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正紧。
晋水岸边海天饭店六楼的海涛包间,亮堂堂的落地窗户正对着晋水河,雨水正打着河水掀起波浪,雨水落在岸边的垂柳上,垂柳扬起绿色的波澜,雨水落到岸边的草坪里,草坪捧出一幅绿色的水墨画。
贾正江站在窗口看雨,杜琦燕忙着给吴老二去电话,问他到了哪里?
雨水弹拨着河水的琴弦,飘起白色的雾团。贾正江想起了“墨雨烟云”的成语,想起了那幅国画。那是杜琦燕送给他的吴冠中的山水画,这幅画就挂在他家的客厅。
吴老二进到了包间,拉着贾正江的手说:“真想你啊。请你吃顿饭真不容易,要不是杜六小姐今天约你,我看你还不愿来。”
杜琦燕忙说:“贾厅长早答应了,是没时间,今天看画展被我抓住了,这才跟着来了。”杜琦燕说起话来总是很温柔。
贾正江嘿嘿笑着,看了吴老二一眼。这吴老二个头不算低,大背头,圆脸,鼻梁上夹着墨镜,穿着一件遮住了屁股的大短袖衫,一开口便露出了发着青色的烤瓷牙。
三人坐下了。杜琦燕早点了菜,服务员正忙着上菜。吴老二抽出一根中华烟送给贾正江,贾正江说不会吸烟,吴老二自己抽起来,吴老二吐了一口烟,说要感谢贾厅长,贾厅长刚当了厅长没几天就用土地置换了我盖的商务楼。
吴老二还说,没有想到贾厅长如此雷厉风行,没几天时间厅机关就搬进新大楼了,象贾厅长这样办事的厅长恐怕全省也难找,贾厅长说话算话,能够很快地派人交来置换楼房的差价。还说要祝贺贾厅长再次荣升。
杜琦燕听了吴老二的话,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两个酒窝里飘着春风,说祝贺祝贺,祝贺贾厅长。接着,杜琦燕问贾正江,喜欢不喜欢张大千那幅《江岸高士图》?杜琦燕的语速慢慢的还是很温柔。
贾正江说当然喜欢了。
杜琦燕又是嘿嘿一笑,说这幅画我已经预定了,但等拍卖时举牌了。这幅画我要送给你贾厅长。说完,又是甜甜地笑着,脸上的两个酒窝特别好看。
三人举杯喝酒。
三杯酒下肚,吴老二话上来了:“贾厅长,我的楼盖得好吧。你仔细看看你们厅的办公楼,从正面看是一把太师椅,从风水上讲,这里的主人以后必定是高官。再从后面看,象是一座铁塔,也就是说这里的主人有打不垮的靠山,象铁塔一般巍然耸立。再从右面左面看,又象一艘帆船,象征着这里的主人一帆风顺,前途无量。贾厅长,你说这里的主人是谁?”吴老二露着青色的烤瓷牙。
“当然是贾厅长。贾厅长是这座楼房的主人,贾厅长是一厅之长,不是贾厅长还能有谁?”杜琦燕插话,仍然甜甜地很温柔,脸上的两个酒窝里洋溢着醉人的酒香。
贾正江高兴了,忙端着酒杯让吴老二和杜琦燕喝酒。
吴老二又说话了:“贾厅长,你们办公楼门前的大石狮那才叫绝,这大石狮就是衙门和权力的象征。再看看你的办公室,二百多平米,有卫生间,有午休室,我看比国家领导人的办公室都大。”
贾正江爱听这话。贾正江早就感到如此气派的办公楼给他撑了面子。这就是厅机关的形象,这就是贾厅长的形象。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也是天城市的一个标志建筑。
酒喝到这个份上,也该进入主题了。吴老二突然话锋一转,说:“贾厅长,我们给你们建的办公楼如此豪华气派,你们厅机关的住宅楼可不能不配套啊。这个住宅楼还让我们建吧。”贾厅长笑着说,这件事要听听杜六小姐的意见。杜琦燕笑着说,你们之间的事我从来不管也不问。
贾正江看着杜琦燕撩起裙子的大腿,心里想着:这女人,生得这般雪白,她妈生她时是不是坐到白面瓮里了。正想着,杜琦燕又劝他喝酒,声音还是甜甜的,美美的。贾正江忙说:“就凭杜六小姐的美丽漂亮,这楼不叫你们盖叫谁盖?谁能赶上你们的质量和标准。”
于是三人大笑,三人又忙着碰杯。
吴老二放下酒杯,夹了一口菜放到嘴里,边吃边问杜琦燕:“那些工人的意外伤害保险买了没有?”
