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狱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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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监狱公示

我说大比油你发现没,减刑其实就像是植物大战僵尸,简单的关卡通过之后困难的才能解锁,才能继续玩下去,直到最终的泳池无尽版。大比油说更像超级玛丽,改造的过程就是顶箱子吃蘑菇积累技术和能量,然后才能打败终极BOSS闯关成功。OK,Let's go.

7月26日下午,分监区研究结束,晚上我主动找了现在的文教负责人石队长。石队长笑着说,你还忐忑什么,你的情况监区和分监区又不是不了解。我说我不是担心减刑,是担心一年十一个月的刑期会不会被抠掉。石队长说反正分监区是按最高幅度给你呈报的,至于到监区、监狱、法院怎么样决定我实在无能为力。我说我当然理解,只要有石队长这句话,我就很感激了。石队长说你不是有关系,担心什么?我说要是有关系还用这么费劲,早躺着看电视去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得谢谢石队长,虽然他也就是落个顺水人情,一切都是殴区长安排的。“出狱那天,我得先去看看我大姑,晚上你得赏脸一块儿吃个饭。”石队长笑笑,出来再说吧。

分监区问题解决了,该去找监区了。上一次减刑给殴区长写信,这次应该找大S了,减不减他说了不算,但是报多少幅度还是他根据政策来定的。星期一他把组长、寝室长召集起来问这段时间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我瞅了个机会说想找他谈话。谁知道没等到机会,监区便闪电般地结束研究了。

几天后孙科长过来看廉政公益广告制作的情况,作为方案二的提供者,我按照孙科长提出的意见,安排电视台的编辑修改。电话响了,孙科长匆匆站起来去开会。我跟出来说孙科长占用你一分钟时间,孙科长回头直接说,“我知道你想说关于你这次减刑的事情,你的情况比较麻烦,省局这次单独下文件要求对顶格呈报一年十一个月的学员从严掌握,当然也没说不能报,我得去找刑罚科,甚至法院打招呼,你放心,不会亏你的。”我听了以后感激涕零,只差当场下跪了。不管最终结果如何,这句话都我都会铭记在心。

其实最可怕的法院我倒并不在意,上次接见的时候我已经让我哥给老樊打电话说明一下我减刑的事情。对,就是跟我在一起吃了三年饭,现在被称之为樊总的老樊。他托一个干部过来找过我,我让他给法院的朋友打个招呼,十一年就减了两次刑,不要再雪上加霜抠我刑期了。

七月的最后一天下午,大比油冲进小报室,径直凑到我耳朵边悄悄地说,“监区公示出来了,你还是按照一年十一个月呈报的。”我长呼一口气,四关算是成功闯过去了两关,更艰难的还有后面两关。

事实证明,有些事情只能去努力争取,如果只是一昧的退缩避让,永远也轮不到自己。

晚上回到监舍以后,入狱前在某地级市担任经济适用心建设中心主任的职务犯怒不可遏,在走廊上大声嚷嚷“妈了个X,要是不想让老子减报都不要报,报上了又耍操蛋。”我一问才知道,他的条件够减一年的,监区公示的结果是十一个月,一下子激怒他了。老秦狠狠地批评了他几句,亏你还当领导这么多年哩,回来关上门怎么说都可以,哪能在走廊上对所有人大喊大叫啊,传到殴区长耳朵里,真给你撤销了你能怎么办?该主任气咻咻地说,大不了不减了。老秦说你说的是气话,十一个月不比拖到下一批强。该主任的事情确实也不怨监区,之所以会有今天的结果是因为他的判决书上有三个字——系主犯。大家都知道,第一次减刑时,主犯或者职务犯都要抠掉三个月,那如果既是职务犯又是主犯呢?规定是不少于四个月,这个家伙显然就是这种情况。但这个家伙的判决是很诡异的,他是单人单案,没有从犯,何来的主犯之说?为什么当地法院会在判决书上打上系主犯三字?这显然是违背法律常识。老秦说肯定是当地法院故意整他,我也想不出更好的理由来解释这个事情。我走到主任面前,给他点支烟递上,“老兄,你先坐下来听我说,你心里有点不平衡我理解,跟我一对比你就什么都能接受了。我第一次减刑时仅仅是主犯就给我抠掉了四个月,而按规定主犯加上累犯才抠四个月的,我同案跟我的情况一模一样在其他监区都是减一年半,就我是一年五个月,你是职务犯加主犯抠了四个月不是很正常?所以,要怨只能怨你们当地法院那些天杀的,给你加上了系主犯三个字。”该主任似乎听进去了,慢慢平静下来。

