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月莺已经睡了,兄弟俩便坐下来饮茶对谈。
“大哥,我没弄明白,月莺她们回来得太蹊跷了。我问她去哪儿了,她说记不起来……
“依我看,阴谋才刚刚开始。”虎骏打断了小云的话。
听到他冷不丁的这么一句,小云一愣,弱弱地张嘴问道:“大哥,你是说这件事是有人设下的阴谋?”
“很显然,人是被通过某种方式送回来的,失踪那几天的记忆无一例外地没抹去了。”
“那是谁干的?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最无法解释的是,绑架她们的人既没有提出勒索的要求,也看不出来达到了什么目的,就这么简单地把她们放了。这样太不正常了。”虎骏轻轻叩了两下桌面,把后面几个字说得铿锵有力,“现在月莺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什么异样的地方?”
“看起来不大好,呆呆的,跟她说话都没什么反应。”
“可能是法咒的后遗症,你让她好好调理一下,明天没有好转的话,我找白女巫来给她看看。”
“如果说,如果说是请城里的首座女巫来,能有办法解除法咒恢复她们记忆,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吗?”小云沉思了片刻,小声问道。
“这个办法不是不能尝试,但是我担心她们会受到更多的伤害。至少现在她们都安全了,也还没有新的变故发生。咱们静观其变吧。”虎骏举起茶杯往小云的杯沿儿轻轻一磕,“不管怎么说,恭喜你寻回了媳妇儿!看把你急得,几宿没合眼了吧,眼睛红得像兔子。赶紧回房间睡个安稳觉。大哥先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们。”说罢,虎骏一口干了杯中茶,径直出门去了。
小云几杯热茶下肚,紧张的神经和身体彻底松垮下来,一时间困得睁不开眼睛,趴在桌上就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白虎床上,窗外的日光垂直落下,桃树的影子在树根处缩成小小的一团。
他穿上衣服走到院子里,听到大厅传来月莺久违的笑声,欣喜地循着声音找去。
正在和女官们聊天的月莺扭过头来冲着小云哈哈大笑:“我都听她们说了,前几天你都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就差没哭了。”笑罢,月莺起身缓步走到小云跟前,牵着小云的手无比温柔地说:“对不起啊,小云,让你担心了……说完把头轻轻靠在小云的胸口,双手紧紧抱住她年轻俊秀的丈夫。
身后的女官们抿嘴偷笑着,悄悄退出了厅堂。经历这段小小的曲折波澜,一切仿佛又恢复到了往常,却浑然不觉一场新的风暴正在梓城厚重的城墙内悄然酝酿。
初秋时节,夜凉如水,金黄的银杏叶随着沁人的晚风在空中打着卷儿。东城门的士兵一如平常在城墙上巡逻站岗,城门紧闭,城楼上的骑兵哨警惕地巡视着夜空。梓城宵禁,每当天黑以后,一只苍蝇都别想随意进出这座城池。
刚过子时,突然不知从哪里窜出一个泛着绿色荧光的狭长身影呼地一声越过城墙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城外奔去。
“有人闯关!”
