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阳上任不久,我参加了分管宣传部门的市委副书记袁世雄召开的一次宣传会议。参加会议的都是各报社、杂志社、电台、电视台的主管领导和记者部主任。会上,袁世雄的演说很动听,可内容并不高明,全是些浮在面上的哗众取宠的东西,三个小时的报告,我几乎是在瞌睡中度过的。
会议结束时,我随着人流刚走到门口,一位秘书模样的人叫住了我,“是米路小姐吧?”得到证实后,他让我留步,“袁副书记想单独同你谈谈。”说完,把我引向大会议室旁边的小会客厅里。
我好生纳闷,堂堂的市委副书记要和我一个小小的记者部主任谈什么?
我从未与他打过交道,我只知道他是海阳市的权威领导人之一,也是这次市长竞选候选人之一,在竞选中,他与东阳势力相当,当时被称为“二号种子”。他刚满五十岁,很富态的一副官相,肥头大耳,大腹便便,脸上的笑纹是那种永远摸不着边际的典型的政客之笑。
我走进小会客厅,他立刻站起身向我迎来,“久仰久仰,”他一脸殷勤还带着令我纳闷的讨好笑容把手伸向我,“你的文章写得棒极了——是称呼你米记者呢还是米小姐?”
“叫米路好了,”我感到他握我的手温热滑腻,让人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
“坐下坐下,”他生就一副笑面佛的面孔,看上去不显山露水。
秘书送上两杯茶水,悄悄地退了出去,并随手带上了门。小会客厅里,只有我们俩面对面坐着。
“有事吗,袁副书记?”
“噢——当然。”袁世雄把茶递到我手上,“来,喝茶喝茶,早两天就想找你谈了,因为太忙,几个会搅在一起,抽不出身,今天总算找到机会。”
“什么事?”
“我想你会感兴趣的,”他似乎并不急于谈正题,我看到他揭开茶杯盖,有滋有味地抿了一口,然后把目光移向我,我第一次单独与他面对面坐得这么近,职业的习惯使我见到一个人时总喜欢先对他的面相进行透视,我发现眼前的袁世雄是个相当有城府的政治家,在他那副笑容后面,潜藏着一种深而不露的老辣,他周身无处不藏机锋,就像一个老谋深算的猎手。他有一个习惯动作,就是不时地伸出鲜红的舌尖舔一下两片厚厚的、红得发紫的嘴唇。这动作使人觉得腻味不舒服。
“袁副书记,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我尽可能不看他的嘴部。
我不明白他干嘛要用这种讨好的态度对待我。
“是这样,米路同志,我希望通过这次谈话,能使我们今后建立起一种朋友的关系而不是——不是——怎么说——我不希望你把我当成一个高高在上的领导。”他又做了一次那习惯性的动作,这回,是来回移动二次,我感到一阵反胃。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他这一番套近乎的话把我弄糊涂了。
“好吧,让我们把这个话题先搁到一边,是这样,我有一个建议,我是说,依你的素质和能力,当一个晚报社的记者部主任未免委屈了你,换个位置怎么样?我是说市委宣传部副部长的职务对你挺合适的。”
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从一个记者部主任到宣传部副部长,那可是连跳三级。
我做梦都没想到自己会有如此亨通的官运。我宛若置身于一个如坠九里雾中的奇迹中,如果是一位熟知我并赏识我的领导对我说这件事,我还相信奇迹可能发生,可话从袁世雄这样一个与我完全陌生的市委副书记口里出来,便让人难免心生蹊跷了,“我说袁副书记,这是你个人的意思还是另有原因?”我单刀直入,我不相信有这等好事,尽管我无心染指官场袁世雄笑得诡黠,“怎么,你不愿意?”他又一次舔动着双唇。
我耸肩一笑:“你让我受宠若惊,袁福书记,就我所知,你并不了解我,我想知道原因。”
“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袁世雄回答得很暖昧,让人联想到一种心照不宣的交易。
“是吗?”我耸肩揶揄地一笑,“你以为我会接受这不明不白的乌纱帽?”
