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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羽田接到山本的电话,知道张宝明家的门前发生了战斗,鼻子都气歪了,感觉受到了欺骗和侮辱。作为这场战斗的最高指挥官,他是最后一个得到的消息,在他没有下达任何命令的情况下,战斗已经开始了。

幽默,黑色的幽默。一个月之前他就租下了这家已经奄奄一息的砖厂。当那个脸色和红砖差不多,头发过早发白,目光迟滞的砖厂老板,听说他要租下砖厂,以为耳朵出了问题,转瞬就目光暴亮,像是瞬间剔除了白内障,差一点就跪下了,因为就算羽田不来,他也准备关门了。由于战争扩大,鬼子对物资的统购统销越来越严厉,木柴,煤炭价格疯长,像他这种小本经营的工厂,即没有能力囤积物资,又没有道道搞到便宜物资,常常处在等米下锅的窘境,经营无法延续,出路只有一条——解散砖厂,此刻羽田来租,不是救命的菩萨是什么?他看看四周仅有的几间四处漏风的房子,快要倒塌的砖窑,连价钱都没有还,就把砖厂租给了羽田。或许他心里还在纳闷:穷凶极恶的日本人中也有羽田这样的好心人,真是奇了怪了。

羽田率领他的特务队就在这座极其简陋的营地里守株待兔了半个月,因为他不知道岳锋什么时间会动手,但是他又知道岳锋一定会动手,所以就用最笨的方法来赌。不过在战争中,有时候最笨的方法最管用,羽田深知这个道理,至于选择这里设伏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个判断的要点在于,岳锋的人马是否会走这条路,因为怡虹镇外出的路有四条,确定其中一条路是困难的,甚至是冒险的,很少有人会下这样的赌注,但是羽田是例外。在羽田高傲的性格中,自信从来都是占据第一的,当然这种自信不会是空穴来风,在确定战术之前他会慎之又慎。

羽田三次秘密进驻怡虹镇,主要的就是考察地势。在对地势详加了解之后,他又一头扎到地图上,寻找岳峰外逃的路线,最后得出了结论:岳锋受到攻击后,只能选择西路和南路,而这两条路中,南路可能性最大。他的理由是,河水不是问题,秘密预备船只就可以了,而在很多人看来,河水是个天然屏障,不利于逃生。只有羽田明白,化不利为有利从来都是聪明人的选择,他相信岳锋是聪明的,一定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当你站在对方的角度去看问题,许多事情就是透明的,愚蠢的人永远不会懂得这个道理。

羽田既然看明白了岳峰的企图,自然就放弃了东路和北路,西路也只放了一点点疑兵,主力都放在了砖厂,准备堵截南路。至于为什么选择远离怡虹镇的郊外做战场,从内心来说,羽田做人很人文,认为战争是军人的事,不愿意惊扰民宅。按照羽田的设想,岳锋的人马一旦逃出了怡虹镇,思想上就会松懈,因为这里远离了张公馆。羽田选择这里伏击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这里的地势比较平坦,开阔,易于展开火力,在他们猛烈的火力袭击之下,岳峰的人必然受到重创。四周人家又少,在逃跑的过程中,地形没有多少可以利用的,这样全歼岳锋的军统就成了可能。如果事情按照羽田的设计去发展,岳锋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因为他遇到了可怕的对手。

但是羽田做梦都不会想到,首先帮助岳锋的,不是共产党的抵抗力量,是他的上司山本。

因为从一开始,山本就不赞成羽田在半路伏击的计划,他觉得羽田的计划是异想天开,漏洞太多。就算你羽田思维高于一般人,但是你不是岳锋肚子里的蛔虫,你怎么可能准确的判断出岳锋的人马一定走南路?要知道,出怡虹镇的大路有四条,还有偏僻难行的小路。孤注一掷去堵截一路,万一失算就会前功尽弃,以后再找这样的机会将十分困难。按照一般战争理论,山本的想法既然没有错,就应该去和羽田协商,并且说服对方,但是山本知道,固执而自信的羽田是不会听从他的劝告的,所以他就干脆省略了这个过程。还有,山本觉得就算羽田的猜测是准确的,在第一现场消灭岳锋也是保靠和省事的,没有必要去冒那个险,因此他悄悄的改动了作战计划。何况此刻在山本的心中,消灭岳锋远没有消灭张宝明重要,因为张宝明死了,他的偷梁换柱阴谋就少了一个最大障碍,而用琥珀双叶去换取德国潜艇才是他首先要做得事。至于消灭岳锋,今天做不到还有明天,就算明天做不到就做不到,因为就算把岳锋消灭了,你也消灭不了国民党的全部抵抗力量,重庆还会派来新的地下工作人员。

