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由******调查组引爆的“炸弹”大约轰动两个月后,开始趋于平息,但余波的辐射却由此笼罩着我。我成了这场爆炸的最大受害者。
袁世雄被判十五年有期徒刑,涉案的四名主犯也都被绳之以法,省委党委扩大会通过了东阳的检查,只给了他一个形式上的党内警告——这同他显赫的政绩有关,看得出他和省委领导相处得不错,加上他的工作无懈可击,没人和他过不去,于是他继续当他的市长,也可以说,这同王雅平的关键时刻挽救了他是分不开的。
因为市民对他们父母官的作风问题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执守沉默的我等于在客观上默认了谣言诽谤。无论我走到哪里,第三者、性变态、野心家、阴谋家……等等耻辱的阴影便跟我到哪里。
《海阳晚报》因我而走红报界,也因我被打入冷宫。总编退休离位,由新的党委书记主持工作,这位书记是位政客,但却不谙业务,他一来便停了我的“大东南特刊”栏目,这一来,发行量全线下跌。
报社职工的福利整个儿受到影响,人们把灾难归咎于我,我成了报社的丧门星。我的办公桌上不再有读者来信,外出采访不是坐冷板凳便是遭来一番戏谑,整个社会似乎都在冷落唾弃我。
“你会为此付出代价的!”袁世雄的威胁果然兑现。
我的心冷了,死了——因为我的记者生涯被彻底毁了。
“你斗不过政治。”总编的告诫总缠绕在我耳边余音不散,“任何人都斗不过政治。”
“你在玩火!”是东阳冷酷的声音。
每当夜里,我的眼前耳旁总是被这些影像声音扰得无法入睡。
“我认为,换个职业对你有好处,”金大瑞在这起事件发生的前前后后,一直以一种特别的目光关注着我。一天,在我下班的路口,他的超豪华奔驰600型轿车拦住了我,“嗨,一块吃午饭,怎么样?”
“谢谢,我没心情。”
“那么去兜风。”金大瑞把车门打开。
“别烦我,金大瑞。”我扭头要走开。
“抬头看看天。”金大瑞朝我眨了眨眼。
我不明白他意思,抬头一看,天很蓝,云很淡,正午的阳光普照着五月的大地,一切看上去都是那样地明朗美丽。
“瞧,并没有塌下来的意思——对吗?”金大瑞幽默地一笑。这个家伙!
“上车吧,人们都在看着我们呢。”
我上了车,“可我的世界已经塌了下来。”
“那有什么,权当经过一次炼狱,”金大瑞永远是那么一副洒脱的神情,“我饿了,米路,打开你身边的冷藏柜,好像还有些火腿肠。”
我打开一看,里面贮着不少酒和饮料,还有几根火腿肠。我拿出一根剥了包装递给他,我自己则开启一罐啤酒,这些日子,我学会了大量喝酒。
“也给我来一罐。”他吃完了火腿肠,从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
我给了他一听可口可乐:“开车禁止喝酒。”
“很好,看来你还相当清醒。”他从后视镜里朝我一笑。
“什么意思?”
金大瑞耸了耸肩:“就是说你并没有完全垮下来。”
“得——金大瑞,你是不是觉得这个世界对我的嘲讽还不够?”我扔了手中的空酒罐,又拉开了一罐。
金大瑞似乎想制止我这么喝下去,但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喝吧,今天你想干什么都行。”他没有再说话,也不再看我,而是专心致志地开他的车。
我一连喝了三罐,头有些晕,便开始吸烟。窗外,一边是郁郁葱葱的原野,一边是无垠的沙岸,原来,金大瑞把车子开到了郊外。
我的心莫名地荡开了一阵温湿的风,一种对生活的感谢慢慢渗透了我的身心,我像是悟到了什么,眼睛竟莫名地潮湿起来,心,竟也释然了些许……“嗨,想听我的朗诵诗吗?”金大瑞恰到好处地开口说话。他那磁性十足的西洋音质悦耳动听,在这样的时刻听他的朗诵无疑是一种愉悦身心的享受,“谢谢。”我感到一种贴心的慰藉。
“你不反对来点伴奏吧?”他征求我的同意后,揪了一下车上的“CD”音响开关,顿时,车里弥漫开排萧名曲《昨天》。
排萧——我最喜欢的西洋乐器和它的吹奏韵味——一种挽歌般的罗曼情调。
这个善解人意的金大瑞!
