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实村长和他的助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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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坑人的土豆种

半夜三更,张振生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他立刻披衣起身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杨波,杨波急急地说:“村长,你快去看看吧,李安家出事了!”

“什么事?”

“他媳妇喝了农药!”

“那还愣着什么?还不快叫救护车呀!”

“叫了。对方说救护车不在家。”

“那就把你家的三码车开来。”

“好嘞!”

张村长心急火燎地向李安家的方向跑去。

李安家住在村子北头,需要路径两三道街才能到达。当他来到李安家西屋时,那里已有五六个邻居正在忙碌。李安的媳妇马玉凤斜趴在炕上,头发蓬乱,已经奄奄一息。两个孩子围在妈妈的身边嘤嘤哭啼。在马玉凤近前的地上,躺着一只黑色的农药瓶。

邻居王二婶对身边的儿子说:“小东,快去磨生豆浆,灌下去催吐。”

小东忙着张罗去了。

杨波开来了三码车,大家七手八脚地把马玉凤抬上车。

医院的抢救室一片忙乱。

一小时过去了,一位医生走出抢救室,惋惜地说:”谁是患者家属?”

“我是。”张振生答。

“准备后事吧,我们已经尽力了。”

“真的没有希望了?”

“医生摇摇头:“服下除草剂的人死亡率最高,目前国内外还没有有效的解药。”

张振生叹口气说:“这可怎么办呐?她的儿女还小,上头还有老公公和半身不遂的婆婆。太惨了!玉凤为什么喝农药?莫非小两口生气了?李安呢?他干什么去了?”

李安是村民组第二组的组长。

“村长,你还不知道,李安被警察抓走了!”知情的王二婶说。

“为什么抓他呢?”

“嗨!都是假种子害的呀!”

“假种子?”

王二婶点点头,述说细情:

李安家生活不宽裕。卧病在床的老母,每年得用一万多元的药费。大女儿上初中。要强的马玉凤嫌乡中学教育质量低,就把孩子送到重点中学去上学,每年还得交三四千元的赞助费。再加上一大家人的生活、农资等费用,很难承受啊!今年,马玉凤主张承包了八亩地,她打算全部种上优良品种土豆,因为这几年土豆行情看好。于是,他们从县城北街顺利商店购进一千八百斤土豆中种上了。当时店主说,这是优质丰收白土豆种,每亩可产三、四千斤。李安在外打短工,土豆地的活都是玉凤一人打理。由于人勤奋,肥大水足,使秧苗长得非常旺盛。玉凤合计:每亩按产量三千斤,价格一块三计算,去了成本,也能赚两万元。有两万元垫底,药费和学费就不愁了。如果再有富余,想买一台洗衣机,或者把那老电视换换。

如今,眼看到了收获季节,李安也来家收获土豆。他们望着一丛丛旺盛的土豆秧苗,不胜欢喜。谁想到刨出一垵一看,根部只有三、四个像栗子大的土豆。又刨几按,与第一垵没什么两样。他们刨了半天才收获不到一筐土豆。这样的垃圾土豆,市场上根本没人要!

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夫妻俩吓傻了!原来的梦想全部泡汤。夫妻俩仔细查看土豆秧根,只见根上生长着许多嫩嫩的白色根须,就是不长土豆。正牌原种丰收白品种土豆是不长白根的。这是坑人的假种子造的孽!李安气得脸色发青。他把这筐土豆搬上摩托车后座,骑上车直奔出售土豆种子的顺利商店。

顺利商店的老板金志宝看了一眼李安拿去的土豆,摇了摇头,说:“老弟,你记错门了,我从来没卖过你土豆种子!”

“你这人怎么不承认?当时你满嘴冒泡地承诺,说是正宗丰收白品种,个大、淀粉含量高、亩产高达四千斤以上。你的卖价是一块九一斤,我买了一千八百斤呀!现在你怎么变卦了?”

“你说是从我这买的,请拿出发票来?”

