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苍狼惊世录
20804500000066

第66章

十月,也是每年草原上最疯狂的时候。朔北历法,九月是“获月”,春天怀上羔子的母羊和母牛这时都会陆续开始分娩,每个牧民男人都要连续一个月每天守在自家的畜群旁,每家人的畜群都会在这短短的一个月里扩大几乎一倍。十月,也是草原上为羊群剪毛的季节,经过了一整个春天加一整个夏天的生长,草原上那些山羊和绵羊的毛也长得异常茂盛,牧民女人们则挥动着各自的羊毛剪,将自家的羊群精心修剪,给每只羊都留下了一寸厚的短毛来抵御冬日的风雪。每个毡房里的主妇都会用细长而紧密的山羊毛织出草原上最受欢迎的挂毯和地毯,这些装饰着金色和红色流苏的山羊毛的毯子将会在冬天第一场风雪来临之前卖给每年来草原上收购草原特产的中原商人,用来换取草原人过冬必备的茶砖和每家每户都喜欢的瓷器和金银饰品,在草原,就算是最穷的女人,也会辛辛苦苦工作一年来给自己置办几件金银首饰,哪怕只是一枚掺了锡的银戒指。而松软并且粗糙的绵羊毛则被草原人自己留下,它们被做成柔软的毛毡和厚厚的袍子,这些是草原人在朔北寒冷的冬季除了牛粪火之外最重要的御寒工具。

草原上的野果子和野菜也几乎都是随着新一茬的羔子长出来的,每个毡房里没有成年的孩子每天都会在大人的催促下背着自家的藤筐爬上每一座山丘和山坡,那些漫山遍野的野果和野菜在漫长而寒冷的冬季是一家人重要的食物,孩子们的母亲和祖母会用这些野菜做成一种草原人叫做“达鲁哈”的食物,用来在食物缺少的冬季获取宝贵的体力,而野果子则是酿酒的最好原料,朔北最有名的“刀酒”就是用草原上的野果子酿造的。

整个九月,朔北草原上的牧民们都是忙碌的,男人们每天忙着接羔、护羔,几乎天天都要忙到半夜。女人们则忙着修剪羊毛、制作“达鲁哈”和酿酒,而孩子们也被那些野菜和野果忙的焦头烂额,九月,是朔北草原最忙碌的时候。

而九月一过,整个草原就像变了样一般,变得无比疯狂。新下的羔子此时已经可以自己吃奶,女人们也做好了过冬的羊毛毡子和袍子、储备好了足够一家人过冬的食物和足够一个冬天取暖的牛粪,孩子们也结束了整整一个月每天爬山涉水的辛苦。每个草原人都渴望能够进行一场狂欢来发泄一个月的疲惫。在这种心态之下,入冬前的最后一个月——十月,悄然到来。

整个十月,朔北草原上的人民,不管是贵族还是奴隶,都陷入了一场盛大的狂欢,贵族们的银盘里摆满了整只刚刚宰杀的满月的羊羔和小牛、从远方猎到的黄羊和麋鹿制成手把肉堆得像一座座小山,银碗里斟满了新酿的刀酒,挂满了绣着金色图案的壁毯的帐篷里穿着五彩长裙的女奴彻夜的跳着欢快的舞蹈。而普通牧民也捕捉了大量的旱獭,那些獭子因为人们的忙碌而无暇顾及,整个九月都在愉快的长着膘,此时的旱獭大的已经足足有两尺长,一个成年男人一顿也吃不完。牧民用简陋但绝不简单的套子套住这些肥胖而狡猾的家伙,用小刀剥开旱獭的皮,一个指节厚的肥膘包裹着旱獭紧致而柔软的肌肉,旱獭是草原人非常喜欢的食物,也是外乡人来草原一定要吃的美食,旱獭、黄羊、麋鹿,被称为“朔北三绝味”,而旱獭则居于首位,足见旱獭在草原人心里的地位。

