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胭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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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人间缘·天教心愿与身违(27)

次日清晨,便有人到采莲楼传旨。娘不知道从嘉的身份,心下奇怪,心道:我也并未跟皇亲国戚打过交道啊?怎的会有人前来传旨呢?但既然有人来传旨,娘纵然心下不解,也只得跪下接旨。却听那人朗声宣读:奉天承运,大唐皇太子诏曰:舞妓娘,擅长歌舞,甚合寡人之意,特封为女官,即刻进宫见驾钦此。

娘起初并未抬眼看过传旨那人,只是听到那人的声音,不由大吃一惊,抬起头来,却见传旨那人正是裴厚德。

娘愣在了当地,裴厚德轻声提醒了一句,娘这才领旨谢恩。此时,娘也已隐约猜到了从嘉的身份,但仍是兀自不敢相信,问道:“你家少爷到底是什么人啊?”裴厚德道:“这个,小的只负责传旨,其他的,等你到了东宫,太子殿下自会告诉你。”娘点了点头,心道:难道李公子竟然是太子?这怎么可能,似这样身份高贵的人又怎会看得起我这一个卑微舞妓?

娘满腹疑团地随裴厚德来到东宫,刚一走进客厅,便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重光,你说今天要给我一个惊喜,到底是什么事啊?”娘抬起头,却见说话的那女子高贵华美,而她身侧坐的那人,正是李钟隐李公子。娘一惊,险些摔倒在地,随即跪拜说道:“民女娘,拜见太子殿下、太子妃娘娘。”娥皇见到娘,既有几分不解,又有几分不悦,问从嘉道:“她是谁啊?”从嘉说道:“我跟你说过的,她采莲舞跳得非常好,这才请她来跟你做个伴啊。”

娥皇素来信得过从嘉,又听从嘉赞她舞跳得好,必然也是个不简单的女子。自从从嘉当了太子,每天都要处理国事,虽然从嘉也总惦记着抽出时间来陪陪娥皇,但两人在一起的时间总还是少了,娥皇也早想找些善于歌舞音律的女子做伴,见到娘,心下大为欢喜,忙伸手将娘扶起,说道:“我们的太子殿下没规矩得很,在东宫你也不必太过拘谨,走,我带你到音律坊去看看。”娘见娥皇不但半点也不抵触自己,反而如此平易近人,心下也是喜欢,说道:“多谢娘娘。”

从嘉见到娥皇欢喜,心下也是高兴,笑道:“寡人怎么没有规矩了?难道喜欢看着我天天板着脸么?”娥皇笑道:“好好好,算我说错了,我们的太子殿下很懂规矩。”说着便拉着娘向门走去,刚走到门口,却又回头,对从嘉做了鬼脸,笑道:“若是这样,天下就没有不守规矩的人了!”说完拉着娘说笑着出去。

从嘉看着娥皇出去,微笑着摇了摇头,但随即脸色变得沉重,他缓步走到桌边坐下,端着茶碗,轻轻地叹了口气。回想起今日早朝的情景,既是怒火难息,亦是有几分无奈。

今日早朝之上,宋使陶谷出席会见。从嘉见到陶谷,回想起昨日之事,不由怒从心起,当下也只得强压怒气,问道:“宋使大人,寡人多次邀大人上朝,大人为何一再推脱。”陶谷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我是奉大邦皇帝之命前来,代表的是大邦,来到唐国自有其他要事,不急着见你。”从嘉没有想到宋使开口竟会如此地狂妄,不由愣了一下,心下怒意更甚,忍不住喝道:“放肆!这话是宋皇帝让你说的么!”陶谷并不动怒,说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这似乎与你唐国无关吧?而且本使的任务是扬我大宋国威,似乎也没有必要解释这些。”

从嘉心知跟他多起争端无益,宋使既说只完成送礼的使命,便干脆让他复命,于是道:“大邦使臣果然是知礼明理之人,寡人也领教了大宋的威仪。请宋使大人回禀宋皇帝,寡人谢过大邦厚礼,并恭贺皇上应承天命。”陶谷知从嘉的话中已隐有逐客之意,但从嘉言语得体,反而讽刺了自己的无礼,又哪里能甘心?陶谷存心要让从嘉难堪,当下并不理会从嘉的话,哈哈一笑,一拂衣袖,冷笑道:“本使奉命前来唐国,却没想到啊……”说到这停了一下,随即又摇着头,继续说道,“却没想到太子殿下不顾身份地前往烟花之地,不知是风气如此,还是太子殿下……”

