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胭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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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家国恨·流水落花春去也(7)

李煜见耿先生幽幽地望着远方,并不多言,也就不好再追问,只是说道:“潘夫人,你安心留在潘府吧,朕一定会好生处置此事的。”耿先生淡笑摇头,说道:“不劳皇上费心。小仙以前是女冠,今后仍是女冠。尘缘一趟,不过浮生一梦。”说完,竟起身向厅外走去。李煜一时尚未反应过来,起身叫道:“潘夫人……”耿先生止住了脚步,摇了摇头,说道:“尘缘旧事,再与我无关。”李煜点头道:“是,耿先生,等等。”耿先生不再前行,静候李煜说话,但李煜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站在当地,良久没有言语。

耿先生转过身来,说道:“缘分造化,还请皇上不必强求。不过不枉相识一场,小仙有几句话相告皇上,也算是彻底了却了凡尘恩怨。关于宣城郡公之死,小仙以为并非命数所致,而是有人从中作梗。据夏殿下所言,此人当是乔滴珠,但小仙与潘先生都不曾验尸,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是以没有妄自声张。还有,夏殿下说,北朝将遣使前来,索要唐国军事要塞图,并邀皇上北上,无论成败与否,北朝的下一步计划就是伐唐。”

李煜本就心下甚乱,这番惊人言语,他又如何听得进去?只是觉得脑中更是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无心去想,口中喃喃念道:“潘卿,李大人,耿先生……”这其中,家国个人,恩怨是非,早已不是任何人能够说得清楚的了。

而耿先生说完,便不再多做停留,转身飘然而去,竟未带走任何事物。

李煜回到宫中,仍是闷闷不欢,每每想起潘佑、李平,都不觉泪光莹然,几日以来都是食难下咽,人已然憔悴不堪。

乔滴珠见李煜除了伤心以为,竟对潘佑、李平之事绝口不提,心下甚是不甘,当下决定直接去告夏雨逼死潘佑。于是,乔滴珠来到澄心堂,蹲身行礼,说道:“奴婢特来给皇上请安,还请皇上注意身体。”李煜微微摇了摇头,自语道:“朕对不起潘卿和李大人。”乔滴珠却借机说道:“不,奴婢以为,这不关皇上的事,全是夏殿下一人所为。”李煜不由愣了一愣,说道:“你说什么?”乔滴珠说道:“皇上,在潘大人死前,夏殿下曾去拜访,之后潘大人便自杀了,这难道不是夏殿下逼死了潘大人?奴婢以为夏殿下居心不良,意图不轨,请皇上务必明察。”

李煜的心情倒也比前几日安定了几分,沉吟道:“雨儿怎会这样做,请乔姑娘不要妄言。”乔滴珠道:“奴婢只不过是一个女官,如何敢妄言得罪公主殿下,奴婢据实所言,望皇上明鉴。”李煜仍是摇了摇头,说道:“乔姑娘,别再多说了,让朕一个人静一会儿。”但乔滴珠哪里肯放过这样难得的机会,仍是说道:“皇上为何不传夏殿下对质?到时便知奴婢可有虚言。”李煜摆了摆手,正待拒绝,却听裴厚德进来禀报道:“皇上,夏殿下求见。”李煜点了点头,示意让夏雨进来,心下却道:雨儿来做什么?乔滴珠心下不由紧张起来,心道:夏雨这么多年都不曾单独拜见皇上,此时前来难道竟是为了此事?

夏雨进来,躬身行礼,说道:“在下特来向皇上请罪。”李煜一怔,问道:“所为何事?”夏雨说道:“在下逼死朝中重臣潘佑大人。”李煜不由大吃一惊,站起身来,颤声道:“你……你说什么?”夏雨仍是面不改色,沉声道:“在下逼死朝中重臣潘佑大人。”李煜不由怔住了,良久回不过神来。乔滴珠站在一旁,心下暗暗嘀咕,不解夏雨为何会如此做。

李煜失神地坐回椅中,喃喃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夏雨道:“其中缘由乃是在下与潘大人的私人恩怨,与皇上无关,请皇上不要再伤心,保重身体要紧。”李煜仍是不信,问道:“此话当真?”夏雨道:“在下不敢欺君。”李煜不再言语,只是一脸惊异地坐在当地。乔滴珠见状,只觉机不可失,忙道:“皇上,夏殿下既已承认,可见奴婢所说并非虚言,还请皇上秉公处置。”

