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琥珀双叶
20647000000060

第60章

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较量,因为双方的力量极不对等,看到后路被包抄的鬼子切断,董玉明知道生还的可能几乎没有了。当然,他可以投降,那是鬼子愿意看到的,但是董玉明不愿意,在他的人生字典里,活着就必须像人那样的活着,如果从狗洞里钻出来偷生,他情愿选择死。战斗进行了二十分钟后,董玉明的身后只剩下了一个弟兄,而他们后面是个干涸的水泊,后面的鬼子正在往上涌,前面的鬼子离他们只有百米距离,最要命的是,他们都只剩下了最后一颗子弹。

“兄弟,我们该告别了,真有点不想走。”董玉明说。

“我也是。”对方回答。

“活着挺好,可我们不能不死。”董玉明又说。

“能,投降就不会死。”对方头也不抬的说。

“选择生的权力是你自己,不过我要先走一步。”董玉明说完把枪对准了太阳穴,轻轻地扣动了扳机,壮实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一下,身子向后一仰倒在了坑沿上。

“等等我,总是性急。”对方嘟囔了一句,同样把枪对准了太阳穴,同样是轻轻地扣动了扳机,倒在了董玉明的身边。

鬼子迅速地围了上来,一个军曹模样的鬼子恶狠狠地举起刺刀要戳尸,因为他们小队死了七八个鬼子,连小队长都战死了,而董玉明和他的手下一共只有六个人,他感到屈辱,想戳尸泄愤。

羽田正好走过来看见这个情况,厌恶的骂了他一句,弯下腰,凝神地看了董玉明好一会。岳峰面临绝境跳河,董玉明面临绝境自杀,羽田迷惘了,感觉这样的民族怎么可能被征服?又一次体味到,这个世界如果有不能被征服的军人,那就是大和民族和大汉民族,弹尽粮绝这种事放在美国人和英国人身上,早就举起了双手。他掏出雪白的手绢,擦去了董玉明脸上的血迹,随后离开了,因为他明白,在中国,这样的民族英雄是受人敬仰的,一定会有人收尸,他同样从心里钦敬这种军人。

羽田带着鬼子刚刚离去,镇子周围的乡民就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他们虽然不知道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的人和鬼子战斗,但是他们知道战斗的是中国人,这就足够了。一个中年妇女看见了董玉明的尸体,率先放开了喉咙,她的悲切引动了一片哭声,随后哭声像海啸般的响起。这些年北平人虽然见惯了死人,但是英雄的死还是让他们痛彻心扉。

此刻一辆汽车在路边停了下来,当车门打开,老曹从车上走了下来,脸色凝重的像是青铜器皿,他的身后,跟着京梅和陈队长。当陈队长告诉他,鬼子封锁了这一地区,他们进不去,他就知道完了。董玉明他们一共就六个人,没有外援,如何能够逃出去?他命令陈队长不惜任何代价也要摸进去,就算不能都救出来,有一个活下来也行,军统这个符号不能在北平消失,他们是鬼子克星,是汉奸眼里的魔鬼。陈队长遵照执行了,当他们使出浑身解数进入包围圈子,战斗已经结束,野地里留下的,是董玉明等人的尸体。

老曹走过去的时候,一个年逾古稀的老人在为死者整容,他那枯瘦的手指如兰花一样,用最轻柔的动作擦洗着,悲壮的脸上如雕像般的肃穆。

老曹转过身去远离了人群,他不用担心董玉明等人暴尸荒野了,尽管他在控制,泪水还是从眼眶里滚了出来,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要完成董玉明没有完成的任务。走到高坡上,看见地上有农民扔下的树干,老曹就在树干上坐了下来,从兜子里拿出烟,递给陈队长一只,随后自己也凶狠地吸了起来。在浓浓的烟雾中,他那温和的表情异常严肃,甚至有些严厉。

“战争免不了死人,但是你们一定要记住,不死人或者少死人而得到的胜利,那才是我们追求得目标,从岳峰到董玉明,他们如果不是容易冲动,就不可能这样快就遭了鬼子毒手。我还是那句话,战争拼得是什么?不仅仅是武器弹药,国家的经济实力,更主要的是拼智慧,拼耐力,好好读读毛主席的《论持久战》,读懂它,我们就会少犯错误,就会少死人。”

“国民党中好多人都傲气,他们读了不少洋书,看不起我们这些土包子,听不进我们的话是正常的。”陈队长见老曹不往下说了,就把话接了过去。其实他并没有弄懂老曹为什么说出这番话,尤其是后面的引申含义。