“什么发票?你当时也没给开呀!”

“没有发票,你就是讹人、欺骗!你是想利用卑鄙的手段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放屁!你才是欺骗!你把劣质种子冒充优种出售,人心让狼吃了!不管你承认还是不承认,你都得陪产!”

“陪产?陪你娘个**!来人,把那筐破玩意扔出去!”

这时,快步走来三个男子,不由分说的抬起那筐土豆出了门,哗啦倒在路当中,一辆汽车疾驰而过,把土豆压个稀巴烂。

这一幕把李安的肺要气炸了!他见近旁有一堆砖头,弯腰拾起砖头,接连不断投向商店的玻璃窗,只听“啪、啪、啪嚓嚓……”

玻璃被砸得粉碎。砖块飞进店里,又砸碎柜台和上面的货物。店里的人见李安气势汹汹,手拿砖头咄咄逼人,不敢阻拦。

金老板急忙报案。很快,警车开来了。一个警员冲到李安跟前,“腾”地一脚把他踹倒,“卡”的一下带上手铐,推上了警车。

玉凤等到天黑也不见丈夫回来,心理非常惦记,生怕丈夫出什么差错。当她听说丈夫不但没有讨来说法,反而被警察抓去的消息时,就再也支持不住了,一头晕倒在地上。老公公见状,急忙找来邻居王二婶,才把她叫醒。谁想到她又喝了农药。

两名护士把玉凤的尸体推出抢救室,缓缓地向太平间走去。张振生心情万分沉重。几小时前还是个活蹦乱跳的大活人,现在却魂归阴府,多么不幸?

“张村长,张村长,又出事啦!”柳涛刚上楼,就对张振生喊道。

“又出什么事啦?”

“李安的老母昏死过去,正在一楼抢救。”

张振生迅速跑到一楼抢救室,四、五个医护人员正在忙碌。呼吸机、氧气、输血等设备全用上,还有一名男医生正用双掌摁压患者的胸脯。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紧急抢救,老人才慢慢苏醒过来。

浓云又涌上张振生的眉头。这场悲剧的起源在哪!显然是由假种子引起的。 的确,在这些年来“假”太猖狂了!什么假农资,假医药,假食用油……就连军官都有假的。前些时,爆出了一个假市长,专门行骗县副级干部,不到一个月,就得心应手地骗到一百多万元。这些像潮水般涌出来的“假”,不知坑了多少人哪!眼前,因假土豆种居然又闹出人命案!孰忍、孰不可忍!罪魁祸首就是那售假种子的经销商,是那不问青红皂白胡乱执法的的警察!张振生生来就有一副侠肝义胆,李安是他的好兄弟,同时也是他的左膀右臂!他要为李安夫妇讨说法,讨公道!

张振生召集当事人亲属和前来帮忙的乡亲们,简单的进行了分工。张振生说:“我和柳涛带领一部分人去公安局要人;由李安的弟弟李平和村文书王兴志带领一部分人去商家索赔;由老支书、杨波二人去法院起诉。另外……”

张振生、柳涛带领七八个村民走进公安局办公室。张振生一脸怒气,如临大敌!

倒是坐在办公桌边冯局长先开话了:“哦,你是张村长吧,今天来有什么贵干?”

张振生向前走了几步,眼睛瞪得溜圆,破喉大吼:“什么贵干?冯成山局长,我让你放人!”随着话落,“啪”的拍了一下办公桌,使冯局长一愣。

冯局长想:在峰山县境内,我跺一下脚天地乱颤,谁敢对我不敬?你这小如牛毛的村长,竟然这般无礼。他立刻气上心头,猛然站起身来,用手指指点着张振生的鼻尖怒道:“你好大的胆!竟敢在我的面前撒野!你也没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

“乓乓!”张振生并没有听他这一套,反而把桌子捶得更响:“少废话!放人!”

“对!放人!”同来的人一起喊。

“放什么人?”

“你们胡乱抓来的李安。”

“不行!他砸了人家的商店,违了法,必须受到惩罚!”

