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回说到陈颢万剑穿心而亡,李云洁披麻戴孝竟足足半年不言不语,守着陈颢的棺木不允下葬,终于在腊月飘雪这一日,被漫天大雪激起了回忆,一时间对陈颢的深情、对杨青的恨意涌上心头,即时不管不顾,离庄而去,于除夕之夜提剑杀入宫中,四处找寻仇敌杨青。
杨青却浑然不觉强敌杀来,正手握长剑,站在垂拱殿中,立在龙案之侧,眼睛却始终瞟着英宗。
“西夏梁皇后……”英宗自言自语,默默思考着。
地下站着几个文武大臣,都噤声躬身,等着皇帝说话。
“这个梁皇后,是什么来历。”英宗发问。
一个大臣答道:“回禀皇上,如今西夏宫中,梁皇后是西夏帝谅祚新立之后,原是没藏讹庞的儿媳,与谅祚一道灭了没藏家满门,其弟是如今西夏新的当权派,姐弟二人炙手可热,军中将领听皇后之令甚至高于皇帝之令,此次西夏出兵袭扰,便是这梁皇后下的命令。”
另一个大臣接口道:“据细作来报,西夏帝谅祚自中箭负伤之后,一直未能痊愈,朝政大权全集中在梁皇后与其弟手中,此次来袭似乎全凭那梁后一己之念,行动迅捷,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这个梁皇后,为何要起兵攻宋?”英宗心中疑惑。
大臣们纷纷对视一眼:“臣等不知。”
杨青心中却心心念念着一个“梁”字,脸色剧变。
没藏讹庞的儿媳,西夏皇帝的新后,还有一个弟弟,难道是当年慕容月倾兵相救的梁……
“杨青奸贼!”
如凭空一声惊雷,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惊,忽然整扇宫门“哗啦”而碎,竟是被十几个侍卫生生撞碎的,只见每个人都惊恐地睁着双目,似乎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怕的事物。
李云洁白发三千,肌肤似玉,一身白孝,身后又是漫天大雪,只一对眸子漆黑如墨,如星如剑,狠狠地盯着立在龙案旁的杨青。
她深知宫中侍卫武功高强,因此招招狠辣,速取性命,不让他们阻住自己,一路血杀而来,已然横尸无数。
几个文臣纷纷尖叫着往龙案踉跄倒退,两个武官大喝一声:“保护圣上!”长刀一挥,砍向李云洁。
李云洁右臂一伸,两个武官只觉得被人凌空制住,点了穴道一般,半分也动弹不得,李云洁双眼一亮,抽身一进,双掌齐出,拍中两个武官心口,只听得两声惨叫,两个武官被拍出数丈之外,气绝当场!
英宗虽会些武艺,可也没见过这样诡谲的武功,当下吓得冷汗直冒,躲在杨青身后。
“我只要杨青性命,其余人都滚出去!”李云洁冷冷道。
众大臣一愣,连忙架着皇帝就往殿往跑,杨青知自己决计胜不过李云洁,眼见大臣们保护着英宗就要退出殿外,心生一计,猛地长剑出鞘,“唰唰唰”几剑把几个大臣全数从背后诛杀,自己一把拽过英宗挡在身前,大喝:“我有皇帝在手,你敢杀我!”
英宗大惊,怒斥:“杨青大胆,你……你竟敢拿朕做挡箭牌!”
杨青道:“昏君闭嘴!”
李云洁冷冷一笑:“可笑,他的死活,关我何事。”
英宗一震,他自坐上天子之位,便时时刻刻都是被严密保护的对象,天下人都甘愿为保护皇帝不惜牺牲性命,就算当时杨锋和慕容月被围凝和宫,也没想过要杀他,可眼前这个白发妖异的女子,竟是对天子的生死完全不在乎,一心只想要杨青的性命!
