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武侠荒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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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万里相救锋云婚断,尽日共对颢蓉情生

上回说到没藏讹庞用了军师萧之瞳的计策,不仅不上慕容月的“请君入瓮”之当,反而利用兵力优势围困敦煌城,慕容大军一时陷入危局。远在中原的慕容天心急如焚,却怎奈没藏讹庞封锁消息,竟打探不出任何敦煌战况。静女于两月前留书远走,信中却是建议慕容天前往金陵找杨锋帮助,解决眼前危机,慕容天怒而不往,下弦月主葛蔓与眠残月主杜若代之策马金陵。而在金陵杨府中,杨锋却意外偷听到大哥杨锐与属下的密谈,知晓了慕容月的现状,震惊万分。

“她现在安全吗?”杨锋脑海中瞬间浮现慕容月的面孔,心中一阵焦躁:她怎会带兵去西域?她如此聪慧,又为何会被西夏军困在孤城?

杨锐观察着杨锋的面色变化,道:“我虽应皇上旨意限制慕容家的势力扩张,却是为了他们好——民间的门派怎能比皇家还具军力!慕容月向来谨慎,此次却重兵出击,皇上怎能不上心……”语音突然一顿,接着道,“我虽替皇上打探慕容氏的消息,却绝不像你想的那样龌龊!我要对付慕容月,大可光明正大,那些小人手段,不是不会,而是不屑。”

杨锋听杨锐说得凛然,心中不禁一丝愧疚,他自小与杨锐一处长大,怎会不了解杨锐的为人,想想之前的语气确是不妥,便降低音量:“我是心急,并非怀疑大哥。”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杨锐的手道,“大哥,你既没有打压慕容氏的意思,现下我们便立刻上旨皇帝,求他出兵相助!”

杨锐一惊,道:“我说的不够清楚么,你……”

“我懂,”杨锋打断道,“皇帝想借西夏军的手削弱慕容氏,可这次不是武林相争,而是西夏军侵犯敦煌,敦煌是回鹘领地,便是我大宋领土,他西夏屠杀敦煌城中人,便是屠杀我大宋子民,皇帝怎能坐视不理!传了出去,他也堵不住悠悠众口!”

杨锐一震,暗道:小锋素日不理政治,眼光却长远,皇帝只想着削弱慕容氏,只怕没想到这一层。但见杨锋心急的样子,又转念一想,若慕容月此行毙命西域,不仅武林中少一劲敌,杨锋也可断了念想,安定下来成家立业,便又肃穆道:“你为了救一人,要搭上整个杨家么?若皇上对我们起疑,你可知有什么后果!”

杨锋闻言双手一松,紧盯着杨锐,缓缓道:“大哥你还是想置她于死地……”

杨锐并不答言,只皱着眉头看着杨锋。

杨锋面色一寒,想起慕容月曾经说过的话,突然道:“难道慕容月说的是真的?”

“慕容月说了什么?”杨锐见杨锋脸色突变,问道。

“父亲……”杨锋一字一顿道,“对慕容家做过些什么?”

杨锐心中惊骇,脸色“唰”地惨白,喝道:“胡说什么!”

“当初我也不信,想着武林三大世家乃是世交,父亲行事又向来正直,怎会有什么不妥之举。可如今大哥如此作为,谁又能保证,金陵杨氏多年来不是一直做着这样的事……”杨锋心中沉痛,他生性善良,对父亲杨师楷和大哥杨锐尤为敬佩,突然被告知父兄可能都背叛了盟友,打击之大,如同山崩地裂。

“住口!”杨锐猛喝,胸中怒气涌动,“父亲何等英雄,你怎能出言不逊、不忠不孝!”

杨锋声音也沉下去:“那你告诉我,为何慕容月继任家主之后便不再与我们来往?为何她视杨家为毒蛇猛兽?”

