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这一声大喊是晴天霹雳,连山本本人也被震惊了,因为这个人不是他安排的托。喊出五十万天价的那个男人径直向主席台走去,所有的人都用奇怪的眼睛看着他,就在大家用目光询问这个人要干什么的时候,张鼎华脸色惨白的站了起来,嘴唇哆嗦的从牙缝里蹦出一句话:“他是我爸爸。”
似乎所有人都听见了这句话,但是所有人都没有理睬,因为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个人身上。似乎都在问:你高价抢标可以,为什么要走上主席台呢!
走到台前,那个人缓缓的站定了,把帽子假胡须摘了下来,一张大家熟悉的面孔呈现在众人面前。
“琥珀张。”有人先喊了出来,随后是一片惊异的叫声。在张鼎华介绍自己的时候,有人就想过琥珀张为什么没有出现,后来他们安慰自己:琥珀张一定是病了,所以由他的儿子代理,这从情理上说的过去。现在看见琥珀张是化妆后进入拍卖大厅,原来的设想就不成立了,于是纷纷猜测出了什么大事。
那么琥珀张是怎么进来的,他到底要干什么?琥珀张当然是凭着通行证进来的,戒备森严的交易会会场前后有几道检查岗,哨兵是只认证不认人的,没有通行证谁也无法进入,除非你有飞檐走壁的神功,可惜琥珀张不是大侠,当然没有神功。但是在北平,琥珀张想去什么地方,弄到通行证并不费事,因为得到通行证的商家和收藏家,并不是每个人都愿意来,他们中不乏爱国人士,不想给鬼子捧场。只是他们知道,得到证不前往,鬼子是要找麻烦的,在这种情况下,凭琥珀张这张牌子,从他们手里拿到通行证不是易如反掌?那么琥珀张到这里来干什么?他真的要花高价收回自己家的东西?
第一,琥珀张没有这笔钱。第二,他知道鬼子的拍卖会是个阴谋,想把赝品变成真品,怎么可能为虎作伥?
从张鼎华引狼入室,到鬼子在家里抢走琥珀双叶,他的心就死了,感觉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国家,因为自己养了一个白眼狼,一个畜生。琥珀张和张宝明,他们本身在古董收藏鉴定上极为成功,成为近代以来少有的专家,但是在教育孩子上都极为失败,过于的娇惯,溺爱使他们的子女都不成才,人品也一般。张鼎华的卖国行为,毁了他一世清名,就是因为他教子无方,让鬼子的阴谋得逞了。不说他对琥珀双叶本身的痴爱,就从爱国角度来说,琥珀张知道,鬼子拿到琥珀双叶换来了德国人的新式潜艇,战争的进程势必推迟,不知道还要死去多少人,他琥珀张就是千古罪人,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一向把德行看作生命的琥珀张来说,如其蝇营狗苟的活着,不如痛痛快快的去死。这样说好像琥珀张来到交易会的目的是为了揭穿山本的阴谋?那又错了,因为山本刚才的安排,众人的演出琥珀张看见了,他清楚,有了张鸿君的鉴定,张宝明的默许,他儿子的演说,凭他一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扭转乾坤的,最后的结局不过是一场闹剧,山本的阴谋还是会得逞,眼下最好的办法就是毁掉琥珀双叶,当然,这样做得后果是失去了生命。
文天祥早就说过,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在琥珀张看来,这样的死值了。卢沟桥事变以来,北平收藏界还没有人为国捐躯,他就成为第一个吧!
