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老曹准备对张宝明采取营救行动的同时,西城区某个工厂附近的地下仓库里,因为******的特许,一支归国防部指挥的秘密地下游击队借给了岳锋,他们就在这里集结。在鬼子统治的北平,集结拥有规模的部队风险是巨大的,这些人都是常年潜伏在北平的特工,受过专门训练,可以完成某些极为特殊的任务。此刻董玉明对他们进行编组,分配任务,岳锋站在靠北边的房间里,看着桌子上亲手绘制的地区详图,脑子里空空落落,原来的兴奋,自信似乎被鹰叼走了,迷惘的色彩越来越浓重。
难道是因为京梅的原因?几天前他和京梅见面,京梅告诉他,张宝明不同意他们出手,怀疑山本放他是把他当成了诱饵。当时他反过来问她共产党是什么意思,京梅告诉他,她的上级让他自己拿主意,如果他动手,他们会配合。他就问京梅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京梅也说风险不小,希望他慎重。记得他笑笑说:“上峰的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京梅说:“你有了把握?”
他告诉京梅,已经准备了两套方案,先是暗取——就是不走大门,从围墙后面进去,如果暗取不行就强攻,他认为公馆外面的监视特务挡不住他们的子弹。
京梅皱着眉头告诉他,让她不放心的,就是山本对张大伯家的看守过于松懈。他们几次侦查,几乎对镇子里每间房屋都查看过了,都没有发现山本布置的暗哨,这不大正常。在京梅看来,不正常的事情就意味着风险,而人风险中,能感觉到而看不见的,应该是风险中的头牌。京梅说,事情明摆着,山本不可能不会想到张宝明会逃走,在他逃离的时候能得到帮助。问题是山本需要张宝明,怎么可能放松警惕?如果山本不需要张宝明,他们就没有解救张宝明的必要了。山本也完全可以撤掉监视,既然派了监视哨,就说明山本不允许张宝明离开他们的视野,那么山本的监视又为什么这样松懈?于理不通。岳锋要想干成这件大事,就要把疑惑弄明白再做,否则宁可不做。
岳锋当时并没有反驳她的话,但是也不认为她的话是多么有理。在他看来,山本原来就没有准备给张宝明绝对的自由,他是迫于社会压力才释放张宝明的,但是他也不可能派一个小队的鬼子驻守在张公馆对面,因为他无法预测张宝明哪一天会得到救应,只能采用这个看似并不聪明的办法,京梅的忧虑虽然有道理,只是不能服人。事情隔了一天,今天晚上就要行动,岳峰的大脑却不安分了,京梅的话不受约束的一次次的蹦出来,让他对今晚的行动产生了怀疑,所以心神不宁。
“难道这里真有看不见的漏洞?”当不安又一次的袭击着他,逼使他的眼睛再一次的落在地图上。和平镇面积不算小,足有半个区那么大,地形是椭圆型的,四面八方都是出口,是个容易进出的地方。张公馆坐落在怡虹社区,属于镇中心稍稍偏东的地段,闹中有静,这里除了镇政府有鬼子的守备队之外,没有其余的驻军。按照岳锋的设想,从正面进入,可以派人当诱饵,引出监视张宝明的暗探,然后出其不意的干掉对方,这时候另外一帮人就可以保护张宝明从大门走出,迅速登上准备好的汽车,做完这一切并不需要多长时间,而且不会被鬼子发现。当他们出其不意的抢走张宝明,或许鬼子会发现,但是他们的汽车已经远离了怡虹社区,就算鬼子派兵来追,也不会知道他们从哪个出口出去,凭镇里守备队那些兵力,根本就没有分身术,除非他们事先埋伏军队。这些日子岳峰已经派人对当地环境反复梳理过了,并没有发现伏兵。只要走出这一区域,危险就减少了一半,因为那时候他们就可以顺着光滑的国道,以最快的速度跑出西城区,离开鬼子统治的中心区再逃走就容易多了,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可以扔掉汽车,坐马车或者黄包车都行。
对于心里这个设计,岳锋梳理好多遍了,为什么要行动了,心里到感到了不踏实?突然,一个念头闪电般的进入到脑海里,岳峰那桎梏的心扉被洞开了,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明白闹心的症结出现在哪里,后脊梁顿时冷汗涔涔,差点骂自己是混蛋。因为他的计划要想获得成功,基于一个基本前提:动手的时候不被鬼子发现,如果鬼子提前做了预判,或者在他们刚刚动手的时候就被发现了,凭鬼子的快速反应能力,他们走出镇子是困难的,所有的路口,交通要道,鬼子都预备了快速部队,只要鬼子及时堵截,逃跑是不可能的,到那时救人不成,最后可能被鬼子包饺子,这是最可怕的结果。
岳锋想到这把目光从地图前挪开,从桌子上的烟盒里取出烟,狠狠地吸了一大口,在袅袅的烟雾中,他看见的是一幅死亡图画。取消行动?像京梅说的,不能落入鬼子圈套。不!别说戴笠不会同意,就是他同意了,自己也丢不起这个人,一切都准备好了,连援军都已经到达,结果因为害怕遭围歼而撤销,被人笑话是一定的。岳峰可以战死,不能被吓死。