杜琦燕说我不管这些闲事。你不是打发别的人买了啊,还问我干什么。
贾正江听了这话,就夸吴老二是个好老板,是个关心工人生命的好人。
吴老二早喝多了。吴老二酒后吐真言了:“贾厅长,我们给每个工人买了四份保险,这些事工人和他们家属全不知道。工地上经常有死人的事,死了人我就让人拿着死亡证明,去保险公司索赔。死一个人,我们可以赚到三十万到五十万元。”
贾正江听了这话目瞪口呆。
杜琦燕忙说,贾厅长,别听他胡说。
雨还在不断地下。
吴老二喝多了,吴老二仍在喋喋不休,吴老二说:“我们挣钱也不容易啊,我们竞标,有人抬标,有时候还会遇到玩假标的。眼下,只要是我们要办事的单位,都要好处费,还有那些掌权人的家属、子女,都要在我们身上揩油。难啊,太难了。我们还经常遇到阻挡我们工程的住户和业主,怎么办,顾打手,打他们,打得他们不敢阻挡我们才行,打伤了无非赔点钱。”
贾正江听了这话,想起了不久前发生的一件事。吴老二他们买了西河岸边的城中村要建小区,动员这里的居民都搬家并给了补偿费。有一户人家硬是不搬,在一个晚上突遭一帮人的硬性拆迁,推土机推到了院墙,棍棒砸坏了门窗,房主人出来阻拦,屁股上被捅了两刀。最后经当地派出所解决,吴老二只赔了五万元。
“现在的事好办,只要有钱就行,有钱就能铺出一条畅通的路。”吴老二一边夹菜一边说。杜琦燕却说打人犯法,谁打人谁倒霉。杜琦燕还对贾正江说,吴老板喝多了,别信他的话。
贾正江不说话了。他心里有些沉重。杜琦燕给他夹来一只大炸虾。
看着贾正江的样子,杜琦燕又是甜甜地一笑,脸上的酒窝里飘出了酒香。说她要出个谜语活跃气氛。
杜琦燕说,贾厅长,你可要听清啊。请问领导露口风,基层散布快是个什么谜语?
贾正江想了半天想不出来,说:“你能提示一下吗?”
杜琦燕又是甜甜地说:“这个迷语讲的是一种病态,你再想想吧。”
贾正江想了会儿,还是想不出来,对吴老二说,吴老板肯定知道,吴老板来答吧。
吴老二喝多了,露着嘴里的烤瓷牙,嘻嘻地笑着。说,我没文化,我答不出来。
杜琦燕高兴了。说,告诉你们吧,谜面是上吐下泻。领导露口风就是上吐,基层散布快就是下泻。上吐下泻,明白了吧。
贾正江点了点头,心里十分不愉快,正吃饭,你来个上吐下泻,真叫人恶心。
杜琦燕酒劲上来了,她把裙子撩到大腿上,又甜甜地说:“这个迷语你们没猜出来,我再出一个。听清楚,杯杯见底脸发红。谜底是四个字的口语。”
贾正江还是想不出来,要杜琦燕说出谜底。杜琦燕说,说出谜底容易,你要干四杯酒。
“为什么干四杯酒?”贾正江问。
“因为这个谜底是四个字。”杜琦燕答。
贾正江说:“行,四杯就四杯,你说了谜底我就干。”
杜琦燕说:“看在你厅长的面子上,你说话要算话。”
“算话。”贾正江答得干脆。
杜琦燕倒了四杯酒放在贾正江面前,脸上的酒窝里又飘出了酒香,说:“这个谜底是,干得出色。”
贾正江听了杜琦燕的话,自言自语道:“杯杯见底脸发红,干得出色。有道理,有道理。”然后,他站了起来,说:“这四杯酒,请吴老板替我喝两杯,杜小姐喝一杯,我陪着喝一杯。”
吴老板咧着大嘴说行,便站起来端起了酒杯。杜琦燕也站起来端起了酒杯说:“我从来没有喝过酒,今天看在贾厅长的面子上干两杯。”贾正江起身和二人碰杯,说干。
三人一饮而尽。
