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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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真相大白(1)

前面是条小溪。溪水冲刷得水车嘎吱作响,带动着转经筒匀速转动。沿小溪向上蜿蜒而行十分钟,就到了半山腰一片长满马尾松的台地。台地上伫立着一座废弃的房子,围墙坍去大半,刺喇喇的野草从墙缝里挣扎着冒出来,青翠喜人。我们拨开松树的枝条靠近房子,底下正好有一根裂缝的梁木,梁木布满滑腻的青苔。坐在梁木上正好可以俯视山下面貌,藏房如积木般漂浮在绿幽幽的田野上。倏地一个灰影掠过,不知什么野物。

“你说恢复这栋房子,要好多钱?”我问。

“恐怕得花不少钱。不过你要有力气从山下把石头一块一块背上来,自己维修,也能省不少钱。”

“如果有人陪到我,我愿意伤筋动骨。”我不好意思,“从小我就经常做同种类型的白日梦:同自己喜欢的人住到一座哪个都找不到我们的房子里面。我想象这座房子在沙漠里,在孤岛上,在月亮里,但也只是白日梦,不相信它会有实现的一天。看到这栋房子,我突然发现,白日梦的一半居然实现了,而我喜欢的那个人,正好又坐在身边。”我害羞但认真的注视着莫伊,这种表白甚至让我声音嘶哑,“要是她愿意,我就会去认真理解每一场白日梦,然后相信很多事情。”

莫伊侧脸避开我的目光,就像这目光太过强烈,不能承受。但我相信她听懂了。过会儿,莫伊的脸转过来,布着尴尬的笑容。

“不值得喜欢。”莫伊嗫嚅道,“真的,不值得。”她站起来,揉了揉太阳穴,很累的样子。“我那么可怕,你咋个还不明白?”

“当然明白,其实,我也明白你早就晓得我喜欢你。”

她不解地望着我,瞳孔充满忧伤。

“你姐姐轻易就向我谈了你的过去。”我说,“肯定是你喊她找我谈的。现在你又告诉我一些自己的真相,恐怕也是同你姐姐一样的目的:让我不喜欢你。但现在情势不同了,既然你放弃了熊绍辉,对我就是一个机会。借这个机会,我要跟你说清楚,无论你咋个想,我都要说,不然后半生我肯定要后悔的。莫伊,三十八中我的初恋,就是你——所以,我爱你。”

莫伊没有吃惊,淡然说道:“是吗?就算是吧,但那是不过去的我?那时的我纯洁、天真、美好,你当然爱。而现在的我肮脏龌蹉,说爱我,我怎么敢相信?如果没有初恋这回事,你会爱我?恐怕早就恶心我了。你之所以爱我,完全是因为我还戴着初恋的光环。如果你真的爱现实的我,就不会带我逃跑。”

“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说,“你把我说糊涂了。”

她咬着嘴唇,轻轻说道:“连我自己都糊涂了。你多包涵,我脑壳不正常。”

刚才的灰影蹿出来,停在十步远的地方,野兔有张黑芝麻糊的毛皮,瑟索的抽着鼻子,眼中投射出警觉的光芒。莫伊一坐下来,它就惊慌失措的逃跑,穿得草甸发出一片窸窣之声。

“这么说,十五年来,你经常想到我?”她忽然开心起来。

“说经常那肯定是假的,有事没事的时候想一下。”

“难怪你把我们读书时候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就好像刚刚发生过一样。”

“当然。闭到眼睛都能把细节说出来。”

“那,你一辈子都记得到?”

“老年痴呆都记得。”

“谢谢你。”她奇怪的说。我问她谢从何来?她没有正面回答,还是说“谢谢”。刹那间,她身影一斜,在我颊上亲了一口。淡淡的,但足以把我兴奋得两眼放光。然后,她快乐的手搭凉棚,望了望青灰色的天际,说:“我们就不去喇嘛庙了,下山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到嗄勒堂兄的牧场去。”说罢,站起来,愉快的把右手伸给我。她把我从木梁上拽起来,但没有放手。我们手牵着手款款下山。这是我第一次牵初恋的手。我心驰神摇,觉得自己终于得到她了。

翌日,莫伊红光满面的站到我面前,特意背转身,让我看她的头发。长发已经剪成齐肩长,用深咖色蕾丝花边的发绳扎了条马尾辫。她抚摸着马尾辫问我:“我读书的时候应该是这个发式吧!”

