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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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真相大白(2)

牧场共有三顶描着蓝色花边的帐篷,一顶做起居室,一顶做杂物室兼厨房,还有一顶堆满牦牛粪。起居室里放着一张床垫,四把椅子和一张掉了八成漆的长桌,一口古旧的漆皮箱子。其中一把椅子上放着太阳能数字电视机,就像一个打开的工具箱放在那里。翁波意西安排我们在起居室就寝,他同妻子则在杂物室铺张薄膜将就睡。帐篷外面,是用木料和铁丝搭建的圈舍,这圈舍可容下近百头牦牛和两百只绵羊休憩。

我们见到了山上看到的蓝宝石。翁波意西告诉我们说这湖叫拉姆。传说有个罪孽深重的女人,某天幡然悔悟,乞求菩萨恕罪,菩萨便让她到这里来洗去罪恶。后来这个女人修成了正果做了仙女,于是大家就叫它拉姆了。湖畔有个玛尼堆。糙石砌成,上竖泥浆糊的柱子,缠绕着哈达。泥浆里亦有经幡的痕迹。柱子里插着木棍,应是旗杆,刀戟似的刺向天空。强劲如弓的风,鼓得五颜六色的经幡哗啦作响。流云奔涌。

回到牧场,翁波意西的妻子正蹲在地上杀羊。这头羊伤势严重,已经没有恢复的可能,今晚就做了我们的盘中餐。晚上,我们边喝奶茶边用羊肉,之后,我又同莫伊到拉姆湖边看星星。繁星似锦,明亮,清晰,挂在黑黢黢的上山峦上空熠熠闪光。我们辨认着猎户座、北斗七星和北极星,把脚伸进水里感受它彻骨的冰凉。莫伊突然说:“要是死在这里就好了,每天都可以看到这么亮的星星。”那天晚上,我们睡在一起,但没有越轨。不可能做什么。没有冲动的心情和氛围。只要在一起就够了。莫依和衣睡床头,我和衣睡床尾,望了半宿印在穹顶上的模糊星影。凄厉的狼嚎撕破静夜,煞是凄惨。有人抬起我的手,掀开被子。莫伊钻进被窝,枕在我的手臂上,对我粲然一笑后闭上眼睛。我轻揽她的脖颈,甜蜜地坠入梦乡。

翌日,我们同翁波意西夫妇一起,把牦牛和绵羊赶到山上去放牧。我们看鹰在天空盘旋。五只梅花鹿蹦蹦跳跳的穿过湿地。莫伊给自己编了一个花冠,让我给她戴在头上,然后,支起脸望向莽苍的天际:“你说草原尽头是啥子?”

“翁波意西说草原完了就是甘肃。”

“但我觉得草原尽头是个与现在不同的世界。那个世界的动物植物都同这个世界不同,就好象到了另外一个星球一样。你有没有听过圣埃克苏佩里?”

“我至少帮他卖了一千本《小王子》。”

“他驾驶飞机穿越地中海的时候失踪了。有认认为他掉进了去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到另外一个世界去了。我相信有个入口就在这个草原上,哪天碰对了也可以通过这个入口到那个世界去。”

“你又不晓得那个世界具体是啥子样子,还是不去得好。万一那边是侏罗纪公园,岂不更恼火?说不定这个圣埃克苏佩里已经退化成恐龙茹毛饮血了。”

下午天气变坏,乌云滚滚而来遮没天天空。我们把牦牛和绵羊往山下赶。闪电银蛇般划过山峦,紧接着一记炸雷,就象坏脾气的架子鼓手,不断惊扰听众的耳朵。牛羊刚进圈,豆大的雨滴落下来。阵雨过后,起居室里的水积到脚板深。“明天太阳一晒,全部就干了”。翁波意西达观的说。他在牦牛粪上铺上薄膜。牦牛粪堆得麦垛高,垫底的粪团吃足了水,海绵般膨胀开来,也保证了上层粪团的干燥和温暖。翁波意西同妻子把薄膜铺在湿漉漉的床垫上过夜。雨水时下时停,气温骤降,我们把铺盖掖得紧紧的,聆听噼里啪啦的雨声熬过漫漫长夜。莫伊枕在我的胸口,望着帐篷外落下雨滴激起的阵阵涟漪,神色迷离。我问她在想什么?她没有回答,而是昂起头,伸手抚摸我的胡子,忽儿上唇,忽儿下唇,好像鉴定古董似的。尽管每天早晨都剃须,但我的胡须长得特别快,晚上又是一堆钢茬。我故意俯下头去扎她,以为会扎出一阵咯咯的笑声。但她没有笑,而是托住我的下巴继续把玩,玩腻过后,往上挪了挪身子,昂起头,饮掬在手心的水一般吻我的嘴唇。我情绪升腾,紧紧抱紧她,准备去逾越那道界限。