杨锐的气息仍旧不平,愤愤然盯着杨锋,目光却微垂,缓缓转过身,望一眼浩如海洋的银杏林,心中思绪万千,兄弟俩许久不言。

“告诉你也好,”杨锐突然道,“也让你好死了对慕容月的心思。”

杨锋一愣,眉头深锁,双拳渐渐握紧。

“当年父亲、陈继叔父与慕容侠伯伯义结金兰,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杨锐缓缓讲述着,“慕容伯伯在外游历时娶了一位异族女子,那女子容颜清丽、慧黠无双,却身份神秘,江湖中竟无人知晓她的来历,她就是后来的慕容夫人,慕容月与慕容天的生母。但事实上,慕容夫人在嫁与慕容伯伯之前,与父亲曾有一段情缘。”

杨锋大为惊讶,他似乎隐约记得父亲经常前往慕容山庄,但很少带上他和杨锐,当时不以为然,却不知竟有这样一段隐情。

“我也是从父亲留下的书信中才知道的,”杨锐继续道,“最初慕容伯伯也不知道此事,后来不知从何处知晓了,便于一日邀了父亲上慕容山庄,两人于密室中饮酒,没有人知道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些什么,一天一夜之后,密室才重新打开……”杨锐突然一顿,语气微微变化,“可是走出那间密室的只有父亲,慕容伯伯胸口插了一把匕首,已经毙命。”

杨锋像被人猛地打了一棒,头脑一阵昏沉,身不由己往后踉跄退了几步,跌坐在游廊的长椅上,双手微颤,吞吞吐吐问道:“父亲……杀了他?”

杨锐正色道:“此事的真相只有慕容伯伯、慕容夫人与父亲三人知道,事后父亲曾找慕容夫人请罪,夫人却没有声张,对外称慕容伯伯病逝。若是父亲处心积虑杀害慕容伯伯,慕容夫人怎会如此放过?而且父亲为人光明磊落,你应该最为清楚!”

“可事实是两人进去,一人出来……慕容夫人与父亲关系亲近,若是包庇他,也不出奇……”杨锋缓缓道,抬头看着杨锐,“大哥也是怀疑的吧,不然不会去翻看父亲的遗物,却将旧事隐瞒至今,更不会与慕容家如此隔阂。”

杨锐眼神一变,回忆道:“父亲大殓当日,慕容家无人前来祭奠,慕容月却差人给我带了一封信,上书‘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八字。我心头震骇,秘密询问杨青大哥后,才知道这段慕容山庄中的谜案。想慕容月必定是从哪里知道了自己父亲暴死的事,却也不知实情,只是揣测是我们父亲所杀,所以不敢与杨家撕破脸,只敢言语相胁。”

杨锋心中的疑团终于解开,却丝毫感不到轻松:“难怪……她一听我是杨家次子,便心性大变……”

“小锋!”杨锐道,“此事尘封多年,三位长辈都已仙逝,真相已无人知晓。我们身为父亲的儿子,应当尊重父亲,不应妄自揣测。可慕容家,却决计解不了心结,你对慕容月……也早该息了念头,而且你与李姑娘大婚在即,更应当收心敛性。”

杨锋心头烦乱,一时间万事来得太快,他几乎来不及理清自己的思绪。突然间他竟和慕容月之间就有了一段莫名其妙的父仇,突然间他的父亲竟和慕容月的母亲有了私情——他发现自己什么也不知道,竟就莫名其妙地被命运推到了这一地步。

“就算你帮了慕容家,他们也不会领情。”杨锐缓缓道,拍了拍杨锋的肩膀。

二人在游廊中一个立一个坐,寂静无言,银杏林飘飞的黄叶被风吹入游廊,落在两人衣上,他们也不动,只沉默相对着。

“公子!公子!……”一个仆人突然从远处慌慌张张地跑过来,见到两人便深深行了一礼,道,“请两位公子快去正堂,刚才有两个女子硬闯进来,自称是慕容山庄的下弦与眠残月主,说有要事求见二公子,已经闯到了正堂!”