杨青也是一愣,就这么片刻之间,李云洁已经闪身而出,身形极快,攻到了面前,一把拉开英宗,远远甩开,英宗惨叫一声,吓晕在地上。李云洁身随指进,去势迅捷,矫捷灵动,一边攻击一边怒喝:“你挑唆我灭慕容山庄,害死我夫,我要你死无全尸!”
李云洁来势凌厉,杨青只能顺手招架,完全不能还击,忽然李云洁一手握住他长剑,竟似刀枪不入一般,手劲到处,长剑登时断为两截!不由得大惊失色,一边退却一边道:“陈夫人,决定是你自己下的,人也是你自己杀的,如何怪到我的身上?”
李云洁大怒:“你这奸贼,挑拨离间!”右手双指作剑,洒洒扬出,蓦地里剑势陡强,在杨青胸口一点,“砰”一声轻响,心口处破了一个血洞,杨青只觉得心中剧痛,只怕被伤了心脉,急忙回手点穴,李云洁皓腕倏翻,双手齐出,如闪电般削他手指,只听得杨青一声惨叫,已经十指齐断!李云洁再上一脚,将他踹出老远。
杨青双手光秃秃地只是流血,满口也全是腥甜,忍不住呕出一大口血,惊恐地看着李云洁,急声道。
李云洁缓步上前,步步逼近。
“陈……陈夫人……”杨青此时为了保命,什么都顾不得了,“我……我知道杨锋和慕容月的藏身之处,求你留我一条狗命,我助你完成心愿。”
李云洁一顿,冷眼瞧着杨青:“你知道他们两个的藏身之处?”
杨青匆忙点头:“是是,我知道,我知道……”
李云洁眼中波光流转,缓缓道:“说。”
杨青大喜,立刻道:“就……就在宣州敬亭山中,一处叫‘雨心小筑’的地方。”
“宣州……”李云洁喃喃自语,杨青见她神情,只道她心思动摇,立刻又补充道:“我还可同陈夫人一同前去,找到那对贱人,将他们碎尸万段,以解夫人之气。”
李云洁淡淡一笑:“好,不过在他们碎尸万段之前,我说过要你死无全尸。”
杨青一怔,猛地反应过来,不禁破口大骂:“贱妇狡诈!你……你既从我此处拿消息,为何又要杀我!”
李云洁冷笑道:“你不是最善此道吗?再说,我何时答应过你,饶你不死?”
杨锋眼前一黑,再也看不见新年的太阳。
宋英宗治平三年除夕之夜,神秘刺客闯入禁宫,杀死侍卫无数,皇帝惊悸瘫倒,一病不起。
治平四年正月初八,宋英宗崩殂于福宁殿,享年三十六岁,殡于殿西阶,庙号英宗,群臣上谥宪文肃武宣孝皇帝。
宣州敬亭山中,慕容月正面临着生死大关。
“啊……”剧烈的疼痛让慕容月觉得全身的骨骼正在寸寸折断,那个心急的小生命正在她的肚子里摸爬滚打,奋力想要来到世上。
自从慕容山庄被灭,慕容月旧伤新患一齐发作,身体极度虚弱,虽然靠着自己的意志力强撑着,又有七星七辰悉心照料,却始终不见好转,胎像不稳,新年之后更是几度差点滑胎,终于到了二月初一这日,比正常怀胎十月整整少了一个月的时间,迎来了临盆。
杨锋顾不得什么禁忌,守在慕容月身边,一会儿为她擦汗,一会儿替七星七辰端热水,一会儿只是手足无措地紧紧抓住慕容月的手,希望给她一点力量。
“月儿,你坚持住啊!”杨锋见慕容月满头大汗,疼得眼泪直冒,心中更是如同刀剑剜心,说话的声音也颤抖着没了平日的镇定,“月儿,我在这儿……月儿,我们不要孩子了,我们不要了……”
慕容月一边用力忍痛,一边摇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时不时惨叫一声,每一声都像利箭刺在杨锋的心尖。
“姑爷,我们恐怕不行,”七星道,“小姐早产,身子又虚,只怕要找个有经验的稳婆来,才能顺利接生呐!”