“拦下来!拦下来!”城头上一时间人声鼎沸,守夜的法器响声大作,光彩通明,城楼上三个骑兵哨腾空而起。
三名高级战士骑着闪电般迅猛的空系妖兽紧跟其后,向着黑夜深处飞驰。
绿影不断加速,在乱石、山林中穿梭,企图甩掉三个尾巴。三个恪尽职守的骑兵哨将绿影死死咬住,穷追不舍。
绿影在梓城东郊上空绕了几个圈子,开始掉头向西飞行。
骑兵哨跟着绿影也向西飞去。梓城往西,就是野人峡。
三个骑兵哨随着绿影没入了野人峡的漆黑的密林,从此再也没有出来过……
在梓城第二天召开的高层军事会议上,城防校尉向各级长官汇报昨晚发生的闯关事件。这是宵禁以来发生的第一件闯关事件,引起了会议的高度重视。
“城内各部可有清点人数,有没有发现部下私自出城的?”城内旗统元德大将军向与会的管营以上军官发出严厉的质询。
军官们纷纷表示各部无人擅自离岗。
“追击的三名骑兵哨现在还没有回来吗?”元德指了指城防校尉。
“还没有,将军。我们已经派人向西方向沿途找去了,已有消息马上向将军禀报。”校尉立刻起身回答。
元德大将军是曾经的将军。
在国都的时候,他曾担任多年的副将。后来被贬到梓城担任当地的旗统,因为敬重他老人家的威严,梓城的上上下下仍然尊称他为大将军。
“各城门加派一倍的兵力,各城楼骑兵哨今晚开始全部换成高级战士,决不能再发生这种事情!”元德大将军正拍着桌子怒吼,一名校尉悄悄走到他身后,俯身而语道:“左相大人有事找您。”
元德大将军一皱眉头,闷声说:“让他到后面来。”
草草宣布散会以后,元德在后厅见到了左相钟愈。他一边让手下上茶,一边黑着脸没好气的说:“左相大人,大清早有什么急事,非得在我军情要议上见我。”
“我知道将军在议昨夜有人闯关的大事。我找将军想说的事,恐怕与此事有莫大的关联。”左相一边说话,一边看了看周围的几名军校。
“有什么话直说。”元德看也不看他,全然不理会左相的暗示。
“此事事关重大……话说一半,左相端起茶碗,不再说话。
元德抬头瞪了左相一眼,极不耐烦地向手下摆了摆手,让他们先退下。待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元德端起茶碗:“说吧。”
“大将军,冒昧问一句,府上镇宅之宝滴血琮……好?”左相只作低头喝茶,并不抬眼看元德那张长满胡须的大脸。
元德一听此言,肥厚的嘴角猛的抽动了两下,迟疑片刻之后反而厉声质问起左相来:“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家的宝物与你何干?你仔细看好自己的东西,少管闲事!”
“呵呵,大将军。”左相苦笑两声,放下茶碗,低声说道,“我今天要跟你说的就是我家那宝贝——丢了。”
元德心里一惊,换做平静的口吻问道:“什么时候?怎么丢的?”
“就在昨晚。恐怕飞出城墙的绿影,就是盗宝贼人吧。”
“左相难道今天是来兴师问罪,怪我城防不利吗?”
“不是不是,我的大将军啊,这话怎么说起。我怎么敢怪罪到大将军的头上?只是这宝物丢失得甚是蹊跷。我相府戒备森严,屋内也没有任何外人侵入的痕迹。”
“你最后一次见到宝物是什么时候?”
“昨日中午。我左相府每天中午都要请出宝物焚香祷祝。昨天中午以后,睡觉以前,屋子里一直有府中人等来往,若有贼人光天化日的下手,怎能没人发现?但是今天午时祷祝的时候,我发现宝物已经被人调包了。”
“莫不是内贼?”元德眯缝着眼睛问道。
“谁敢!想我钟愈家教森严,谁敢吃里扒外,看我不宰了他!”左相突然厉声喝道。
“那你今天到访就是要跟我说这个?”
“恳请大将军助我找回宝物!”左相忽地站起身来,深深地作了一个揖,态度变得极其诚恳。
“要报案到通判司,找我何用?若是城主有令,我自当助你。”
“只怕这事到了城主的耳朵里,我看大将军恐怕也难逃干系。我之所以背着人来找大将军你,自然有你我心知肚明的理由。大将军,你家宝物可好?明年‘千年大祭’之日,四大祭器若是随便少了哪一样,恐怕守护人都是难逃一死吧!”左相的口气变得咄咄逼人。
刚刚还十分硬气的大将军被一时间噎得说不出话来,半响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也许,我们应该再去野人峡看看……
“将军!小的有要事禀报!”两人的对话被慌慌张张闯进门的城防校尉打断了。
“讲!”
“前往野人峡搜索的人马发现了昨晚追击绿影的骑兵哨!”
“活着还是死了?”
“只剩骨头和铠甲了……”
“马上给我派一个卫的人马去!把野人峡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昨晚那家伙给我找出来!”元德疯狂地咆哮起来。
校尉刚刚慌忙退下,又有一名祭司来报:“将军,城主召见你和左相大人。”
两个人心里七上八下地随祭司来到城主会客的内厅。内厅二十步见方,内设简单肃穆。城主宣午正坐在内厅正中的位置上,旁边坐着祭司院大长老,首座女巫、右相谷破兰、少城主虎骏、吕臻和小云。
两个人明显能够嗅到内厅里的异样的空气,心里面开始惶恐起来。
“来了就坐下吧。”宣午指了指对面的两个位置。
两人并排坐下之后,宣午用浑厚的声音说道:“你们俩,有什么要说的吗?”