本来照昨日的情景,陶谷认出从嘉也并不稀奇,但是从嘉却万没料到,自己给陶谷留了面子,而陶谷居然将此事拿到朝上来说。从嘉不由大惊,脸上微红,不知所措。陶谷见状,只站在当地冷笑。众大臣见状,也知陶谷此言非虚,都是面面相觑。过了半晌,韩熙载起身上前,说道:“陶大人,我大唐敬你是客,对你礼让三分,请你说话注意些分寸。”陶谷冷笑道:“好啊,韩大人说的‘礼让三分’,到底是因为本使是客,还是因为慑于大邦之威啊?”从嘉恼他又拿大邦来压人,说道:“我唐国是礼仪之邦,无论是大邦小国,我唐国都以礼相待。”

陶谷见从嘉避开“慑于大邦之威”之言,说的话又让自己无可辩驳,当下又就着从嘉的话说道:“好个‘礼仪之邦’啊,却不知太子殿下光顾烟花之地,这算是什么礼节啊?”从嘉虽是羞怒,却无言可答,韩熙载反问道:“陶大人说殿下曾去烟花之地,你可有什么证据么?”陶谷一怔,心道:我总不能说是在青楼遇见了太子吧。陶谷想到这,一是语塞,过了半晌,才道:“韩大人,擅养歌姬,行为放荡,难道还可以插口此事么?”

韩熙载怒道:“你……”但陶谷所言非虚,韩熙载倒也不想辩驳,当下只拂袖退在了一旁。从嘉也知没有必要再争论不休,当下说道:“陶大人,我大唐的风气如何,不劳宋使大人操心。希望宋使大人也不要为了这些小事,伤了两国的和气。”陶谷本以为从嘉初涉政坛,经验不足,想拿此事让他下不来台,却没想到从嘉知礼明理,言语得体,再加上韩熙载在一旁相助,反而让自己无话可说。陶谷知再争下去自己不会有什么好处,既然对方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当然是见好就收。于是,陶谷说道:“本使的任务已然完成,希望殿下不忘大邦的恩惠,本使也会转达殿下的道贺。”说完也不躬身施礼,转身拂袖而去。

从嘉坐在桌边,越想越觉忧心懊恼,心道:想不到我才刚刚掌管国事,就遇到了麻烦,以后,想来更是烦恼无尽了。想到这,不由又是轻叹一声。

正在这时,黄凤进来禀告:“殿下,韩熙载大人求见。”从嘉一怔,微微点了下头,道:“让他进来吧。”黄凤应了一声,便去请韩熙载。韩熙载走进厅中,躬身行礼。从嘉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说道:“韩大人前来,可有何要事?”韩熙载道:“微臣斗胆请问,陶谷在朝上所言,是否属实?”从嘉不知韩熙载的用意,没想到他竟会问起此事,不由脸上又是微微一红,随即点了点头,说道:“让韩大人见笑了。”韩熙载道:“微臣不敢,臣只是想知道陶谷是如何得知此事的。”

从嘉又是一怔,心道:难道韩大人是怕陶谷暗中监视唐国?但如果真是这样,陶谷也就没有必要在朝堂上说出了,这一点韩大人也该是能想到的啊。从嘉不明韩熙载为何会有此一问,便道:“我在‘采莲阁’时遇到了陶谷。”当下便将在采莲阁遇到陶谷的事简略说了说。韩熙载点了点头,随即哈哈大笑,喜道:“我还道他陶谷是什么正人君子呢,却原来也是个好色之徒啊。”从嘉见到韩熙载的神情更是不解,说道:“陶谷确不是什么好人,不过韩大人,这又有什么好高兴的呢?”韩熙载道:“哼,陶谷盛气凌人,如此不给我唐国面子,咱们怎么能就此罢休。”从嘉点了点头,道:“陶谷确是目中无人,不知韩大人有何高见啊?”

