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荒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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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陈紫晶双姝难取舍,李云洁功成绝情义

上一回说到杨锋和慕容月在敬亭山雨心小筑中成亲,两人历经磨难走到一起,喜堂之上,却既无宾客也无礼官,甚至连嫁衣都没有,只一对红烛莹莹而亮,但比起杨锐萧芙、陈颢李云洁的大婚,他们的婚礼却是最为温馨最为幸福的,两人拥有了彼此,任世间一切都不可换。

另外一边,杨锐与萧芙找陈颢兴师问罪,陈颢才知道萧蓉竟也有孕在身,还因此自废了郡主名位,贬为庶人,可谓为自己牺牲了所有。通过青离的撮合,两人在凤凰山再见,陈颢许诺等萧蓉生下孩子便娶她过门,萧蓉也喜极而泣、不可自抑。

一段时间以来,武林风平浪静,实则却是暗潮汹涌,如同暴风雨前的宁静。

自慕容家大小姐被册为贤妃,暴毙宫中,慕容山庄沉寂了很长一段日子,上至公子慕容天,下至清泠五月,都没有任何表示,之前有神秘人在蜀中屠杀慕容氏的从属门派,姑苏也丝毫没有反应,让武林中不禁猜测,慕容家已经因为慕容月的离去,而土崩瓦解了。

然而七月之后,慕容山庄就像被注入了兴奋的血液,突然开始了前所未有的活跃。

公子慕容天下令,重建蜀中被破坏的从属门派,派出专人调查神秘人的踪迹,重金悬赏,誓要抓住这个胆大妄为的家伙。同时扩张岭南四十家镖局的生意,所有镖师的工钱上涨一倍,招揽了不少武功高强之人加入;

清泠五月于五门之中重新招募子弟,加以训练,补充之前在敦煌大战时折损的人马;

大管家静女亲自接管西域七十二山,遥加控制,敦促重新建立西域的马队。

……

一时之间,慕容氏似乎从困境中猛然站起了身,主动修复自己,不禁恢复了慕容月领导时的气势,还进一步扩张了自己的势力,江湖中人人都在谈论着慕容山庄的大手笔,猜测着公子慕容天会不会继慕容月之后,成为新一任的霸主。

“近来事务繁多,开销很大,岭南镖局又不是旺期,我看庄里的护卫、仆从可以撤掉一半,省些开销。”

金羁院中,慕容天正和静女以及清泠五月商议事务,只见他意气风发,高坐于主位之上,眼中神采奕奕;静女和葛蔓、杜若坐在右手,慕含睇、辛予窈和云幽篁坐在左手,都认真听着慕容天的建议。

“撤掉一半?”静女想了想,“会不会太多了,若是有强敌来攻,凭我们几个人,恐怕不保险。”

辛予窈道:“我看可以,本来庄中也用不上这么多护卫,只是因为九湖太广,才耗费人力物力去守,目前三大世家中,金陵绝不会来袭,紫晶山庄自己都焦头烂额,更分不出力量来对付我们,至于其他的门派,又有谁敢来九湖地盘上撒野。”

“那还防不防汴梁呢?”葛蔓突然说道,杜若也跟着点了点头。

“我看不必,”云幽篁道,“皇帝既然放走了大小姐和杨二公子,又不降罪于我们,便是已经放过了慕容家。”

慕含睇听完众人的话,点了点头,向慕容天道:“我认为大家说的有理,可以撤掉一半护卫。”

慕容天却走了一刻神,顿了顿,才道:“既如此,今日开始就实行吧,请各位下去好好布置。”

六个人站起身,齐齐向慕容天拜了一拜:“是!”

慕容天摆了摆手,几人便往院外退走,然而众人都走了,静女却还留在原地。

“静姐,还有什么事吗?”慕容天道。

静女拱手道:“大小姐若见公子如今这般勤勉精进,必定非常欣慰。”

慕容天愣了愣,刚才他走神,也是因为听到云幽篁提到慕容月和杨锋,淡淡笑了笑:“姐姐说了,慕容家的担子全在我身上,不得不勤勉一些。”

静女点点头,四周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公子可知道,蜀中被神秘人屠戮的分支门派有哪些?”