“为什么不呢?”袁世雄耸肩把两手一摊,“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这种运气的。”
“运气?”我嗤鼻冷冷一笑,“我这人从不靠运气,我的与众不同就在于我有自知之明。”
“你误会了,米路同志,欣赏你的可大有人在,”他笑得更加诡黠了,“说句心里话,我这也是对我们的乔书记负责呀!作为他的副手,我得为他的工作着想呵,他可是一直对宣传部很关心的哟。”他的眼光闪烁着一种阴险的狡猾。
这下,我瞬然明悟,从他那心照不宣的面部表情里,我联想起那些照片,袁世雄显然知道我和东阳的关系,他无疑把我当成了东阳的情妇,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他的那种眼光却深深刺疼了我。
我清楚,在袁世雄心里,我并不是他所欣赏的女人,他是把我作为讨好他顶头上司的情妇来献殷勤,政治的虚伪就在这里。
我感到恶心。
我告诉袁世雄,我对什么劳什子副部长不感兴趣,他可以用其他方式去讨好东阳,但别在我身上下功夫,“我想你也许还不知道,我和东阳的关系并不存在了——如果你认为曾经有过的话。”
“噢——对此事我深表遗憾。”袁世雄摊开双手一耸肩。
“听着,袁副书记,我对当官不感兴趣,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告辞了。”
“看来,这种方式对你不合适,也许我们能找到另一种交朋友的路子,”他向我伸出手,“你很直率,我欣赏这种风格。”
“如果我这人真有什么风格,那就是我总让别人感到绝望。”我发现,他那习惯动作出现了惊诧的定格。
我拒绝了袁世雄,也没给他另一种交朋友的机会。事后,他曾又通过了一种特殊的组织关系——让他手下的一位分管人事的亲信找到了我,让我慎重考虑一下他的建议,他以为我只是一时冲动拒绝了他,他很难想像一个人会拒绝这种千载难逢的官运,包括他派来的那位人事亲信。
我没有对东阳提起这件事。我只是想忘了东阳,忘了所有和他有关系的事,我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只是序曲——一场拉开我人生命运一连串厄运的悲剧序曲。我更没想到,一年后,我会因为那两张照片被卷入一场人生大劫难,成了政治的牺牲品。
第二天醒来,一缕缕秋日的阳光透过粉色落地窗帘晃晃悠悠地洒满床前,木质厢房整个儿充满了温馨。
厢房曾是我和东阳爱的伊甸园。床头柜上的虎皮斑纹贝壳在秋日的晨光中光彩依旧,自从四年前它从东阳手中来到我身边,便注定要成为一个交织着甜蜜与痛苦。希望与失落的情感信物,它无时不对我闪烁着诱惑之光,看到它,就使我想起东阳眼里的小星星。
我是带着两千册藏书和一架钢琴离开秦楠住进这里来的。我忘不了那天是东阳陪我在这里度过的第一夜,那一夜,我们几乎彻夜未眠,窗外的星空,莲池的蛙鸣,屋檐角下的紫丁香——它们构成了厢房最美最温馨的一幅风景。我忘不了,那一夜东阳把我紧紧拥在怀里,我们一块回忆起初次相遇在棕搁海岸堆砌宫殿的美妙时光,虽然这里与我们一起幻想的宫殿相距遥远,但我们的感觉却是幸福甜蜜的。我对东阳说,这里周围虽然没有棕榈,没有草坪,没有贝壳铺成的小路,但却有莲池,有丁香,有一条在月光下闪烁着朝圣者一样圣洁的青石板小路,最最重要的是,我是自由的,我整个儿为他所拥有。
“你也整个儿地拥有了我。”东阳的吻印满了我身上的每一个地方,“知道吗——爱幻想的白雪公主,有件事我很遗憾,也许是应该向你表示抱歉,”他一脸的认真。
“是吗——什么事?”
“我应该让你成为公主而不是灰姑娘——不是吗?”
“你是说这旧厢房让我看上去像个灰姑娘?”