“惩罚?你不去惩罚非法的奸商,不去惩罚贩卖假种,坑农、骗农的恶人,反而偏要惩罚挨骗受害的良民!难道这就是你们公安局的天职?再说,受害者李安的媳妇因承受不住双重打击而自杀了,这一案件你们公安局也逃脱不了干系!”张振生义正词严。

“张村长,你不要耸人听闻!她自杀是她的事,与公安局无关!”

“想不到公安局是个大无赖!”张振生鄙夷地说。然后向柳涛打个手势。柳涛带领几位村民出去了。

功夫不大,有一送丧的人群来到公安局门前。走在前面的是丧葬吹鼓手,唢呐声,击鼓声十分噪耳。接着是八个人,每人的肩头上横着木杠,杠下面是一副担架,担架上的那具遗体穿着臌胀胀的寿衣,绣着寿字的被单盖过面庞。在担架后面跟着的是一队披麻戴孝的送葬人,他们哭天抹泪,好不悲伤。他们在公安局门口停顿片刻,突然快步进入公安局室内。两位警察想要阻拦,但被一群看热闹的人挡住。当公安局的各位要人还没有变过味来,他们已经把尸体抬进局长办公室,放在办公桌旁边。送丧的人,看热闹的人,还有吹鼓手也都一同跟进,把办公室内外挤得密不透风。

冯局长看到这一情景,刚想打电话,但被张振生夺过:“局长大人,请不必费心了。”

“你们要干什么?”冯局长的心有些慌了。

“你不是说死者与你们无关吗?”说着,张振生拿出纸笔,“这样,你亲口问问死者,你问:‘马玉凤,你的死与公安局无关吧?’如果她答:‘无关。’我们立即撤走,并永不追究;如果她不答,就证明有关。那你必须在这张纸上签字画押,答应死者家属提出的有关条件。”

“那我不签呢?”

“柳涛,录像。”张振生下令。

柳涛端起录像机,打开开关,先对冯局长一阵扫描,然后把镜头移向尸体以及恸哭不止的丧者家属们。

“冯局,如果你不答应条件,我们就把录像发往多家电视台、报社和互联网,好让你的美名天下传扬,题目就叫‘局长办公室的死尸’……”

冯局长怔住了:如果把这件事大肆宣扬出去,不得了啊!那漏子可就捅大了!他苦心经营的仕途就会岌岌可危,所有的麻烦都会接踵而至。一名堂堂的公安局长第一次感到手足无措。

这时,一股腐尸的臭味向冯局鼻孔袭来,不知何时飞来的几只绿头苍蝇在尸体上兴奋地徘徊着。

这是盛夏季节,看来尸体已经开始腐烂了。

“请,请放下录像机,我答应。”冯局长似乎用恳求的口气说。

“冯局长,这可是你志愿的。真不好意思。”张振生诡嫡地说。

当冯局长在协议上签完字后,张振生向众人挥挥手:“战友们,撤!”

大家陆续撤出了公安局。

在门外,张振生遇到杨波。

张振生问:“波子,那边情况怎样?”

“人家还是死活不认账。我们手里又没有足够的证据。村长,怎么办哪?”

“我不是让你们调查在张庄还有三家买了假种的农户吗?他们手里也许有证据。”

“去调查了。那三家说他们的土豆没有减产?”

“怎么会呢?我曾到那他们的土豆地里看过,的确减产了呀?”

“莫名其妙。也许他们被商家收买了。”

张振生略思索一下说:“没关系,快,我们要趁热打铁,”然后转向大家,“战友们,把尸体再抬到顺利商店。不过,到了那里,不准动人家一针一线货物!”

“是!村长,我们听你的!”

“好,立即出发!”