当一切都已过去
我知道,我会
慢慢地将一切忘记
心上的重担卸落
这是台湾女诗人席慕蓉的一首《蝉意》,金大瑞配以合谐的排萧朗诵得相当的投入,我被感动了,因为这首诗正默契了我此刻需要振作起来的心态,可见金大瑞的匠心独具。从上了他的“孤岛”小木屋到今天,对他,我服了。
金大瑞能读出我心中的感动,“我的水平还行吧?”
“你应该当配音演员——绝不亚于邱岳峰、乔棒、毕克、童自荣。”我说出了一长串我喜欢的配音演员的名字。
我没有恭维他:“真的,你有着一流的音质。”
“谢谢!”金大瑞的微笑和他的音质一样充满了贵族的魅力,他的这种与生俱来的气质无疑与他那神秘的异国父亲的遗传有关,“我说米路,这会儿好些了吗?”
“是的,谢谢。”我有一种迷惑,他不像是个对文学有兴趣的人,可目前扮演的却是一位让我感到默契的文友,而且,还相当成功地打动了我,因为我喜欢进入这种文学的氛围尤其是以诗的形式。
金大瑞把目光投向原野,放慢了车速,“不错,在文学方面我是个门外汉,但自从见了你之后,我想我必须走进这世界里看一看,因为我一直困惑为什么惟独你诱惑了我,这同你身上的文学内涵有关系。果然如此,文学是一个精神领地,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寻找着一种精神上的支撑点,我找得好苦,好苦,现在,我想终于找到了。”
“这就是你对我保守的那个秘密?”我突然想起他举办的文学沙龙舞会,为了走近我,他真是下了一番功夫。
“嗬——你也学会了用文学思考人生。”我被他的诚挚所感动。
“其实,在骨子里,我一直崇尚文学呢!”他说,“以后你慢慢会了解,我其实也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带有文学色彩的理想主义者。”
我们的车停在一片开阔地上,没有人,四周一片寂静,只闻得空野的大自然芬芳,他为我点上一支烟,自己也从上衣口袋里摸出那镀金烟斗,从镀金烟盒里取出特制的烟丝装满,再点燃,不,他吸烟似乎只是一种形式,他并不往肺里吸,只是一吸一吐玩烟圈。那烟圈随着他的口形不断变换着各种形状,如他的魅力一样令人赏心悦目。
我发现,自己下知从什么时候对他的一言一行开始了观察和品味,我甚至分不清是他走近了我还是我开始走近他。
觉察到这一点时,心,便些许起不自然。瞥了一眼后视镜,他正在读我呢!我的脸一热,糟了!可不能把他的念头往这里引,我正担心着,而他,似乎把这一切都读透了,一副大智若愚的泰然。像大人对待小孩调皮地一笑,主动帮我转移了注意力,“我说,你想过改行吗?”