元德昂着头,决心保持沉默。钟愈用力咽了一口口水,张了张嘴,始终还是没有说出话来。
“好,你们不说就我来说吧。自天猎大神建梓城以来,传下天罡琮、六合琮、滴血琮、碧玉琮四件法器,由我们宣、谷、培、钟四大家族世代相传,四件法器就像支撑梓城命脉的四根擎天巨柱,守护我梓城百姓的生息安宁!宝物相传近千年,从未有过丝毫损害,更不要说从梓城被人拿走!我想问的是,昨晚贼人闯关,与各家的宝物,有没有关系?”宣午声如洪钟,不怒自威,厅内人等噤若寒蝉。
虽然完全没有料到闯关的事情这么快就传到了城主耳朵里,但元德并没打算就此事做任何的辩解。倒是钟愈终于憋不住了,竹筒倒豆子似的把碧玉琮失窃的事情全抖了出来。
“那么元德将军,你的滴血琮呢?是否安然无恙?”宣午一边质问,一边用凌厉的目光逼视着元德。
元德看看城主,又看看旁边面无表情的谷破兰,心里已经明白了大半,不禁长叹一口气说:“城主既然已经知道了,何必多此一问。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告密的人,正如元德所猜测,就是右相谷破兰。
女儿失踪的第三天,谷破兰收到了一封来路不明的奎龙传书。神秘的传书者在信中写到,谷破兰必须亲自在两天内将六合琮送到野人峡的一处隐秘洞穴,方可换得女儿一命,否则三天后在珉河下游收尸。书信里撂下了狠话,此事不可告诉任何人,否则女孩儿尸骨无存。
谷破兰非常确信地认为,其他三位珍宝守护者,也收到了同样的密信。但是他不敢贸然和这两个他向来不信任的同僚商量。经过反复权衡,他艰难地作出决定,即使是牺牲女儿的性命,也绝不交出家传千年的镇城之宝。
但是第六天,女儿竟然意外地安然无恙地回来了!他既欣喜又愧疚,待心情重归平静之后,他几乎可以确信,其他三个家族一定有人交出了珍宝!
在强烈戒备感的驱使下,他一面加强了自家六合琮的守卫,一面偷偷派人监视元德和钟愈。他发现元德帐下总有一个营的兵力不知去向,而城内根本就没有下达过任何军事行动的命令。而更为诡异的是,昨夜探子来报,左相家有奇异绿光升起!接下来不到天亮就听到了夜里有人闯关的消息。
于是谷破兰终于坐不住了。他强烈地感觉到必须马上向城主报告这个事情,否则梓城必有大事!
元德收到密信之后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决定了用滴血琮换回女儿的性命。
在他看来,女儿比世界上任何珍宝、原则、信仰包括自己的生命都重要。
交出滴血琮至少还有救回女儿的希望,如果不交,女儿就死定了。
交出滴血琮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和女儿一起在天上相见。这也比因为守护珍宝而牺牲女儿的痛苦折磨来得痛快些。元德是个烈性汉子,受不得软刀子剜心的折磨。
当天夜里,他独自一人揣着滴血琮,偷偷潜入野人峡,将东西放到指定的洞穴。但是他多了个心眼,没有按照密信的指示直接回城,而是在假意走下山坡后,又绕道折回山洞附近潜伏起来,死死盯着洞口,想要看看究竟是什么人在背后下套。
但是直到天亮,他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的情况。最后他忍不住又蹑手蹑脚地潜回山洞,却震惊地发现滴血琮已经不见了踪影!
在经过两天紧张与不安的等待后,元德终于见到了女儿锦歌俏丽的身影。这个豹眼虬髯、虎背熊腰的大汉几乎喜极而泣,紧紧抱住女儿仿佛是要把这娇小的身体嵌入自己的胸膛。
但滴血琮不能这样丢了就丢了。
元德几经考虑,派了两名精干的高级战士一刻不离女儿身边,严加保护;同时,派自己的心腹率一个营的兵力,潜入野人峡一带调查滴血琮的去向,但是始终一无所获。
直到今天被城主召见,他便抱定了一死的决心,无怨无悔。
钟愈也是同一天收到的密信。
他看完密信后,只冷冷地说了一句“猖狂之极”,便当这件事情全然没有发生过一样。
他既没有打算交出碧玉琮换回亲哥哥托孤于他的侄女儿丹齐儿,也没有急于将这封信上报给城主。
他只想静观其变。谁知两天后丹齐儿竟然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钟愈心中除了暗自窃喜,也同时有了一个推测——有人交出了珍宝。
右相谷破兰他拿不准,至于城主必定不可能为这么个小妮子交出天罡琮,但元德十有八九是交了。元德爱女如命无人不晓。
但是,放松警惕之后的左相再次遭遇了惊喜。碧玉琮竟然会不翼而飞,没留下一丝线索!