杨锐和杨锋齐齐一惊,杨锐正要详细询问仆人,却见杨锋抬脚便走,转眼已奔到了游廊尽头,便什么也来不及问,慌忙赶了上去。

来人正是葛蔓与杜若,葛蔓在路上看了静女的书信,心中也是焦急万分,两人从慕容山庄出发,一路快马加鞭,只两日便赶到了金陵城。因事情紧急,两人顾不得什么礼节,便直直冲入了杨府,却引来了杨府家丁的阻拦。怎奈两人武功高超,一众家丁拦截不住,便着了火似的禀告杨锐和杨锋。

“我们来寻你家二公子,怎的不去通传,反而阻拦我姊妹?”葛蔓在慕容山庄自在惯了,此刻无理也占三分。二人背对背立于杨府正厅之中,只见堂内堂外都站满了手握兵器的家丁,纷纷面色惊惧地盯着二人。

“住手!”

一个男声突然大喝,众人不由得分开一条道路,只见杨锋一边示意家丁退下,一边大踏步进入正堂之中。他曾于九湖独斗清泠五月,认识眼前之人正是下弦月主葛蔓与眠残月主杜若,当即道:“二位月主见谅,不知二位远道而来,找我有何见教?”

葛蔓与杜若曾败于杨锋手下,此刻却完全顾不得私人恩怨,杜若立刻拱手道:“二公子,我等有急事求你,万望应承!”

杨锋见二人焦急的模样,想起之前在杨锐那里听到的消息,下意识道:“是否是月儿被困一事?”

葛蔓与杜若对视一眼,齐声奇道:“二公子知道此事?”

杨锋一滞,道:“我也是刚知道。”

葛蔓与杜若心中颇感诧异,要知道没藏讹庞封锁前线消息,慕容天派了众多探子也查不出任何情报,杨锋远在金陵,却似乎对前线之事甚为清楚。她们不知杨氏贵为皇亲,又在武林中地位显赫,既与边陲重镇防军关系密切,又在江湖中人脉极广,消息之灵通,连皇室都有所不及。

杨锋道:“不知我能做些什么帮上两位?”

二人见杨锋如此主动,倒有些不好意思,互相对视一眼,杜若道:“我等想请二公子向汴梁请旨,请皇帝发兵相救。”

杨锋正要说话,却被另一个声音抢先一步:“二位月主此言差矣。”几人转眼看去,却是杨锐正大步走入正堂,身后跟着一脸严肃的杨青。

杨锋急道:“大哥……”

杨锐却伸手制止他,向葛蔓与杜若道:“不知两位前来,可是慕容公子的意思?”

二人一滞,葛蔓答道:“公子并不知我等前来,是敝府管家静女让我二人前来寻二公子相助。”

“哦?”杨锐眉眼一扬,“此等与皇家联络事项,舍弟从不插手,想二位月主也是清楚的,怎么会寻他帮助?”

二人无言以对,她们如何不知金陵杨家的主事人是杨锐,但按静女信中的意思,分明是要借杨锋的特殊身份,来挑动杨锐进言皇帝,但此等缘由怎能公开说出口。再加上两人也不明白,为何静女如此确认杨锋会出手相助,当下便无话可说。

杨锐见状,便猜到了八九分,冷冷一笑,道:“素来知晓慕容山庄门庭广大,人多马壮,却不想竟窝藏了西夏罪臣十几年,还在数日间便集结了十万大军与西夏开战。此等大事,我小小杨家分毫不敢沾惹,两位月主未免太瞧得起我们了。”

葛蔓与杜若心下大骇,杨锐竟对慕容家此次行动的前因后果知晓得如此清楚,这等违逆之事,他必定不肯蹚浑水。

杜若忙道:“大公子,之前若有得罪,公子想杀想剐,我姐妹绝无任何怨言,只求大公子看在三大世家多年交情面上,相助大小姐这一回。”

杨锐却只笑笑,一字一顿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葛蔓与杜若齐齐变色,心头明白杨锐记恨当日慕容月夺走岭南镖局。葛蔓略一思索,道:“既然大公子说到这个份上,我们也不好意思舔着脸赖在这里,就此告辞!”

