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天城七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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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此刻,杨副省长正在远离省城八百里的河保小县城的水库堤坝上,他身披雨衣脚穿雨鞋,正指挥着防洪的群众有条不紊的扛运石头麻袋填筑堤坝。

进入主汛期以来,河保县一带降雨密集,雨量较常年偏多了三至四成,防洪形势严峻。县里的几座中小型水库全是上世纪50年代修建的,土坝老化年久失修,防洪能力极差。由于县里财政无力大修,进一步加剧了防汛形势的严峻性。

杨副省长和省水利厅的一位副厅长、县里的几位领导几乎每天都在大坝旁架着的帐蓬里休息吃饭睡觉,几天来他们很少合眼。杨副省长非常清楚,这里的坝体经过几十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很单薄了,护坡石风化,闸门启闭不灵,坡体滑坡严重,水库中三分之一的总库容被淤泥堵塞,蓄洪泄洪能力大大降低。杨副省长曾问过县委书记和县长,批评他们为什么平时没有维修,没有管理,以至洪水来临之前才动员群众临时上阵。县委书记说:上世纪八十年代搞改革,水库也变成了自收自支的事业单位,除上级每年拨付3000元外,再没有任何经费了,随着县里几个污染厂子的先后倒闭,水库的项目工业供水趋于消失了。县长也说,目前的情况是水库只有开支没有收益,职工数年不发工资,大多数人都自谋职业去了,初步统计欠发水库职工的工资已经过了二百多万元。除此,担负防汛物资储备的国有物资部门大多转为民营,在资金不兑付的情况下储备很可能是一句空话。县水利局的局长也在诉苦:“这个水库如要改造,最少也得二百万元,河保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哪有这么多钱,而洪水是不管你财政困难不困难的。”

说话间,又一道闪电从头上劈过。闪电象一条银鞭,甩出一串霹雳,把滚滚涌动的乌云劈开一道缝,吐着可怕的寒光把黑沉沉的天幕顷刻间映得通亮。

惊雷滚滚,象战鼓在云层擂动。大雨“哗哗”越来越猛。

县委书记要搀扶杨副省长到帐篷中去,杨副省长很严厉:“老百姓都在忙着搬石头扛麻袋修筑堤坝,我能去休息吗。无论如何要在下一次洪水到来前完成任务,水库下游就是县城,那里有三万人的生命啊。”

县长告诉杨副省长,目前,水库下泄流量3000立方米每秒左右,水库已放空了。今天的降水量是120毫米,县城周围的几个山沟村庄发生洪水,沿沟58户村户进水。晋水河流量现在已达到1650立方米每秒。

天亮的时候,雨停了。杨副省长已经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了,大家就劝他进帐篷休息一会儿,他的秘书也劝他,并送来了每天必喝的治疗高血压的药片。杨副省长把药片送到嘴里吞了下去,连水也没来得及喝,又要听取省水利厅那位副厅长关于全省其它地区的防汛报告。

手机响了。手机的铃声特清脆。杨副省长打开手机,是卫安竹的声音:“杨省长,你好吗?昨天晚上省城又是一场暴雨,我一夜也睡不着,你在前方指挥防汛,一定要休息好,注意身体。”

杨副省长只是机械地说,“好,谢谢。”就关了手机。

杨副省长本来想训卫安竹,我正在防汛前线工作,为什么来电话干扰我。又一想,自己在最困难最需要人鼓励和安慰的时候,除了妻子和党省长他们常来电话询问工作询问身体的情况下,还有许多同志也常来电话表示关心,卫安竹也是其中的一个,这是一种友谊,这种友谊能促使你前进。想到这里,杨副省长也就没有脾气了,也就心平气和了。

这时候,堤坝上站满了一群一群的妇女和老人,他们拄着拐杖,拖着快要走不动的腿牵着穿着破破烂烂的孩子们围在杨副省长的周围,喊着:“杨省长,你吃点吧,你为我们受苦受累了。

杨副省长抬头一看,泪水顷刻模糊了他的双眼,他摘下眼镜擦把眼泪,只见这些老人和孩子们几乎都捧着篮子和饭盒,里面是煮熟的鸡蛋和热乎乎的冒着热气的稀粥,还有刚刚煮熟的玉米棒子和炖出来的整盒整盒的鸡。

老人们和孩子们一个一个过来把篮子和饭盒摆在了杨副省长的面前,摆了一大片。

杨副省长激动地擦着泪水说:“谢谢乡亲们,谢谢。”

一句话还没说完,眼泪夺眶而出。杨副省长只好摘下眼镜,尽力控制住不要落泪。但他怎么也控制不住涌泉般的眼泪,眼泪还是顺着他的脸庞一直流下来,一直掉在地下“啪哒啪哒”地打着堤坝。

老人和孩子不管杨副省长怎么劝,他们也不走开,说是必须看着杨副省长在每家每户的篮子里吃上一些东西后再走。

杨副省长一边落泪一边在每家每户的篮子里取出一些吃的东西。他只吃了两个鸡蛋,这两个鸡蛋也是和淌出的眼泪一起咽到肚子里的,他突然觉得鸡蛋的味道和他母亲煮的鸡蛋完全一样,喷香喷香,他在城里根本品不出这种味道。

