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胭脂泪
2097000000067

第67章 家国恨·流水落花春去也(8)

夏雨对于局势如何也是明白的,听到她不言,心里只略紧了一下,随即轻叹道:“但是什么,但说无妨。”红霞堂主略一沉吟,终于咬牙,说道:“掌门人,属下以为,天下局势已定,即使尽了人事,也再难回天。属下并非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只是就实而论,就算倾尽全派力量,也实无胜算,请掌门人三思。”

夏雨只是点了点头,她本就明白,一个小女子纵使身负盖世神功,总揽一派生杀,也难改写历史,这样的结果也是意料之中的,她要做的,只是竭尽所能地相助。夏雨道:“这一点,本座也明白,本座想做的,只是要让大宋知道,伐唐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本座要让大宋付出惨痛的代价!”夏雨这话说得坚定而充满怨毒,在场的人都不觉心中一凛,无论力量多么悬殊,若是生了玉石俱焚的心,那都是可怕的。

夏雨也感觉到了这紧张气氛,于是又叹道:“本座还是当年那句话,此事关系重大,又危险异常,做与不做,但凭你们自己选择,本座绝不为难。”霁雪阁的弟子,不是曾受恩于夏雨,便是多年追随于她,皆是忠心耿耿,是以只是半晌的沉默,便齐声道:“属下誓死追随掌门人,愿听掌门人差遣!”夏雨微微一笑,道:“好!本座铭记各位大恩,各位的家眷亲故,霁雪阁自当倾力善待!”众人齐声道:“多谢掌门人,属下自当竭尽全力。”

夏雨点头道:“好!吩咐下去,分散各地的绿霞、黄霞、蓝霞三堂主停止行动,并将钱粮调往金陵,待命金陵,橙霞堂趁现在商贸还通,大量购进粮草运往金陵,同时暗中严格监视往江南江北的行人,若有北宋的探子,格杀勿论。红霞堂仍留守汴京,留意宋廷一举一动。”众人应了,夏雨便不再作声,想着如何救出从善的问题。

红霞、橙霞两堂主已猜到夏雨心思,对望一眼,均知想到一块了,又都点了下头,橙霞堂主道:“掌门人可是在想七王爷的事情?”夏雨点头道:“你有何计策?”橙霞堂主道:“霁雪阁从汴京到金陵都有分舵,只要离了汴京城,一路都可安排人接应,可保七王爷平安。至于在汴京城,掌门人可还记得花蕊夫人?”夏雨一门心思都在唐国上,一直未曾顾及其他,现听橙霞堂主提起,这才恍然,道:“是了!我怎忘记了她!我命你们照应她,她现在可还好?”

橙霞堂主道:“回掌门人,花蕊夫人的近况并不好,那蕊儿姑娘撞柱寻死,虽被救活,却失了忆,赵匡胤念在花蕊夫人的份上,像亲生女儿一般待她,而王皇后既死,赵匡胤也就专宠花蕊夫人,而赵光义也常出入永乐宫。后来不知是因什么争执,花蕊夫人回到了临汴大宅,只蕊儿姑娘留在永乐宫,并且,此后赵匡胤也不允许赵光义再涉足永乐宫。至于这其中具体缘由,属下也未曾调查。”夏雨点头道:“这还有什么可查,无非是他们兄弟俩起了些争执。哼,我倒要看看,赵匡胤能惯他到几时!”

橙霞堂主继续道:“上次掌门人走后,属下亲自拜访过花蕊夫人,说为报蕊儿姑娘拒婚的恩德,问她可有何需要相助的。她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只说孟昶死了,生死于她都是一般,现在蕊儿姑娘过得又很好,她便只求我带走孟氏族人,莫让孟昶白白背了贪生怕死的恶名。属下依言做了,花蕊夫人很承我们的情,应该会出手相助的。”夏雨点了点头,心里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此事若是得花蕊夫人相助,那便好了许多了。于是霁雪阁各堂主依照吩咐开始安排,而夏雨则决定前往临汴大宅,拜访花蕊夫人。