李煜心下又惊又怒,根本没有心情去判断任何事情,站起身来,伸手用力将桌上的公文拂落,怒道:“你们一个个的都这般有主张,你们让朕怎么做!”夏雨见状,心下甚是不忍,低头避开了李煜的目光,说道:“皇上请息怒。在下亦是冲动,害死皇上的挚友良臣,害得皇上背上乱杀忠臣的罪名,实在愧对皇上。但请皇上节哀珍重。”李煜转头看着夏雨,眼里含着泪水不住地摇头,明明觉得有些不对,却又想不起是哪里不对。

乔滴珠怕李煜再犹豫,忙道:“皇上,夏殿下既已认罪,便不能轻饶啊!皇上现下需要休息,这件事情就交给奴婢和保仪娘娘吧。”乔滴珠知道自己地位不高,需得找人协助,而黄凤一直不信任夏雨,是以乔滴珠认为,可以说通黄凤相助。

李煜现在疲惫憔悴,心烦意乱,根本听不进去,也无心去想,只是随意挥了挥手,便不再言语。夏雨抬眼看见,李煜摇摇晃晃站立不定,伸手撑在桌上,心下更加难受,眼睛也湿润了,轻轻地念道:“小李子哥哥。”说完,便转身跑了出去。

夏雨刚刚回到霁雪阁,乔滴珠便叫了黄凤前来。夏雨只对黄凤打了招呼,根本不理会乔滴珠这个人。乔滴珠也不以为意,说道:“夏殿下,这回奴婢和保仪娘娘可是奉旨行事了,你可不要再违抗了。”夏雨只是坐在那里喝茶,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一旁的翠环却不耐烦了,不悦道:“你这人怎么这样啊,小姐又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小姐?”

乔滴珠冷笑道:“你不过是个小丫鬟罢了,若不是因为你的主子,你哪里有权力跟我说话!不过你既然问起,我也就告诉你,不是我故意为难你家小姐,是你家小姐自己做错了事,我不过是奉命处置罢了!”夏雨仍是连头也不抬,端着茶杯,说道:“翠环,你这是在跟谁说话呢,咱们这里除了保仪娘娘,还有别人来?”乔滴珠见夏雨如此无视自己,心下不由恼怒,怒道:“你……”但却也不知该如何指责,只得一顿足,不再回击,转头对黄凤道:“保仪娘娘,奴婢无能,请保仪娘娘审理此事。”

黄凤本来就因为夏雨来历不明,对她很不信任,再加上受了乔滴珠的迷惑,又听说夏雨在李煜面前亲口承认,当真信了夏雨逼死潘佑。于是,黄凤说道:“夏殿下,皇上待你这般好,你为什么要害他?你知不知道,皇上为了这件事当真很难过,你忍心看着皇上如此伤心么?”说到这里,亦忍不住哭了起来。

夏雨长叹一声,轻声自语道:“忍心?我怎么可能忍心?”说着,又站起身来,叹道:“唉,罢了,保仪娘娘,你怎样看我无所谓,我不想再多做解释了,你要如何处置,在下听候发落便是。”翠环听了,心下着急,劝道:“小姐……”夏雨只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

乔滴珠道:“如此,来人,将夏殿下收押廷尉府,择日问斩。”黄凤一惊,说道:“这样不太好吧,是不是要问过了皇上?”乔滴珠却道:“娘娘,奴婢以为,皇上既然把此事交给娘娘,娘娘便不必再请示皇上了。若是到时皇上再心软了,那对我大唐的基业,可是十分不利啊。”夏雨听了乔滴珠这般假心假意的话,只是不住地冷笑。黄凤既不敢自作主张,但又怕李煜心软误事,正自犹豫间,夏雨忽然开口说道:“保仪娘娘,莫要再拿这件事让小李子哥哥烦心了,在下已无话可说,请保仪娘娘定夺。”

黄凤愣了一愣,觉得有几分蹊跷,又隐隐感觉夏雨对李煜的感情不像是假,于是说道:“乔姑娘……”乔滴珠不等她说完,便道:“娘娘,切莫受了她的花言巧语。娘娘请想一想,夏殿下是北方人,又与宫外那些江湖人士来往甚密,难道就当真不值得怀疑?现在她又亲口承认逼死潘大人,那还有什么可以姑息的?”黄凤已然没了主意,只是觉得乔滴珠这话说得甚是在理,她本来也觉得夏雨的行踪太过诡秘,今日得乔滴珠这般印证,心下更是怀疑,再加上实在是太过关心李煜的安危,便点了点头,道:“乔姑娘说得在理。来人,依乔姑娘的吩咐去做。”

