我的老前辈老领导和兄弟姐妹父老乡亲,下午的事就拜托你们了。”田夏沙张眼一看,钱芳兰正在鞠躬作揖。
田夏沙用眼色和钱芳兰打了个招呼,表示心领神会,然后又闭着眼睛思索着那一次投票的情况。
接送车在人流中穿行,由于厅机关离家属宿舍较远,每次接送车到达厅机关至少半个小时,因此上班前的半个小时,接送车就准时发车。
又起风了,呼呼的风声直扑打着接送车的玻璃,还有那风吹出来的“呜呜”尖叫声像警车拉响了警笛,怪难听的。
尽管有风,风还很大,路上骑自行车的人和各种大小车辆仍然川流不息,来来往往忙忙碌碌。
这座省会城市建立在晋水河畔,据说今年刚好二千五百年。市里正在大张旗鼓准备庆祝活动。历史的发展给这座城市留下了许多历史文物和名胜古迹,至今仍然放射着灿烂的光辉。这里属北温带大陆性气候,平均海拔高度为八百多米,昼夜温差大,气候非常宜人。就是近年来突然有了沙尘暴天气,风声嚎叫,沙尘飞扬,遮天蔽日。
风再猛烈,人们依然奔忙着……
田夏沙闭目养神,风声怒吼,暴雨倾盆,对他来说也没有多大干扰。无官一身轻,他原本是这么想的,可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别人忙忙碌碌跑官要官的时候,他也被牵进了这一洪流,不管你愿意还是不愿意,你都必须被这场巨大的洪流冲着跑,没有任何可以挣脱可以逃跑的办法。除非你退休了,除非你不是这个单位的人,你只要有投票推荐别人的权利,你只要有庄严的一票,你就逃脱不了忙忙碌碌的干扰忙忙碌碌的来往忙忙碌碌的恳求。
处级干部不就是个县太爷吗?田夏沙还在思考,县太爷在那些古装戏中不就是个狗官吗?这时候,田夏沙又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看演戏时,当那个闪着纱帽翅鼻梁两边抹着白色油彩动作象跳梁小丑一样的县官出现在舞台上时,往往会引来一片笑声,当被比他大一点的官,州官之类的人来视察来访问或是来询案时往往把县官吓得在桌子下面钻来钻去,每当民妇草民告状的时候,都会在唱词中骂县官是狗官是赃官是小官。从小在田夏沙的印象中,就把县官当成了狗官。由此而推论,处级干部是县太爷一级的官,那也就是狗官了。现实生活和舞台上的表演是两回事,为什么那么多观看现实表演的人都想上台表演呢。生活就是一出戏,领导在表演,吼上两嗓子,发上几个号令,让人前呼后拥,台下的人要求登台要求表演要求吼上两嗓子。
这些要求在某些人身上显得如此重要,如此迫切如此急不可待按捺不住。
田夏沙又想到了梅兰竹菊。他左思右想,怎么也不会想到钱芳兰这么文静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在接送车上在大庭广众面前,能不失时机地表演一番,能赤裸裸地好意思地要求大家给她投票。姚丽菊可以这么做,姚丽菊也敢这么做,姚丽菊就是这么一个要官不要脸的人,而钱芳兰怎么也变成了这种人,不可思议,真是不可思议。
田夏沙又想起了那一张照片,想起了那个炎热的夏天和那个炎热的故事。
那段时间,卫安竹正是春风得意一帆风顺的时候,她那张扬的性格总在办公室不时地炫耀着,常常把杨副省长挂在嘴边,不管办公室里有人没人都会不失时机地给杨副省长去个电话:“杨省长,听说你明天要下乡去,一定记住带几件换洗的衣服,记住吃药,血压一定要稳住,不要光是工作忘了休息,你有加夜班的习惯,身体第一,千万别加班加点啊。”
卫安竹标准的普通话象银铃一般敲得响亮,有些外来办事的人还误认为卫安竹是杨副省长家中的什么人呢。其它办公室的人每次听到她打电话,都知道她是有意大声让人听,让人知道她和杨副省长的关系不一般,让人知道她有一个连厅长都畏惧的靠山。
据从省政府办公厅传过来的小道消息,杨副省长的老婆在夜里曾接过卫安竹让杨副省长接的电话,也听到过卫安竹打在杨副省长手机上的声音甜甜的很美:“夜里睡觉前别忘了吃药,领导的身体一定要保重,这是全省人民的福气啊。”
杨副省长的老婆听了这话,就说:“这些事也是她关心的吗?”