可是,她流泪了,两行泪水糨糊一样浸湿了我的脸。她停下来,贴在我的脖子上呜呜哭泣。“对不起!对不起!我想他。对不起!”她倾诉衷肠一般,抱歉不迭,同时浇灭了我的希望。原来我根本没有得到她。她始终还是他的。这几天以来,她无时无刻都在想他。她爱得太深了,深得中了毒,凭我一己之力怎能轻易解得?我的心如裹尸布般苍白,却还要安慰她:“天亮再说,天亮再说。”我念叨着,好象明天所有的困境真的能迎刃而解。哭声渐渐稀薄,她睡了。

半个小时后,我也睡了,还做了个梦:寂静之夜,她坐在尼玛堆边望着拉姆湖,留给我一个落寞的背影。群摆和头发随风飘荡,就象她当初升上去的国旗。骤然,星星点亮夜空,她向湖中走去,悠然自若。湖水盖没了她的脚踝、小腿、膝盖,一寸一寸的消失在寒光凛冽的湖水中。我期盼她转过身,给我最后的告别,仿佛这才是大团圆结局。但她并没有因 为我强烈的意愿回眸,一步不停的继续消失。当我警觉到这是死亡,为时已晚,她彻底消失在湖面。排山倒海的恐惧惊醒了我,口中燥热,胸口发疼,我喘气呼唤着莫伊的名字,展眼找她,真的不见了。帐篷外是片朦胧的青灰色天光,我跑到拴马桩前,发现桑杰加也不见了。

翁波意西从马蹄印的方向判断出莫伊回乡里去了。我随翁波意西回到日赞乡,嘎勒说莫伊从马背上下来后便心急火燎的离开,好像发生什么大事。我给手机充上店,就给格日玛打电话,她说莫伊已经乘长途汽车回成都,并让格日玛为她的不辞而别向我道歉,还让我不要再去找她,安安稳稳的回家过自己的日子。

“究竟是咋个一回事?”格日玛追问。

“我想她是想某个人了。”我望着桑杰加,一路飞驰让它显出疲态。桑杰加打量着什么,似乎在等待莫伊归来。可是,它和我一样,都被孤零零地撇下。所不同的是,它并不知道自己遭撇,这又比我幸运多了。

我问嘎勒:“当年莫伊从马上摔下来一定把他们急坏了吧?”

嘎勒听不懂我的意思。

“莫伊姐姐对我说,她在这儿学骑马摔到过脑壳。”

“没有啊,从没发生过这种事,肯定是你听错了。”

“可能是听错了。”我苦笑道。既然没有摔过脑袋,肯定也没有丧失记忆。看来从一开始,她就知道我是谁,不过是以此为借口故意隐瞒罢了。在熊绍辉强烈嫉妒心的包围下,这种隐瞒保障了我的人身安全,无疑是莫伊的一片好意。这几天发生的事情,一度让我觉得她已经属于我,或许她也在做属于我的努力,然而最终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毛亮,你们回不去了。我对自己说。今时今日,熊绍辉才是她的一切。

直到第二天早晨,我才搭上回成都的长途汽车。车驶到理县境内,排成了一条长龙。原来昨夜下了场暴雨,引发山洪泥石流,半座山坍塌下来掩埋了国道213线。坐等一个钟头,就有穿着治保制服的人一辆车一辆车的劝乘客到附近的场镇安歇,因为这一带随时都会有新的泥石流发生,听起来十分严重。于是整车整车的人都被引到附近一个不起眼的小镇,把这个小镇瞬间挤成了旅游胜地。乘客们使出浑身解数抢餐馆,争旅馆。一间蛛网遍结,白壁剥落,邋遢得起鸡皮疙瘩的标间,竟然也要三百块且谢绝讲价。我干脆返回到长途汽车里歇息。同我抱一样的想法的人已经死尸般躺在最后一排座位上看星星。她那染了红发,戴满耳钉的脑袋遮挡在座椅后,只露出卡通图案的印花吊带衫和复古的铅笔裤,估计是个95后。

“一个人去若尔盖?”她看都没看我一眼,就在那里问。

“两个人去,最后我一个人回。”

“你比我幸福。我和他约好一起来,最后我一个人来,一个人回。”她自言自语道。“有没有烟?”

“没得。”

“如果给我一根烟,你想咋个就咋个?”她说,“不过在你咋个的时候,请你允许我喊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