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昊的声音很轻，“累，你就睡会儿。”
未央的眼睛依旧闭着，轻轻点点头。
李云昊吩咐车夫，让车子慢点，好让马车不那么颠簸。
“未央，未央……”他在她的耳边轻声叫道，却发现她已经睡熟了。
她靠在他的怀里，马车的侧帘被风时而卷起一块，树木枯黄的叶子在风中飘飞，天高云淡。如此，他突觉宁静美好。
大多数的时间，她都在睡觉，李云昊的心里有隐约的担忧。夜深人静的时候，她幽幽地醒了过来，似听到他在沐浴的声音。她的眼皮沉重，无法睁开眼睛。
后来，他在她的身边躺下，带着清新的香味。她背着他，终于睁开了眼睛，却没有动。他的手绕到她的身上，将她揽进怀中。
她再也睡不着。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见他完全睡熟，便从他的怀里起来，手臂撑着身子，打量熟睡中的他。
他的眼底有淡淡的紫青色，嘴唇周围长出了短短的青色胡须，看上去很疲倦的模样。这些天，他一定没有睡好吧。
她已经问过兰心，他本是打算和她一起到断剑门拿解药，但中途朝中传来消息，说是萧王反叛，情况危急，他只好带着穆琛回朝，后又匆匆追过来。连日的劳碌奔波，没有半刻空闲，的确是累了。
忽然间，未央胸口一痛，有甜腥涌上咽喉，她皱眉强行将那股甜腻咽下去。
如这样相拥而眠，是她想象了多久的事情，没有算计，没有假装，没有无奈，彼此不设防。此时此刻，她该觉得幸福才对。可她的心，却越来越绝望，如同死神掐住了她的脖子，手劲一点点变大，她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少，她依稀闻到了死亡的气息。
她惊骇地躺下，双手抓住被子却和李云昊拉开了些许气息。他的身体暖暖的，心跳强劲有力，她不敢靠他太近，她会贪恋他的温暖，会……忍不住告诉他实情。
良久之后，她似乎睡着了，细小的呼吸声传来。李云昊眸光微动，眉宇紧蹙凝着她，她怎么了，为什么会突然神色慌乱。
“未央！”他轻声道。
没有半点声响，她的身子纹丝不动，没有一毫的颤抖。她已经陷入了深沉的睡眠中。
李云昊的手轻轻伸过去，把她重新抱回怀里。
“我要走了，去见我的父皇母后，云昊，你要多保重！”
未央的声音轻轻飘飘，面色苍白，她似在和他诀别。
“未央，不要走。”李云昊大叫一声，浑身一震，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昨夜揽在怀中的人早已不知去向。身边只余下清冷的空气。
她人呢？走了吗？
眉头紧锁，他慌忙爬起来，夺门而出。
门口，守门的四名暗卫恭肃而立，见到李云昊立刻行礼。他们几个一直都在这里守着，她不可能不动声响地就离开了。
但是他仍心慌意乱地揪住一个暗卫的胸前衣襟，厉声道：“娘娘人呢？”
被揪住的那个暗卫一惊，忙道：“回皇上，娘娘去后院了，有数名兄弟跟在娘娘的身边保护她，皇上莫担心。”
陆长风和秦枫两人恰巧一同走出来，看到李云昊往后院奔去的快速身影，互相看一眼，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急忙跟了过去。
李云昊脚踏进后院的门槛，便看见未央静静站着，洁白的衣裙，不染俗世烟尘。冬季的阳光投射在她的身上，为她染上了天然的橘黄，温暖人心。
她这个年纪的女子，该穿些鲜艳的眼色。不知为何，她的衣着一向素淡，除了那日在鹿城，她那身火红的斗篷。
尤其白色和素蓝，是她穿得最多的颜色。不过，他也爱她穿着两种颜色的衣服。
然则今天，他竟发现她的这身白衣令他烦躁，尽管她和身上的衣服极其相称，好像是从天上飘下来的仙子。
仙子是一定会走的，她注定不属于这个庸俗的尘世。而他，不愿她走。
那晚，她堕崖之时，穿的便是一身白衣。后来他在榆阳见到她，她也是白色衣裙。陆陆续续，她又发生了好多的事情。
他总有种飘忽的感觉，她是要走的。
未央背对他站着，微微仰着头凝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站在她的背后看着她，而站在他们背后的诸人又在悄悄看着他们。
听到后面有声音，她缓缓转过身来。他一震，她的脸色白得如纸，眉间淡拢了抹青黑。他恍惚记起早起时的那个梦，她也是这副模样。虽然是梦，但他的感觉很不好。
冬季清晨的风已有些刺骨。他拧了眉，向她走去，手往肩上一摸，不自觉地就要脱下自己的衣服给她披上。