廷尉府,夏雨仍是神定气闲地坐在那里喝茶。翠环却甚是焦急,说道:“小姐,你就在这里坐着么?现在皇上根本没有心情管任何事情,你若是再不去找皇上说明,也会像潘大人和李大人那样的。”夏雨淡淡一笑,心道: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连潘佑和李平为何自杀都不知道,还道是被大臣们逼死的呢。于是夏雨摇头道:“怎么会呢?他们是士大夫,有自己的气节,我只不过是一个小女子,只能作个人间过客罢了。”翠环不解地摇了摇头,仍是问道:“小姐,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夏雨摇了摇头,微笑道:“我是在等一个人,她一定会来的。”

翠环仍是不解,但也没有再追问,不安地坐在了一旁。果然入夜,便听宫人秋水禀告之声:“皇后娘娘驾到。”夏雨微微一笑,看了一眼翠环,似是在说,我说过会有人来的。接着又站起身来,抱拳一礼,说道:“见过皇后娘娘。”女英微微一笑,打手势示意夏雨坐下,自己也坐在了夏雨的对首,这才问道:“夏姑娘,你这又是何苦呢?”

夏雨道:“我本是想让潘大人劝劝小李子哥哥,大约是关心则乱,一时间竟忘了潘大人也是宁死不做亡国之臣之人。”说着又摇头叹道:“其实我是一点也不想反对士大夫死节的举动的,但是,潘大人在这个时候自杀,无疑是让小李子哥哥背上了一千年也洗不去的骂名。唉,是我对不起小李子哥哥了!”说完又是一声长叹,不住地摇头。

女英亦是叹息一声,随即说道:“那你便这般认罪么?你莫不是疯了?”夏雨摇了摇头,说道:“娘娘,你误会了。我说过,我的生命是小李子哥哥的,我焉有轻生之理?唉,既然大错已经铸成,再无挽回余地,我也只能尽量让小李子哥哥开心些了。现下,小李子哥哥一直认为是自己逼死了潘大人、李大人,定是万分自责,我这样做不过是让他把心放宽,也算是弥补我的失误。”

女英听到夏雨竟然这般设身处地地为李煜着想,丝毫不顾及自己的利益,心下不由甚是感动,心道:我能做到这般么?姐姐又能做到这般么?想到这,心里竟是油然而生的钦佩。女英愣了良久,才道:“夏姑娘,谢谢你。”夏雨淡淡一笑,微微摇了摇头,好似她的举动都是天经地义一般。

夏雨说道:“娘娘,这几日还得多劳烦你照顾、安慰一下小李子哥哥,若是他还是自责,你一定说是我逼死的潘大人,让他不要再难过了。唉,其实潘大人的死难道我真能脱得了干系。”女英道,“你……你何苦……”说着又看到夏雨眼中恳求的神色,终于点了点头,说道,“算了,我明白,我这样说便是。但如果重光问起你呢?”夏雨喃喃自语:“如果问起我……”过了半晌,夏雨才回过神来,说道,“若是小李子哥哥气我举动鲁莽,你便说我无颜见他,随时听候他处置便是;若是……若是他还记挂着我,你便说我去办些事情,七夕之前一定回来。”

夏雨说完这番话,不知为何,眼睛已然湿润了。女英点了点头,问道:“那你有什么打算?”夏雨微微仰头,忍住泪水,说道:“我……我要去一趟汴京,再为小李子哥哥办些事情。”这么多年来,女英能感觉到夏雨为李煜付出的决心,知道劝阻无用,于是说道:“那我代重光谢谢你。你也一定要珍重啊。”

夏雨的手握在了腰间的剑柄上,用力地点了点头,说道:“娘娘请放心,”顿了一顿,又道,“还请娘娘好生安慰小李子哥哥。告辞。”说完携翠环离去。两人的背影消失在了女英已含泪水的眼眸中。

女英略略地出着神,轻声道:“夏姑娘,你也是个深爱重光的人。这种爱完全不同于我和姐姐,你好似爱得刻骨铭心,又好似爱得置身事外……唉,到底是怎样,我也说不上,总之,我和姐姐还有重光,都该谢谢你。”