杨副省长就劝夫人:“可以理解,理解万岁。当了领导关心的人就多了,经常有人关心也是一种享受,你千万不必在意。”
卫安竹的电话还是经常打来问候,杨副省长还是乐此不疲地在电话上互相问候。习惯成自然,慢慢地打电话的人多了,杨副省长的老婆对卫安竹的电话没有意见了,厅里的人也就渐渐习惯了。倒是姚丽菊、孔然梅和钱芳兰实在反感嫉妒一点也看不下去。
一日,还是那个赤日炎炎的夏天,党省长要开一个会议,田夏沙和钱芳兰去参加这个会议。党省长讲完话后和所有与会的二百多人合影留念。照完相后,钱芳兰突发奇想,想单独和党省长拍一张,就不顾一切地跑上去,对党省长说:“党省长,咱们俩是平阳老乡,我想和你单独拍一张照片,请你答应我。”
党省长不好意思推却,答应了她的要求,让报社随同的记者立马拍摄了一张,并吩咐记者照片洗出后送给钱芳兰一张,随即坐上小车走了。
第二天上午,钱芳兰给单位去电话请假说是去医院看病,然后坐上4路公共汽车去了报社,找见那位戴白色眼镜的记者,这位记者刚好进电梯,钱芳兰也进电梯。钱芳兰看见了戴白色眼镜的记者,就赶忙打招呼,戴白色眼镜的记者一时想不起来她是谁,钱芳兰就低声说了昨天和党省长照相的事,记者明白了,就带她一起去了26楼6号家里,取出昨天晚上洗出的照片。因为党省长昨天上午的讲话今天见报,同时配发党省长的讲话照片,戴眼镜的记者在冲洗照片时就将钱芳兰和党省长同在一个胶卷上的照片洗出来了,还放大了一张。钱芳兰见到照片,高兴有余,用颤动的手捧起照片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出了门进了电梯下到一楼。突然一想,带了照片没带底片,以后想加洗想放大也没办法了,就回头又上了电梯,上到26楼,进了6号家,恭恭敬敬地向戴白色眼镜的记者要了底片,连声说道:谢谢,麻烦了,再见,就又进了电梯下到一楼,坐上4路公共汽车兴高采烈地去了办公室,一边走一边哼着小曲,卫安竹正好过来了,她越发表现得更加强烈,一边唱一边手舞足蹈,脸上像映日荷花别样红,见到卫安竹走到自己身边,还有意识地拍着她的肩膀。卫安竹觉得钱芳兰有些一反常态,这般神气,这般欢喜,这般高兴,就问她,看你莺歌燕舞的,中了大奖了?得了彩票五百万了?
“没有,没有。”钱芳兰正在哼着一首《甜蜜蜜》的歌曲,就用歌曲中的音乐把这四个字用飞扬的旋律送给了卫安竹。
卫安竹越发感到奇怪了。这时候,姚丽菊刚好打水过来,见钱芳兰的样子,也好奇地发问。
钱芳兰停止了哼着的歌曲,对她俩神秘地说:“我让你俩看个东西。”
卫安竹和姚丽菊不知钱芳兰有什么宝贝,就跟着钱芳兰来到了办公室。
三双高跟鞋踏出的急促声音就像马蹄声一样在楼道里留下了余音。
刚好,孔然梅也在。孔然梅正在看报纸,便放下报纸赶忙让座。
卫安竹和姚丽菊没有坐,钱芳兰坐到了自己的办公椅子上,卫安竹和姚丽菊凑了上去站在她的桌子旁,急切地等待着钱芳兰要给她们看的东西。
钱芳兰一边从手提包里取照片,一边神秘地对她们说:“你们看了一定要保守秘密,这是我和小表叔的合影,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钱芳兰说这话的时候,田夏沙正好进来了,并没有引起这四位女人的注意。田夏沙就坐在门口放着的沙发上翻报纸。
钱芳兰从手提包中掏照片的时候,卫安竹和姚丽菊还有孔然梅听说是其和小表叔的照片,都有些可笑和嗤之以鼻。
当钱芳兰把照片掏出来放到桌子上的时候,三人全傻眼了,这不是党省长吗?党省长和钱芳兰是亲戚?三人同时这么想着。
卫安竹拿过照片,一面看一面说:“党省长真有气魄,浓眉大眼,神采奕奕,红光满面,气质极佳。钱处长照得也不错,显得特年轻。”
姚丽菊和孔然梅也附和着卫安竹的话题夸赞着党省长。
田夏沙真想站起来揭发一下:什么小表叔,到现在为止,党省长还不知道钱芳兰姓啥叫啥呢,田夏沙这时才明白了,昨天钱芳兰着急地软磨硬缠要求和党省长照相,原来是要干这事。
钱芳兰还在说,声音尽量压得很低:“党省长是管杨副省长的,你说对不对?”