慕容天想了想:“有四五个吧,但都是小门小派、不成气候,许是平日里得罪了什么仇家,趁着庄中一时失势,趁火打劫。”

静女顿了一会儿,才道:“我收到鬼王谷中书信,天璇星没了。”

“什么?”慕容天惊得站起身,“什么时候?”

“就是上个月的事,而且……是被人虐杀而死。”静女面色严肃。

“虐杀?”慕容天几乎要惊叫出声,“什么人进得去鬼王谷,还能‘虐杀’天璇?”

静女抬头直视慕容天:“此人,公子也认识,正是紫晶山庄的少夫人,李云洁。”

慕容天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李云洁?她能有这样的本事?”

静女点点头:“信上是这么说的,李云洁不知从何处知晓了大小姐曾前往酆都,一路追杀而去,没碰上大小姐,却等到了天璇星,她杀尽了鬼王谷的护卫,逼问天璇星大小姐的下落,天璇不肯透漏,便……”

慕容天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李云洁?怎么可能,她武功那么差!”

“我也觉得此事有蹊跷,信上还提到了另一个人,我猜测,只怕杀死天璇的并不是李云洁,而是……”静女故意停住了下半句。

慕容天眼神一转:“陈颢?”

静女沉默不语。

“啪!”

慕容天狠狠地拍了拍手边的桌子:“好个陈颢!看来蜀中那些分支门派被杀一事,也是他做的了。”

“公子先别急,”静女道,“如果此事是陈颢做的,倒还不算最坏的情况,应该是因为天枢逼死了陈继,为报父仇,才下的杀手。”

“这还不算坏?”慕容天反问。

“不算,”静女摇摇头,“依他的脾气,到这一步已经是极限,往下不会再有什么行动,我们近来无暇顾及他,等手边的修复事务完成的差不多,便可兴师问罪。可如果是李云洁……”

“不可能,”慕容天道,“李云洁的武功我们都见识过,不值一提,她绝无能力去杀天璇。”

静女心中虽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却总是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信中还说,峨嵋派的万风瑜,也为了帮助天璇而被李云洁杀死,因此峨嵋派才会逐出李云洁,立了常雨胭做掌门人。我虽然知道李云洁的武功绝对伤不了天璇,但……总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这一切真的都是李云洁做的。”

“我看是陈颢的障眼法,”慕容天道,“这个人平日看着低调,实则颇有心机,他这是把责任都推给自己的老婆,不惜让李云洁被逐出师门,实在可恶!”

静女也只好不言,低头默想。

“静姐,”慕容天突然道,“你说这件事,姐姐知道吗?”

静女一怔:“不清楚啊,大小姐身在何处都不知晓。”

慕容天又愣了一回神,站起身什么也没说,便抬脚走了。

静女看着慕容天远去,心中暗道:大小姐隐居的地方,十有八九是宣州那处“雨心小筑”,公子当时年幼不记得,却不知那是避祸的大好去处。只是……

只是“雨心小筑”隐藏在深山之中,杨锋和慕容月为了避祸必定不常下山,加上鬼王去世一事只有谷中密信传给慕容山庄,只怕慕容月现在并不知道天璇已经不在人世了。

不知道也好,至少可以安安宁宁地过普通日子。

宋英宗治平二年腊月初一,李云洁在紫晶山庄诞下一子。

外面寒风瑟瑟,屋里却是温暖非常,陈颢抱着刚刚出生的儿子,一边逗弄着他乖巧的小脸,一边冲李云洁微笑。

但床上的李云洁早已变了模样。

“白玉凝”的确如鬼王所说,虽不致命,却让李云洁的从发间开始“玉化”,现在她一头秀发已经白了三分之二,虽然还柔软如初,却怎么也恢复不了从前的颜色。

李云洁原本就皮肤白皙,现在一头花白的头发,更显得玉雪如瓷,陈颢偶尔见到都是一怔,只觉得一尊玉像在面前走动说话。

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他丝毫没有给这个充满寒意的家庭增添丝毫暖意,连陈颢都是强装笑颜。