高运动还在医院里,一个多月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现在身体状况怎么样,病保运作得怎么样了。三个月前,我去看他,他隔着铁门拉着我的手,目光呆滞,老泪横流。我说了一堆没用的屁话来安慰他,唯一有用的就是,你的分不用操心,我和老秦在这边尽量给你运作。这次他作为老病残呈报了,可惜的是只报了九个月,差点几分没挣够五个表扬。没办法,点背,往年七月份的计分考核都是可以算上的,偏偏到了这一次不行,明文规定不行。我想临走前得去看一下这个小心眼却善良的老人,给他家里捎个信儿。

星期五录新闻的时候,我去上了个厕所,刚回到小报室,老秦说,“刚才袁科长来过了,让你临走前把报纸补齐,一期都不能少,否则你释放那天夜里十二点再放你走。”我冷笑一声,我不知道袁科长说这话当时是什么表情,但我知道不管我干完还是不干完,到时候他都不敢这么做。对一个罪犯来说,本来早上八点可以释放,你敢给他拖到晚上,只有一个结果,换来的必将是最严厉的报复。我真替他可悲,一个近四十岁才混到副科还洋洋得意不懂得低调收敛的人也不会再有什么前途了。第二天袁科长过来,刚说到报纸的事情,我站起来盯着袁科长的眼睛,慢慢地说:“袁科长,你昨天托人给我捎的话我收到了,我会铭记在心的。”袁科长有点尴尬,表情僵了三秒之后笑笑说,要不然你走了几个月报纸没****可怎么办?。两个月前,我的接班人朱朱在收工下楼梯的时候不小心一脚踩空,细细的脚腕承受不了他一百七八十斤的体重,骨裂了。我给他个台阶下:“袁科长,你放心,我苏生从来都是一个善始善终的人,就算你不交待我也会干完的。但重要的不是我干到什么时候,而是我走了之后你们找的接班人能不能接着干下去。”教育科的眼睛真是毒辣极了,相中了朱朱这个大诈骗犯,口上说得天花乱坠,一年半愣是没学会方正飞腾排版。

干活对我来说倒无所谓,劳改犯嘛,不干活那能叫劳改犯,黑娃释放的前一天还在楼上加班办黑板报呢,老杨临走前被这个那个干部安排了几十张画,抽了个空才帮我画了个“花好月圆”。我小心地收藏起来留作纪念。

不知道到底咋回事儿,袁科长突然看翟天成不顺眼了,以小报室不养闲人的名义把老翟调去了新闻编辑室。没过几天,袁科长找翟天成谈话,问他到底为什么不报减刑。老翟显然不想和他说那么多,便打哈哈说没什么想法。袁科长一向自认是文教的老大,是人中之龙,看老翟不给他交底,大发雷霆,说信不信把你调走到其他监区受罪。老翟不想和他说那么多,笑笑不吭声。

我对老秦说:袁科长一向自认聪明,老翟的事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孙科长和殴区长这些一把手都放任不管,你一个小小的副科长站出来狂吠做这个坏人干什么。翟天成那把年纪了,你还指望他能给你干多少活儿,他的去留和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何苦赶尽杀绝。老秦蔑视地摇摇头,这种人最把自己当回事,也最没有身份意识,翟天成在这里与世无争,关你什么事?轮到你来管了?

一个星期之后,翟天成真的被调到了老病残监区。他这个年龄也搞不成干什么生产了,就给别人打下手,活儿倒不累,不过一天得熬那么长时间。三个月之后正是三伏天,全国30多个城市突破40度,某个特大级城市居然因为射线病死了十几个人。监狱里连阳台门都不能开,监舍像个蒸笼,热得无处躲藏,人回到监舍都是内裤一条。大S看见不爽就在报话器里喊,罪犯们当时不情愿地穿上了,一回头又脱了。到晚上睡觉要么偷偷睡地上,要么干脆睡床底下,这样监控看不到。年轻人身体壮,还好说,老头们有的就扛不住了。一天夜里,老病残监区干部突然来教育监区要老翟家的联系电话,原来老翟突发脑溢血一头栽倒在水房里。

得知这个消息,我和老秦挺担心的,毕竟在小报室一起呆了三年。我遗憾地说就算老翟真是被人冤枉的,以这样的方式去和强大的国家机器抗争,胜算太小了,如果真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就再没有洗清自己的机会了。老秦说,这下外面有人夜里能睡个踏实觉了,还有那些收了钱的也不用办事了。

