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皎静,庄园内,有一棵菩提。
“到此为止吧。”师兄气定神闲的说。
我嘟起嘴吧喊道:“不行!”
“何必执着?”
“必须执着。”
“执着是错。”
“那什么才是对?”
“本无对错。”
“那为何有错?”
“错不在你。”
“既然错不在我,那我就是对的。”
“你执意对错,便是错。”
“可你刚刚又说错不在我!”
“对不起,我说错话了。将军。”师兄开心的合起手掌念道,“阿尼陀佛。”
自从与师兄对弈开始我就基本没有赢过,掐指一算,这次刚好是第九百九十九次。
“你不懂御敌之术,用赌徒输赢的心态对弈,便是大错。”师兄手指轻轻戳着马后炮。
“切,运气。”
“难道我赢了九百九十九次都是运气?”
“除非你和我下最后一局。”我嘟着嘴巴,下手欲将打乱残局,师兄伸出剪头手,两指夹住我的手腕,师兄的腕力甚是惊人,我的动脉被两指卡住,血液堵塞之处,忽然热哄哄的。
我慌张说道:“疼……疼……”
师兄缓缓伸开手指,我的手腕处即可留下一道红色的条纹。师兄指着这道红色的条纹喃喃自道,不祥之物,阿尼陀佛。
“你今日没念金刚经?”师兄的脸色晴转多云。
“没。”我回答的甚是干脆。
“我与你说过多少回了。象棋能下,后山能玩,就是金刚经不能断。”
“这本书都被我翻烂了。我都能背了。不用再念了。”
“那你可懂得其中意思?”
“当然懂!”我赌气喊道。
“那我便问你一题,你可敢如实作答?”
“怕你是小狗。”我打算赌上这一局,蒙混过关。根据师兄以往的考核标准,我断定他会出一道看似简答题的辩证题。如若是纯粹的简单题,甚是难办,但凭借我多年的答题经验,我虽猜不透师兄出题的方向,却对师兄解题的思路了如指掌。事实上,无论他出什么题,我只要稍微摘录一句或者半句原始资料,再加上根据原始资料杜纂出来拥有强烈个人风格的半白话文独特见解,就能轻易过关。这种解题思路,屡试不爽。但这一次,我居然猜错了。
“何为’七杀’?”师兄说。
“七杀?”我脑袋里迅速搜索着这两个字,甚是纠结,不多时便脱口而出,“我命犯天煞孤星,注定孤独一世。”
师兄摇了摇头,甚是失望。
“金刚经有个屁七杀。这么土鳖的台词亏你还能记得。你戾气太重,如若不勤加修读这旷世经书,日后怕终成大祸啊……”师兄语重心长叹道。
“就算孤独一世,我也不愿再读那破书。”
“这就是你的命。命运难逃,难逃命运。你不读也得读,而且要深入了解其中精神,要义,加以分析消化。孩子,知识改变命运。否则你这辈子就别想娶媳妇了。”
不久之后我才知晓七杀为刀,刀称天刃,故名杀!
我和师兄的缘分始于菩提。
我曾指着月下菩提问道:“这树啥时能长出苹果?”
许是春意未远,师兄面若桃花,闭合双眼气若悬丝,他张开双唇缓缓念道:“春风吹啊吹,伤透我心扉,想念你的心,砰砰跳不能入睡,为何你啊你,不懂落花的有意,只能望着窗外的明月。”
我不解其意。
菩提树身题着密密麻麻的八卦文,我问师兄:“这是何字?”
“你看的到文字?”师兄微微捏紧手中的玉笛。
“这有一个,那有一个,这菩提树又不是黑板,谁这么缺德。”
“天意……这是天地之间的密码。”师兄叹了口气。
“有无字经书吊吗?”
“出家人怎么可以老把‘吊’字挂在嘴边。”
“有无字经书酷吗?”
“嗯,无字经书都没他吊。”
我围着菩提树转了一圈,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树身,树身居然微微颤抖了一下。我吓了一跳,退回到师兄身边。
“他会动!这是什么怪树!?”
“莫要胡说,树怎么可能会动。”
“可是它……明明动了。”
为了证明我没有说谎,我欲向前指证。师兄举手挡住了我。他说:“到此为止吧,你去后院找些干柴将树围起来。”
我注视着菩提树,突然有股莫名的心慌。这是我与这棵树第一次亲密接触。对于这棵树,师兄奉若神明,精神食粮,而我对它却始终保持距离,这个距离迫切的需要一种介质去缩短,对我来说,这种介质无疑就是它在不久的将来能产出几斤苹果。
我不知为何会来到此地,师兄也不曾提起。
在这方圆百里之内,枯木就算逢春也不能长出嫩芽,裂土喜遇甘露也未有丝毫润意。这境地,一半沙漠,一半绿洲,一半黄土,一半波涛。奇的是,互不阻碍,又相生相克。庄园位于其中,寺院又位于庄园正中。正午时分,太阳就像一个顶头上司位于正中之上。
寺院高不见顶,内心为空,竟无中梁。这座层次分明的寺院,我从未清清楚楚的计算过。我总是在第九十九层和第一百层之间迷惑,不得已倒回来重数一遍。在空无一物的楼阁内,我一如既往的打坐念经。日出而念,夜幕而眠。
师兄有一个习惯,每当星月降临,师兄会菩提树下抚笛,笛音绵绵不绝。这阵阵笛音伴随着我整个童年。我偶尔发梦,好几次从梦中惊醒,由于在梦中呼唤的过于用力,惊醒后的双唇依旧抽搐不已。
一夜梦呓,我紧紧的抱住永远侧躺着睡觉的师兄,头部深埋在师兄的被窝里,我第一次听到师兄发出一阵急促的喉音。翌日,师兄挪开我堵住他嘴巴的脚趾头,起身摇醒了我,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今晚起,你睡二楼。”
日暮时分,师兄偶尔会望着山那边的山陷入沉思。
我说:“师兄,你去过那座山么?那座山之外还有山么?”