杨锋忙擦了擦眼泪,道:“我去!”
“姑爷且慢!”七星忙拉住他,“你去不行,山下集镇大,你又不熟悉路,要是耽搁了小姐就危险了,还是我和七辰去,你留在这里守着小姐,记住不停给小姐擦汗、擦血,叫她千万别睡!”
杨锋只能点头道:“好好,你们快去快回,路上小心。”
“是!”七星七辰齐声答道,转身便出了门。
杨锋又不停地给慕容月擦着头上的汗珠:“月儿你再撑一下,稳婆很快就来了……”
七星七辰一路疾奔,往敬亭山下跑着,两人心中担心着慕容月的安危,并没注意到一个人影正从密林中一闪而过,蓦地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两人齐齐一顿,抬眼看去,夕阳的掩映之下,只见面前是一个似人非人之物,说她似人,是因为她分明是个女子身形,容貌又极为艳丽;说她非人,是因为她一头白发,肌肤如白玉般没有一丝血色,宛如一尊玉像矗立在眼前。
再细看两眼,两人不禁大惊失色:“李云洁!”
自敦煌而归,两人就再没见过李云洁,此时却见她妖异可怖,与从前判若两人,一身白孝,如同鬼魅。
三个人互相对视着,空气中隐隐弥漫开一股杀气。
七星七辰见李云洁一身戴孝,心中暗想,莫非她来此寻衅,要为陈颢报仇?七辰本就觉得放过了陈颢的妻儿心头不爽快,此时见李云洁竟敢找上门来,不由得勃然大怒:“贱人!你还敢现身!今日我要你为我山庄偿命!”
李云洁冷冷看了七辰一眼:“我丈夫被杨锋和慕容家的走狗冤杀,今日算你们倒霉,先替他们偿还一笔血债!”
七星怒道:“陈颢灭我山庄上下,何来冤杀?我们不去找你,你倒反咬一口,真心无耻!”
李云洁讥讽地一笑:“一群蠢货,我夫君大仁大义,怎会屠灭慕容山庄,杀慕容天的人,是我。”
她语气虽轻,却字字铿锵,七星和七辰都是一震,互相对视一眼。
七辰大笑道:“笑话,我家公子怎会死在你这个女人手上!”
突然间眼前白光闪动,李云洁已然杀到眼前,这一下毫无征兆,七星和七辰瞬间齐齐挨了一掌,只觉得胸口一痛,飞出老远之外。
“你……”七辰刚说出一个字,便觉得一股血气上涌,“噗”地喷出一口血。
七星调理着气息,把那股血气生生压了回去,两人对视一眼,双剑出鞘,齐齐击向李云洁,只听“铮”一声响,李云洁手中明明没有兵刃,双手却如同双剑一般,与两人软剑各自相交,一股强大的内力却自剑尖反弹回七星和七辰手中,两人手臂一麻,各退一步,都是大惊失色。
“这不是峨嵋剑法!”七星道,“你练的什么妖功?”
李云洁冷冷道:“你们不是怀疑我杀不了慕容天吗?峨嵋剑法杀不到,‘皖玉剑’杀不杀得到!”