“不!”我从来就没想过会改行。我热爱这项职业。
“我明白,可——”金大瑞欲言又止,我明白他的意思,目前这种处境对我很不利,我的名声已不再适合我干记者了。
我承认,除了我对这项职业的热爱外,还有一个原因不容我做出改行的决定,那就是改行意味着我承认一切谣言诽谤都是真的,“我……”“别说了,我明白。”金大瑞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相信,你是一个再优秀称职不过的记者。”
“我不能就这么给谣言毁了。”我说,心,却黯淡极了。
“我要证明白己是个称职的记者——这是我做人的尊严,我不能没有这一点。”
“相信我,会证明这一点的。”金大瑞朝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相信我,你会重新得到你失去的一切,”金大瑞加重了“相信我”一话的语调,这使我觉得有些困惑,他不像在安慰我,那口气听上去倒像在做出某种承诺。这使我不由得想起在我引爆的这起大案中,袁世雄为何隐去了金大瑞从中所扮演的角色,作为以讹诈讹事件中扮演主角的他为什么会避开当局的追究?甚至连风声都不曾透一点?是侥幸还是另有原因?袁世雄这条疯狗,为什么单单对他执守缄默?这只有一个答案:金大瑞在海阳市扮演的角色是具有主宰操纵一切的权威,这也是为什么他总能创造奇迹的原因。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米路,”金大瑞继续玩着他的吐烟圈游戏,“但你最好不要了解答案。”
“你让我发现,还有一种比政治更强大的东西在主宰着这个世界!”
“确切地说不是主宰是左右。”金大瑞把烟斗的烟灰磕了出来,不再抽了,“好了,米路,我们不谈这些,现在你是否有心情去吃饭?我可是饿极了。”他掉转车头,冲我优雅地一笑,“我说过,天塌不下来。”
这个讳莫如深的金大瑞!
“知道我在想什么吗?”金大瑞把车开得飞快,我们的目光在后视镜中相遇,“东阳是个全世界的头号蠢驴!还有那个女外交官——她要不是个白痴就是一个圣母玛丽亚。”我叹服他把问题看得这么透彻,“你说得对,她是一个圣母玛丽亚。至于东阳,我们不再谈他,好吗?”
他没有看我,他是怕正视那不愿意默契他这种心情的目光,但写在他脸上的等待却是坚定的。我的心被轻轻触动了,不是因为他的爱,而是为他的挚诚所动——真是难为他了,可以想像为了走近我,他付出了多少的努力。但我也确实发现,他的确有着理想主义的一面——从他骨子里释溢出来的。
我并没有因袁世雄事件的平息而结束我的厄运,一切似乎才只是开始。
那些靠编造别人的隐私卖钱的三流文人,他们拿我做文章,一些捕风捉影、荒诞离奇的想像故事因为我的名人效应一下子成了海阳市地摊的畅销作品,有写成报告文学的长篇报道,有演义成十六开本二十万字的纪实文学,据说还有人正在把我的故事改编成电视剧本,准备拍成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文中的我比社会上的谣言诽谤有过之而无不及。他们把我整个儿支离破碎后,再塑造成一个变态的女证人,故事主线围绕着我为了得到总编的位置不惜出卖色相、灵魂……我找到了律师,律师在听了我的叙述后,他认为对付这种事最明智的做法便是写出事实真相,打这类官司只能是劳命伤财,最后还落得个越辩越黑的结局,我采纳了律师的建议。
我把自己关在厢房里,我要用手中的笔写出真相来迎战对我的人格残杀。我相信文字的东西能把一个人置于死地,也同样能昭示真相——只要是事实,真理总能战胜邪恶的。
这事不知怎么传到出版界,一时间,我的住处成了数十家出版社编辑们争夺版权的战常尽管他们嘴上都说的好听,出版此书是为我辟谣讨回公道,但我心里十二分清楚,他们看中的是“名人效应”将带来的发行量。经过了这样一连串的打击后,我已学会了用怀疑冷漠的眼光来看待这个世界了。
为了争得我的出版权,有六家出版社甚至出动了总编和社长,我还没开口,他们的稿酬价码已从二万加价到二十万。
电视台也把摄像机对准了我,要我就那些下流无耻的地摊文章谈感受……我有一种被当成马戏团的猴子来耍的感觉。
我已经被出卖了,我不能自己再卖自己。
我为自己感到悲哀,更为新闻界的这种做法感到悲哀。
对着摄像镜头,我撕碎已快完成的手稿,我突然为自己的这种迎战方式感到可笑,我这样做的结局只会使自己成为一个恶性循环的新闻热点,这样写出来的我别指望澄清事实真相,恐怕最后连我也认不出自己来。我宁愿保持沉默也不愿这样被当成商品卖。
这个世界太滑稽了,让人悲哀的滑稽。我不清楚人们什么时候学会了在作践灵魂中取乐了。我面对摄像镜头发出内心的呐喊:“你们究竟想干什么——要真相还是玩闹剧?”我把撕碎的手稿抛向镜头,我倒想看看他们怎么来收常谁也没料到事情的结局会是这样。就在我的精神面临全面崩溃时,电视新闻上播放了一条来自监狱的报道,这条长达十分钟的专题采访节目名为“解铃还需系铃人”。
电视镜头推出的是被剃成光头、身穿灰色国服的袁世雄。
真是太阳从西边出,这家伙竟会有良知复苏的时候,他面对采访他的记者,承认了对我的攻击全系不实之辞。
这条新闻的轰动效应不啻于当时对此案一开始所产生的大地震。
还没等我明白是怎么回事时,海阳市各报头版头条都以最醒目的标题报道了袁世雄的狱中自首,什么“真相大曝光——袁世雄狱中忏悔”、“海阳一案,今古传奇”、“沉默的代价”、“名记者的复活”等等。
真******一场炒卖活人灵肉的大闹剧!