他抱紧了我,好久没说一句话。
“可我并不这么认为,”我说,不知为什么,离开了秦楠,离开了他家那幢单门独院的舒适小洋楼,我一点也没觉得痛苦和懊悔,我甚至感到了一种解脱,我愿意重新开始生活。
“你为我失去太多了,真的。”他说。
“我愿意,真的。”我的心是迷醉的。
那晚,窗外的紫丁香开得浓烈,整个厢房都弥漫着丁香的芬芳。
现在,独居厢房的我,在历经了爱的风雨旅程后,真正感到爱的执著追求也不都会拥有一个圆满的结局的。
东阳当选为市长有四个月了,自从那晚在电话中和他道再见后,我们没再单独见过面。工作上采访的事我也尽量避免与他见面。他多次约我,但都被我拒绝了。
四个月来,为了忘却他,我让自己投人工作,并积极介入社会应酬,除了应聘一家《妇女周刊》作自由撰稿人外,我还兼做电视台的业余主持人,主持“现代妇女”栏目。
找干得很出色,表面上,我似乎已从四年的苦恋中走了出来,但我的内心清楚,我从没有一天忘记过他,当夜的紫丁香飘来凄婉愁怨的芬芳时,我就孤独寂寥得想哭,没有东阳的日子里,我真正品味出什么叫“情到深处人孤独”的个中滋味。
我常常在夜静人深的时候,打开音响,让乔榛的诗朗诵弥漫在小屋,我总是长时间地位立在窗口,闻着户外的紫丁香,点燃一支香烟,在星星相伴的夜晚听乔棒朗诵戴望舒的《雨巷》,这是一首由排萧伴奏的经典情诗,美得让你心情凄迷。
我忘不了那一天,在东阳升任市长后不久,也是一个雨夜,我站在窗口聆听乔榛朗诵的这首《雨巷》,偶尔抬头,发现东阳正站在莲池的廊桥上,没有打伞,细蒙的雨丝淋湿了他的蓝色风衣,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中,我分不清是泪还是雨正顺着他眼角淌到唇角,而后,一滴一滴滑落到他足下的青石板上……四目相视,长久的凝望。
我没向他迎去,他也没向我走来。
紫丁香的幽香凝固了这个雨夜。
最终,我看到的是他蓝色的背影消失在雨的凄迷中……那一夜,我通宵伫立在落满紫丁香花瓣的窗口。
就在那夜过后不久,我一个人来到棕榈海岸的那片无垠的沙滩上。
月,好圆好圆。当我走近我和他初次相遇的那片沙岸时,我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蓝色背影,他先我而来,驻足在渔火与涛声之间——他显然并没有因为我的执意分手而将我忘却。在不远的棕榈丛中,围坐着一帮弹吉他的男女大学生,他们在黄火中纵情欢笑歌唱。
我看到,一片乌云罩住了月亮,有好一会儿,大地失去了光辉,就在这时,吉他以一个苍凉的音符,在琴弦上拨动起孤独而又凄迷的旋律。
我发现,那蓝色背影在吉他最后一个颤音中转过身来,是他——东阳。月光下,他那雕塑一般的面庞凝着浓重的凄迷,那双细长的眼睛眯缝着,灵魂的渴望与深重将他在沙滩上凝成一尊雕像,我看到二颗晶莹的泪花从他那星星闪烁的眼眸中溢了出来我把自己隐在棕榈树后,看他浓重的身影在我身边闪过,化为夜空中一颗无奈的星星失落在无边的落寞中……他没有忘记我,没有!和我一样,他无法忘却过去的一切。
我们就这样以一种缄默的形式固守着分手的苦痛,在黑夜中凭吊着那曾从心里失去的爱情……我的思绪从回忆中返过神来,床头柜上的那枚虎皮斑纹贝壳并没有因为我们的分手而黯然失色,它仍是那样充满着梦幻的灵光,仿佛在对我说,只要它还存在,这个由它而生的爱情故事就远未结束。
我打开音响,我已习惯每天早晨醒来时听半个小时的诗朗诵。
当我洗漱完毕来到窗口拉开窗帘看池边垂柳在春风中婆娑一展娇媚时,我才瞬然感觉到春天已来临。
真快呀!自那场秋梦后,我已度过了分手的冬季。春天是希望复苏的季节,我的命运之春又会是一番什么景色呢?