“大哥!”杨锋见状,心急出声。杨锐只看他一眼,笑道:“二位月主事忙,我也不强留,请代我转告慕容公子,下月初十舍弟与峨嵋派李云洁姑娘大婚,还请他赏脸到场。”

二人受杨锐羞辱,按性格本应当场发作,但因顾念慕容月生死未卜,当下并不多言,一转身便要离去,却听得一人叫道:“两位慢走!”回头见杨锋两步跟了上来,满脸歉疚。

葛蔓感念杨锋之前的善意,道:“多谢二公子好意,我等清楚你已尽力,此事原本也是我们唐突。但我们身为慕容家从属,必与大小姐生死与共,日后若还能相会,再酬谢二公子。”

杜若也道:“二公子请回,我代庄中诸人先恭贺公子大喜,只可惜我等恐怕无福赴公子的婚宴了。”

杨锋却摆摆手,道:“两位莫慌,我与你们同行。”

两人一愣,没明白杨锋话中的意思,杨锐却反射性地从椅子上跳起,大声道:“小锋,你要做什么!”

杨锋转头看看杨锐,道:“大哥有难处,我也不能强求,但我绝不能眼看着月儿身陷险境、失掉性命!”

“你忘了我说的话么?”杨锐正色道。

“我记得,”杨锋突然淡淡一笑,“但月儿只是月儿,我一定要救她。”

“此去敦煌万里,你要怎么救!就凭你的匹夫之勇吗?”杨锐目射怒光,喝道,“你知道西夏军有多少人马?你以为这是武林大会,凭你武功高强就可妄为吗?”

杨锋目光放远,似乎已经见到千军万马于沙场之上狂奔砍杀,而慕容月立于远处孤城的城墙之上,正翘首远望着他,心中一动,热血顿时涌上胸口,一字一顿道:“我若救不了她,便与她葬身一处。”

众人齐齐震惊,葛蔓与杜若则望着杨锋说不出一句话,她们恍然懂得了静女的建议,原来不知从何时起,杨锋竟对慕容月情深至此!当下记起慕容月曾囚禁他于慕容山庄,利用他设计夺去岭南镖局,心中一时百味陈杂。

“你……”杨锐更是气得浑身微颤,心思一动,突然道,“那么李姑娘呢,你与她下月便要大婚,你把她置于何地!”

杨锋心头情绪交杂,他自与李云洁订下婚约,两人在府中相处了两月有余,深深体会到李云洁对他的情根深种、百般柔情,但慕容月身在险境,他又不能坐视不理——李云洁与慕容月,这两个女子在他情感的天平上一直不相伯仲,他曾经以为和李云洁订婚,便结束了这纠缠的关系,可当慕容月的险情一传来,他便知道之前一直是在自欺,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百般捉弄他的女子!当下沉声道:“请大哥转告云洁,我若活着,定归来与她完婚;若是死了……”

“死了如何?”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只见李云洁还披着那件鹅黄色的披风,正俏生生地立在正堂一角,双目泪光点点,正紧紧盯着杨锋。

杨锋心头一寒,他明白此去九死一生,心中早已下定了必死的决心,此时一见李云洁,心中深感负罪难赎,一时间竟不敢看她双眼,转头看到杨锐也正紧盯着自己,终于鼓足了勇气,道:“我若是死了,陈颢……定会护你周全。”

杨锐心头一沉,杨锋此话,无疑于留了遗言,此去便誓要与慕容月同生共死了。

李云洁脸色蓦地惨白如雪,两行清泪夺眶而出,突然哈哈大笑道:“你终究还是选了她!哈哈……我究竟是痴心妄想,输给了她!哈哈……”突然一把扯下披风,狂笑不止,状若疯魔,把堂中众人都震慑得不敢妄动。

杨锋一惊,正要上前,突然感觉一袭粉色掠过,眼前一花,脸上已经着实挨了一耳光。众人齐齐震骇,李云洁武功平平,这一下却身形极快,竟让武功高强的杨锋都毫无防备!还没反应过来,只听得狂笑声越发远了,原来李云洁已经抢出门去,不见了踪影。

“云洁!”杨锋顾不得面上疼痛,只想将李云洁追回来,却听得一声巨喝——“拦住他们!”