韩熙载道:“高见谈不上,不过既然陶谷亦是个好色之徒,那我确是有办法戏弄他一番。”从嘉奇道:“哦?什么办法?”韩熙载低声在从嘉的耳边说了几句,从嘉听罢,不由轻笑出声,笑道:“这个主意倒是挺好玩的。”韩熙载笑道:“这不仅好玩,而且还很高明,到时候看那陶谷如何收场。”从嘉笑着点了点头,韩熙载道:“那就请殿下今晚移驾微臣府上吧。”说完行礼告退。从嘉待韩熙载离去,便起身去音律坊。

娘跟娥皇一起来到音律坊,娘看到屋中摆满了各式的乐器,琳琅满目,不由心下甚是欢喜,问道:“我可以弹弹么?”娥皇笑道:“当然可以,我还正想看看娘的技艺呢?”娘道:“其实我不擅抚琴,跳舞倒是好一些。”娥皇笑道:“没关系,试试看啊。”娘点了点头,依言拿起一架筝琴。哪知刚一把琴拿起,娘便见琴后还放着一个十分简易的筝琴,与屋中这些上等的乐器极不相称。娥皇见娘的目光停留在了那个简易的筝琴上,不由脸上一红,忙道:“这琴是我特意藏在这里的,到时候自有用处。你可千万不要说出去啊。”

娘又看了一眼那筝琴,见琴弦竟是用几根头发缠在一起做成的,不由又是一惊,问道:“这琴跟殿下有关吧?”娥皇微微点了点头。原来这琴正是从嘉在灵谷寺时所做,娥皇悄悄地将他藏在了这里。娘问道:“放在这里不会有人看见么?”娥皇道:“当然会,不过下人们也不敢随意动这里的东西。关键是不想让重光看见。”娘点了点头,心道:想来这里闲杂人等必是不能随意进出的,我跟娘娘才刚刚相识,娘娘竟带我来此。想到这心下不由感激,对娥皇更增了几分好感。

说着娘便弹起了从嘉编的采莲曲,一曲弹罢,又开始跳舞。娥皇站在一旁,一边看着,一边比划着,随即拍手赞道:“这舞跳得太好了,曲子也不错,是你编的么?”娘听罢,停住舞步,说道:“我哪里有那个本事,这曲子是殿下谱的,舞也是殿下所编。”娥皇笑道:“重光编了这样好的舞也不告诉我。娘,你愿不愿意把这个舞教给我,咱们今年七夕一起给殿下献舞?”

娘本来话一出口,便即后悔,生怕娥皇会因此不悦,但见娥皇神色欢喜,不由又是一惊,沉默了半晌,说道:“娘娘,娘有一句话,不知是否当问。”娥皇笑道:“都说了在这里没有这么多规矩,你还这么拘礼做什么?”娘道:“殿下给我编舞,又把我接到府上,娘娘当真一点都不生气么?”娥皇笑道:“我为什么要生气啊?重光定是怕我寂寞才给我找个伴儿的,再说重光喜欢看你跳舞,就算他不去找你,我也会把你接到府上的啊。”娘听娥皇语气自然真挚,便如同理所当然一般,心下既是诧异,又是感动,心道:娘娘竟是如此信任、了解殿下。原来深爱一个人,竟是能让人因爱生爱,而不是,因爱生恨。

娥皇见娘出神,刚要叫她,却见从嘉走了过来,忙上前几步,问道:“重光,你怎么来了?”从嘉笑道:“来找你啊。”娘这时才回过神来,蹲身行了一礼,便默默的走开,心里暗想:与其说他们二人是令人嫉妒的一对,倒不如说,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娥皇问道:“有什么事么?”从嘉笑道:“没事就不能来找你么?”娥皇道:“堂堂太子殿下,没事到处闲逛,像什么样子啊?”从嘉笑道:“好好,娘娘教训得是。不过我这次可不是没事。”娥皇道:“有事也不是什么正经事。”从嘉道:“那可不见得。今天晚上跟我一起去一趟韩大人府上,算不算是正经事啊?”娥皇一怔,问道:“去韩大人府上做什么啊?”从嘉道:“让你帮忙挑选一个才貌双全的歌妓啊?”娥皇更奇,问道:“做什么?”从嘉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你便知道了。”

晚上,从嘉和娥皇来到韩熙载府上,这一回,韩熙载旨在让从嘉挑选歌妓,也就不再加以约束,任由歌妓们在院中随意走动。韩熙载见到从嘉忙上前行礼,从嘉摆了摆手,韩熙载也就不再多言,领着从嘉和娥皇在院中转了几圈,从嘉问道:“娥皇,你看哪个人比较顺眼呢?”娥皇道:“你连干什么都没有告诉我,让我说什么?”从嘉道:“找人帮我大唐做一件事。”娥皇一怔,不解从嘉要找歌妓做什么,但既然涉及国事,自己也就不便多问,说道:“既是这样,我觉得还是自愿比较好。”