音响传来了丁建华朗诵的《也许是你不懂》:黄昏的夕阳它仿佛告诉我这场短暂的爱已经远走只留下绝望和伤痛的回忆过去对我的承诺已不再奢求泪水莫名地迷蒙了我的双眼,我听到从背后传来一声沉重的叹息,回头一看,竟是东阳。
“我想用双手蒙上你的眼睛,但害怕你已经不习惯了。”他仍然穿着蓝色风衣,眼里的霸气此刻化为一种深深的痛苦和哀怨。
是的,我甚至已经不习惯他的突然出现了,尽管他无时不在我的梦中闪现。自那个冬季的雨夜,他从我窗前的廊桥离开,这样近距离的相视还是第一次,我已经习惯了没有他的孤独了。
“那晚,你使我联想起戴望舒的《雨巷》中的那个丁香姑娘——由于我的原因,你成了一朵我没有勇气正视的丁香姑娘,”他垂下眼帘,我看到他的鬓角已泛起一片与年龄不相适的灰白,他显得苍老多了,当他再度抬起眼帘,我发现他眼眸中的小星星已隐向深处。游移在面上的是凝重的苍凉和深深的孤独,他没有说分手后的心情,但烙在他额际上的无奈与苦痛已明白地说明了一切,“你瘦了,”他的目光定定地凝视着我,“是我伤害了你,是的,别对我说我不懂你的爱,我只是不能,不能——”他突然扳过我的双臂,“你恨我——是吗?”他的双手在颤栗,那是发自灵魂的颤栗。
我没有回答东阳的问题,但我的眼睛分明告诉他,对他的爱和我此刻的心情。
“我爱你,米路!”东阳把我紧紧拥在怀里。
“不,”我轻轻挣开了他的拥抱,“都已经过去了。”
“米路,你可以认为是我放弃了你,可我是属于你的,属于你!”
他从心底发出呼喊。
他松开了抱我的双臂,那双细长的眼睛此刻己是泪眼迷蒙,我又重新看到了无数星星在闪烁……“我爱你,东阳!”我迎向那小星星,迎向我心中的太阳,但在相拥的瞬间,我再度感到梦中那被灼伤的疼痛……“不,”我拒绝了他的吻,我看到他眼中的小星星倏然幻灭。
我从痴迷中返过神来,“你——有事吗?”我点燃一支烟,我有一种感觉,他这么一大早来这里绝不是为了来告诉我他属于我。
他点点头,取出一支烟点着。
“说吧,”我让他在沙发上坐下,随手关了音响,我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源于那排萧,那些诗朗诵所营造的氛围。
“我有一个开发项目,在海阳市建造一个海滨娱乐城,拥有世界第一流的设施和一切软硬件。”他吐出一口浓浓的烟雾,“我要用五年的时间让它同世界一流的沿海城市相媲美。”
“很好。”我耸肩吐出一连串烟圈,“只是我对政界的远大抱负不感兴趣。”
“有许多投资商对它感兴趣,”他轻轻一弹烟灰,“我是说,这个项目是一笔巨大的财富。”
“那我就更不明白你为什么对我说这个了——我是说我并不是一个商人。”
“是的,我知道。”他把目光投向我,“我对你说的意思是——我想把这个项目交给金大瑞的‘东方环球跨国集团公司’。”
“明白了——你想把它作为一种回报,对吗?”我指的是照片的事,是金大瑞帮他摆脱麻烦从竞选中取胜。
东阳点点头。
“你完全可以当面对他说。”
东阳吐出一长串烟圈,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说了不久前的一件事,海阳市要兴建国际机场,这是一个热门抢手工程,东阳有意找了金大瑞,让他承揽这个工程,金大瑞听后问了他一句话:“是否和处理照片的事情有关?”
东阳不置可否:“我感谢你为我所做的一切。”
“作为报答,我拒绝。”文野说,东阳并没有欠他什么,他那么做是为了米路。为此,他没接手这项工程。
“我没料到金大瑞会这样,但通过这件事,我对金大瑞的看法又有新的改变,我敬佩他,”东阳说,“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
我也对东阳心存一份感激,不管怎么说,他记住了金大瑞为他所做的一切,虽然用这种方式作为报答显得有种权力交易的味道。
东阳说,“这事很急,昨天中央批复了这项开发工程,有两个和金大瑞实力相当的公司参加了竞争,后天开市委会定夺工程承揽人选,我希望金大瑞做好充分准备。”
见我没反应,东阳继续说道,“我希望由你来把这个信息传给他。”东阳说,“他太敏感了,我不希望他失去这项工程,他有这个实力,他应该得到这项工程——难道不是吗?!”
我明白东阳的心情,这其中不仅仅是掺有报答的因素,更多的是对金大瑞的信任。
我答应了东阳。
“谢谢!”
“不过,我希望这是唯一的一次也是最后的一次,”我告诉东阳,我不希望再触及任何有关照片的事,不管以什么样的形式,毕竟它是导致我们分手的原因。再说,我也不想和金大瑞的关系掺合着这方面的色彩。
临走时,东阳的目光在床头上那对虎皮斑纹贝壳上停了一下,目光很复杂,“这些日子你干得很出色。”
“托你的福,”我朝他尖刻地一笑,“你不也干得相当出色吗?!”