我端详一番。“就是发绳太时髦。原先你用的才没得蕾丝边。”

“老早我就爬起来,找了好多家铺子才找到一家卖发绳的,凑合了。”她挽起我的臂膀,拉我去吃早餐,吃一口看我一眼,露出温馨的笑意。一切转变得太快,我有点适应不来了。

莫伊骑桑杰加,我还是骑木森。据说到瓮波意西的牧场要骑两个个钟头,再说我又是个黄师傅,起码四五个钟头才能到。莫伊一上马便疾驰两里地,尔后又返回来,同我打马徐行。大朵大朵的云从东边飘过来,就像装了发动机的城堡。一会释放几绺斑驳的日光,一会儿又飘下几个急促的雨点,脾气真可谓变幻无常。山峦此起彼伏,尖削的、平整的,舒缓的。我最喜欢舒缓的,远远看去,就像放在绿色桌布上的烤面包,激一股强烈的啃食欲望。罡风时急时缓,搅得天地一派苍茫。苍茫中的我们,就像唐吉可德和桑丘,进行着一场未知的旅程。

绕过一座山,进入蛇型峡谷。峡谷里浮现出银河般绚烂的星星点点。是由橙黄菊绿的野花织就的锦缎,披拂在辽阔的大地上。除格桑花,其它都不认识。我下了马,蹚进茂密的花丛,凑近看它们闻它们。一朵粉红色的花瓣缀着新鲜的朝露。我不由得屈下头,把这些琼浆抖进嘴里,又咂着嘴朝莫伊欢笑。

“你的书架上肯定有本书介绍这些花?”我摘了串粉白色的花问它叫什么名字。

“这是翠雀”。莫伊说。

“这种紫色的喃?”

“马先蒿。”

“这种像马尾巴的喃?”

“露蕊乌头。”

我把翠雀、马先蒿、露蕊乌头连同其他花和到一堆,送到她马前。“给你送了那么多次花,只有这次是我自产自销的,一定要收下。”莫伊接过花,凑到鼻前闻了闻,微笑着向我道谢,然后下马,拉着缰绳漫步开来。我拉着木森跟在后面。云朵飘得青黄不接,头顶的湛蓝瞬时空旷无垠,日光遍地,野花丛被映照得分外明媚。我们席地而座。莫伊挽着我的手臂,把头搁在我的肩膀上。她的刘海被吹得纷披散乱,手中的花束摇曳着扎到手臂,但我不觉得生疼。我们眺望着沙丘般起伏的山峦,享受着两个人的静谧。二十分钟后,坦克装甲般厚重的云碾压过来,把我们笼进阴影里。

莫伊说我们追过去,她要追的是尚未被云朵遮蔽的光明。她夹了夹马肚子,桑杰加铁蹄腾空,一声长嘶,箭矢般飞奔而去。我却不敢催赶木森,它小跑起来就让心惊胆寒,我紧紧攥住鞍子,屏住呼吸,恨不得有块双面胶把我们粘在一起,避免颠下马来。桑杰加奔到一座陡峭的山坡前才停。山坡的曲线上粘满了且吃且行的绵羊,就像被潮水冲决到岸上的珍珠。莫伊催马上山,我怕滑下马背,便牵马翻山。没走多远,气闷难填,心脏里塞满钉子似的。“莫伊,我爬不动了。”我向她喊道,一屁股坐到地上喘气粗气。过了会儿,桑杰加返回到我身边,莫伊翻身下马说:“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走路最要命的。”她拉过木森的缰绳,绑在桑杰加的马鞍上,旋即翻身上马,向我伸出手,“上来,载你一程。”我这少女被她这英雄揽到胸前,身受技不如人的煎熬。

“能不能坐后面,坐后面起码像个男人,坐在前面,就真像表孃护着表侄。”

“没得事。”莫伊说。

爬到山顶,举目远眺,就见一汪蓝色镶嵌在绿原上,经络般密集的河网从南汇进蓝宝石,又从蓝宝石北边的缺口逶迤而去。蓝宝石旁边有几顶白色的帐篷,绵羊和牦牛围绕着帐篷移动着,如同洒了大片的白芝麻和黑芝麻。那儿便是翁波意西的牧场。看着近,却又花了半个小时才到。

“欢迎欢迎。”翁波意西迎了上来,给我们拴马。她的妻子闻声过来。这个体型壮硕的女人双肩上扛着一只哀声阵阵的绵羊,黝黑泛红的脸蛋深深地陷进绵羊的毛皮里,就像枕进舒适的鸭绒被一般。绵羊颈子上的毛一片殷红,血滴缓缓淌到地上。绵羊被狼咬成了重伤,女人把他扔在帐篷外面,就不在管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