夏雨带了翠环乘船北上。翠环心下不解,问道:“小姐,那件事真的跟你没有关系,你就当真不跟皇上解释清楚,就这般一走了之?”事实上,这几日,翠环一直在为夏雨担心,生怕皇上会因这件事怪罪夏雨。

而夏雨却不以为意地笑笑,说道:“我怎会这样?我是去汴京办些事情,七夕之前,一定会赶回来的。”翠环还是不解,问道:“七夕,那不远了。不过小姐,你真的不要说清楚么?要是回去,皇上还是那般处置呢?”夏雨笑道:“傻丫头,你当皇上是傻子么?当他过了伤心劲,自己想一想,也就明白了。”翠环见夏雨执意如此,也就没再多问。

夏雨和翠环来到汴京,刚刚安顿下来,夏雨便去了霁雪阁总坛,问清了李从善的住处,当夜,便只身前往。原来,夏雨见李煜终日闷闷不欢,心下不忍,又知他甚是思念这个身在北方的弟弟,便想将从善接回金陵,让他们兄弟团圆,也好让李煜高兴一下。

夏雨来到从善的住处,站在屋外,看见窗上映着从善独坐灯下的影子,不由叹了口气,才上前轻轻叩门。屋内,从善不由一惊,站起身来,问道:“谁?”夏雨道:“霁雪阁夏雨求见。”李从善与夏雨素无来往,万没想到她会不远万里来到汴京找自己,不由又是一惊,小声重复道:“夏姑娘?”随即便上前去开门。

进了屋里,从善便请夏雨坐下,倒了杯茶,这才问道:“夏姑娘特意来访,所为何事?”顿一顿又道,“可是六哥有什么事找我?”夏雨摇摇头道:“小李子哥哥不知道,是我自己要来的。”从善先是一愣,随即想到既不是六哥有事,便放心下来。从善问道:“那不知夏姑娘有何要事了?”夏雨不答,只是问道:“七王爷可知,赵匡胤想要伐唐?”

从善大惊站起身来,惊道:“什么?”但随即想到这不过是迟早的事情,才平静下来,缓缓地坐下,略有几分失神地叹道:“这样的事情赵匡胤又怎会让我知晓?我若是知道此事,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要把消息送到唐国。”夏雨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有你这句话也不枉这份兄弟情谊了。”从善听到“兄弟情谊”这几个字,略略出了一会神,又叹了口气,问道:“六哥可还好?”

夏雨道:“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这首《清平乐》王爷可曾听过?”从善点了点头,其实他身在北地,这般思念亲人之情恐怕只有更浓。从善又叹了口气,说道:“从小时候起,六哥的词便能够传唱江南江北。”提起小时候,又勾起了从善心中的伤感,沉默了半晌,从善才叹道:“罢了,我今生怕是不能再回到江南了。兄弟团圆终是无望的。你叫六哥别再记挂着我了。”说完,眼眶已有几分湿润,夏雨却道:“不!现在大宋要伐唐,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我这次来便是要带你回唐国去。现下小李子哥哥心情不好,我想你回去能让他高兴些。”

从善摇头道:“宋皇帝严格限制了我的行动自由,这里日夜有人看守,若要逃走谈何容易?”夏雨道:“我不管这些,就算是硬闯,我也要带你走!”从善忙道:“不,夏姑娘,这样惊动了宋皇帝,对唐国更不好。”夏雨点头道:“我知道,这是下下之选,未到迫不得已之时,我不会这样做的。”从善多少也知道,夏雨不会那么容易改变主意,再加上自己也确是记挂六哥,又相信夏雨的能力,便点头同意。夏雨道:“那我先走了,你等着我,就这几天,等我准备好了,便来找你。”说完转身出屋,跃墙离去。

夏雨回到霁雪阁总坛,问道:“宋使什么时候出发?”红霞堂主道:“回掌门人,属下探明,宋使李穆将于今年秋出使唐国,并索要军事要塞图,再次邀请皇上北上。而且据属下所知,宋朝已在布置伐唐之事。”夏雨听罢,略略出了会神,才叹道:“也罢,也是时候该打仗了,你们准备的怎样了?”红霞堂主道:“据三位堂主回报,钱粮方面已不成问题,而且他们依照掌门人的吩咐将获得钱粮分发一部分给穷苦百姓,已收揽了不少人心,霁雪阁的力量也有所壮大,但是……”说到这红霞堂主有几分犹豫,看着夏雨,不知道要不要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