从嘉尚未回答,韩熙载便道:“娘娘所言极是,微臣也正有此意,请殿下和娘娘挑几个合适的,带到客厅来,再行商量。”从嘉和娥皇依言挑选了几个相貌和技艺都还不错的歌妓,来到厅中。韩熙载问道:“你们几个才貌都还算是不错,现在有一件事,要让你们中的一个去做。这件事可能委屈了你们,但事成之后,必有重赏,不知道谁自愿去做啊?”众歌妓见韩熙载神色郑重,都不敢草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犹豫不决。

这时,却只有一个歌妓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说道:“奴婢愿意。”其他歌妓都抬头看她,有的后悔自己没有答应,失去了表现的机会,有的人还未决定,则认为既然有人抢先出头,也省了自己的事了。韩熙载没想到有人反应这么快,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当下吩咐道:“那你们都先退下吧。”说着又命人将门关上。

从嘉打量那个歌妓,认出她就是那天认识的乔滴珠。从嘉不由惊道:“乔姑娘,是你?”乔滴珠微微一笑,蹲身行礼,说道:“奴婢愿为太子效命。”从嘉点了点头,说道:“那你过来,我教你该怎样做。”乔滴珠依言走到了从嘉身侧,从嘉在她耳边低语数句,接着走开两步,又说道:“乔姑娘若觉此事为难,还可拒绝,只是请乔姑娘务必保守秘密。”乔滴珠听罢,先是脸有异色,但随即平静,说道:“奴婢谨遵殿下吩咐。”从嘉点了点头,微微躬身,说道:“那在下先谢过乔姑娘相助。”说完,便和娥皇带乔滴珠一起离开韩府。

刚出韩府,便见到段居真已站在韩府门口。从嘉上前问道:“陶谷现在在驿馆么?”段居真道:“陶谷刚刚出去玩乐,我便赶了过来,想来应该不会这么早回来。”从嘉点了点头,道:“好,那你赶紧带乔姑娘去驿馆,若是陶谷还未回来,咱们就照计划行事。”段居真应了一声,便带乔滴珠前往驿馆。

娥皇不悦,问道:“你到底在搞什么鬼?为什么要瞒着我?”从嘉笑道:“你现在什么都不知道,到时候才会有好戏看。”娥皇奇道:“什么好戏?我现在就想知道。”从嘉笑道:“可是我现在不想说,你难道还要严刑拷问么?”娥皇顿足道:“你不想说就算了,谁还有权力逼你?”从嘉伸手抱住娥皇,说道:“别人没有权力,我的娥皇怎能没有?”娥皇轻轻挣开,啐道:“这可是在大街上,你注意点。”从嘉笑道:“大晚上的,街上那里还有人。你要是不乐意,我回府慢慢告诉你便是。”说完,便拉起娥皇的手,一起向东宫走去。

数日之后,宋使将要启程返回大宋。从嘉说道:“宋使大人远来是客,寡人自当设宴饯行,请宋使大人务必给一个面子啊。”陶谷却架子十足,说道:“我看就不必了。本使的任务已经完成,不必再跟边远小国多做交往。”从嘉和韩熙载虽然恼他无礼,却并不发作。从嘉伸手拉住陶谷的手臂,笑道:“陶大人还是去吧。”从嘉的手上已使了几成力道,陶谷不会武功,立时觉得半身酸麻,动弹不得。

陶谷万没想到从嘉竟会动手,不由大惊,慌忙转头看向从嘉,神色中有几分惧意又有几分疑惑。但从嘉满脸若无其事的笑意,让陶谷更加摸不着头脑。韩熙载见状,也将手搭在了陶谷肩头,笑道:“陶大人,盛情难却啊,你还是去吧。”说着从嘉和韩熙载半推半拉地把陶谷带到饮宴的大厅。陶谷想要抗拒,却是不能,一路上连连摆手说“不用”,但还是只得任由他二人拽到厅中。

从嘉和韩熙载将陶谷引到向南的席位坐下,韩熙载错开两步,坐在了陶谷旁边的席位,而从嘉走到厅中,面南而坐。几人刚刚坐定,周宗、徐铉等大臣以及潘佑、李平等新晋官员也来到厅中。众臣向从嘉行礼后,同宋使一起入座东西两侧。

陶谷被人架到这里来饮宴,甚无颜面,头上已有汗珠涔涔渗出。从嘉见到陶谷的窘态,不由觉得好笑,但却仍是正色道:“陶大人,我大唐虽是小国,但却不敢失了礼数。寡人愿与贵邦交好,特摆宴席,为大人饯行。”说完,端起酒杯,微微侧身,面向陶谷,说道:“寡人先敬你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