于是,这支丧葬队伍向北街的顺利商店开去。中途又增添不少人,道具也几近完备:纸人、纸车马,引魂幡、花圈,还有一个大纸盆,大纸盆里盛着纸土豆。纸盆两边垂下挽联,左边是:假土豆种坑人害人 右边是:致使马玉凤命丧黄泉 。一顶大红棺材也抬过来了。用八根杠子,十六个人抬着缓缓行走。满城满街都是观众,约有七八千人。

大家纷纷议论:金老板真是坑死人了,应该天诛地灭!”

“是啊,听说死者抛下一双未成年的儿女,还有病弱的公婆。都说死者是个很孝顺的儿媳。可惜呀!”

“谁说不是?政府为什么不管管?”

“谁操这份心?反正管不管都照样得薪金……”

喪队来到顺利商店门前,然后进入店里。他们把棺材和马玉凤的遗体放在较宽敞的地方,许多丧葬用品摆满货架和柜台,鸭嘴形的引魂幡插在收银台的夹缝里。哭声、锣鼓声、唢呐声和各种喧闹声,几乎震得天地乱颤。店里店外都是人。柳涛、杨波带领六七个人守住入口,阻止闲杂人进入,以免别有用心者趁火打劫。

这样的情况,也是店主金老板未曾预料的。他一看势头不好,赶忙打110报警电话。

很快,警车来了。两名警官进了店门,大家主动给他们让开一条小路。金老板一看救星到了,耀武扬威地叫道:“警官啊,快把这些恶徒抓走吧!”

“抓谁?”一位警官问。

“抓他们!看他们还敢不敢无法无天!”金老板指着张振生等人说。

“放屁!”警官变脸了,“我看无法无天的是你金老板!告诉你,今天来的都是你的客人,你要好好招待,如有差错,拿你试问!”

“你们这是……”

“这是什么?都是你惹得乱子,自作自受吧!”两位警官说完扬长而去。

李安被公安局放回来了。他面对妻子的遗体,面容愁苦,痛不欲生。但他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紧要牙关,屏住呼吸,猛咽唾液,让泪往心里流,把哭声禁锢在嗓子以下!面对仇人店主金志宝,他气得只用手指颤颤抖抖地点着金老板的鼻子,说不出一句话,浑身哆嗦得像触了电一样。

金志宝想逃,可是,被众人团团围住。

张振生严厉地说:“金老板,你是逃不掉的。我们今天来,也是出于无奈。不过只想讨个说法而已。如果你该赔偿的赔偿,该偿命的偿命。那就一片云彩遇强风——散了!我想:赔偿对你来说只是拔下一撮牛毛;至于偿命,也不见得是坏事,因为早死早托生嘛!何去何从,就看你的表现了。”

金志宝显得并不慌张,慢悠悠地道:“怎么赔偿?”

“首先是八亩地的土豆收入:两万八千元;人命赔偿费五十万;丧葬费三万六;孩子的抚养费三十万元;公婆的养老费四十万元;公婆和孩子护理费十五万元,共一百四十一万四千元。”张振生讲得字字清晰。

金老板闯荡江湖多年,经历过许多风风雨雨,但像今天这种场面,他真的还头一回领教。他不断告诫自己:冷静!冷静。于是,他长呼一口气,狡猾地说:“如果我不赔呢?”

“很好!如果你能混得过去的话,”张振生转过身喊,“杨波!”

“到!”

“你立刻把引魂幡插在店铺的房顶上,让这里成为马玉凤的坟墓!”

“是!”

杨波取来引魂幡,又从腋下拿出一根一头带钩的绳子,奋力往房顶上一甩,那钩子钩牢一处,杨波就要攀绳而上。

金老板的老婆从另一间屋里跑出来,大声说:“别插了,别插了,我们认赔还不行吗?”

金老板冲过来,一掌推倒老婆,怒道:“赔什么赔?你给我滚!”

老婆在地上打着滚说:“不要插!把引魂幡插上房顶,就会把阳宅变成阴宅,灾难就更大了!天哪,这可怎么办哪?”

