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狱火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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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较量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在耳目密布的服刑人员中间。很快各种风声就传到了监区领导耳朵里,殴区长和大S开始经常敲打邱股长,邱股长表面答应会立即整改,其实根本没放在心上,每天出工还是办公室门一关,与几个处级、厅级职务犯聊得云里雾里。终于,两位领导的忍耐到了限度,把邱股长的文教负责人抹哈了,新调了一个厉队长过来。

厉队长是一名三十多岁的复员军人,至今对部队的腐败和黑暗耿耿于怀,认为自己能力超群,只是因为没有关系没有背景才被强制转业。如今,面对文教,他觉得找到了一个可以展示自己非凡能耐的舞台,他把自己当成了一个威风凛凛的指挥官,而文教的三十多个人都是他精心挑选出来的沙场骁将,他将带领我们建功立业,实现他的鸿鹄之志。

新官上任三把火,急着“进步”的厉指挥官打响的第一仗就是精神面貌战。他笔直地站在队伍前面,声音铿锵地演讲:“也许我们的实力不是全监狱最强的,但是我们必须要有最振奋的精神,最强大的气场,让我们的敌人闻风丧胆。”好几个人在下面偷偷笑了,我们的“敌人”是谁?是其他十几个监区的同犯吗?“注意纪律,有什么情况打报告。”厉指挥官长声色俱厉地制止这几个笑点太低的家伙。“好,现在,让我见识一下你们的整齐的队列,亢奋的精神。全部都有,起步走,1-2-1……”我们年轻人摆出要同小日本决一死战的架势,雄赳赳气昂昂登上******,可那些五六十岁的“骁将”根本跟不上步伐,踩不准口令,踢踢沓沓。

厉指挥官火冒三丈,“这像一支正规的队伍吗?残兵败将。从今天开始,每天晚上回去站军姿半个小时,白天训练至少一个小时。”

年轻人无所谓,就是累点儿嘛,算个屁,可文那些老头们受不了啊。仅仅过去了两天,就有好几个处级职务犯找他请假,有的说血压太高,有的说心跳太快,有的说糖尿病太厉害,有的说静脉曲张,还有两个要申请住院。我问老樊身体怎么样,能吃得消不?老樊摆出雄壮的肱二头肌,没问题,不过这玩意儿折腾不了几天,走着瞧吧!哈哈,这个我太知道了,职务犯们天天在外面声色犬马,觥筹交错,哪儿顾得上锻炼,哪个不是“三高”缠身。

果然,又折腾了几天,这项政策就被紧急叫停了,原因没有公布,但似乎谁都知道怎么回事。

第一仗就哑火了,厉指挥官显然不会甘心,不过他这次没有着急,而是韬光养晦,制定了一整套计划,请示过大S和殴区长之后,才磨刀霍霍打响了第二仗——行为养成纠正战。

我深信,这一仗监区领导会大力支持的。这几年来,殴区长和大S对文教的行为养成是深恶痛绝,深感头痛,先后治理了几次,活动期间还行,一旦结束立即恢复原状。有一次,省局一个领导来检查指导工作,到小报室看到站在窗户边的翟天成,便问其犯了什么罪,判多少年。翟天成慢悠悠但却很坚定地说:法院给我定的是贪污受贿,判了十七年。省局领导到是没说什么,但领导走了之后,殴区长不高兴了。“什么叫法院给你定的贪污受贿,你的意思是法院判错了,冤枉你了?”老翟低着头站着,就是不吭声。殴气呼呼地走了,大S又唧唧歪歪了两句:“监规里有规定,领导问话时,要立即打报告,然后如实回答领导提高的问题,回答完毕后要说谢谢领导,你是怎么执行的行为养成?”翟天成还是低头不吭,大S******一扭,也气呼呼地走了。

还有一次,新下队到文教的两个职务犯与殴区长谈话,指手画脚,唾沫星四溅,把一向自视甚高的殴区长搞得心里很不痛快,“现在新来的都怎么教的,一点规矩都不懂,该收拾收拾他们了。”这两个职务犯一个是河南某地级市的区委书记,一个是省教育处的计划处处长。

这次厉指挥官的马屁算是拍到地方了,得到了监区领导的精神支持。厉指挥官像是拿到了尚方宝剑,迅速展开凌厉的全方位攻势。从吃饭、就寝、上课、劳动、看电视等各个方面按照规范要求开始训练,尤其是与警官谈话时不得指手画脚,警官讲话时不得插嘴抢话,警官问话时要立正如实回答,听到警官呼唤时立即答到,接受警官指令后立即答是;在路上与警官相遇时,立即转身,放下手持的工具,等警官走过五米后再起步……