整个十月,人们彻夜狂欢,贵族们偶尔也会贡献出自己的美酒,和自己的奴隶们分享九月的收获。

这个十月,草原上一如既往的疯狂。

“喀拉喀拉……”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这是一支一千多人的骑队,三百面血红色的大旗上绣着铁青色狰狞的狼头,这些旗帜被三百名身穿黑色皮甲的武士擎在手里。三百面苍狼旗引领者数百名同样身穿黑色皮甲的朔北武士,那些剽悍的武士骑在自己的战马上,那些神骏的战马比中原的战马高出一头,在强壮的武士们手中不断挣扎着笼头,而率领这些武士的是一名穿着灰色狐皮大氅的中年人,那中年人有着草原人特有的高鼻细眼,一部浓密的胡子覆盖了他的整张脸,似乎和头发连在了一起,中年人骑着一匹灰色的骏马,那匹马身高九尺,身长八尺有余,是在草原的北边捕捉的朔北萨哈马,骏马满身结实的肌肉,全力奔跑的时候就像是有一条条鲤鱼在它的皮下游动,那中年人的身前坐着一个六岁的孩子。

这支骑队追逐着一群黄羊越过一条因秋季枯水而变得只有脚背深的小溪,中年人问怀里的孩子:“巴图,阿爸给你射一只黄羊好不好?”那孩子一脸期待地回答:“好啊好啊,我要那只小的,阿爸给我射那只小的!”

“好,阿爸给你射那只小的。”说完那中年人从马鞍后取出一张黑色的角弓,一支狼牙箭搭在了牛筋扭成的弓弦上,中年人右手一松,那支三尺长羽箭离弦而出,箭镞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射中了一只掉队的小黄羊,那小黄羊腿上中了一箭,跌跌撞撞地跑了几步就再也熬不住刺骨的疼痛,一头栽倒在小溪旁,中年人身边的骑兵高喊着“万岁!”从中年人背后策马一拥而上,将那群黄羊围在当中,一阵箭雨过后,二十多只黄羊全部躺在了地上。一名骑兵从马背上弯下身子捡起了中年人射中的那只黄羊,随后拨转马头回到中年人马前,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将那只小黄羊双手举过头顶:“汗王!”中年人哈哈大笑,吩咐道:“巴特尔,把这些黄羊洗剥干净,就地生起篝火我要和草原的勇士们一醉方休!”

那些无敌于天下的朔北武士们欢呼着分成两队,一队去寻找点篝火用的木柴,另一队则和那中年人一起下马,就地搭起帐篷。

那中年人下马将怀里的孩子也抱下马,父子二人走进一顶银顶大帐中,早有两名女奴上前脱掉他的大氅和毡帽,中年人解下腰间的弯刀随手放在桌上,刚要坐下,一名武士冲进帐中:“汗王,斥候在东北方五十里处发现一群野马,似乎是萨哈马!”那中年人猛的回过头:“什么,萨哈马?”那武士说道:“斥候听见了那群野马的嘶鸣,声如雷霆!”那中年人立刻吩咐:“备马!巴图,和阿爸去看大野马!”说完也不等女奴为他穿上大氅,便抱着孩子急匆匆的走出大帐。

帐外,骑兵们已经为他备好了骏马,中年人翻身上马,扬起右手喊道:“勇士们,跟我去捕捉草原上的天马吧!”随后一夹马腹向东北方绝尘而去,那匹萨哈骏马的速度爆发出来,瞬间就将那些骑兵的布哈林马远远落在身后,中年人哈哈一笑,也不理会身后骑兵们焦急地喊声,反而一鞭击在马臀上,那骏马一声长嘶,毫不费力地越过面前的一道二十步宽的山涧,向东北方疾驰而去。