这时,有一个女子拨开人群,双膝跪倒在马玉凤遗体前,放声大哭:“嫂嫂啊,你的命真苦啊!你为什么寻短见呢?你怎这么傻呀,我的嫂嫂啊!你知不知道,你走了,你抛下的一双儿女怎么办啊?谁来疼他们、爱他们、呵护他们呢?嫂嫂啊,你真糊涂啊……”

她哭得十分凄切,使在场的人无不潸然泪下。杨波停下手,从绳子上滑下来;金老板也不在言声;他的老婆从地上坐起来,默默地抹眼泪;李安用手捂住面孔,一口一口咽着眼泪;张振生也觉得心里一阵阵难受,垂下了眼皮;丧者的家属们也都跟着哭泣起来。

这个女子是谁?她有一张端庄、白皙的面孔,秀发搭肩。虽然有白色的绢布遮住半个面孔,但掩饰不住她俊雅的容貌和超然的姿态。她是谁呢?张振生走过来,问了几位李安的亲属,他们都说不认识。按说,给死者叫嫂嫂,应该是婆家人,不可能是娘家亲戚。

张振生又问李安:“安子,你认识这位女子吗?”

李安望了那女子一眼,摇摇头。

她哭了半个多小时也不肯停下,旁边有几个人极力相劝,她也不起来,泪水沾湿了她的衣衫。

“不要哭了,好妹子,你即使哭昏苍天她也不会醒来。请节哀吧!”一位妇女挽住那位女子的胳臂,把她从地上拉起来。

经过这位女客的一番真情恸哭,使在场的人都减低了斗志,就连狡猾的金老板也垂下了头,金老板的老婆望着那个女子也是直愣神。店内外一时显得很寂静。

这般情景,张振生一直看在眼里。为了鼓励大家的情绪,他大声说:“战友们,金老板不答应条件,我们能饶他吗?”

“不能!”

“好!杨波,你把引魂幡……”

“不要插了,有事好商量。”金老板有气无力地说道。

张振生看到对方有了转变,话语也缓和多了:“金老板,算你识时务。也许在你的骨子里,还有一点点良心。你全答应吗?”

金老板沉思一下道:“该我承担的,我承担,不该承担的,就应该去掉。我赔偿的应该有:土地收益费、亡者抚慰金、医疗费、丧葬费。至于公婆养老费、孩子抚养费,还有孩子、公婆的护理费,都不该让我担当。”

“为什么不该你担当?那二老和孩子,都是靠马玉凤精心照顾才能生活的。如今她被你们害死了,这些老小以后怎么活下去?除非你出钱雇用佣人,常年伺候一家老小。”

“你们这不是强词夺理吗?”金老板不满的道。

“不是强词夺理,而是天经地义!杨波,准备好,吧引魂幡再插上去 !柳涛,你把车开回家,取来一车粮食和蔬菜,我们要在这里守尸七七四十九天。”

“慢着!”刚才哭丧的那位女子站出来,她对张振生说,“大叔,看我够不够格?”

“张振生被问愣了:“这位女士,你说的是够什么格?”

“当然是伺候李安家的二老和孩子。”

她的话语一出,所有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发出一声惊呼:“哦呵?”

太出人意料了!竟然把张振生也弄得措手不及。他试探着问:“你莫不是开玩笑吧?”

“我是认真的!我情愿伺候二老和两个孩子,同时也包括亡者的丈夫,并且分文不取!”

这时,金老板的老婆大声呼道:“倩倩,不能啊!你别犯傻啦!”

原来那女子是金老板的独生女儿金倩倩!

听了“倩倩”这两个字,李安不由得用手背擦了擦泪眼,见倩倩把蒙在头上的白纱带解下,露出端庄的面庞。虽然十几年不见,但她仍旧不减当年的风姿。啊,真的是倩倩?是那个让他难忘的高中时的初恋,是曾使他在多少梦里抽泣的倩倩!是的,后来她变心了,嫁给了一个内科大夫。在她结婚的那天,他痛苦地喝下一瓶白干,醉了整整三天……

可是现在,她为什么说出这样的话?甚至做出如此让人吃惊的承诺?太不可思议了!