我又一次被推上海阳市的新闻焦点。
戏剧的高潮是我那一纸曾被判死刑的总编任命书又复活了。
这一切就像一场儿戏,我输得离奇赢得也荒唐;更象一幕蹩脚的闹剧,戏里戏外谁也弄不清自己在这场闹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只是最后来了个皆大欢喜的收常作为剧中的主角,在经历了剧情的大起大落之后,我决不认为这种结局是命运的使然或什么正义必然战胜邪恶。无疑,这是一幕人为导演的结局——有人在幕后为我扮演了“上帝”角色。
“是你干的。”一天傍晚,我在潇洒别墅的棕榈车道截住了金大瑞的坐车。我忘不了,第一次截车是为了求他帮助东阳。
金大瑞装出一副不明白的样子,见我那认定的神态很严峻,他知道我并没领他那份情,“我不能看你走向崩溃。”他终于默认了是他在背后帮我收的场我很难说清楚我此刻对他的心情,“我不喜欢这种戏剧性的奇迹,这让我觉得自己像个玩偶,或者说像个小丑。”
“对不起,”金大瑞表示道歉,“可你需要公正,米路。”
“我想知道事实真相,”我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回答我,你是不是重演了一次以讹诈讹的交易?”
“我只想帮你,没别的,真的。”金大瑞避开我的问题。
“我不否认监狱有改造人的作用,但对袁世雄来说,即使是炼狱也不起任何作用——没有人能使魔鬼忏悔的——即使是上帝。”
“是的,你说得对,”金大瑞不得不正视我的问题,“与魔鬼打交道只有动用交易——他得到减刑十年的改判。”金大瑞避开我的目光,“是交易,不是以讹诈讹。”
“没有什么两样,”我说,“关于总编的任命呢——也是一桩交易?”我的心泛上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米路,这个位置你当之无愧,而且,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金大瑞的回答证明了这也是由他一手导演的,“再说,这不也正是你的愿望吗?!”
“金大瑞,我想知道真相——这和东阳有关吗?”我的眼风透着冷醋,如果这事和东阳有关,我决不会原谅金大瑞的。
“如果你非要知道答案,那我告诉你,东阳是在任命的那一天才知道的,我向上帝起誓,他和这件事毫无关系。”金大瑞一脸的严肃。
看来,我真是低估金大瑞了。这使我想起东阳曾对他的评价:在这个世界上,没有金大瑞办不到的事。
有好一阵,我们看着对方,什么也没说。
“去喝一杯怎么样?”金大瑞觉察到弥漫在车内的沉闷,“不管怎么说,你是个赢家。”
“可赢得并不光彩。”我自嘲地揶揄道,“难道不是吗?”我的心并没有因为这样的结局而轻松,相反,倒多了一份说不出滋味的沉重。
“干爸,”一个小姑娘穿过棕榈车道,欢叫着向我们跑来,天已黑了下来,在汽车的两道远光灯照射下,小姑娘宛若一只展翅的彩蝶,扑闪着飞到了车前。
是姗妹。
一年多不见,她长高了许多,但真正变化的并不是她的身高。
两条乌黑的长辫子剪短了,烫成眼下时髦的爆炸型卷发高高地绾在脑后,她身上穿的是一条缀着五彩花边的红色丝绒连衣裙,脚上穿的是一双镶着金边的白色高跟鞋——我熟悉的渔家女蜕去了灰姑娘的装扮变成了一个全新的都市公主。
“干爸,我都等不及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她一脸嗲气的嗔怪,当发现了我在车里时,她的眼睛一亮,“米阿姨,真是你?”说着贴近了我,“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呢。”
“为什么?”