这些规定其实监规里都有,每个人都会背,但若劳改犯平时真的严格按照监规狱纪执行,日子真是没活过。有些警官你天天接触,就像教育科的警官,天天跟着他们干活,你张口闭口报告、见面蹲下起立,啥活都不用干了。不过别扭归别扭,命令还是得执行。他给文教设置了三十多条“军规”,第一条就是“指挥官”的命令下达,就必须要执行,不论对错。

日子再难也得过,服刑人员又不能辞职,又不能开除,你还能怎么办?可这家伙可能是当指挥官上瘾了,离开监狱也是这一副**样子。有一次他与文教的另外几个干部在外面聚餐时,喝得有点上头,与一个小年轻斗了几句嘴没占到便宜,便抡着凳子干开了。那个小年轻又不是犯人,凭什么得受你的气啊,一酒瓶****脑袋上了。后来,厉指挥官连续几天都戴着帽子,鼻青脸肿地来上班。

从嘴巴不关门儿的干部听到这个消息,大家都******笑坏了,直呼活该。监狱这个地方,大差不差就行了,你还真以为是在部队,你是首长啊!职务犯们幸灾乐祸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邱股长当政的时代,他们基本上是什么都不用做的,但厉队长来了以后,居然把他们的一些特权收掉了,比如得跟年轻人一起打扫卫生。

厉指挥官后来又搞了一系列动作,文教的精气神倒是提高了一点,MP4之类的也不敢再留了,赶紧想办法处理了。这家伙喜欢搞突然袭击,经常一个人跑到监舍里清监查号。尤其是这货喜欢说话带把儿,动不动就骂娘,服刑人员们没少在私底下问候他的全家男女老少。

大比油有一次发烧,报告去医院看病,厉队长不知道因为啥心情不好,直接来了句:“就你J8事多,******没看我忙着呢!”大比油早就对他这种简单粗暴的管理方式不满了,直接说:“报告厉队长,监规里说,患病时向警官报告,由警官带领去医院就诊,我发烧39度,现在来报告去看病,我哪儿又不对了,你凭什么骂人啊?”厉队长一听,“我靠,你小子跟我叫板啊!”他把桌子一拍,站起来,“39度咋了,能死了不能?不能再等会儿,少J8给我废话。”大比油本来就烧得晕晕乎乎的,一听也恼了,“你一个警官就这样对待患病学员的,我回来非找监狱长告状不可。”厉指挥官一听,哟嗬,你小子是在威胁我呀,告吧,敢******去告我看我弄死你。

文教这个地方,最不缺的就是监狱领导过来。不管是来监狱参观的,警示教育的,还是来上级来检察指导工作的,文教基本上都是必经线路,谁让这个地方是监狱的窗口单位呢!

不知道厉队长后来后悔了,还是真怕大比油急了万一去告他影响他进步,等一会儿就让小岗去喊大比油上医院去了。我对老樊说,这个家伙其实心眼并不算坏,就是想往上爬想疯了,脾气也太臭,现在不是说你能干就能进步的年代了,坐下来动动脑筋再行动吧。老樊轻蔑地一笑,像他这号二蛋,永远也升不上去。你没听说过吗?村官是打出来的,乡官是喝出来的,县官是送出来的,市官是跑出来的,省官是跟出来的,京官是斗出来的。

哈哈,后来有一次晋升投票,厉指挥作为候选人,信心百倍地参加了投票会,在全监区干警面前发表了演讲。最后一唱票,就******两票,其中一票还是自己投的,另外一票是因为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干警一直被他盯着,实在不好意思抹开面子,拒绝他那渴望的眼神,便给他加了一票。

每隔一段时间,干部要与自己承包的学员例行谈话,我们监舍是他的承包对象。有一次我与他在办公室谈话,厉队长突然很伤心地提到了自己没能进步的事儿。看来厉也是个性情中人,感情容易外露。我像个智者一样安慰这个沮丧的指挥官,“我的减刑还不是一样,我们生在这样一个时代,就得接受这样的游戏规则,如果你打破游戏规则,别人就没得玩了。”厉指挥官直直地看着我,你倒是想得开。我苦笑,我想不开能怎么样。

往后的日子,这家伙是明显有点偃旗息鼓了,我们紧绷的神经终于也能缓和缓和了。其实我心里明白,对文教年轻人来说,他并不是一无是处,他想建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他试图在文教建立起一套相对公平的秩序。他看不惯职务犯们在文教的很多所作所为,天天无所事事,即使年轻人再忙他们也懒得动手帮一下,就这样每个月还可以拿高分;监狱规定每个月只能直系亲属来接见一次,可职务犯们不仅不受人数、次数阻止,甚至监狱为了这伙特殊罪犯接见方便,专门在会见大厅之外搞了一个特殊会见室,专门供这些落马高官们使用。对于这些现象,他试图改变,却没有方法,只会咆哮。他高估了自己的智商,低估了那些职务犯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