当晚,夏雨来到临汴大宅,上前叩门。因为临汴大宅里已没有其他的孟氏族人,而赵匡胤也未曾下令限制花蕊夫人的行动,是以临汴大宅里没有监视看守的士卒,只有一个看门的老仆为夏雨开了门。那老仆见夏雨眼生,不由愣了一愣,又疑惑地打量着夏雨。夏雨微微躬身,道:“在下霁雪阁夏雨,求见花蕊夫人,劳驾老丈代为通报。”那老仆因没有见过夏雨,只是愣在当地,满是不解地看着夏雨。夏雨微笑道:“老丈或许没有见过在下,在下与花蕊夫人有过一面之缘。说来夫人还是有恩于在下,在下此次前来,一是道谢,二是有要事相求,还请老丈通报。”

那老仆终于点了点头,说道:“夫人不在府中,请姑娘进府稍候。”夏雨点头道:“多谢老丈。”说完便随那老仆进去。临汴大宅是一个很大的宅子,但越是空大,便越显得凄清,空荡的院子早已没有人打理,盛夏的野草树木,杂乱地生长着,夜里不住地虫鸣声,反而将夜衬得更加寂静。夏雨跟着那老仆,进了大厅,那老仆倒了茶,便转身出去,只留夏雨一个人静静坐在桌边,屋子里就如同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死寂。

待到深夜,夏雨才听得脚步声响起,想来是花蕊夫人回来了,于是夏雨侧首向门外看去,只见一个三十八九岁的红衫女子,携一名宫婢走了过来。却见那红衫女子秀眉入鬓,双眸秀美,正是孟蜀降妃花蕊夫人。待花蕊夫人走进屋来,烛光映在花蕊夫人脸上,夏雨不由一怔,现在的花蕊夫人早已失去了当年的明艳华美。只见她头发干燥枯槁,几绺发丝杂乱无章地散落着,金钗恣意纵横;她的脸色也微显焦黄,双目秀而无神,似是被一层浓浓的阴云笼罩,漫无目的地望向前方;脸上所搽艳妆也被抹得浓淡不均;而身上所着衣衫更是凌乱不整,袖边和极低的领口似乎隐隐露出紫淤色的伤痕。夏雨不用想也知道,花蕊夫人必是从晋王府回来的。

夏雨只愣了一愣,随即站起身来,抱拳行礼,说道:“在下霁雪阁夏雨,见过花蕊夫人。”花蕊夫人不由一怔,打量着夏雨问道:“姑娘是……”她虽与夏雨有过一面之缘,但是当时她的心思全在蕊儿身上,根本无心去理会旁人,哪里还想得起来。

夏雨道:“夫人可能不记得在下了。九年前,在下曾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说起来,蕊儿姑娘拒婚,也算是帮了在下一个大忙,在下却一直未曾有机会前来道谢。”花蕊夫人已听橙霞堂主告知此事原委,是以一经夏雨提及,便想了起来,忙蹲身还礼,说道:“原来是夏姑娘啊。其实,当年之事,也是无心而为,夏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夏雨只是微微一笑,不再答话。花蕊夫人这才意识到自己这般衣衫不整地见客,实在是尴尬,于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说道:“妾未及梳妆,让夏姑娘见笑了。请夏姑娘稍后。”说完,打手势请夏雨坐下,自己带了婢女小玉进了内堂。夏雨不由暗暗摇头,心道:昔日美艳倾城的花蕊夫人,竟也被折磨得这般凄凉,不仅华美高贵的气质尽失,怕是连心里的血液都已干涸了吧?我一定不要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在女英身上,一定不要!

不过多时,花蕊夫人换装完毕出来。只见她着一件轻薄白衫,刚才的艳妆也已洗去,这般清淡自然的装束,倒是合了她现在这黯然无光的容色。夏雨见到花蕊夫人出来,忙站起身来示意。花蕊夫人微微一笑,一伸手,说道:“夏姑娘不必多礼,请坐。”夏雨依言坐下,花蕊夫人也坐在了夏雨对首。

花蕊夫人问道:“不知夏姑娘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夏雨道:“实不相瞒,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恳请夫人相助。”花蕊夫人道:“不敢,夏姑娘肯助我为孟氏家族留下一点血脉,妾感激不尽,我想仁赞在天之灵,也必会安慰的。如此恩德,妾如何敢忘?夏姑娘但有所命,尽管直言。”夏雨道:“夫人境遇如此不幸,在下不过是举手之劳,夫人不必在意。只是在下所托,实在是一件难事,甚至会有性命之忧。”