张鸿君看见琥珀张,那张本来就白皙的脸,此刻像湿透水的白纸彻底失去了血色。三张之中,他最怕的就是琥珀张,因为嫉恶如仇的琥珀张从来不会给他留面子,对他的为人很不齿,如果他当庭揭穿他说的是假话,是在作伪证,那么他在收藏界,古董圈子里获得的一切就可能烟消云散。当他在这块土地上失去了话语权的时候,北平的上层就没有了他张鸿君的位置,山本自然就会抛弃他,因为他没有雄厚的家庭背景,社会背景,今天的一切是自己打拼来的。对他来说,从一个学徒工做起,打拼到今天,那是付出了一生的心血,失去今天的地位,那就是最最难以忍受的痛苦。张鸿君感到的是乱箭穿心,所以几乎瘫痪般的垂下头去,整个身体都在颤抖。
当然,震惊最大的是山本,他费尽心机没有找到的琥珀张,在他最不希望看见的时候出现了,而且他敢肯定,琥珀张是来破坏交易会的,山本第一个冲动是把琥珀张抓起来,随后就意识到不妥。琥珀张是以买家身份出现的,他用什么理由来抓他?更主要的是,冯.鲍曼就在现场,他是知道琥珀张这个人的,如果因此产生了怀疑,或者他出面阻止,这出戏又该怎样收场?这出琥珀双叶的拍卖大戏,说穿了,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德国人上当受骗。山本虽然是久经风浪,却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难题,呆住了,半天没有做出任何姿态。既然他不说话,别人就更不可能说话,主持拍卖的人哪里知道山本的猫腻,见是闻名已久的琥珀张来参与拍卖,让他感到兴奋,有这样的大腕来参与竞拍,当然会拍出高价,所以他热情的把琥珀张让到台上。
“我想台下的诸位仁兄大都认识我,我就不需要自我介绍了,我只是对主拍黄先生有个请求,不知道黄先生是否俯允。”琥珀张只说了一句客套话,就把绣球抛向了主拍,因为他明白,自己的时间不多,在没有达到目的之前,他并不想牺牲。
“好说,请张大师直言。”
“我进来晚了,没有看到琥珀双叶,如果是真品,我会出五十万大洋将它收购,相信在坐的藏友不会和我抢宝吧!”琥珀张面带微笑的说,但是脚下在悄悄挪动,靠向酒井,因为那个紫檀木盒子就在他手里端着。
“对啊!应该让琥珀张看看。”台下有人在喊。
“不是自己家的货么?还用看?”也有人反对。
主拍哪有这个权利,就把目光投向走近的山本。山本刚想做出反对的表示,冯.鲍曼抢先说话了。
“张先生是琥珀界的权威,有权利鉴赏。”
山本傻了,这一军将到老帅身上,他如果拒绝必然引起鲍曼的怀疑,他如果允许,假象也会被拆穿,因为自家的东西琥珀张怎么可能不认识?脸上那种尴尬是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一时间做不出选择,就像雕塑似的站在了那里。
琥珀张原来也没有准备山本会同意他去检验,之所以这样说,是为了争取时间,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他心里明白,盒子里的东西就是他家的琥珀双叶,只要开包就真相大白,山本怎么可能同意?但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不同意要有恰当理由,因为这出戏主要是演给德国人看的,让德国人有了疑惑,戏还是会砸锅。琥珀张既然明白这个道理,最后的底牌就是赌德国人参与,说实话,他也没有别的牌好打,死活就看这一招了。山本的迟疑,德国人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琥珀张蓄势已久等得就是这个时机,因此他以和本身年龄极不相符的速度冲向了酒井,并从酒井手中夺去紫檀木盒,在这刹那间,大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因为任何人都没有想到琥珀张会有这个举动。
“这是找死。”有人在心里喊。
不错,琥珀张来得时候已经和阎王爷签订了生死薄。从琥珀双叶被鬼子夺走那一刻开始,他就打定了主意:与琥珀双叶共存亡,这不仅因为琥珀双叶是他的灵魂,还因为她是国家的瑰宝。这样美好的东西从他手中遗失,落在侵略者手里,那是对中华民族的玷污,是犯罪,他琥珀张一生没有做过有愧于国家的事,就是死,也要用鲜血洗清耻辱。
琥珀张高高的举起了紫檀木盒子,在一片惊呼声中,盒子砸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四分五裂了,随后枪声从后面传来,开枪的是酒井,但是中弹的琥珀张那瘦削而高大的身子并没有立刻摔倒,而是把微笑的脸送给了台下,随后才缓缓地倒下了。
“爸爸!”张鼎华污浊的灵魂被鲜血唤醒了,疯了一般的冲过人群,抱起了闭上双眼的琥珀张,嘴里大声的呼喊着。此刻他的悲痛是真实的,但是晚了,因为琥珀张不可能醒来了。
台下的多数人垂下头去,他们只能用这种方法表示对鬼子的鄙视,对琥珀张的悼念。在北平收藏界的圈子里,琥珀张的口碑之好是公认的,无论是做人还是做事,琥珀张都是头牌。
山本没有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看见酒井开枪偷偷出了一口长气,心里暗暗高兴,只是脸上不得不装出怒气冲冲的样子走上台去。他恼怒琥珀张不识抬举,对酒井的举动必须做出生气的表示,因为他明白,出了死人的事,余下的戏就不需要唱了,这样他的困局就自然的解除了。然而此刻一个另他没有想到,也另所有人没有想到的画面出现了,一直被药物控制,木偶似的坐在椅子上的张宝明突然清醒了,山猫般的扑向了山本,山本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他那肥硕的身体就被张宝明扑到在地,耳朵被狠狠地咬住了,随后又是一阵枪响,酒井把子弹射在了张宝明身上,张宝明脑袋一歪,躺在地上不动了。转眼间,名动京城的三张死去了两个,大厅里又是一阵骚动,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走啊!”人群潮水似的涌了出去,顷刻间,大厅里除了山本等有限的几个人,走得干干净净,连张鸿君也没有留下。
冯.鲍曼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一个结局,苦笑的摊开了双手,目光直视着山本,他实在不明白,好好的交易会,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惨剧。都说中国人是绵羊,可是鲍曼亲眼目睹了中国人的血性,心说这样的绵羊是不可能被征服的,难怪日本人在中国土地上越陷越深。
“鲍曼先生,发生这样的事,实在是意外。”山本总算在一连串的意外中惊醒过来,一只手捂着撕裂的耳朵,脸上带着痛苦的笑容,知道这次的脸丢大了,上司饶不了他。德国和日本虽然是盟国,同时也是竞争对手,目标都是统治世界,都想做地球的霸主,如今被对方看见了最不光彩的一幕,德国人有谈资了。本来日本的军队在德国军队面前就直不起腰来,东条英机对世界的影响也远不如希特勒,这下子就更惨了。德国人占领了大部分欧洲土地,恐怕也没有发生过这种丢人的事。可恨的中国人,南京那样规模的杀戮也没有让他们屈服,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民族?