杨青原本一直立在正堂门口,一听杨锐号令,双臂一挥,家丁们便将整间大堂围得水泄不通,纷纷亮出兵刃,直指杨锋与葛蔓、杜若三人。

杨锋去路被拦,转头向杨锐急道:“大哥,快去追云洁!她很危险……”

杨锐冷冷打断道:“你既要与另一女子同生共死,何必还理什么李姑娘王姑娘!你为了一个慕容月,连未婚妻子也可不要,我倒想看看,你是否可以连姓氏也不要!”

杨锋一愣,杨锐此话关联重大,竟像要与他断绝关系,面对满堂的杨家子弟一时竟无法出手。葛蔓与杜若眼见杨锋与李云洁闹僵,他们兄弟也因慕容月之事反目至如此情况,也不好出手袭击这些围攻的家丁,双方一时陷入僵局。

“嘭!”

一声巨响,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只见从正堂外突然闪进两道火光,两个奇怪的包裹不知被何人扔入正堂,在房屋正中心猛然爆炸!浓浓的烟雾从包裹中冒出,眨眼间便弥漫了整间正堂!众人齐齐惊呼,却看不见周围情况,你推我撞,又有不少人被烟雾所呛,到处都是咳嗽的声音,更是显得一片混乱。

杨锋与葛蔓、杜若二人靠成一团,正屏住呼吸,忽然感到右肩一震,有人微微一扯,把自己往外拉。杨锋心下虽疑惑,却不敢拖延,伸手将葛蔓、杜若一带,三人在一片浓烟中由那人带着冲出了正堂,只见那人身形苗条,像是个女子,但蒙面束衣,一时也认不出是谁。三人来不及发问,脚下不停,被那人领着路左拐右拐,不一会儿竟跑到了杨府的偏门。那人将面巾取下,杨锋这才看清,刚才相救之人竟是萧芙!

“嫂……”杨锋声线略略抬高,刚叫出一个字,萧芙立刻做噤声的手势,打一个眼色,示意三人随她出了偏门,只见门外赫然立着三匹骏马,马上甚至还挂着远行的包袱,准备得甚为齐全。

葛蔓和杜若第一次见到萧芙,见她容貌绝美又仗义相助,不由得感激道:“多谢姑娘相救!”

萧芙道:“我不是什么姑娘,我是……”话音骤停,却不知道如何介绍自己。

“这位是我嫂子。”杨锋忙向二人道,葛蔓和杜若齐齐一惊,上下打量一番萧芙,道:“大夫人仗义相助,大恩没齿难忘。”

萧芙面上却是一丝苦笑,道:“你们快些走吧,晚些大公子封城,你们便走不了了。”

杨锋闻言猛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向葛蔓与杜若道:“嫂子说的是,耽误不得,快走。”

葛蔓与杜若点点头,向萧芙行了一礼,也不客气,翻身上马便立刻挥鞭狂奔。杨锋也上了一匹马,却没有立刻打马而去,而是向萧芙深深看了一眼,踟蹰道:“嫂子,你……”

“不用管我,”萧芙打断道,“他不会为难我。”

杨锋心中愧疚,向萧芙拱手一拜,又想起一件放不下的事,道:“云洁负气出走,不知去了哪里,请大嫂务必要寻到她!”

萧芙目光微颤,微微笑道:“好,你放心。你……定要活着。”

杨锋一愣,心中一动,向萧芙点点头,不再多言,马鞭一挥,策马追逐葛蔓、杜若二人而去。

山影浅中留瓦砾,日光寒外送涟漪。

入冬的西湖不似春夏那般迤逦,却别有一番韵味。萧蓉在西湖畔的镜湖楼居住了两个多月,看尽了西湖的秋色,她尤其钟爱孤山南麓的“平湖秋月”——夜半凭临湖水,登楼眺望秋月,只觉西湖一片恬静浩淼,烦躁的心情一扫而光。高阁凌波,绮窗俯水,皓月当空,湖天一碧。

据说镜湖楼乃唐时大诗人白乐天所建——“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当年白氏所吟咏的江南美景,也许正是立于此所得。萧蓉初住进楼中,便见到这两句古诗,被书于纸上挂在正屋的墙上,推开临湖的窗户,西子湖霎时在眼前展开,她情不自禁地轻叹一声,眼睛再也离不开这动人心魄的美景。

“真美……”萧蓉喃喃自语,“若能长居此处,便死也无悔……”

“小郡主可合心意?”

