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辛亥情事:传奇都督之生死情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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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二美情急相约劝玉楼 都督悯花全孝葬姥姥

尹昌衡走后,嫣云即到后院玉人轩去,见良玉楼伏在床上失声痛哭。她便好言相劝:“尹都督爱你太深,你也将跳出火坑了,为何还这样伤心?”良玉楼只是哭,并不说话。嫣云急得没法,自叹道,“如果我是你,我会高兴得睡不着觉的。可是我不是啊,我这辈子只有做烟花女子的命了。再过些年人老了,没人要了,我就只有独守空房,或是流落街头,乞讨度日,甚至老死空巷了……”嫣云说着竟流下泪来。

良玉楼抓住嫣云的手哭道:“嫣云妹妹,你是不懂得的了。尹将军纵然有这份心,但我没这个命呀……”

嫣云便说:“你怎的没这个命了?醉香阁的姑娘都眼睁睁盯着你哩,八大胡同的姑娘们都酸溜溜地羡慕着你哩!难道你还担心尹都督不是真心的?”

“不,尹将军他是一片真心,只是我……”良玉楼不往下说了。

嫣云忍不住嚷了起来:“你怎么了?你说呀!”

“我不配的,一个青楼女子,哪能与尹将军这样的人相守一生呢?我清楚我自己的命相,我不能有这样的奢望的。”良玉楼话说到此,再也不吭声了,只默默地流泪。

“你真是不可理喻!”嫣云没法说动良玉楼,垂头丧气地走出玉人轩,路过堂屋时见惠娘倚在门边嗑瓜子儿,过去说道:“妈妈,你可得要想个法子了。玉楼姐不吃不喝,没完没了地哭哭啼啼,这样下去怎么得了?”

惠娘哼哼道:“她这是在耍哪家子的派了?我真弄不明白,尹都督对她那么痴情,她却来上脾气了。哎哟,这个玉楼姑娘,她道自己是谁?是大清王室的格格,还是达官豪门的千金?”

嫣云道:“妈妈,你可别这么说了。尹都督是真心要赎她,要我劝劝玉楼姐,也不知为啥,我怎么劝她也不听。”

惠娘就说:“那你再好好劝劝她。你去对她说,错过此渡无好舟啊,她可得要想好了,免得将来后悔。”说罢返身进屋去了。

当夜嫣云又去了玉人轩,见玉楼仍是不声不吭地躺着,送去的饭菜也没见动过,她没了法子,只得陪在床边流泪。她忽然想起袁二公子来。此事要是让袁克文知道了,也许会有办法的,然而自元宵夜后袁克文就没来过醉香阁。她寻思着如何给袁二公子报个信儿。

第二天吃罢早饭,嫣云逛到云吉班串门儿。小凤仙和几个姑娘正坐在院子里晒太阳,见嫣云来了,好不高兴,即将她拉到房间里唠私房话。二人嘻嘻哈哈了一阵子,但见梳妆台上放着个嵌有蔡锷照片的相框,嫣云不免感慨万端,心下想道,玉楼姐有尹都督疼着爱着,凤仙姐有蔡都督疼着爱着,自己却没有一个真正执著的心上人。想到这里,嫣云心里忽生悲意,沉默不语。

小凤仙笑道:“嫣云怎么了?”

嫣云神色黯然道:“我真羡慕你和玉楼姐。”

小凤仙叹息道:“我们又有啥值得你羡慕的了?”

“算了,别说了。”嫣云笑了笑,说,“我想给你说说玉楼姐的事。”

小凤仙问:“她怎么了?”