“我的毒,是不是解不了了?”李云洁突然问。

陈颢一愣,转头见李云洁一头白发如雪,心下一沉:“不会,我遍寻名医,又找了那么多擅长解毒的圣手,定可以解你身上的‘白玉凝’。”

李云洁冷冷一笑:“若是解得开,又怎么耽搁这么久。哼,鬼王都说无药可解,那些庸医能做什么。”

“不能这样想,”陈颢忙道,“最开始不是说这毒会影响胎儿吗?可是你看,我们的孩子还不是这么健康可爱,可见事在人为。你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大夫们也尽心竭力,既可以保孩子万全,也必可保你万全!”

李云洁却依旧面无表情,似乎根本没听陈颢说话:“鬼王歹毒,她给我下这‘白玉凝’,竟比当场毒死我还折磨人,生不如死……”

陈颢敏感意识到李云洁话中隐藏的深意,立刻喝道:“云洁,你不要胡思乱想,我绝不会再让你离开紫晶山庄,去寻杨锋和慕容月报仇!”

李云洁斜看了他一眼:“凭你,能挡住我吗?”

陈颢一怔。

“既然解不了毒,那便算了,反正杀了那对贱人,这世上我也再没什么可留恋的……”李云洁说着话手中缓缓攥紧,“对,杀了他们,省得我这么人不人鬼不鬼地活在世上!”

话音未落,李云洁立刻便要起身,陈颢急忙抱着儿子挡在她面前,吼道:“杀杀杀,你活着就是为了杀他们吗!既然如此,你先把我和儿子杀了,反正我也拦不了你,等我死了,随你怎么任意妄为,我眼不见为净!”

李云洁一愣,从认识陈颢到他们成亲生子,不管她做了什么,陈颢都从来不曾高声对她说话,这样突如其来的一段斥责,倒一下子唬住了她。

她杀了很多人,有慕容氏的从属,有紫晶山庄的仆人,有鬼王伊彤这样的高手,也有手无寸铁的平民百姓,甚至还有她自己的师妹万风瑜。

不知从何时起,她便练成了一副铁石心肠,不再是从前那个温柔多情的李云洁,除了万风瑜,她从来不对任何人的死有怜悯之心。

曾经一度,万风瑜被杀,她被逐出峨嵋派,这些如一盆凉水浇在了她头上,加上中了鬼王的“白玉凝”,她便暂时收了杀心,安静地呆在紫晶山庄之中,平淡度过了三个多月,直至今日生下孩子。

然而那小生命带给她的却没有一丝欣喜,她冷眼看着那孩子啼哭,便想起杨锋和慕容月此时可能正安然生活在某个角落,男欢女爱、生儿育女,立即气就不打一处来,恨不得立刻找到两人,将他们碎尸万段!

也许从她开始修习《皖玉剑》开始,她就已经丧失了本心,心中只剩下了仇恨,视人命如草芥。

可她从来没想过要伤陈颢。

如果说这世上有一个人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她,那边是陈颢,也因为如此,她总是对他那么无情、那么任性,完全不似在杨锋面前那样小心翼翼。

因为她觉得,这个男人绝不会违逆她,一定会顺着她的心意。

可陈颢抱着孩子,挡在她的面前,威胁除非杀了他,否则休想报仇。

是因为有了孩子,他以为可以借此威胁我了吗?

李云洁心头一怒,正要一掌劈下,那婴儿却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她不禁在半空中一滞,看着陈颢坚定严肃的面孔,怎么也狠不下心去伤他。

“出去!”