杜琦燕满脸飞起红霞,吴老二更是成了关公脸。贾正江看着二人,心里暗暗说道,这真是干得出色啊。不过,在这种场合,贾正江不愿在吴老板面前掉面子,更不愿在杜琦燕面前甘拜下风,你们二人算什么,吴老二不就是有钱嘛,杜琦燕不就是吴老二的二奶吗?有什么了不起,难道我堂堂一厅之长没有文化没有知识,我给你们来个古典的,让你们也费点劲猜一猜。
吴老二和杜琦燕起身要走,贾正江不让了,说别忙,我也出个谜语,你们猜完再走。
三人又坐下来。贾正江说,我喜欢国画,就讲个齐白石的故事,请二位猜谜。
贾正江讲道:已故国画大家齐白石老先生年轻的时候,是一位吸烟如命的人。当时他有个朋友劝齐白石老先生戒烟,费尽口舌无济于事。一日,齐白石和这位朋友去爬山野游,爬到临海的断涯处,朋友便说:“我们村王秀才供奉着孔夫子的牌位,左右的对联是“烟茶待人客”“笔墨不当差”,当时求王秀才写东西的人很多,看到这幅对联,自然要送烟茶给他。王秀才自称是孔夫子的门生,想必孔夫子也是爱烟如命的瘾君子。”贾正江看着杜琦燕和吴老儿继续讲着故事:齐白石听后脸色通红,就象杜小姐刚才说的干得出色。他知道朋友是借王秀才来讥讽自己,随后便从口袋中掏出香烟扔到大海中,顺口也说出一幅对联,分别是“烟随水漂去”“诗自腹中来”。从此,齐白石和烟绝缘。
贾正江讲完故事,对吴老二和杜琦燕说:“根据这个故事,猜一个生理名词。”
吴老二还是咧着大嘴,露着发青的烤瓷牙,说:“我没文化,让我的小老婆猜吧,她有文化,她是知识分子。”
杜琦燕想来想去,就是想不出来。杜琦燕奉承起贾正江了:“贾厅长,你是省里的大名人,你是给省长写讲话的大笔杆子,我们谁敢和你比。和你敢比的人还没出生呢。”说完,脸上的酒窝里又飘出了甜甜的春风。杜琦燕拉起了贾正江的手:“告诉我吧,别把我等死了。”
贾正江笑了,说:“这个谜底也是四个字,停止呼吸。”
“啊!”杜琦燕惊了一跳:“停止呼吸,好可怕啊!”
正在这时,杜琦燕的手机响了。这个女人有个特点,她从不拒绝接听任何来电。手机铃一响,不论正在做什么,她都会去接听。贾正江听见了手机里的声音,是一位女人打来的。
“小六,听说你们开发的那个小区打架了,上百人拿着棍棒砍刀打了拆迁户,没打死人吧,你要注意啊,你可是咱们家姐妹中最有出息的,你千万不能出事。”
“没事,你们尽管放心。我从不参与这些事,怕什么?这些人要闹事,吴老板会妥善处理好的。”杜琦燕说话仍然甜甜的,不愠不火。说完,对着贾正江笑了笑,脸上的酒窝中春风浩荡。杜琦燕笑着压了手机。
贾正江没问打架的事,建筑商和拆迁户打架的事经常发生,大家早习以为常了。贾正江问杜琦燕怎么叫小六?杜琦燕说,我爸妈生了我们姐妹六个,一个儿子也没有。刚开始生老大老二时还叫她们的名字,到了生老三后,为了方便称呼,就干脆把她叫小三,我们就顺着小三的称呼下来了,四姐是小四,五姐是小五,我就成小六了。当然这都是乳名,大名都还是有的。
吴老二喝的有些多,咧着嘴说杜琦燕:“杜六,你大姐还真关心咱们。”
杜琦燕搀起吴老二的胳膊,说:“她不关心能行吗?她那宝贝姑娘上大学的钱全由我来出。我要出事了,谁供她家姑娘上大学?”
吴老二咧着嘴,说:“宝贝说的对,杜六是我的心肝宝贝。我老婆远在福建老家,杜六就是我的老婆,她比老婆还要亲,老婆死了我不会哭,杜六就是生点小病,我也能急的没命了。”说完又咧着嘴笑了,烤瓷牙又露出来了,鼻梁上的墨镜在笑声中掉到地下,杜琦燕弯腰捡起,又给他夹到了鼻梁上,还甜甜地笑着对他说,以后少喝酒,酒喝多了伤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