翟天成是我身边职务犯当中第三个发生脑溢血住院的,只不过前两个比较轻,但也留下了一些后遗症,手酸麻无力,走路脚一拖一拖的。不知道他的命运又会走向何方?几天以后,我碰到了因为与小能豆一起看****被调到老残监区的范季轩。他说,翟天成在医院昏迷三天三夜,现在可能已经病保了。

8月14日上午,天气闷热的出奇,教务中心像一个巨大的烤箱,我浑身汗流不止。孙科长喊我到办公室谈话,“坐吧,告诉你个好消息,你的减刑问题解决了。刑罚执行委员会上有人提出异议,我坚持了。你作为小报室大组长,这些年干得一直不错,另外一个是本身在看守所呆得时间就比较长,减刑减得就比较少。”我站起来感激地说:“孙科长,跟你干了这么多年,真心谢谢你,出狱后我请你吃饭,但现在……”我站起来深深地向孙科长鞠了一个躬。孙科长问,“这些年你后悔吗?”我低下头,后悔?肯定的,肠子都悔青了,我为了什么而进来监狱喝了这么多年,仅仅为了一口气,太不值得了。前些日子,殴区长组织文教学员每人写一篇感悟人生的稿子,然后汇编成一本书。我的稿子开头是这样写的:离开社会这七年多,我没有一天不后悔,但并非受到惩罚才后悔,那是理所当然需要付出的代价。我回首前尘往事,那个因为打架而被判十一年有期徒刑的笨蛋,对,那个刚走出校门,莽撞不知死活的小笨蛋。我想跟他谈谈,我试图给他讲道理,告诉他应该怎样跨越人生的陷阱,应该度过这短暂的一生,但我办不到,那个少年早就不见了,我得接受这个事实……孙科长看完后问我:“出去后有什么打算?”我说有一些计划,出来以后结合一下家人同学朋友的建议,选一项具备可操作性的去干。“人应该有所追求,我希望你的目标能够长远一点,更注重精神层面的东西,而不仅仅是停留在钱上面。”我心里无声地笑了,马斯洛的心理需求理论已经很好地解释了这个问题。当人整天奔波就是为了生存的时候,那还顾得上精神需求,只有生活达到小康水平了,才会去考虑这些生活的第二层需要。我其实挺理解孙科长这种知识分子的,其实他们是活得最纠结的,一方面有自己的理想和信念,一方面又被各种社会规则裹挟不得不服从。你看,不到四十岁就已经成为“地中海”发型了。

下午收工回到监区,监狱果然公示了,呈报上去的14个人被打下来三个,本批减刑之路他们GAME OVER了。我的名字还在,还是一年十一个月。上午就已经得到孙科长的信息,这会儿自然不会再激动。第三关已经顺利通过,第四关之门自动开启。会那么容易吗?果不其然,事又找上门来。一个星期之后,大S召集我们这次呈报减刑学员开会。法院要求,所有有罚金的学员要想减刑不被抠掉,就得把罚金交了。当然,如果实在家庭条件不好,法院也可以计价还价,你得交点意思意思你积极履行罚金了。为此,监狱出台规定,五年以下刑期的交五百至一千元,五年至十年的交一千至两千,十年以上的交二千至三千元。有个****问,要是不交呢?我说你试试就知道了呀!我举手问民事赔偿不包括吧?大S说这次暂时就是罚金,没说民事,下一次怎么样就不好说了。我说好,反正我就这一次,以后就没我的事了。大S说,你们当中的一部分人这次减完之后很快就可以回家了,出狱前这段时间一定要夹紧尾巴做人,不要得意忘形到时候出什么乱子,导致减刑……嘿嘿!

老生常谈了,每一次减刑都有这样的交待。其实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疏导那些被打下来学员的情绪,尤其是那些这次减完就能回家的。就像二分监区的张震,前面提到过的,因打牌一次被扣两分,最后家人通过关系给他搞了个“一般”的评审定级,监区也给报上了,但被监狱打下来了。没过几天,大比油告诉我说张震被监区严管了,我说肯定是减刑被打下来心不顺吧?大比油说,二分监区被打下来的张某今天打新人大组长了,那个大组长现在去医院了,不知道是装的还是真被打得可严重。张某今年刚刚二十出头,正是冲动的年纪,现在还剩十一个月的刑期,减完就能走人,但被监狱打下来,如果放到下一批的话,至少四个月以后了,心里难免有火气。我摇摇头叹息,我理解张某,正如我第一次减刑,但他这种做法确实……不够聪明,你一个罪犯能怎么样?小命捏在别人手里,除了打掉牙往自己肚子里吞还有什么办法?还想发泄不满,如果监区和监狱以此为理由下一次也不给他报,能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