“倩倩,是你……”

“安子哥,真对不起!想不到,想不到我们在这样的场合见面。”倩倩用关切的眼神注视着李安,话语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

人们又一次惊呆了!想不到李安与冤家的女儿有旧情!

人群中有人讲话了:“喂,既然你俩的关系不一般,一定会有许多动人的故事,不妨就给大家讲讲吧!”

“对!讲讲呀,你们是怎么认识的?”许多人也在应声附和着。

倩倩环视一下大家,坦然地道:“我们曾是上高中时的同班同学。安子哥虽然长得不算特别帅气,但从我第一天见到他,就觉得看他顺眼,和他在一起,就感到心情愉快。一次,上体育课,老师带领全班同学去爬校园东面的一座山。在爬到半山腰时,我忽然撞上马蜂窝,那窝长腰马蜂“嗡”的一下飞起来,就要把我包围,我一时急得不知怎么好,只是站着不敢动了。这时,安子哥疾步冲过来,一下子把我扑倒,并用他的身体护着我。马蜂们在他的身上蛰了多处,其中有一只马蜂蛰了他的嘴唇。爬起来后,我发现他的嘴角被马蜂蛰伤,蛰口还留着血迹,我就把自己的嘴唇贴近他的嘴角去吸吮马蜂的毒液,不料被同学瞧见,他到老师那里禀告我俩亲嘴,因这还挨老师一顿训斥。此后,我俩在同学和老师面前,表现疏远,实际比以前更紧密,并且还私定终身。”

人群里发出一阵赞叹声。

张振生发言了:“既然你两人已经私定终身,又为什么没有终成眷属?”

“是呀,你俩到底是谁甩了谁?”杨波也问。

李安没有言语,亡妻的痛感仍在强烈的刺激他。他的思绪很乱。倩倩的出现就如给他打了一针强心剂,使他低落的情绪渐渐趋于稳定。但他还是无心回答任何问题。

倩倩长出一口气,蹙了蹙眉头,又开始内疚地叙述:

三年后,又一期学业结束了,我俩仍在时常来往,但安子哥一直没到我家里拜访过。因为年轻人认为拜访与否并不重要,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就ok了。后来,到了谈婚伦家的年龄,我向爸妈提出要嫁人就要嫁给同学李安时,爸的脸色立刻变了,他说:”我不能把女儿嫁给偏僻的、连兔子都不愿拉粪的乡村去受苦!你是我的女儿,就得我说了算!”

爸怕我再跟安子联系,就强行把我送到两千多里外的吉林姨妈家寄住。那时,我日夜思念安子哥,可是没钱坐火车,回不来呀!后来,他们硬为我在吉林找了个对象。他是个外科大夫。可他不敬业,经常酗酒、赌钱。

一次,在他酒后给一位患阑尾炎的患者做切除手术时,竟然把手术刀落在人家的肚子里,使得那位患者术后更加疼痛难忍,差点丧了性命。三个月后又做了手术。为这他受了严重处分,被医院开除了。之后,他酗酒更频。两个月前,他在一朋友家喝得烂醉,出门时追尾了一辆卡车,当场没了命。——今天我刚从吉林回来,恰遇到这样的情景,又打听到是安子哥……想不到我俩的命竟然这么苦哇!”

“这么说来,你是旧情的复发和同情心的萌起,才使你做出要伺候李安一家人的决定的吧!”张振生又问。

倩倩点点头,又摇摇头,说:“是。又不全是。”

“什么意思?”

“因为我亏欠他太多太多了,就是用一生的代价也偿还不起!”

这时李安说话了:“倩倩,你言重了!什么亏欠太多?不就是马蜂的事吗?那不算什么呀,换了谁都会那么做的。其它我并没有为你做什么呀!”

倩倩垂下了头,她不敢正视李安的眼睛:“其实不只是你做了或者没做什么,而是我在暗中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是毁掉了你一生的大错啊!”