李云洁的一掌愤然落在床沿,怒喝。

陈颢站了半晌,才慢慢往屋外行去,走到门口时,忽然止住脚步,背对着李云洁道:“我和儿子,会一直在你身边。”

李云洁微微一颤,抬头看去,已经不见了陈颢的人影。

冬去春来,转眼之间,已是宋英宗治平三年的阳春三月。

凤凰山上的哀嚎之声却将这三月的江南旖旎尽数粉碎。

“姑娘,再用点力啊,坚持住啊姑娘……”

萧蓉的贴身婢女应儿一脸焦急,正紧握着萧蓉的手,嘶声喊着。

这间小屋内一片慌乱,五六个婢女不停地进进出出,往里端进热水,往外端着血水。

一个稳婆正一边替萧蓉接生,一边却在旁边的热水盆中洗清着满手的血污。

萧蓉最初还强忍着疼痛,后来却禁受不住这如同拆骨掏心的剧痛,大声哀嚎起来,一边紧紧抓着应儿的手。应儿只觉得自己的手腕都要被萧蓉拧断了,却也无暇顾及,因为萧蓉的声音已经完全嘶哑,声气也渐渐低了下去。

“姑娘千万别睡呀!”稳婆见萧蓉卸力,连忙叫道。

应儿也连声道:“姑娘再坚持一下,坚持住……”

“陈……颢……”萧蓉挣扎着吐出两个字,面色如纸,不停渗出豆大的汗珠。

应儿眼中一酸,哗啦啦地哭了起来,自从李云洁诞下儿子,陈颢就再没有来过凤凰山,虽然事实上他是另有苦衷,但凤凰山上的所有婢女却只认为陈颢喜得贵子,便忘记了这位在凤凰山苦苦等候的萧姑娘。

萧蓉却从来没出过一句怨言,每次听她们抱怨,她只淡淡一笑,也不反驳、也不附和。

但是每日,她都会站在山边,越过西子湖静静遥望灵隐山。

一望就是三个多月,直到今日临盆,也没有望到陈颢。

应儿虽只是一个婢女,却也暗中将陈颢恨得咬牙切齿。

自古痴心女子负心汉,怎么偏生就让萧蓉这般好的姑娘遇上了?

“不行了,孩子胎位不正,只怕要难产。”稳婆急声道,“陈公子怎么还不来,这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啊!”

应儿闻言一阵眩晕,看了一眼萧蓉极其痛苦的模样,心下一狠:“婶子先稳住,我去寻陈公子。”

陈颢正在庄中逗着自己刚刚三个月大的儿子。

他一直没有给孩子取名,只叫了个乳名“阿飞”,他心里是希望孩子长大后可以自由自在,不像自己一般困在红尘之中。

事实上,他还是希望名字由李云洁来取,这个孩子可谓历经磨难才安全诞生,对于他们夫妻有着非同一般的意义。可是李云洁虽然几个月来安生地呆在庄中,却仍旧要么去“剑冢”练功、要么潜心研究如何解除自己身上的毒素,几乎没有照看过这孩子一日。

李云洁秀发变白的速度明显慢了很多,陈颢开心的同时却不免有些忧虑——如果李云洁解除了身上的“白玉凝”,会不会不顾一切也要去找杨锋和慕容月复仇?

猛然间,他甚至宁愿李云洁永远不要解除“白玉凝”,大不了自己陪她一起变成玉像,一起死去,只要她不再动杀念,不再离开他。

每次有这样的想法,陈颢就恨不得扇自己两耳光,身中剧毒的是李云洁又不是他,她所受的苦痛和折磨又岂是他能明白的?他怎能因为一己私欲就让李云洁沉沦苦海?

可惜人就是这样奇怪的动物,你越是避免什么,它便越是要找上门来。

“公子!”陈石拄着拐一歪一扭地走过来,脸色惊慌,却压低声音道,“快去凤凰山看看吧,萧姑娘临盆啦!”

“什么!”陈颢一惊,猛地一拍自己的额头,多日来他的一颗心都挂在李云洁身上,竟将萧蓉都忘记了!连忙把手中的孩子往陈石怀中一塞,“我现在就去!”

“公子!”陈石却立刻拉住他,左右看看,“若是少夫人……我们怎么办呐?”

上一次李云洁屠杀仆婢的惨况又在眼前浮现,自从那次之后,庄中没有人敢靠近李云洁,陈石被她弄得终身残疾,更是心惊胆战,虽然近几个月来李云洁一直相安无事,但谁又能担保她不会再突然狂性大发?