“你没有明白我的话,我这样说,并不是在指责他们。国民党自有他们的行事方法,我们不可能左右,但是我们的行事方法一定要科学,要合乎战争规律。”老曹很少用这种口气对下面说话,因此这一次的话就显得严厉,而且明显是对陈队长说的,因为他有时候太愿意表现自己,逞个人英雄主义。

陈队长这才知道老曹有所指,一时间没有回话,只是脸色很难看。老曹瞟了他一眼,看出他心里不服,但是不想解释,因为眼前要干得事情太多。“董玉明也罢,岳峰也罢,就个人素质,单兵作战能力,都是出类拔萃的,遗憾的是,他们没有把斗智放在首位。事实证明,鬼子不但武器比我们好,他们中的某些人大脑也比我们好使,所以主席才说,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不能因为鬼子消灭了军统,就认为鬼子天下无敌,他们也有不行的地方。”陈队长似乎忍不住了,打断了老曹的话。自己无缘无故挨说,本来就不高兴,又见老曹在夸奖鬼子,就更忍不住了,所以就忘了自己是下级,说出的话充满了烟火味。

老曹瞥了他一眼,本想嘲笑他一番,最后还是忍住了,深吸了一口烟道:“这一次董玉明他们全军覆灭,是着了一个人的道,这个人就是羽田。他布了一个大局,老实说到目前为止我并没有完全看明白。你们想想,董玉明他们躲在野地里,那是多大的空间?他就有办法抓住他们的行踪,这是一般脑瓜可以做到的?”

“你是说,羽田这个鬼子,事先就知道董玉明会到饭铺吃饭?”陈队长不信的问,他觉得一个人如果有了这样神通,就是诸葛亮了,能掐会算,那就是打遍天下无敌手了。

“羽田靠得是推理,不是神算。”老曹一脸严肃的纠正陈队长的说法,看见他脸上还是布满狐疑,只好进一步解释说:“他发现董玉明他们出现在宾馆后,就封锁了这一地区,然后在夜间派出大批巡逻队,在董玉明他们可能露宿的地方进行骚扰,让他们只能在野地里休息。你们应该知道,北平的秋天,野地里的蚊子有多厉害,他们怎么可能休息好,所以羽田就想到了董玉明他们经过一个晚上的奔波,在野地露宿,早晨起来饥寒交迫,当然要先找吃的。那么离他们隐蔽地点近的地方,自然就是首选,而这样的地方又必须靠近公路,这是因为羽田想到了董玉明为了逃走方便,不会选择远离公路的饭铺,他就可以采用四两拨千斤的办法,弄些警察去做暗探,而他的部队养精蓄锐,只要得到了准确消息,事先准备好的机械化部队就会快速赶到,胜利也就握在手里了,这就是事实的全部。你们愿意信不信,反正我信。”

听了老曹合乎逻辑的分析,陈队长把头垂下了,知道错在哪里,也明白了老曹的用心,老曹是怕他从蹈董玉明的覆辙,因为羽田是个魔鬼,精明得可怕。北平军统的覆灭,意味着他们从此以后要独自承担对抗山本的重任,从幕后走上前台,那样一来风险是巨大的。这些年陈队长虽然和鬼子没少较量,不过都是小打小闹,鬼子也从来没有把他们的武装力量列为重点,老曹肯定在担心他的能力能否应付羽田,所以在警示他不要乱来。

“你放心,我会一切行动听指挥。”

听见这话,老曹眼里露出了一丝欣慰,因为这是他需要的答案。他明白,手下这些做基层工作的同志,有时候过于相信经验,对他这样的“书生”不是很信服,总认为他们纸上谈兵的多,因此好多任务下达后,他们有时会口是心非,另起炉灶,有时就是按照命令去做,也会打折的执行,这是因为他们思维的境界不够,看不到长远,又不能理解战略目标的深度,只对眼前看到的一切信服。他们不明白,好多眼前看到的真相是有水分的,后面就隐藏着假象,因为素质的原因,他们习惯了,面对过去没有发生过的事,总是报着深深的怀疑,一旦弄明白了,事实出现了,就悔之晚矣,这样的错误不断在重复,所以就一次次的付出惨重代价,面对这种失败,流行的说法叫交学费,老曹顶顶厌恶去教这样的学费。

“好,我相信陈队长明白了我的话,我们的本钱太少,输不起,也交不起昂贵的学费,所以一定要吸取岳峰和董玉明的教训,不能为了完成任务就不顾一切的把老本赔进去。毛主席说过,消灭敌人首先要学会保存自己,董玉明的牺牲给我们出了个严峻课题,他没有完成的交易会破坏工作就得由我们单独完成,鬼子对那里的防守一定十分严密,所以我的要求是:在两者之间——破坏与安全发生冲突时,不能以牺牲生命做代价去执行,如果风险大到危及生命和组织,我们宁可放弃。”