山本的既成事实逼宫,就给羽田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是前去增援,还是按照原来的计划守株待兔。

就在羽田没有打定主意是否增援的时候,怡虹镇里的战斗已经到了白热化,因为董玉明在听到南面枪声响起的那一刻就判断出,汽车遭到了鬼子伏击,很可能来不了了,眼前这几个军统是挡不住栗原部队进攻的,何况镇子里的鬼子守备队很快就会增援,到那时,他们连逃跑的机会都会丧失。没等董玉明拿定主意,胡同口阻击鬼子的军统潮水似的退了下来,其中两个人已经负伤,情形变得十分危险。栗原率领的鬼子如狼群一般的出现了,密集的子弹在夜空中织成了罗网,像是有无数个萤火虫在飞,一个往后撤退的军统又倒在了弹雨之下。看见这个情景,董玉明长叹了一声明白大势已去,不用说带走张宝明,自己能不能脱身都是未知。就在他准备招呼张宝明时,张宝明不见了,显然张宝明已经看出了危急局势,退回公馆了。董玉明苦笑着挥挥手,心说这样也好,逃跑起来轻松一些,就一边抵抗,一边按照原定计划,像汽车方跑去。

堵截汽车的鬼子由酒井率领。在山本的计划中,岳锋肯定会搞到汽车,因为他知道,岳峰没有运输工具,逃出怡虹镇是不可想象的,更不用说走出北平了,因此在四条主要公路两侧,山本都安排了伏击小组。只是他没有想到,岳锋的确搞到了汽车,但不是轿车和吉普,而是卡车。这里不同的地方是,轿车或者吉普载人较少,不能带重武器和长枪,卡车则完全不同,车厢就是堡垒,因此在汽车轮胎被打爆的刹那间,酒井的高兴劲只是维持了几秒钟,伏击的鬼子就遇到了暴雨一般的子弹,当时就有两个鬼子滚回了东洋。

本来以为人数占优的酒井,这才知道算盘打错了。对方的人数不但优于他们,火力也比他们猛烈,这才有点慌乱,打消了出击的念头,就地趴了下来,进行牵制性的阻击。因为酒井明白,这里是他们的天下,援军说到就到。

在卡车里指挥的自然是岳锋了,他当然也算到了鬼子会有伏兵,否则不会在卡车里埋伏一个班的人马,但是岳峰同样没有料到,山本会在这里进行埋伏,眼前的地势并不适合埋伏和阻击,因为公路的两边除了有几棵树木,唯一的障碍物就是浅浅的流水沟,很容易受到子弹的杀伤。按照他对羽田的了解,羽田绝对干不出这样的蠢事,岳峰却没有想到,有时候山本和羽田个唱个的调,看似愚蠢的山本却给他制造了极大的麻烦——卡车被打废了。没有了卡车,只是靠两条腿走出怡虹镇,后有追兵,前面肯定有阻截,逃离怡虹镇将会变得异常困难。

岳锋下了卡车,第一念头是尽快消灭眼前的鬼子,因此他命令集中火力,连轻机枪都开火了,但是他很快感觉到不对。虽然酒井率领的日本兵被弹雨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损失惨重,可是并没有逃走,死战不退,表现出超乎寻常的顽强。岳锋知道酒井在等援兵,而他也知道,援兵可能马上就到,那么他怎么办?撤退?董玉明还没有出现,张宝明怎么样也不清楚,他有什么理由撤退?

打仗就怕打胶皮战,现在让岳锋赶上了,战斗场面成了炉架上的火鸡,明知道原地不动是等死,却无法飞走。就在这时,东西两个方面同时传来剧烈枪声,岳锋焦灼的心快被烤焦了,他知道鬼子的援军马上就会赶到,此刻再不走,一会儿就是想走也走不掉了。只是岳峰有点奇怪,东面的鬼子遇到骚扰是正常的,那是有他预设的伏兵,目的就是迷惑鬼子,让鬼子以为他们往东面突围,但是西面为什么也会有枪声,而且听枪声的密集程度,双方打得很激烈,那是什么人的部队?