“你太出名了,名人不容易见——这是同学们说的,”姗妹把嘴贴向我的耳根,悄声道,“谢谢你,我知道是你让干爸改变了主意——城市太好了!”
“是吗?”我打量着她,她真是漂亮极了,“我都快认不出来了,真的,你看上去像天使。”话是这么说,可我更喜欢的是那个带着海一样湛蓝的纯朴的渔家女模样。
“谢谢!”她告诉我,今晚金大瑞为她在潇洒别墅举行十四岁生日舞会,“知道吗,同学们都来了,米阿姨,你一定要参加今晚的舞会,我还要为大家演奏钢琴呢!”姗妹两眼熠熠发光,看得出,她亢奋极了,“我都让同学们快羡慕死了,真的,米阿姨,因为我有一个世界上最富有的干爸。”她的目光释溢着掩饰不住的虚荣。
“来吧,米路,她可是常念叨着你呢,”金大瑞对我说,“这是我第一次为她举办的生日舞会。”
即使我没这份心情,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你应该早通知我,看我连礼物都没准备。”
“你能参加她的生日便是送给她的最好礼物,”见说服了我,金大瑞很高兴,“你说是吗——我的公主?”他在姗妹额头上轻轻一吻,一副慈父的深情。
“是真的,米阿姨。”姗妹打开车门坐了上来,“开车吧,我想同学们一定等急了。”
“祝你生日快乐,姗妹。”我吻了她一下脸颊,她是幸福的。
“谢谢!”姗妹告诉我,她已改名了,叫梦妮,“是我自己起的,你喜欢吗?”
梦妮——很洋化的一个名字。
“喜欢,”我说,其实,我心里更喜欢的是那带着大海气息的名字:姗妹——这名字让人感到纯朴可爱。
“嗨,看干爸给你什么,”金大瑞从贴身口袋里拿出一只精致的首饰匣给梦妮。梦妮打开一看,是一只镶嵌着钻石的挂表,“喜欢吗?”
梦妮瞪大了闪着激动的眼睛,“噢——太漂亮了!”她当即把它套在了脖颈上。
“别把我宠坏了——干爸。”梦妮送给金大瑞一个响吻,“全世界都会嫉妒我的,你说是吗——米阿姨?”
“我想是的。”我瞥了一眼金大瑞,他对梦妮的爱除了发自内心的长辈那份爱外,更多的是一种补偿。看得出,他在竭尽全力扮演父亲的角色,他要双倍地偿还为营建他的孤岛而付出生命的一对渔家夫妇。
梦妮的生日舞会办得相当豪华气派,所有来参加舞会的同学都得到了一部镀有潇洒别墅徽记的电脑学习机。在摆满各种自助食品的舞厅里,面对着镶着“SXS”徽记的镀银餐具和只有在四星级宾馆才能见到的各种进口水果,来参加舞会的同学们全都显出了一种瞠目结舌的拘谨——他们难以置信会有这样的生活。当金大瑞拥着梦妮热情地招呼他们随意用餐时,他们个个显得手无足措,那模样就像来到天堂参观的学生。
“嗨——我说同学们,这些食品柜上并没有写着只看不动的告示呀——干嘛不动手?”金大瑞说着拣起一只草莓塞进嘴里,“味道好极了——开吃吧,同学们!”