嫣云便将尹昌衡要赎娶玉楼的事和玉楼自回醉香阁后不吃不喝的情况说了。小凤仙听了便感叹起来,说:“难怪元宵夜观灯吃酒时袁二公子吟出一首诗来取笑尹都督,那诗中就有‘我欲自为仙子婿,一生长与饭胡麻’的句子,原来尹都督竟然是当了真的。”

嫣云即道:“尹都督自然是当真的了。他要我帮他劝劝玉楼姐,可不管我怎么说,玉楼姐就是不点头。她说她无论如何是不会答应的,她说她不配。

唉,我真不知道她心里是如何想的了。”

“她算是遇上个痴情公子了。”小凤仙自语似的说着,心下便想,也许玉楼是有她自己的考虑,否则这么好的一个人这么好的一个机会,怎么就放弃了呢?别看蔡锷将军对自己也知人知心的,但料想也难达到尹将军这般痴情的地步。

“凤仙姐,你说话呀,给拿个主意吧!”嫣云催促着。

“我能有啥主意,蔡将军也好几天没来过了。”小凤仙叹息着,“等蔡将军来了,我说给他听听,他肯定会跟袁二公子说的。该怎么拿主意,全凭他们的了。”

“这样也好。”嫣云又说,“要不,你过去一趟,我们一起再劝劝玉楼姐如何?”

小凤仙想了想,便答应了。二人来到醉香阁,到了后院玉人轩,就见良玉楼斜卧床上,呆呆地想着心事。嫣云道:“玉楼姐,凤仙姐看你来了。”

良玉楼动了动身子,轻轻地唤了声“凤仙妹妹”,轻得让人难以听见。小凤仙坐在床沿,拉过良玉楼的手来捂在怀里,说:“玉楼姐,我听嫣云说了。

尹将军对你可是一片真心,你怎么就拒绝了他?除非你心里没有他,除非你并不是真心爱他,否则你是不应该拒绝他的。”

良玉楼便又流下泪来:“不!我心里怎会没有他,我怎会不是真心爱他?

我是太爱他了,我才这样的啊……”

小凤仙与嫣云便都糊涂起来。她们无论如何是明白不了良玉楼这话的真正意思的,而良玉楼也不会敞开她那令人难以揣测的内心世界。

小凤仙无可奈何,便说:“那你总得要吃饭呀!”

良玉楼道:“我吃不下,什么也不想吃。我心里总在想,我一定是伤透他的心了。”

嫣云道:“这还用说吗?尹都督为你已是伤透心了,却丝毫也没责怪你的意思,还特地叮嘱,要我好好劝劝你哩。玉楼姐,我真不明白你是咋想的,你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我没犯糊涂,真的,我只能这么做了。”良玉楼说罢再也不吭声了。小凤仙和嫣云坐了一会儿,只好告辞。

午后,嫣云又到玉人轩去探视,见玉楼多少吃了点东西,也就放下心来,高兴地说:“这样就好了,要是真的不吃不喝,我们都会被你吓死的,尹都督也会被你吓死的。”

说到尹都督,良玉楼便又神色忧伤起来。

此后两天,良玉楼都静静地躺在床上,盯着挂在胸前的那枚红心石发呆,脑子里全是尹昌衡的影子。她心里非常清楚,即使自己不得已拒绝了尹昌衡赎她娶她的情意,但她的心是永远也离不开尹昌衡了。她是他的影子,也只能是他的影子,一辈子紧随着他,不分离。

尹昌衡从醉香阁回到怡居宅院,当晚派给张得奎一个差事。第二天一大早,张得奎骑马直奔城外东郊,黄昏时分,满身尘土地回来了。

“找到了,殷庄和杨庄都找到了!”张得奎喘着气说。

尹昌衡很高兴。得奎又说,他先到的殷家庄,问了庄中的人,说庚子年全庄的人几乎死光了,庄北头那一大片坟地埋的全是那年被英国鬼子杀掉的殷庄人。杨庄在殷庄北面,他找到了杨二家,杨二的母亲已经不行了,很可能熬不过这两天的。

尹昌衡唤来吴七,说:“明天我打算往城外走一趟,来回可得百多里路了。我是好心,先给你说一声,跟还是不跟,你们自己拿主意吧。”吴七一听就傻了眼,匆匆去了。

第二天一早,马忠和张得奎就备好了马车,而吴七的队伍竟然换成了一班骑兵在门外候着。尹昌衡登上马车,吩咐先到八大胡同。

他原想陪同玉楼先到殷庄祭扫她父母兄长的坟茔,再去杨庄看望她病危的姥姥的,哪知到了醉香阁,才知玉楼病了,病得还不轻。尹昌衡便将去看姥姥的事隐了下来,安慰了玉楼几句,又向嫣云作了交代,托词离去。