岳锋当然猜不出来,因为他的侦查范围仅限于怡虹镇,怎么可能想到,羽田在镇子外面给他预备了陷阱。羽田在短暂的迟疑之后,决定听从山本指挥,由南面进入,合围镇子里的军统。他率领的这一队鬼子,除了几个特务之外,是真正的野战部队,战斗力绝对一流,轻重武器具备。羽田当初就是按照野战方式要求山本给予的军队,所以山本给他调来的部队是货真价实的战斗部队。羽田明白,这样的部队巷战不是很出色,但是攻坚战,野战是以一当十的,如今放弃他们的长处,进入镇子里打仗,纯粹是杀鸡用牛刀了。不过他也清楚,当山本打乱了他的计划,他原来的设想是不可能实现了,因为岳锋本来就不笨,对山本部队出现的意图会看得出来,那么他还会往笼子里钻?

基于这个判断,羽田只能推翻原来的设想。如果这支部队按时到达,岳锋是一点生还的可能都没有,但是羽田同样疏忽了一件事,北平除了有国民党的军统,还有共产党的地下组织。就人数而然,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人数多于国民党,群众基础也好于国民党,动员能力也强于国民党。共产党的地下组织之所以不太引起鬼子注意,是因为北平地下党多数时候奉行合法斗争,专注于秘密扩大组织,发动群众,提高大家的抗日热情,在一般情况下不进行武装斗争。因为策略运用合适,所以工作做得不显山,不露水,把满足于表面强势的日本人骗了,因此山本羽田就常常忘记了还有另外一种力量,不知道在他强硬的对手中,除了岳锋还有老曹。

老曹在得知山本的真正企图后,决定破坏他的阴谋。当岳锋在前台表演的时候,老曹进行了秘密部署,尤其对山本所领导的特务进行监视,尽管做到这一点极为困难,还是取得了一定成效。但是对羽田的监视开始是失败的,因为羽田的行动没有规律,典型的我行我素。看是老天爷偏袒老曹,就在老曹一筹莫展,猜测羽田会去怎样排兵布阵,那个砖厂老板透露了玄机——他和老曹手下的一个工作人员是老相识。老曹得到这个消息,脑海中出现的第一个反应是,既然羽田租用砖厂,肯定有阴谋,因为目前的经济十分凋敝,没有利益的生意中国人不会做,日本人怎么会做。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老曹化妆成摄影爱好者,亲自前去勘察,结果被挡在了外面,而砖厂里面并没有大面积生产的迹象。就是说,眼前的这些人是在装模作样的生产,以砖厂做掩护,否则谁花了钱租下砖厂不进行恢复生产的建设?

回到办公室,老曹打开地图,查看怡虹镇四周的环境,心里模糊得东西有些清晰了,为了证明自己的判断是否准确,又让京梅去和岳锋进行了交流。当京梅告诉老曹,岳锋准备的两条退路,其中一条就必须经过砖厂。老曹仔细审视地图后发现,那里的公路后面是开阔地,如果鬼子在那里埋伏,岳锋的人马就会遭受灭顶之灾。当老曹想到砖厂里埋伏的可能是鬼子,而且是羽田率领的,惊出了一脑袋冷汗,感到了羽田这个日本人极为可怕。事情已经很明显,岳锋的计划羽田不可能知道,他仅仅凭着推测,就判定岳锋得到张宝明后会选择这里撤退,预先埋伏了人马,简直就像是神话,但是事实就是如此。老曹觉得这个羽田是个鬼才,大脑的逻辑思维能力超乎常人。

那么这一路不能走,走哪里安全?老曹打开城西区地图,又惊出一身冷汗,他得出的结论是:羽田封死南面的出路时,西面还有路可以走,但是手中的情报告诉他,西面的鬼子增加了,原来通行无阻的道路,临时增加了卡子,此路也变得艰难了,只能走东路和北路——那里同样是走不通的路,因此他才惊出一头冷汗,心知岳锋就算救出了张宝明也出不了北平城,唯一的办法是暂时把人藏起来。偌大的北平城,藏起个人来还是不难的。

当老曹确定这一点之后,虽然知道危险重重,还是决定按自己的计划行事。就性格固执而然,他也属于偏执型的,绝不想败在羽田手里,而且一定要救出张宝明,给山本预埋定时炸弹。当然,为了不让羽田发现,他对岳锋也只能封锁消息,这样岳锋才能把戏演得逼真。对于他善于动用心机的性格,京梅很不满意,她觉得应该通知岳峰,两个人为此还发生了争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