等到骏马跑出三十余里,中年人勒住缰绳,骏马慢慢停下,那中年人四下张望,发现自己到了一片陌生的草原,周围既没有毡房也没有斥候报告的萨哈马群,甚至连一只草原上最常见的黄花鼠都没有,这时候中年人想起了自己的骑兵们,但是他们的布哈林马不能像萨哈马一样直接越过那道山涧,他们必须绕过一片浅滩才能走过那道山涧,为此他们就必须多走出十五里。中年人觉得周围渐渐弥漫开了一股渗人的寒气,那刺骨的寒冷就如同草原上最冷的冬天。“阿爸,我好冷。”中年人怀里的孩子打了一个冷颤,说道。中年人解下自己的外衣,将孩子裹得严严实实。白色的雾气越来越浓,中年人心里一阵阵发毛,他调转马头,想要往回走,却发现怎么也找不到来时的路。多年征战的本能告诉他这里绝对不安全,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的弯刀放在了帐篷里根本没带在身上,这时中年人心中开始有了一丝担心。

“喀拉,喀拉”一阵马蹄声从雾气中传了出来,马蹄一下一下地敲击着地面,发出有如铁锤敲击铁砧的声音。中年人这时发现自己的坐骑睁大了眼睛望着前方的雾气,仿佛有什么巨大的危险潜伏其中,那匹骏马虽然静静地站着,但是中年人能够清楚地感觉到马颈下的血管剧烈的跳动,骏马张大了鼻翼沉重的呼出两道白气,四条细长的腿仿佛失去了知觉般站在原地,中年人知道,这是一匹马恐惧到了极点的表现。中年人心中的担心此时开始变成了绝望,因为他的这匹坐骑根本不是纯种的萨哈马,而是萨哈马和布哈林马的混血,这匹马虽然拥有远远超过布哈林马的力量与速度,但是在骨子里还是缺少正真的萨哈马奔腾不息的血液和对战争的欲望。

随着雾气中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中年人抽出了随身的小刀——他唯一的武器。

一匹巨大的战马从雾气中渐渐现身,那宽阔的如同城墙一般而根本不像是马匹的胸膛出现在中年人的视野中,接着是四条修长粗壮的腿,每条腿上都有一个比海碗还大的马蹄,就是这四只马蹄刚刚敲击地面发出了金属般的声音,两道暗红色的光猛地出现在雾气中,中年人知道这是那匹马的两只眼睛,中年人心中竟然有一丝窃喜,因为只有纯种的萨哈马才会拥有这种纯色的眼睛,就像是最纯净的宝石。但是当那匹马完全暴露在他面前的时候,中年人心中刚刚涌起的窃喜瞬间变成了绝望,因为他看见了一匹一丈两尺高的骏马,血红色的的毛皮发出铁器般的光泽,没有修剪过的鬃毛随意的搭在肩上,那些长长的鬃毛几乎到了马膝,这是一匹儿马!这是中年人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草原上的战马几乎都是骟马,当那些骏马一岁的时候,绝大部分公马都会被牧民进行阉割,阉割后的骟马毛皮油亮、性格温顺,适合被人骑乘。牧民们往往只留下最好的两三匹公马作为种马,也就是儿马,儿马不仅仅是带着整个马群里最野性、最剽悍的血液,同时也是一个马群的领袖,而且也肩负着保护马群的重任。草原上有一句老话流传甚广:“宁惹三头狼,不惹儿马王”,儿马那巨大的力量足以将草原上最凶猛的野狼凌空抛起,然后再用它们硕大的马蹄踩碎野狼的头颅。而那些儿马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它们巨大的体型、泛着金属光泽的长毛和没有修剪过的鬃毛。儿马脾气暴躁,在草原上如果独自一人遇到一匹落单的儿马,结果必然是行人被儿马杀死。

而眼前的这匹儿马的头上却戴着笼头,背上也黑乎乎的好像有个什么东西。竟然有人可以驯服儿马!这是那中年人看见这匹儿马之后心里的第二个念头,但随后他看见的一幕就只能用震惊来形容,因为那匹红色的儿马背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

骏马缓缓靠近了中年人,马背上男人的脸渐渐清晰,中年人一脸惊讶地看着那年轻人血红色的双眸和左脸上那道长长的伤疤,下意识的说道:“赤那思?”没想到那年轻人竟然笑了,中年人一见到那熟悉的笑容心里“咯噔”一下,因为那个笑容他曾经无数次地见过——在他兄长的儿子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