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他决定私下去找同一条绳子上的另一只蚂蚱。丢失碧玉琮无论如何都是一件无从开脱的重罪,更何况还有对密信之事隐瞒不报的行为,免不了还要罪加一等。
谁知他的秘密早已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甚至包括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绿影也在第一时间被捅到了城主跟前。
四大家族里,只有城主宣午没有收到密信。
传信者貌似很聪明。一城之主为了这个新认下的义媳妇交出梓城首器天罡琮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传信给他只会打草惊蛇。
直到今天天亮前,宣午才从紧急求见的谷破兰口中听到这个令他震怒的消息。
宣午决定立即召开一个秘密会议,商讨这件事情的对策。
与会的祭司院长老、首座女巫、义长子虎骏、右相谷破兰自不用说,让小臻也参加这种场合他另有考虑。至于小云,本是轮不上他参加这种级别的会议,但是月莺被劫,他也算半个当事人。于是基于这个特殊的原因,他也被虎骏叫到了府城。
在前往府城的路上,虎骏对小云说:“真正的大戏终于要开演了。”
听完钟愈和元德的自白,宣午冷冷地说:“事已至此,杀你何用?元德将军,我知道你爱女如命,我也知道你不怕死。但是你更应该清楚你守护的珍宝对于梓城的意义比你这条命不知道重要多少倍!你死了有何颜面去见天猎大神和列祖列宗?你们培家还有什么资格继续担任守护者的职责!”
房间里静得吓人,元德额头上不觉已经渗出细细的一层汗水。
“城主,既然事已至此,也只能赶紧商议下对策。两位大人虽铸下大错,但毕竟两家世代忠心耿耿,功高德厚,也求城主给两位大人将功补过的机会。”祭司院庆元长老打破了凝固的气氛,向宣午求情。长老说完,在场诸位也纷纷附和,请求城主宽恕二人,但求将功补过。
宣午双眼微闭,沉思许久,说道:“今天若不是诸位求情,定当将你二人斩首示众……番若能找回珍宝,将功补过,方可饶过你二人。”
说罢宣午睁开眼睛看着虎骏,说道:“骏儿,说说你对这件事的分析。”
“义父,依我看此事目前有几个疑点。第一,只有元德将军交出了珍宝,为何所有女孩都被放回?第二,左相家的珍宝如何在没有任何入侵迹象的情况下被调换?第三,对方如何取走的滴血琮?”
“对于第三点,我有一些想法。山洞内应该另有密道,对方是从洞内取走的珍宝。看来对方对野人峡非常熟悉,当初女孩儿们失踪的地点很可能也是在那里,包括后来追击闯关者的骑兵哨惨死的地点也在野人峡。几乎可以肯定,野人峡就是对方盘踞的据点!”右相谷破兰道出了自己的分析。
“那为何我们之前几次在野人峡的搜索全无任何收获?”小臻忍不住插嘴进来。
“看来,对方比我们更了解那个地方……城主朝小臻鼓励地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道。
“各位大人,几位千金回到家后,可与之前有什么不同?”首座女巫芷妤大师问道。
小云答:“月莺第一天有些呆呆的,第二天就好了。”
元德答:“锦歌一直很好,没什么异样的。”
钟愈答:“丹齐儿回来以后总是恍恍惚惚的,我想她是受了惊吓。”
谷破兰说:“小琴情绪不大稳定。”
“城主,我想到左相府上,单独见见丹齐儿。”芷妤大师向城主请示道。
“好,散会你就去。”宣午点头同意。
“还有一件事情,义父和各位大人有没有注意到,这也是我认为迄今为止最难解释的一件事情——为什么四个家族的女孩儿如此凑巧地被聚在了一起,然后如此准确地被人一网打尽?”小云说出了一个几乎被所有人都忽略了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