我说的是真话,东阳出任市长不到半年,整个城市面貌大有改观,经济发展速度加快,各行各业改革大见成效,以东阳为首的海阳市政府制定的蓝图一个接一个出台,运转得相当出色。
“别说了,”东阳突然扳过我的双臂,“这代价太大了,我不能不干好,米路,你真的不愿意再见到我吗?”
“我别无选择,东阳。”
“原谅我,米路!你一直不给我原谅的机会,这,就算是一次迟到的道歉吧!”他双眼紧紧眯缝着。
我摇摇头,我什么也不想说。
“你可以不见我,不再爱我,但我还是原来的我,记住我的话,米路,记住”我闭上眼睛,我无法拒绝他在我额上印下深深的一吻,“再见——白雪公主。”
等我睁开眼睛时,他那蓝色的背影已经远离了我,我看到他那军人一样的步伐迈过青石板,挥挥手,不再回头。
很难说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我明白,他离开我的脚步是义无反顾的。
泪水,再一次迷蒙了我的双眼。
心,好疼好疼……
我给报社去了电话,上午不去了,有点头疼。喝了一杯咖啡后,我给金大瑞去了电话,告知了开发项目的事,让他有个准备。
金大瑞听后十分亢奋,他说在这之前刚刚通过其他渠道得知了这个消息,“我要拿下这项工程!”他在电话中对我说,“谢谢你!”
两天后的一个中午,金大瑞突然出现在我的厢房,“我想提前预约你可能会拒绝,所以就采取这种不太受人欢迎的形式——可以进去吗?”
“请进,”显然我觉得有点突然,但还是接纳他的突然闯入。他的目光在屋内做了一番扫视后停在了我身上,“你的气色不太好——不舒服?”
“没什么,”我淡淡一笑,“来点茶还是咖啡?”
“咖啡,”金大瑞在沙发上坐下,“这地方很安静,感觉不错,”他的目光在室内又做了一次来回扫瞄。
“别拿它和潇洒别墅作比较,那样会让我感到太委屈你了。”我把一杯咖啡递到他手上。
“你对我说话就不能宽容一点?”他笑了笑,目光在床头柜上的虎皮斑纹贝壳上做了短暂的停留,目光蒙了一层不易察觉的黯然神伤。
我搬了一把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这贝壳漂亮极了。”他见我有所觉察,便故做无谓地一笑。
“是的,很美,”我点燃一支烟,把话岔开,“有事吗?”
金大瑞耸肩一笑,“感谢你,真的,关于那个开发项目的事,一个小时前市委决定由我承揽全部工程。”
“它本来就应该属于你。”我淡然一笑,装出一副不太详知内情的样子。
“其实,我早就应该想到是你和他做的努力。”
“你太敏感了,金大瑞,我只不过是向你通报了个信息。”
“是吗?”金大瑞可不傻,“我很感谢东阳市长,是他拍了关键性的一板。”
“这一板他并没有拍错,你有这个实力,也许,他这一拍含有报答你的因素,但我认为这不是主要的,你用不着觉得好像心里不对劲。”
“不!米路,我并不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金大瑞说他不知该怎么说才好,“这个,这——”“到底怎么啦?”
“我想你一定在心里认为不再——哦,天哪,我该怎么表达这种该死的想法,”他举起杯子又放下,“我是说我希望我为你做的事永远——永远——直说吧——永远欠在那里。”
“明白了,”我说,“如果我没理解错,你不希望我欠你的情通过这项开发工程来扯平?”
“好像是这么回事。”
“为什么?”我觉得金大瑞很可笑。
“那样至少我还有点理由走近你。”
“就因为我还欠了你的情——得给你面子,对吗?”
金大瑞不置可否:“难道不是吗?”
“你错了,金大瑞,关于照片讹诈的事,你帮我的忙是我这辈子永远忘不了的,我并不认为这个情份能以某种报答一笔勾销,如果是这样,那这个世界也就显得太庸俗了。”我说,“再说,这个工程也不是我给你的。”
“这么说你还欠我——”金大瑞眼睛一亮,“我还有讨回的机会?”
我明白他指的什么,“金大瑞,你真是一个‘大男孩’。”
“谢谢!”金大瑞喝干了杯里的咖啡,“知道吗,米路,我很高兴你把我当成那个‘大男孩’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