一个轻柔的女声在萧蓉身后响起,萧蓉转过头去,只见一名身形消瘦的女子正立在她身后,眉目清明、不施脂粉,唇边含笑,盈盈而立。

“秋姐姐!”萧蓉欣喜地轻叫一声,拉住那女子道,“这里太美了,简直就是人间仙境!”

这女子正是镜湖楼的主人芷纫秋,她居住在南面的烟霞岭,平日深居简出,除了每年一度的“比文大会”再不露面,文人们却知她文采出众,男子也难有出其右者,便送了她一个“天下第一才女”的称号。当时杨锋在紫晶山庄偶遇的书卷气女子便也是她,还曾一度误会她与陈颢有情。

“小郡主喜欢便好。”芷纫秋道。

“秋姐姐快不许如此多礼,只同陈颢一般,叫我蓉儿便可。”萧蓉娇俏可人,笑得灿烂如春花。

陈颢也正站在旁边,笑道:“芷小姐还是答应着吧,否则这位小郡主起了气,便是不认人的,我可是领教过。”

芷纫秋掩嘴一笑:“陈公子都不敢妄言,纫秋更是惶恐了。”

萧蓉嗔道:“人家一片真心,你们却来打趣我。”

三人又是一阵笑闹,陈颢自回到钱塘,深觉萧蓉一个单身女子居住在紫晶山庄不便,又见镜湖楼观景甚佳,便请求芷纫秋借了给他。芷纫秋素来不与人交往,却甚为喜欢这个可爱可亲的大理小郡主。刚才那一段,便是萧蓉入住镜湖楼时的场景,芷纫秋觉得萧蓉坦率真挚、天真活泼,便常常来寻她作伴,不知不觉,已经两月有余。

萧蓉此刻正挽着芷纫秋闲坐在镜湖楼二层的窗前,望着宁静的西子湖,突然道,“秋姐姐,你那日究竟和我姐姐、姐夫说了些什么?他们竟不再逼我回金陵了?”

原来之前杨锐与萧芙来到钱塘,要接萧蓉回金陵去,任萧蓉如何撒娇使硬都不松口,萧芙更是面色冷硬,吓得萧蓉心惊肉跳。后来芷纫秋来到,与杨萧二人密谈了许久,也不知说了什么,二人竟第二日便打道回府,也不再硬逼萧蓉,只要她自己小心处理。萧蓉心中疑虑万分,便询问起芷纫秋。

芷纫秋淡淡笑道:“我说呀……我说你与陈公子两情相悦,求他们成全你。”

萧蓉小脸瞬间羞得通红,啐道:“秋姐姐又取笑我。”

芷纫秋反望着萧蓉的眼睛,道:“怎么,你难道不中意陈公子?又为何巴巴地从金陵跟来钱塘?”

萧蓉眼光微垂,许久,才低声道:“我中意如何,不中意又如何,他心中早有佳人,我……他不过当我是小妹妹罢了。”

芷纫秋轻笑一声,道:“我却觉得那位峨嵋派的李姑娘,远不如蓉儿窝心体贴,陈公子现下是被痴情蒙心,眼目不明。”

萧蓉一惊:“秋姐姐,你如何知道……”

“我虽足不出户,江湖上的事却也知道一点。”芷纫秋笑道,“自我认识你,你的那双眼呐,便没有一刻离开过陈公子,想尽了法儿逗他开怀。他对你呢,也极为怜惜,颇为上心,等明白了你的好,自然倾心于你。我说你们两情相悦,难道有错?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萧蓉呆呆发愣,傻傻道:“当真?”