“皖玉剑?”两人大惊,急忙又挺剑而上,七辰“唰唰唰”连劈三剑,都被李云洁一一格开。忽听七星一声大喝,长剑从左上角直划而下,势劲力急,身手矫捷,李云洁却只微微冷笑,长袖轻摆,挡开来剑。
无论多么凌厉的攻势,纷纷近不了她身周两寸之内。
七星和七辰心中都暗暗吃惊,她们只当李云洁武功平平,断断料不到她两年之间,何时练得这样诡谲出奇的招式,像剑法却手中无剑,似拳掌却招招锋利。更为出奇的是,她的内力既厚又繁,每每袭中,要么极冷要么极热,水深火热很是折磨人。她虽只防不攻,两人却也一丝便宜也没占到。
“让够了,该我了。”
李云洁忽然冷冷说了一句,突然发足疾奔,脚下越来越快,七星和七辰看都看不过来,只感觉数股剑气从不同方位袭来,竟见空中闪烁着无数细小光束,忽而左转,忽而右转,变幻不定,不禁一阵眩晕,刷刷两剑直削过去,想突破着些莫名其妙的剑光。
这正是李云洁的运气成剑,她将内息固化为无数剑光,每一道都如同一片利刃,在七星和七辰双手双腿上留下了不少血痕。
七星和七辰又是惊讶又是骇怕,这样的手法,已经超出了“人”的能力,练至化境。
七辰狂喝一声,如同狼啸,不顾那些光剑伤身,挺剑穿过剑雨向李云洁急刺过去。七星见状,知道七辰是动了同归于尽的念头,心头一时豪情万丈,也是纵声大喝,提起剑迎着剑雨而去,对着李云洁当头劈落。
李云洁斜身一闪,却左手双指作剑,自左而右横削过去,只听一声惨叫,七辰的左眼瞳仁上显出一条细缝,鲜血立即渗出,这只眸子已然无用了。
七星与七辰自幼相携,早已是如同亲生姊妹,见七辰被李云洁刺瞎了一只眼,不由得又痛又怒,声若雷震,大吼一声,长剑横扫过去,直击李云洁面门,李云洁也不躲避,一掌击向长剑,只听得“铛”一声响,已将七星手中长剑斩断,直直飞出,反直逼七星眉眼!七星连忙一闪,却躲不过那断剑太快,从脸颊一飞掠过,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李云洁双手不停,紧接着又是一推,两人不够她内力充盈,被这一掌正中心口,远远拍出,掉落到山崖之外。
“啊……”
一声惨叫越来越远,李云洁走到崖边一望,只见山崖高约数百米,崖下灌木丛生、乱石密布,七星和七辰这一坠崖,绝无生还希望,面上却没有一丝表情。
李云洁转过头看向七星和七辰的来路,此时大雪未化,夕阳映射,只见地上两行匆忙的脚印,一路延伸到山峰深处。李云洁心中一动,止不住心中的激动,全身微微颤抖,沿着两人的足迹反上,行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隐约听得身边密林之中有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在不断哀嚎,心中一颤,正要加快脚步,忽听得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从天而降,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团白光迎面扑来,急忙点地一退,那抹白光扑空,又凶恶地长啸一声,李云洁这才看清,眼前竟是一只硕大的吊睛白虎!
那只白虎正是慕容月所养在慕容山庄的,自她上次离开慕容山庄,便一直暗中跟着杨锋和她一路来到敬亭山中,平日就藏身在深山之中。
见陌生人满身杀气闯入这片密林,白虎起了疑心,此时脊背拱起,怒目直视,威胁李云洁退后。
李云洁冷眼看着这只硕大的白虎,见它虽然勇猛,攻击起来却毫无章法,身子不动,手中却暗暗运气。
白虎见李云洁并不退却,大吼一声,又高高跃起,向李云洁扑来,李云洁闪身极快,从白虎的利爪下一避而过,一掌狠狠击向它的腰——老虎是铜头铁尾豆腐腰,全身腰部最弱,这一掌又集中了李云洁四五分力度,只听得白虎哀嚎一声,竟不顾身上有伤,又转头攻击李云洁。李云洁也没料到这白虎这般执拗,手下不留情,左手一挥,从指尖发出一锋真气,如利刃直刺白虎的眼目,右掌却作刀,劈向白虎已经受伤的腰部。
“嗷——”
白虎左目被伤,同时腰间又着了一掌,叫声如同山崩地裂,不停嚎叫着,李云洁突然觉得这白虎好似是在发出预警,深怕还有老虎出来相助,一脚朝白虎额头狠狠踢出,把它踹出数丈之外,只见白虎躺在地上挣扎了一会儿,慢慢地不再动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