师兄说:“山外当然有山。”
我问:“就不能有水?”
“记住,山外从来都只有山,不能有水。”
师兄抚笛,一片落红着地。
此山桃花遍野,片片飞红。
我不明白为何每每出事师兄就要我念金刚经。每次默念金刚经,我便会潜意识记起一件事。在我年幼无知时,曾犯过一次杀戒。我杀了一条蛇。那是一条嗷嗷待哺的小蛇。当我把金黄的蛇皮从蛇身一剖而尽时,师兄像幽灵一般闪现在我面前,月色将他干瘪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对于师兄戏剧性的突然降临,我已丝毫不感到意外,老和尚玩的就是神秘,好的就是突击。
那段略显苦逼的岁月,这种“意外”成了我生活里唯一的惊喜。
我稚嫩的脸庞喜若春桃,炫耀着擒获的战果。
南风袭来,师兄紧闭双眼,撑起合掌,喃喃念叨:“畜生!你已犯下大祸!”
这是师兄第一次责备于我,甚是严厉。我第一次感受到一种令人心肺剧烈的静。我甚是孤独,蹲缩在一个角落,入夜,累睡过去。
翌日,晨钟缓缓奏响。对我来说,喜怒哀乐仿似一朝烟雨,雁过无痕。师兄不遗余力的敦促我快速成长,却不允许我洞悉天机。
对我来说,成长无非就是喜新厌旧,就好比一个在山的一边过了半辈子的人,忽然有一天戏剧性或者被戏剧性的发现了山的另外一边,无论内心是欣喜还是新奇,一切从熟悉到陌生,再从陌生到熟悉,最后留给他的定是“山这边和山那边”顶多就是“这和那”的区别,除此之外,莫衷一是。
尽管如此,我的好奇心也丝毫未见泯灭。我一直想象着只手捅破天窗,顺便揭露天机。
十五岁那年,我背起一个包袱,做出了人生第一个重要的决定。我决定突破枷锁,寻找自我。我不再愿意这辈子和一个老和尚住在一起,终身困禁在土楼之内。星月当空,我推开楼门,走向庄园,激动的一刻就要来临,当我双脚终于可以踏出真正属于外面世界寸土之时,一个诡异的背影再次从天而降。师兄双手抚笛,淡定说道:“时机未到,皆为枉然。万事万物,有始有终,欲穷千里目,不一定要更上一层楼,有时闭上眼睛就行了。”
白天终究不懂夜的黑,我只知道,我闭上眼睛,白天就彻底的浪费了……
这是一座孤独的山。此山除我与师兄,再无任何生灵。因此,我的孤独若你不懂,这并不稀奇,谁也不愿意用驰骋天下的自由与我交换这死一般的宁静,片刻也不行。一旦想起自由两字,我总会下意识的朝雷峰塔望去,师兄杜绝我与这座废弃的塔有任何接触。
雷峰塔周围杂草丛生,绝对的卫生死角,脏乱差地带。这是一座诡异的塔,即使晴空万里,塔身表层也长年渗透着的一层薄薄的水渍。有一次,我背叛了师兄,偷偷扒开杂草,伸手触碰,我讶异的发现,这水居然是咸涩的,和我的眼泪一个味道。
总而言之,这是一座神奇的山,神奇的山却有一个相当无趣的名字——无生涯。
我问师兄:“为何取名无生涯?”
师兄说:“吾生也有涯,吾生也无涯。”
一千年前。
夕阳斜照于茂密的树丛之上,通往无生涯崖顶的山路,熙熙攘攘的点缀着些许余辉斑点。许仙满头大汗,正朝崖顶走去。他与一个女子约好晨间相见,如今已是傍晚时分。
许仙望了一眼夕阳,加快了脚下步伐。
蕊芝仙子与星月菩提子躲在树丛之后观望着许仙。
“你真决定这么做?”星月菩提子问道。
“是的。我决定了,阻止他上山。”蕊芝仙子语调之间甚是坚决。
“可是……你不是一直都希望他上山吗?”星月菩提子疑惑道。
蕊芝仙子沉吟半响,方才回应道:“以前是,现在不是了……”
星月菩提子犹豫的伸出掌心,一道黑色的气圈瞬间笼罩在许仙前方,许仙仿似毫无察觉,径直朝黑圈狂奔而去。这一进,再也没见到他出来。
星月菩提子轻叹了一口气,稍觉无奈的看着蕊芝仙子。
“菩提,你说,我做得对吗?”蕊芝仙子忽然问道。
“……”星月菩提子不知如何作答,思索许久,安慰答道,“对错真的很重要吗?我也不知道是对是错,不过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谢谢……”蕊芝仙子喃喃说道,“缘分始于我,也应灭于我,这应该就是他们常说的因果吧。他既来过,对我来说,已无遗憾。只是这缘分终究不过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不过百年,百年之后轮回重生,又形同路人,既然终归是路人,又何必曾经有过交集,如此岂不是辜负了那百年情意,一生爱语。”
星月菩提子沉默良久。
天际交界处,一排乌云翻滚而来。本来阴郁的天空冒出一片鱼肚白。一道旋转着的黑色云雾,汇聚于空中,雷声阵阵,瞬间倾盆大雨。
天现异象,星月菩提子双手紧紧揽住蕊芝仙子说道,“逆天而行,怕是有变!”
一道白光划过天际。
“那是何物?”蕊芝仙子慌张问道。
“灵光乍现,白蛇成精。”星月菩提子望着白光,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