陈颢心中也是一沉,抬眼望了望庄中,又转头望望庄外,心一横:“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你千万别让她知道我去哪儿了,绝对不能让她受到刺激,等蓉儿顺利生产,我就尽快赶回来。”

女人生孩子相当于进一次鬼门关,陈石也知道情况的紧急,顿了顿,道:“好吧,公子小心。”

“嗯。”陈颢点点头,刚走出几步远,又转回来道,“上次云洁生产之后,大夫开的恢复药方还在吗?”

“在,我一直收着。”陈石道。

“好,”陈颢忙道,“赶紧去熬了送到凤凰山,一会儿用得上。”

“是。”陈石答应着,见陈颢急匆匆地走出了庄门,自己低头看了看怀里的孩子,心情很是复杂。

论起来,李云洁才是陈颢明媒正娶的妻子,萧蓉至多算个妾,可李云洁平日冷漠苛责,又有上一次残忍杀人的前科,他心中倒更希望这庄中的女主人是萧蓉那样温和可亲的女子。

可惜造化弄人,庄中的仆从个个活得心惊胆颤,自己也断了一手一腿,说不恨那是假的,只是……

且不说他对李云洁更多的是惧怕,就是他在紫晶山庄几十年,也断无理由因为身体残了便弃之而去。

“小少爷,也不知你长大后,是像公子还是像少夫人……”陈石喃喃念着,脚下不停,一路往厨房一歪一扭地行去。

李云洁刚从“剑冢”出来,面无表情地往厢房走着。

她从前爱红,总是穿着红色或者粉色的衣裙,但不知何时起,她的衣着就全变成了白色,似乎是想掩饰自己越发白皙的肤色,再加上已经雪白了三分之二的头发,远远看去,如同雪神行来。

但这依然不影响她绝美的容貌和风姿,庄中新来的婢女们最初都好生羡慕这位少夫人,觉得她貌美如仙、不染俗尘,只是不明白为何头发花白,似乎有病在身,倒真的有几分像世外仙人。后来见李云洁虽美艳,却极冷漠,动不动便责罚仆从,便生了敬畏之心,再不敢随意亲近。

渐渐地,李云洁变成了紫晶山庄一道奇异的风景,人来人往之中她独自穿梭,只偶尔与陈颢或者络绎不绝前来医病的大夫说两句话,便不见了人影。

今日还是一样,她练完功,依然独自一个人穿过山庄,也丝毫没有意识到,庄里少了什么人。

“为何在第八层总是上不去……”李云洁心中默默念叨,她自从去年练成《皖玉剑》第八层,一直在第九层的边缘徘徊,始终无法精进,像是被什么薄膜笼住,冲不破那层桎梏。

她的复仇之心已经熄了几分,如今作祟的是那份与生俱来的傲骨,不肯承认自己无法练成《皖玉剑》的好胜之心。

心中杂念繁复,她脚下也没注意,已经从厢房方向偏了开去,渐渐走到了山庄后院,厨房的围墙旁边。

她忽然听到一阵喧哗的人声,下意识地住了脚,隐约听见有婴儿的呢喃声,还有陈石焦急的指挥声。

“阿飞?”李云洁心头微动,她从来没有正经照料过这孩子一日,因为陈颢总是每日抱着不离手,她也不必担心,难道今日陈颢亲自下厨了?怎么把孩子也抱到了这样的地方?

心中疑虑,李云洁轻手轻脚地踏进厨房,只见里面一片忙乱,又是烧锅又是洗药。

洗药?

李云洁一愣,隐隐闻到一阵熟悉的药香,这味道,她好像不久之前还闻过……

“少夫人?”陈石猛地回身见到李云洁站在门口,三魂已经吓掉了七魄,手里抱着孩子不知所措。

李云洁见孩子在陈石手中,眉头一皱:“公子呢?”