金大瑞的诙谐活跃了场上的气氛,同学们开始放松下来,他们的目光无不流露出对梦妮的羡慕。我看到,梦妮脸上毫不掩饰地绽着满足的虚荣,她的表现全然没了一年前岛上那份渔家女的天真和纯朴,完全是一副有钱人家小姐的得意和神气。
我在一旁慢慢地品呷着香槟,我看到,这些初一年级的学生们都在悄悄地打量议论着我,梦妮不时地在对他们解释着什么,还时不时地朝我眨了眨眼。
“他们都希望以后能当记者——像你这样的明星大记者。”梦妮转到我身边,“我告诉他们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显出一种异样的光彩,因为同学们明显地对她愈发羡慕起来了。
在自助晚宴开始后不久,白楚心进来了,俨然一副女主人的态势,她让侍者点燃了插在巨型生日蛋糕的十四支红蜡烛,“许个愿吧,梦妮公主。”她仍是一身黑色时装,在一大群身着鲜亮服装的孩子们面前,显得阴冷逼人。
我看到,她的到来明显使梦妮感到了一种不安和不悦。梦妮并不清楚许愿是怎么回事。她怔怔地站在燃着红烛的生日蛋糕前不知该怎么做。
金大瑞上前在梦妮耳边一阵耳语。
我看到,梦妮的耳跟红了一下,她的目光和白楚心相遇了,白楚心的嘴角扯出一丝鄙夷的笑纹,相当恶毒,那是在讥笑渔家女的无知。
仿佛被咬了一口,梦妮的脸上倏然失去了激动的红晕,我看到她对着红蜡烛不像许愿,更像是诅咒似的说了些什么,然后蹩足了气,呼地吹熄了所有的蜡烛。
金大瑞也感觉到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拿起刀子帮梦妮切生日蛋糕。
舞厅里,响起了《祝你生日快乐》的乐曲。
舞会开始了,梦妮先给大家弹了一首肖邦的《海滨圆舞曲》。
“弹得不错,”我折了一支花篮上的红玫瑰,插在梦妮发鬓上,“祝你像这支红玫瑰一样永远美丽。”
梦妮朝我笑了笑,“谢谢!”
我刚要走开,梦妮拉住我,“那女人真可恶,”她瞥一眼正和金大瑞共舞的白楚心,“知道我刚才许的什么愿吗?”
我摇头。
“愿我的十五岁生日不再见到她!”她孩子气地撇了撇嘴,“我讨厌她!”
“为什么?”
“她瞧不起我,她总是蔑视我,”梦妮的目光充满了怨恨,“她是个坏女人。”
“这不好,梦妮,”我轻轻扳过她的双肩,“有些事不必太在意,真的。”我的目光和金大瑞相遇了,他朝我和梦妮笑笑,可梦妮并不看他,她在用目光和他相拥共舞的白楚心做某种抗衡,那目光使我看到了一种与年龄不相符合的固执。我发现,白楚心非常在乎梦妮的存在、梦妮显然使她感到了某种不安。这种不安并不亚于她给梦妮所造成的不安。不同的是,梦妮把这种感觉写在了脸上,而白楚心则隐藏在心里。
白楚心的目光和我相遇了,我们靠得很近,金大瑞拥着她旋转到我们身边,“梦妮,同学们都在看你呢——和他们跳舞去吧!米路,下一支舞曲我和你跳。”
白楚心朝我没有表情地一笑,“祝贺你,米路总编。”说完她微眯眼睑,那神态,像条时刻算计着猎物而不怀好意的蛇。
“别听她嘴上说的好听,她恨你,真的,”梦妮拉了一下我的衣襟悄声对我说,“我听到她为了你的事和干爸吵过。”
“为什么?”我的心一激灵。
“为了钱。”
“钱?”
“是的,她摔了茶杯,还冲干爸又喊又叫,骂干爸是个色鬼,为你当上什么总编送人情做交易花了几十万元……”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