钱芳兰望了卫安竹一眼。卫安竹急忙点了点头说:“对,对,一点没错。”
钱芳兰又说了:“我小表叔不让把我们亲戚的事说出去,怕对他影响不好,我求你们三位一定替我保密。”
姚丽菊、卫安竹和孔然梅心里充满了嫉妒,却异口同声地回答:“对,对。”
卫安竹又和姚丽菊、孔然梅三人互相轮换交换着看了照片,然后告别正要出门,却看见钱芳兰把照片往办公桌上的玻璃板下压去。她们三人这才又明白了:保啥密,你把照片都压到玻璃板下了,全厅不几天全都知道了,保什么密,注意什么影响,纯粹是炫耀,是夸张,是说自己身后有一座不倒的大靠山。
卫安竹、姚丽菊俩人出去了。孔然梅看见姚丽菊忘了带走暖水瓶,就急忙提起去追赶姚丽菊了。
楼道里传来了一阵高跟鞋踏地板发出的“咯哒咯哒”声。
钱芳兰见田夏沙坐在沙发上,知道自己和党省长照相的事只有田夏沙得知内幕,刚才的一番表演又让田夏沙看得清清楚楚,便恳求田夏沙一定为她保密,并一再声明田夏沙对她有知遇之恩,她早年能升副处长,还是田夏沙给她出的主意想的办法进行的策划。她一口一个田处喊个不停,说这事如果传出去,如果党省长知道了,她钱芳兰就彻底完了。
田夏沙觉得又好气又好笑,刚才钱芳兰要求姚丽菊、卫安竹和孔然梅保守秘密实为加强神秘感加强起到震慑卫安竹的作用。遏制卫安竹一再炫耀自己和杨副省长的关系,同时更有力有据地说明自己才是这个厅机关中最有可靠关系的人。
“那不是让卫安竹、姚丽菊和孔然梅保密,而是让她们服气让她们宣传让她们以后在升迁的道路上让她三分,让我保守秘密却是真的。”田夏沙心里说到。
钱芳兰还再三嘱咐他,央求他,强烈要求下班以后请田夏沙撮上一顿,喝上几杯。
田夏沙看在钱芳兰眼下还是他的领导,还分管他的工作,就点头答应了她,发誓对她“永不背叛,保守秘密”。
这时孔然梅进来了,孔然梅给姚丽菊送暖水瓶期间,又到姚丽菊的办公室闲扯了一会,估计还是议论照片的事。孔然梅进办公室前,钱芳兰听到她那高跟鞋正踏着地板向这里走来,就给田夏沙做手势,打住谈话。
果然孔然梅进来了。
田夏沙仍然坐在沙发上翻看报纸,钱芳兰正忙着审阅文件,俩个人谁也不说话,好像根本没有发生什么事情一样。
一切都很正常,平安无事。
接送车遇到红灯,停了下来。田夏沙张开了眼睛,望着车窗外刮起的大风,听着大风刮得马路上的电线、广告牌发出阵阵尖叫声,又看了坐在车前位置上的钱芳兰一眼,心想:山雨欲来风满楼。朱厅长退了,马厅长进省人大了,牛厅长来了就动干部,一场暴风骤雨又要来临了。
朱厅长、马厅长、牛厅长,还有分管他们厅的杨副省长,朱马牛羊这不全是动物吗?难道我们这里成了动物园了?想到这里,田夏沙不由地“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坐在她身边的霍杏木不知他为啥傻笑,就在心里骂了一声:“神经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