城外道路十分难行,好在张得奎事先探过路,一路也还顺畅。约莫行了六十来里路,赶到殷家庄时已近晌午时分。在庄北头那片坟地里找到了玉楼的父亲殷绍和她母亲兄长的坟墓,尹昌衡挨次上过香火拜祭后,便又朝杨庄而去。

行不多久到了杨庄,尹昌衡只叫张得奎跟着,徒步进去。到了杨二家门口,就听一阵哭号声从里面传了出来。残缺不全的土墙围着的小院内站着一些庄户人,探着脑袋朝房内瞧着。看这情势,尹昌衡便知玉楼的姥姥刚刚过世了。他和张得奎走进院去,那些庄户人乍见来了两个衣着体面的外地客,都觉奇怪,呆呆地将二人盯住。

这是一座北方常见的低矮的土墙房屋,正面三间屋子和左侧的一间偏屋都已破烂不堪。走进屋子去,就见炕头上躺着一位蓬蓬白发、已经离世的老妇人。杨二跪在炕前哀号着,猛见尹昌衡二人走了进来,不知是何来头,心下便慌了,立即停止哭泣,站起身来,战战兢兢道:“二位爷干啥来了?俺娘死了哩!”

尹昌衡道:“我们从这路过,听说你家长辈过世了,便来瞧瞧。你是杨二?”

“我是杨二。”杨二哭道,“二位爷是咋了,俺家死了人有啥好瞧的?俺家穷,俺娘死了连棺材也没一口,都怪我这当儿子的没出息啊……”

张得奎便道:“杨二,这是我家尹老爷。他可是个好心的人了,碰上穷苦人有了伤心的事儿,就想来瞧瞧。算你有运气,今天就给碰上了。”

杨二听了,扑通一声跪下,叫道:“哎哟我的尹大老爷,可怜可怜我杨二吧,可怜可怜我死去的老娘吧……”

“行了杨二,你起来。”尹昌衡说,随即向门口围观的人问道,“请问各位,庄里有卖棺材的商家吗?”

便有一老者应道:“附近吴家庄便有,不远的,只四五里地。”

尹昌衡便交给老者五块大洋,请他带几个人去帮忙买口棺材来,又唤来杨二家的邻居杨三叔,给了他十块大洋,请他代为办些香火酒菜,言称要帮杨二葬母。老者及杨三叔等人见尹昌衡如此慷慨仁义,都高兴地匆匆去了。

约莫个多时辰光景,死者便入了殓,杨三叔也从各家各户借来了桌椅板凳,请了几个会厨工的邻人草草地做了几桌饭菜,尹昌衡便唤张得奎将马忠、吴七他们叫了来,与杨二及众庄户邻里一起坐了。

众皆坐定,尹昌衡举杯说道:“各位乡亲,本人今天路经此地,见杨二丧母,又见他虽家贫如洗,却有一颗孝心,便助他一把,葬母尽孝。日后,也望杨二自己努力,安生度日。”

说着就向众邻里敬酒。众邻里感激不已,都将酒喝了。很快吃罢饭,众邻里就忙活起来,移棺下葬。尹昌衡走进里屋,突然看见炕头墙上挂着一个书兜儿,上面绣着两只黄鹂,十分可爱。他取了下来,发现里面竟装着两本小书,是《三字经》和《唐诗三百首》,小书上歪歪斜斜写着“殷文鸾”三字。尹昌衡便知是玉楼的东西,心里不免一阵酸楚。

杨二见了,伤感地说:“这是俺外侄女留下的书兜儿。庚子年她爹娘和两个哥哥都死了,本打算养着她,但我们也度日艰辛,只好将她送了人。俺娘常常骂俺哩,俺也后悔,但那时实在没法子呀!”

尹昌衡便说:“我看这书兜儿挺可爱的,给我玩玩吧?”

杨二说:“恩人觉得有意思,就拿去好了。”

安葬杨母后,尹昌衡给杨二留下五十块大洋,嘱咐他好好过日子。杨二磕头如捣蒜,千恩万谢,将尹昌衡送出村口后,心里便犯起嘀咕来:这尹老爷气宇轩昂,行侠仗义,随行还有骑兵跟着,如此威风,到底是何方的菩萨?