花蕊夫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性命之忧?生跟死都没什么分别了,还谈什么性命之忧?”夏雨点了点头,道:“在下明白,这般日子,简直是生不如死,在下并不是说夫人贪生怕死,只是在下知道夫人活着还有事情要做,所以不敢让夫人冒此风险。”花蕊夫人不由一惊,一脸诧异地看着夏雨,毕竟,现在江南江北的世人都在议论孟蜀降妃花蕊夫人贪恋富贵,侍奉赵匡胤和赵光义兄弟二人,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花蕊夫人内心的苦楚。是以花蕊夫人万没想到,一个与自己只有一面之缘的女子,竟能说出这样的话。

夏雨见花蕊夫人的神色,知她心思,便道:“我不单知道夫人有自己的苦衷,连蜀主也是。”夏雨知道当着花蕊夫人的面,直接按习惯称其夫为“孟昶”甚是不敬,是以想了一下,用了“蜀主”这个称呼。花蕊夫人更惊,仍是看着夏雨。夏雨苦笑道:“蜀主为族人,夫人为报仇,唉,或许,世上还有人不能逃脱这般的命运,我又如何能够不理解?”花蕊夫人知道夏雨所指是唐皇帝李煜,不由暗暗心惊,她虽与夏雨相交不深,但已感觉出,夏雨对李煜那种深切的情感,心下又是惊讶又是钦佩。

沉默半晌,花蕊夫人摇头道:“罢了,本就不是什么好做的事,结果如何,都还是宿命,妾愿意相助夏姑娘。”花蕊夫人虽是恨透了赵氏兄弟,想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但是这么多年来自己留在宫闱之间,虽名为赵匡胤的宠妃,却受尽了赵光义的强幸凌辱,也只见得赵匡胤对赵光义一再纵容,甚至还直接这般将自己赐给了赵光义,到头来什么结果也没有。这让人痛不欲生的日子,早将花蕊夫人一切的希望都泯灭了,至今都未寻死,竟是因为心如死灰,连寻死都已变得无所谓了。是以花蕊夫人当然愿意放弃这个没有结果的事情,去相助一个于自己有恩的人,去完成一件有希望做成的事情。

夏雨甚喜,站起身来,躬身一礼,说道:“在下谢过夫人,日后定将报此大恩。”花蕊夫人忙起身还礼,说道:“夏姑娘不必多礼,请坐,有什么事情请直说。”夏雨道:“唐国韩王李从善一直被扣留在汴京,吾皇甚是思念,在下想救他逃离汴京,不知夫人可否相助?”花蕊夫人一怔,自知此事不易,沉吟半晌,才道:“韩王一直是由赵光义派人看守,要悄悄离开他的住所,还要顺利出城,的确不是一件易事。”夏雨知道以花蕊夫人这样的身份都说不易,那当真是万分棘手了,于是又担心起来,急道:“夫人……”花蕊夫人见状,忙安慰道:“别急,其实既是赵光义管理此事,我说不定是有办法的。你先回去吧,让我好好想一想,三天之后,还来这里找我。”

夏雨也知道依花蕊夫人对赵光义的了解,说不定当真能够做到此事,也就稍稍宽了宽心,躬身道:“大恩不言谢。那就拜托夫人了。”说完,转身要走。待走到厅门,花蕊夫人忽然叫住夏雨,说道:“夏姑娘,你为唐皇帝做的,够了。你觉得值得么?”毕竟,像夏雨这般处处为李煜着想,又不求半分回报的举动,连她都自问不能做到。

夏雨知她心思,微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夫人对蜀主是爱情,爱情是不需要这般做的。而我,对小李子哥哥,不是……”说完,便转身离去,只留花蕊夫人怔怔地站在当地。花蕊夫人细细寻思着夏雨这句话,到底也没有读出,是苦涩,还是甜美。或者,就连夏雨自己也读不出。

这三天里,霁雪阁的弟子已在沿途布置好一切,从汴京到采石矶,每逢路口,都有弟子接应,换乘车马,分道而行。而黄霞、绿霞、蓝霞三堂也已到金陵分舵,橙堂主已在组织向金陵调粮食。而夏雨这三日里并未闲着,多年前,她曾让霁雪阁的弟子打探樊若水的下落,却至今没有结果,夏雨又如何能放心,于是她便多次询问红霞堂主,又向李从善和花蕊夫人打听此人,却仍是毫无结果。