芷纫秋笑道:“你当钱塘陈氏是何等人物,怎肯轻易低三下四求于他人?他却为了央我借这镜湖楼给你赏景,数次亲往烟霞岭,啧啧……想当年刘玄德三顾茅庐,也就这诚意了。不过人家是为了江山,陈公子却是为了小蓉儿……”

萧蓉嘴角微翘,心中甜蜜。她自来钱塘,陈颢几乎带她转遍了杭州城的各个角落,玩遍了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这两个月是她最为开心的日子,尤其是眼见陈颢一天天开怀,只道他已逐渐淡忘李云洁的情伤,心中更是喜悦。此时听芷纫秋一番话,更是少女情乱、想入非非。

“我哪里比得上李姑娘,她那么美……”萧蓉绞着衣袖,慢慢道,“而且,我也没读过什么书,不像秋姐姐满腹经纶,能和他谈天说地……”

芷纫秋扑哧一笑,刮了刮萧蓉的鼻梁:“人小鬼大,你大可放心,我和陈公子只是文友,并无他想。我这辈子,是不会嫁人的……”

“为何?”萧蓉惊道。

芷纫秋面色微顿,许久方道:“我应承过我的师傅,此生全心全意继承师门,早绝了别的念想。”

萧蓉还要继续追问,却听得一个男声朗朗笑道:“芷小姐原来早到了。”

原来陈颢不知何时上了楼,见萧蓉与芷纫秋临窗而坐,便掀起珠帘步入,摇了摇手中的酒壶,道:“庄上今秋新酿的桂花酒,我特意带了来,正想着派人去请芷小姐,却没想你倒来得巧。”

芷纫秋笑道:“紫晶山庄的桂花酒最为香甜,今年沾了蓉儿的光,终于可以尝尝新了。”

萧蓉见陈颢到来,本自欣喜,却听芷纫秋这么说,羞涩一笑,起身去拿酒杯。陈颢也颇觉尴尬,岔开话题道:“不知今年何时落雪,这‘断桥残雪’可是我每年冬日的寄托。”

芷纫秋起身让了座给陈颢,自己坐到二人对面,道:“看天气怕是要比往年迟些,不过也不妨,蓉儿左右无事,正好一观。”

萧蓉端了一****盘走过来,上面放了三只小巧的玉杯,以及几样下酒小菜,听二人对话,便问道:“‘断桥残雪’又是什么?”

“‘断桥残雪’是西湖一大景致,”陈颢解释道,“冬雪时雪落覆桥,经阳光一晒,有的冰雪消融,露出斑驳的桥面,有的却还覆盖在皑皑白雪之下,因此远原望去,断桥若隐若现、似断非断;西子湖则银装素裹,较之春夏更为素雅动人。其时残雪似银、冻湖如墨,当真是极美!”

“‘断桥荒藓涩,空院落花深’……”芷纫秋缓缓吟道,“世人皆道西湖晴赏最佳,却不知这雪中的西子湖更为静美,远胜晴湖。”

萧蓉听得出神,脑中幻想着雪中西湖的模样。她自幼长于大理,从未见过茫茫大雪,此时听陈颢与芷纫秋描绘,宛如人间仙境,不由得心神荡漾,突然拉住陈颢的手问:“什么时候才下雪呢?”

陈颢双颊微微一红,余光瞥见芷纫秋正掩嘴而笑,心中更为尴尬,只好道:“这时节尚早,到时候我带你去。”

萧蓉忙不迭地点头,又转向芷纫秋道:“秋姐姐,咱们一同去!”

芷纫秋正要答言,却听得一阵脚步声,一个随从匆匆忙忙跑上楼来,立在珠帘外,上气不接下气,道:“公子,峨嵋派的李……李姑娘晕倒在山庄门口,您……您快去瞧瞧吧!”

“叮!”

陈颢手中玉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一眼也不看萧蓉与芷纫秋,抬脚便走。芷纫秋眼前一花,却听得珠帘碰撞之声,陈颢已然下了楼,眉头微微一皱,只见萧蓉的手还在半空,保持着刚才尴尬的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