这一声不高不低,却刚好能让厨房里所有忙碌的人都听见,所有人都停下手来,不敢再动。

陈石吞吞吐吐:“公……公子他……出……出去了……”

“去哪儿了?”李云洁继续问。

“我……我不知啊……”陈石嘴里说着话,眼睛下意识地撇了撇罐中正在熬煮的药。

李云洁循着看去,右手一挥,药罐“砰”地一声碎为几块,里面正煎熬的药汁喷洒四面八方,药材也全都散落在地。

“啊!”

仆从们应声大叫,纷纷伏在地上,哀求着李云洁饶命。

李云洁双目瞪着地上的药材,没记错的话,这些药材她三个多月前见过,当时是陈颢为了让她产后好好恢复,特意找了大夫开了这个调养身体的方子,从生产后开始服用,一直到坐完月子,便不必再吃,因此这个味道,也已经有两个月没有闻过了。

为什么现在又煎煮这些药?

李云洁心中一股不祥之感,猛地抬头盯着呆立一旁的陈石:“为什么煎这些药?”

“这……这……”陈石尽力使自己镇定下来,“这些……是给少夫人你的呀。”

李云洁如同被人当头一棒,只觉得脑海中山崩地裂,自己整个世界正在不停崩溃,天旋地转、天塌地陷,猛地放声大笑:“哈哈哈……给我的?哈哈哈……陈颢这个骗子,说什么会和儿子一起陪我,原来都是骗人的谎话……哈哈哈……”

“少夫人……”陈石见李云洁这样,心中立刻浮现起当日她屠杀仆从婢女的场景,背心已经湿透,动也不敢动。

李云洁倏地止住笑声,长啸一声,闭目不言。

陈石双眼忽然圆睁,只见李云洁的头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一寸寸变成雪白之色,而李云洁的指甲也慢慢变成玉一般的凝白,宛如妖邪显身一般,就在自己的面前,一丝丝、一寸寸变化……

“野女人是谁?”李云洁忽然冷冷出声,声音也与之前大为不同,寒如冰霜、刺如利剑。

陈石已经完全呆滞,看着眼前如同妖魅的李云洁目瞪口呆。

事实上李云洁也不需要他的答案了,知道陈颢竟在外面有其他女人,而且极有可能已经生下了野种,李云洁如同溺水之人被压上最后一根稻草,彻底沉入了绝望的深渊——世人欺她、笑她、辱她,但她一直觉得,陈颢不会骗她,这世上还有一个人对她真心实意、一心白头。

倒真的是白头了,她如今难道不是一瞬白发?

巨大的刺激让“白玉凝”在她体内运作的速度猛然加快了数倍,最后一丝希望在残忍的现实面前不堪一击,李云洁的内息在身体里不停乱窜,她的身体不受控制般地扭曲起来,只觉得极寒与极热的两股内息在四肢五脏间急速流转,渐渐往心脏集中,一股巨大的能量在胸腔因此而生,逼迫着往她双臂窜去——

“啊!”

李云洁怒吼一声,双臂用力向外一推,只听得一阵山崩地裂之声,整间硕大的厨房被她爆发出的内力所震,霎那间剧烈地摇晃起来,房中所有的器具尽数碎裂,无数肉眼微见的光束在房中乱窜,攻击着那些伏在地上的仆从婢女,众人惊慌失措地四处逃窜,却纷纷被那些光束穿胸、穿脑而过!

所有人像被点了穴道一般,忽然顿在原地不动,却忽地都从伤口处喷出一缕血柱,双目圆睁、颓然倒地。

陈石见到这般修罗地狱的场景,单膝一软,瘫倒在地,怀中的婴儿也放声大哭起来。

李云洁一头白发四处飘飞,十指雪白,脸上一丝表情也无,一眼也不看陈石和孩子,转身掠地而起,飞入碧空之中。

陈石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嗅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之气,低头又看了看哇哇大哭的婴儿。

若不是抱着孩子,李云洁只怕早已杀了他了。

那种诡异绝伦又残忍至极的武功,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世上竟有这样的奇功。

绝情绝义,再无桎梏,李云洁已练成《皖玉剑》第九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