三日已过,夏雨无奈,只得先放下此事,依约前往临汴大宅。夏雨道:“在下已派人查明看守韩王的人轮班的时间,只需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离开汴京城,便不至于被人发现而下令封城,出了京城,我们便可以从霁雪阁的辖区南下,无须出入官道。但这一炷香的时间,却是紧了点。”花蕊夫人道:“夏姑娘请放心,由妾想办法拖住那帮士卒,你们尽快出城便是。”夏雨不由一怔,心道:难道她准备了三天,就准备了这么一个办法?于是夏雨沉吟道:“夫人,让您如此抛头露面,怕是不好吧,更何况若是让赵光义知道了此事,夫人又该如何自处啊?”夏雨当然知道所谓“拖住那帮士卒”只是请他们喝酒娱乐,以美色取悦了,夏雨实在不忍高贵如是的花蕊夫人这般做。

花蕊夫人摇了摇头,说道:“妾一介降妃,性命如同草芥,自当如此报答夏姑娘的恩德。”夏雨摇头道:“恩德谈不上,不过我们有相同的目的,甚至将要面对相同的事情。”说着,又不禁摇头轻叹。花蕊夫人沉默半晌,微微仰起头,幽幽地道:“相同的目的……”说着又停了半晌,似是微不可闻地轻轻一叹,才缓缓地转过头来看着夏雨继续道:“既是这样,妾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夏姑娘可否答应?”

夏雨道:“夫人但说无妨,在下自当尽力去办。”花蕊夫人道:“那妾在此谢过,夏姑娘请跟我来。”夏雨虽是不解,但还是跟她进了内堂。

两人来到花蕊夫人的寝室,花蕊夫人打开衣柜,从几件衣服下取出了一只金盒。这盒子制作得精美异常,盒子还上着锁,盒上雕刻精致的图腾赫然便是龙的形象。这金盒一眼便能看出是皇家之物。夏雨觉得此物并不像是从蜀地带来,正自奇怪时,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情,不由大吃一惊,失声道:“金匮之盟?”

花蕊夫人没想到夏雨竟会知道此事,也是大吃一惊,满脸诧异地看着夏雨,颤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夏雨知此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便也不作解释,反而问道:“此物夫人如何得来?”花蕊夫人见夏雨不答,也就不再追问,说道:“哼,亏得赵光义只将我当着笼中之鸟,毫不在意,才让我得知此事,找到此物所在,于是,我便借着赵匡胤的信任偷偷取得此物,想来日后或许会有用。反正此物是太后遗诏,不到皇帝驾崩,是无人敢去私取的,再加此‘金匮之盟’本就无几人知道,自不会有人怀疑此物遗失。”夏雨越听越惊,心下暗暗佩服花蕊夫人的过人胆识。

夏雨惊异过后,随即便觉喜欢,心道:拿到此物,岂不是能够很好地牵制赵光义。原来,这金匮之盟,是赵匡胤之母杜太后临终前与赵匡胤立下的约定,要让皇位兄弟相传,即赵匡胤死后传位给赵光义,赵光义死后,传位给赵廷美。是以赵匡胤至今未立太子。但夏雨于金匮之盟所知仅有这些,于是夏雨问道:“夫人可知此事到底有几人知道?赵光义于此又是怎么个想法?”花蕊夫人道:“赵光义和丞相赵普两人都知道,我曾特意留心过他们的谈话,才从中得知了大概。至于廷美大人可能尚不知此事。好像此事只是杜太后和赵匡胤私下议定的,我只是偶然间听到,赵匡胤将此事告诉赵光义的。”

夏雨听罢,又是一阵佩服,点了点头,道:“夫人能得此物,当真于我有莫大的恩德,在下无以为报。”说完又欲躬身行礼,花蕊夫人连忙制止,说道:“夏姑娘言重了。此物留在我手中,怕是不能保住的,事关重大,我又不敢轻易毁掉,终究是没有用处的。但若是交给夏姑娘你便不同了,妾相信你一定能好好利用此物,尽我未了之心愿,到时当是妾感激不尽才是。”夏雨又是一惊,本来花蕊夫人肯将如此重大的事告诉自己,已是莫大的信任,现在竟还要将此物交给自己,夏雨难免有几分惊讶,极不自信地问道:“夫人要将此物交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