结果，身上什么都没有。这时，他才想起来，惊慌出来，身上就只有一件中衣，哪里有衣服给她。
而未央的目光却转向地上，似乎有些怔愣。他不解地随着她的视线看去，方才知道他的脚上连鞋子都没来得及穿。
脸上微微一热，他走上前，说道：“进去再睡一会儿，我们今天还要赶一天的路，中途怕是不能歇息了。”
李云昊刚要迈步，未央摇头阻止道：“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你又忙着给我找解药，很多的政事都耽误了。你去忙吧，我让兰心陪我说说话。”
罗刹门，断剑门，龙泉山庄，环环相扣，如果没有周密的计划和安排，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那么巧妙，时间上也更是温和。深究下去，这些事件背后的真相，肯定令人震惊。
诚如未央说的，他的确有很多的事情要处理。只是，她眉宇间的青黑之色？李云昊心一缩，仍快步走到未央身边，“你的脸色不好，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没有不舒服，不过是累了。”未央淡淡一笑，喉咙里又有甜腥的液体微微往上涌。
“就快要过年了，我有些事情要和兰心商量。”未央看了看兰心，笑道，“兰心，你和我进去吧。”
兰心顺从地点点头。
李云昊从她的眼中，看到了她对他的抗拒。从武陵镇起，他们之间的嫌隙便越来越深，他数次丢下她，后在龙泉山庄，他又怀疑她。
她的身体尚在恢复中，他不想逆她的意，又想，回去之后得立刻让韩医女诊断一下才行。
未央转身的一刹那，眼里蓄满浓浓的忧伤。她快步走出院子。
所有的人都看向李云昊，怡妃娘娘摆明了是在躲着他。李云昊嘴唇紧抿，空气顿时凝滞起来。
兰心吐吐舌头，道：“六哥，我去陪嫂嫂。”一溜烟，人就跑得没影了。
从驿馆出发之时，未央向李云昊提出，“我要和兰心两人单独一辆马车。”
李云昊的脸色微变，盯着未央看了很久，“嗯。”
所有的人都看向这对帝妃，本以为他会发火，然后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却没有想到他应允了，实在是出乎大家的意料。
接着，李云昊便让众人立刻启程。
中途勉强休息了片刻，但是未央没有出来。兰心将食物拿进马车之后，也没再出来。
直到晚上，他们到了最后一个驿站，明日便可到瑞都。
未央没有和他们同桌吃饭，而是先行回房，兰心依旧跟着。大略是将未央送回房之后，她出来夹了些菜，端了饭给未央送进去。
整个一天，未央没有和李云昊说一句话。陆长风心里虽然担忧，但也不好说什么，毕竟李云昊一直都是好脾气的。
在秦枫穆琛等人看来，李云昊已经做到了自己能做到的极致。故而，他们很是不明白，未央为什么要这样做，是和皇帝怄气？可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就算皇上一时间误会了她，不也过去了吗！
兰心始终寸步不离未央的身边。将碗筷送出来之后，她转身又要进去，李云昊拦住她，冷冷道，“兰心，怡妃可有事？”
“没，没有啊！”兰心神色有些惊慌。
李云昊冷冷看她一眼，便向未央的房间走去。
除了靠在柱子上沉默不语的陆长风，其他人都从彼此的眼神中，得到一个明白无误的结论，皇上的好脾气已经所剩无几。
驿站是驿卒临时休息用的，不同于瑞都用来接待外国使者的驿馆，条件比较简陋，位置也不大。他们吃饭的位置是天井，而他们休息的房间就在身后，不过数步之遥。
陆长风寂静无声，却能听到屋子里面的人说话的声音。他听得未央的声音低低地，“云昊，我可能受伤，消耗了太多的精力，所以一直精神不济。等我身子好些了，我再陪你好不好！”她含娇带嗔的声音浅浅传出来。
李云昊从未央的房间里出来的时候，眉头深锁，嘴角却微扬，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陆长风把穆琛拉到一旁，苦笑道，“你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有没有看过他如此宠一个人？他有这样宠过商清吗？”
穆琛一笑，“怡妃娘娘是难得的好女子，皇上宠她是因为皇上喜欢她。”顿了顿，他看陆长风一眼，轻声道：“难道陆将军不希望皇上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