“你是说,如果鬼子警戒严密,我们预设炸弹的计划可以不做?攻击计划也可以取消?任凭鬼子的交易会取得成功?”陈队长诧异的问,他并没有真正理解老曹的忧虑。

“我是说,在我们采取行动的时候,如果无法安全地撤出来,我们不能孤注一掷,只能放弃。”老曹后一句话口气很坚决。因为他明白,做破坏工作,军统比他们擅长,现在军统不在了,他们不能强行去做。山本已经消灭了董玉明的军统,现在可以集中精力来对付他们,这场较量是不对等的。

“那董玉明不是白白牺牲了?”陈队长显然并不甘心。

这就是老曹担心的——冲动,他不想因为有人牺牲了,后面的人为了复仇,为了任务,就把更多的生命填进去。在鬼子势力庞大的北平,组织上积攒起这些有限的资本并不容易,如果这些资本消失,速度是很快的。老曹的这片苦心不能明言,但是希望他们理解。他正要继续解答,一眼看见向这里走来的琥珀张,脸色立刻变了,撇下了陈队长直接迎了过去。

“张老师,你……”

“我的胆子有点大,是不是?”琥珀张收住了脚步,前进帽下的小眼睛里露出苦笑。“我知道山本在找我,不过对付他们我还有点小聪明。”

“您是来找我们的?”老曹说着四下看看,一切还好,并没有人注意到这个穿戴普通的干瘦老头。老曹伸手指指不远处的一个地方,那里有茂密的树棵子,带头向那里走去。岳峰消失了,董玉明出事了,如果再添上个琥珀张,他不知道下面的戏该如何进行?

“我一直就在这一代活动,鬼子撤走之后才过来的。本来是想看看牺牲的人是谁,无意中看见了你们,正好有事相求,就过来了。”琥珀张一边跟着老曹走一边说。

很快,两个人隐身在树棵子里,找了一个平滑的地方坐了下来,这里的地势不错,从这里可以看见外面,外面却很难看见他们。

“您是前辈,道高望重,有事请直说。”老曹说着拿出一只烟递给了琥珀张,自己也抽出一支。

“惭愧,我养了一个逆子,不是他,这些人也不会牺牲。”说到这琥珀张打住了,狠地吸了一口烟,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愤怒和绝望。“我对不起他们,对不起祖宗,对不起国家。”

“您老不必过于自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这件事和您没有关系。”老曹不想让他因为过于自责而伤心,所以立刻插断了他的话。“我们都知道您的为人,知道您的赤子之心。”

“曹老师,你就不必安慰我了,这件事由我而起,必须由我结束,我不会让山本的阴谋得逞的。”琥珀张一脸决绝的说,瘦削的脸上露出刀剑一般的坚毅和果决。

“张老师,您千万不能干糊涂事。您的生命不是您个人的,您是国家的宝贵财富。”老曹听见琥珀张这样说吓了一跳,真怕琥珀张干出傻事来。在京城的文物界,琥珀张真是货真价实国宝级的。

琥珀张笑笑,似乎不想就这件事讨论下去,但是那笑里充满了凄苦。“不说我的事了,我想见见宝明,他还好么?”

“挺好的,他在一个秘密的地方写书,是有关琥珀鉴定方面的。”老曹说。

琥珀张脸上露出钦敬的神色,不由自主发出了赞叹。“宝明在干一件功在千秋的大事,好,我不如他。”

“你们是一样的,心里都装着国家,民族,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是我们做人的榜样。”老曹说这话到不是在恭维他们,的确是发自内心的。他知道,一个民族之所以不能消亡,就是因为文化在延续,民族气节的存在,而像张宝明,琥珀张这些人就是主要的传播者,他们的精神是国家和民族的巨大财富,是一个民族不可或缺的。

“谢谢你的理解,你们共产党人才是让人敬佩的,不为名,不为利,为了国家、民族将生死置之度外。”琥珀张说,这同样是他的心里话。“如果方便就带我去见见宝明。”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我们走。”尽管张宝明住得地方是秘密,但是老曹知道,对于琥珀张这样的人,自然就没有秘密了,所以老曹痛快得答应了,两个人就一块走出了树棵子。

京梅看见从树棵子里走出的人是琥珀张,惊喜得跑了过来,但是老曹用眼神阻止了她的喊叫。为安全计,老曹不希望别人知道琥珀张的身份,自己的同志也不行,这是地下工作纪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