李安被倩倩的这几句话推进云里雾里,他根本弄不懂倩倩话里的含义。

倩倩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又叹口气说:“这都是我的私心作怪导致的呀!好吧,今天豁出去了,就把心里的秘密都倒出来吧,任杀任刮听君自便。否则,也会把我憋死!”

高考后有一段难熬的等待期。一次,我骑摩托车行驶三十多里,去月牙村找安子哥游玩。之前,我曾去过他家五、六次,可称得上轻车熟路。安子哥家住在村子北边靠河沿处。

当我到他家门口时,看见一位邮递员正在那里等候。他见我来了,就问:“小妹妹,你知道李安的家人去了哪里?”

我望了一眼那紧锁的大门,摇摇头。随后,我向他家的邻居打听。邻居说昨夜他妈妈病了,住进了医院。

“嗨,又白跑一趟。”邮递员显得有些懊恼。

这时,我提出建议:“叔叔,我代收一下行吗?”

“你是他的什么人?”

“是他的妹妹。”

“当然可以,不过要记住及时转交给本主呀。”

我在单子上签了字,接过邮递员递来的一封挂号信。见信封上寄信人栏目上有南开大学字样,不觉眼前一亮。

我亟不可待地打开信,里面是一封公函。上写:

李安同学,恭喜你被我校正式录取。你将于九月一号上午到校报到。

天津南开大学教务处 公章。

哦,原来是一封录取通知书。

我当时特别激动,安子哥被名牌大学录取,是多么幸运呀!我要尽快把通知书交给他。随后又一转念,忙什么?不如等几天,我的通知书下来了,再一起庆贺,该有多好?

可是我左等,右等,就是不见自己通知书的踪影。

我落榜了!

我一时情绪低落,寝食难安。望着安子哥的通知书,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想,如果安子哥上了大学,自己回了家,就等于眼睁睁的看着他从身边飞走,我们俩的恋情就会顿然消失,那是多么残酷的事?我觉得没有安子哥在身边,我的生命就会失去意义!于是,我心中产生一种荒唐的念头:毁掉通知书!我找出了火柴……

倩倩说到这里,扑通一下跪倒在李安面前,泪流满面地请求:“安子哥,你惩罚我吧,是我毁了你的前程啊!”

李安的脸色一阵紫,一阵青。刚才卷起的满脸怒气,很快地消散了。或许历经风雨雷击,使他的神经变得麻木了吧!他只是疲惫无力地埋怨道:“倩倩,你好糊涂啊,我这人你还不了解吗,我就是走到天边,也不会忘记你的!嗨!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如此。”说着,他扶起倩倩。

“安子哥,你原谅我了?”

李安点点头:“过去的事就当没有。要放眼未来呀!”

李安的安慰,并没有立即把倩倩从内疚中解脱出来。她摇晃着李安的手说:“更严重的是我爸财迷心窍,又将另一把刀子插在你的心上……我们金家亏欠你的太多了!”

金老板原来那种固执的神态早已消失,他也给李安下跪了,他说:“这都是我的错!我一不该棒打鸳鸯,二不该贪财进假种子坑骗人。你的条件,我全认可,我金家宁可倾家荡产,也不能再负于你!”

“快请起,金叔。钱并不很重要。您要好好保重身体。”李安又把金老板扶起来。

眼前出现的大起大落的情景,出乎所有人的预料。张振生发言了:“安子,关于赔偿事宜,最终还得你拍板。”

李安坦然地道:“还赔什么啊,倩倩对我的一片深情,远比一座金山贵重!”

张振生立刻宣布:“我们月牙村又多了一位好媳妇!欢迎!”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

然后,张振生冲大家挥了一下手,高声说:”战友们,撤!”

呼啦,人们散开了。杨波揭下苫在遗体上的被单,里面原来是个稻草人,缝隙间还夹着一块发腥臭的猪肉。

太阳从云缝中射出光辉,照耀着这片祥和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