回到怡居宅院天色已晚,众人也都喊累,尹昌衡就让大家喝了些酒。饭后上床,他拿出那只小书兜来,翻看着两本玉楼的启蒙小书,不知不觉就沉沉入睡。待到一觉醒来,已是翌日上午九点过。鹦鹉在“都督平安,都督平安”地叫着,他赶忙起床,打算去醉香阁探视良玉楼,没想马忠来说,袁二公子来了。

尹昌衡走出房间,就见袁克文在石榴树下逗鹦鹉玩,问:“豹岑兄今天得闲了?”

袁克文笑道:“兄弟是来为硕权兄贺喜的。”

尹昌衡苦苦地笑笑:“我已是焦头烂额的了,还有啥喜可贺的?”

“硕权兄就大可不必了。”袁克文道,“不就是想赎纳玉楼姑娘为妾么?

这点小事硕权兄还有办不到的?”

尹昌衡吃惊地看了袁克文一眼,原来他已经知道此事。其实尹昌衡并不晓得,他要赎纳良玉楼为妾的事,不但袁克文,甚至袁大总统也已知道了。

说来也巧,就在好心的嫣云为玉楼之事一筹莫展的时候,袁克文突然遛到醉香阁来了。嫣云喜出望外,于床笫间将尹、良二人的事细细说了。袁克文听了异常高兴,说这事其实不难,玉楼姑娘一定是既深深爱着尹将军,却又为自己是风尘女子而自卑,所以才拒绝尹都督的。他灵机一动想了个主意,要嫣云照着他说的去劝导玉楼姑娘,这个结很可能就会迎刃而解了。

嫣云听了却吓了一跳:“啊呀袁二公子,我哪敢照你说的去劝导玉楼姐呢,这不是犯死罪了么?”

袁克文轻松地笑笑:“我叫你这么说你就这么说,谁敢说你的不是?放心,这一招准行的。”

这时,袁克文开心地逗着鹦鹉,笑道:“自从那次瞧见了你的那首诗,我便知道你的心思了。怎么样,还在为玉楼姑娘没点头而苦恼吧?”

尹昌衡反倒做出无所谓的态度,说:“唉,豹岑兄是小看我了。我尹昌衡岂是为一个青楼女子就茶不思饭不进的人?”

袁克文道:“算了吧硕权兄,你的心思瞒得了别人,未必还瞒得了我?”

尹昌衡道:“你就别瞎说了。这种事得两相情愿,玉楼有她的想法,我是不会强求的。”

“哈哈哈……”袁克文大笑起来,“好了好了,硕权兄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就甭绕弯了,你和玉楼姑娘的事,兄弟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尹昌衡不想让袁克文搅和其中,正要告诫几句,没想袁克文却说道:“此事就说到这里,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会促成你们这对鸳鸯的。只是,有件事家父要我转告硕权兄。”

“什么事?”尹昌衡问。

袁克文便将其父对尹昌衡去龙泉寺拜访太炎先生不以为然的意思委婉地说了说。尹昌衡一听火气就上来了,说道:“你们就不知道太炎先生与我曾有过师生之谊,学生去看看老师怎么就使得袁大总统心里不快了?”

袁克文见尹昌衡变了脸色,只得说道:“其实也没啥。家父只是觉得太炎先生脾气太古怪,硕权兄远从川边来京,对有些事理可能还不甚明了,所以……”

“豹岑兄就别说了。”尹昌衡打断袁克文,“请转告大总统,昌衡也不是三岁孩童,该明了的事理我还是明了的。”

袁克文便显得神情尴尬起来,哼哼哈哈着。稍顷,他又突然想起似的说道:“啊,这几天前门大街广和楼戏园有好戏看了,人称‘小叫天’的谭鑫培与他的儿子谭小培联手演出大戏《翠屏山》,哪天咱们邀上蔡松坡一起去瞧瞧如何?”

尹昌衡知道袁克文是在给自己搭梯子下楼,也就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