杨副省长吃了两个鸡蛋,又喝了一碗香喷喷的小米粥,就招呼大家一起来吃饭。起头谁也不愿意吃,老人们说:“昨天晚上得知来了一位副省长,已经在堤坝上工作了三天三夜,三天三夜也没有合眼。我们不能看着你为我们受罪,我们就自发地来看望你了。你是省长,是大领导,大干部,也是我们的孩子,我们不能看着自家的孩子不吃不喝不睡觉呀。”

杨副省长含着泪表态:“我一定吃好睡好,请乡亲们放心。”

有几个老人和孩子又把煮熟的玉米棒子和两只煮熟的鸡腿塞到了杨副省长的手中,让他一定吃下去。

杨副省长开始啃玉米棒子,老人和孩子们这才把篮子里的食品一点一点送到水利厅副厅长、杨副省长的秘书,还有县里的几位同志手里。

杨副省长又急忙招呼修堤坝的老百姓过来吃饭。

一会功夫,摆了一大堆的篮子里的鸡蛋、炖鸡、玉米棒子,还有饭盒中的小米粥,全报销了。

老人和孩子们还是不走,杨副省长劝了几次,老人们说,要看着杨副省长进了帐篷以后睡着了才能走。

杨副省长只好进了帐篷盖上被子合上眼睛。有几个老人还进帐篷看了看,认为他确实睡着了,这才领着孩子们陆陆续续离开了帐篷,离开了大坝。

老人和孩子们走的时候留下了一句话,中午和下午还有明天和后天,只要杨副省长在大坝上,他们天天来送饭。

杨副省长睡不着,他蒙着被子只是一股劲地掉眼泪,有这么好的老百姓,我们就有战胜洪水的决心,和那些整天跑官要官的只有疯狂权力欲的人相比,真是天壤之别。杨副省长甚至为自己感到内疚,自己也不是整天想尽快地去掉头上的“副”字吗?

杨副省长还想到了有许多官员的身影不时也会出现在抗洪前线灾难现场,虽然这些人的出发地有可能是在办公室,也有可能是家中或梦中,也有可能是在宾馆桑拿室、大酒楼的包房中,也许正抱着小姐在歌厅里、或者是在麻将桌上和二奶的小屋里。但是,只要在你管辖的范围出现了山洪灾情,你就必须迅速赶赴第一线,哪怕是做样子让老百姓看,你也必须赶来,这是当官人聪明机敏识时务的表现,否则就有可能因渎职或玩忽职守而受到处分。

杨副省长不知道这几天围在自己身边的省水利厅的副厅长、市委书记、市长、县委书记、县长、乡党委书记,乡长中有没有这种人。想到这里,他怎么也睡不着了,又要翻起身走到工地上去,秘书过来劝到:“杨省长,你真的应该睡一会了。帐篷外面还有几位老人在石头上坐着呢,他们说是帮你站岗放哨的,他们要挡驾前来找你的人,他们还要路过帐篷的人放慢脚步怕惊醒了你,他们说等你睡醒才能离去。”

秘书的一席话,说得杨副省长又是泪水纵横,他想,有这样的老百姓,我们还有什么战胜不了的困难。于是,杨副省长不管秘书怎样劝说,戴起眼镜义无反顾地走出帐篷。

几位老人立刻围了上来:“睡好了?”

“睡好了。”杨副省长答道。

“还没十分钟的时间呢。”老人们又说:“孩子,要注意身体啊。”

杨副省长听了此话,突然为之一振,平时,这话听得太多了,那都是些奉承话,假话,貌似关心的话。今天几位老人的话,可是千真万确实实在在发自内心的心里话。手机响了,手机铃声很清脆,杨副省长打开手机盖,把手机按到了耳朵上。

又是卫安竹打来的:“杨省长,我们牛厅长今天也要赶到抗洪前线去。你见他后,随便再讲一讲我任职的事,拜托了。”说完又加了一句:“一定要注意身体啊。”

杨副省长一边接电话一边笑着答应着:“好,好,好。”一边又关了手机。随后,杨副省长狠狠地甩出两个字:“无聊”。

电闪雷鸣,轰轰隆隆的雷声就象从头顶上滚来滚去,闪电更是象一把闪着银光的巨剑,在天空中劈来劈去。

突然,一声惊天动地的炸雷响起,把水库旁边那棵老槐树的树顶劈去了一半,硕大的树枝哗啦啦地落到了地下,差点砸着了正忙着加固堤坝的村民们。

杨副省长也要扛石头参加加固堤坝的队伍,被身旁的随同者阻拦住了。他只好到已经加固好的水坝旁去察看,看看有什么质量问题和仍然存在的隐患。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给他送饭的那一大群老人妇女和儿童们,就下命令般地指示县委书记乡党委书记和乡长:“一定要说服附近村里的老百姓,不要再来给我送饭,不能因为我再给他们添麻烦。要给他们抗洪水保家园的决心。”

省电视台、报社的记者还有市里、县里电视台的记者们正忙着给他拍镜头,杨副省长用手一挥,把鼻梁上的眼镜扶了扶,说:“从今天起,省里、市里、县里的电视镜头上再也不许出现我的镜头,你们要去拍群众,拍正在抗洪前线中扛石头打木桩的广大人民群众。”随后,杨副省长又加了一句话:“一定要把我的镜头掐掉,因为我们要掐灭大雨,山洪、雷电和风暴。”

杨副省长的话刚落地,一阵掌声响起,连同轰轰隆隆的雷声一起在天空滚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