“他们都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在北平城里赫赫有名。作为征服者,最先应该征服的就是他们,很遗憾,我看见的正好相反。”鲍曼说到这摇摇头,感觉日本人的国策出了问题。一群手无寸铁的知识分子都会以命相搏,说明日本人的残忍征服把多数中国人都激怒了。面对四亿多人的反抗,你就是拥有再多的新式武器也不可能取得胜利,因为你没有办法把四亿人杀光。
山本在中国待了五年,早就有了这种认识,问题是决策的权利在东京,军部那些人都是武力征服派,他这样的小人物是没有话语权的。再说出了这种丢脸的事,讨论政策的对与错没有意义,场合地点都不对。
“鲍曼博士,让你受惊了,我真的很抱歉。”
“哦,不,不!”鲍曼耸耸肩膀,抬起了有些僵硬的右手。“战争时期,死人的事并不陌生,只是可惜了。”
“可惜?”山本感觉奇怪,不知道鲍曼的可惜指得是什么,如果是说琥珀张和张宝明,那就说明他的信仰有问题。对待反叛分子,日本人奉行格杀勿论的政策,想必德国人也不会例外。
“可惜你的琥珀双叶碎了,我也白跑一趟。”鲍曼面上虽然做出一副惋惜的姿态,那海蓝色的眼睛却在告诉别人,他是满意这个结果的。鲍曼本来对日本人好感就不多,认为这些东方矮人有些怪怪的,野心极大,目光狭小,反到是对中国有好感,中华文化的底蕴让他神往,有一种崇敬感。尤其在收藏界,中国是世界上前数的文物大国,这是历史积淀形成的,没有几千年文明,就不可能有这样的成就。相反日本是东瀛小国,明治维新之后才有了一点点像样的东西,就人心不足蛇吞象。根据他对中国历史的了解,认定日本灭不了中国,最后只能是难以自拔。一个中国他们就无法消受,还把手伸向太平洋,东南亚,这种决策人不是疯子就是大脑出了问题。
“鲍曼先生大可不必担心,真正的琥珀双叶还在。”接话的是一直没有说话的羽田,他早就准备了两手,在琥珀张上台的那一刻之前就暗暗的调了包,这也是事先和酒井商量好的,酒井之所以开枪,就是不让琥珀张有说话的机会。
羽田说完,山本面有得色的看着鲍曼,他已经看出鲍曼在幸灾乐祸。
鲍曼疑惑的接过紫檀木盒,打开一看,琥珀双叶完好无缺,就关闭了盒子。“你们在演戏?”
“是多准备了一手,为了安全起见。”山本回答。
鲍曼对日本人的狡黠算是有了重新认识,感觉是失望的,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理由拒绝山本了,就掏出雪茄点燃,抽了一口。
“现在所有人都知道琥珀双叶被琥珀张毁掉了,你可以安全的带着它离开这里,回到使馆。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可以坐上帝国的飞机,回到美丽的莱茵河畔。”山本的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同时瞟了羽田一眼,心说这家伙是魔鬼脱生的,会把一切不利因素计算得分毫不差。不是他的提议,准备了两个同样的紫檀木盒子,今天是无法收场的,那么明天他只能脱下军装,自己去军事法庭了。“酒井君,你亲自送鲍曼博士去宾馆。”
“呦西。”酒井答应了一声,把手伸了出来,做出一个请的手势,鲍曼只好随他走出了大厅。
“羽田君,你也可以走了,因为你的任务完成了”山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