那么怎么做才可能不被鬼子发现,或者不让鬼子早早发现,这才是他应该考虑的。原来岳峰怕张宝明的家里泄露秘密,在没有动手之前,岳锋决定不让张宝明知道,如果到时候张宝明不同意出走,他就霸王硬上弓,强行带走,过后再做解释工作,现在看来这个想法欠妥,事先不得到张宝明和他的家人同意,除非把所有人带走——而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带着那么大的一个家庭逃走,光准备工作就十分复杂。张宝明家中的那些男男女女可没有张宝明的素质,恐怕连尿罐都舍不得丢弃,这样一来路上会十分麻烦,很难保证他们的安全。如果只带张宝明一个人走,那些留下的家人,可能在第一时间给鬼子报信,这又是岳锋最怕的。
有时候,细节决定成功,细节决定失败,一个看起来很小的事情,会对全局起到决定性的作用。眼下如何不让鬼子尽早发现,如何延迟鬼子的追捕时间,成了这次行动能否成功的关键。而张宝明和他的家人能否配合,又成了关键中的关键,必须提前派人进入张公馆,把准备工作做好。
岳锋想到这不再迟疑,就吩咐手下把董玉明叫进来。董玉明此刻已经把各个小组的任务安排得差不多了,听见岳锋喊他,就宣布了休息,然后走了进来,看见岳锋眉头紧锁,感到奇怪。在他的记忆力,每每到了大战前夕,岳锋总是安详的,有时候镇静得像个雕塑,这不像他平时的做派。
“怎么了,头,出了意外?”
“有一件事我们疏忽了,是我虑事不周。”岳锋说完就把刚才的想法对董玉明说了,让他找个能说会道的队员,提前进入张公馆,把张宝明和他家人的工作做好。
“正门是不能进的,只能从侧面翻墙进入,只是那样做同样可能被鬼子的暗哨发现。”董玉明不无忧虑的说。在张公馆的两面也是两座公馆,距离很近,这两家人家据说一个是商人,一个在伪政府机关工作,政治态度不大明朗。从他们住得公馆往外看,要想监视侧面的栅栏,不用费吹灰之力。如果那里有鬼子的眼线,或者本人就是和鬼子是一家的,一个电话过去,山本就知道了。
“风险肯定有,告诉进入的弟兄机警点,我们没有选择。”岳锋说,董玉明想到的危险岳锋当然知道,但是比较起来,张宝明和他的家人配合更重要,两害相权只能取其轻了。
“如果进入的弟兄说不服张宝明怎么办?”董玉明见岳锋打定主意这样做,只能同意,于是换了另一个难题。
“取消行动。”岳锋的回答十分果决,他就是再想完成任务,也不敢拿众多弟兄的生命去冒险,何况这里面有相当一部分人是“借”来的。
“明白了。”董玉明说完走了出去。
岳锋在董玉明出门的那一刻,心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沉重了,因为他明白,董玉明的提醒是对的,在鬼子主导的北平,任何人想要好好活着,都不能得罪鬼子,因为鬼子执掌着生杀大权,所以你不能指望所有人为了爱国而不怕掉脑袋,反过来说就是鬼子想干什么,几乎就可以干什么。如果鬼子要进入张宝明邻居住户家,安上秘密监视据点,或者指定住户负责监视张宝明,他们不一定敢反对。
当岳锋的思维进入这可怕的噩梦里,心绪怎么可能安定,不由自主的又点燃了一支烟,竭力想让自己平定下来。做为主帅的他应该想到最不好的结局,尤其是该想到羽田,这是责任。当这个想法出现在脑海里,岳峰的身上居然有了寒冷的感觉。对啊!近一段时间,羽田好像从北平蒸发了,这太不正常了,不错,羽田受伤了,但是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再说就算一个人身体受伤,不代表大脑也会受伤,像羽田这种人,怎么会安于寂寞?这是个玩弄计谋的高手,他一定会想到岳锋他们在打张宝明的主意,说不定把张宝明放回家,就是他下的钓饵。
“应该取消这次行动。”一个声音在岳峰耳边发出强烈的轰鸣,但是另一个声音立刻提出了反对。“难道你就那么惧怕羽田?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仅仅是因为猜测就做逃兵,你算什么党国精英?”
一阵灼热袭过脸颊,岳锋感到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羞愧难当,在整个保密局,他岳峰可是响当当的角色,如今要行动了,反而患得患失,这还是过去的岳峰?岳峰想着急急忙忙的走进卫生间,用冷水洗头,冰凉的水流迅速给他那过热的大脑进行了降温,心绪有些平静了。他把潮乎乎的脸、头发擦干净,才慢腾腾地回到客厅。不能再迟疑了,一切都准备就绪,重庆方面也打了招呼,此刻退出,就算他愿意,别人也不会愿意,一个领导者做事朝令夕改,以后怎么去服众?
想到这,岳锋的思想不再转圈子,行动是必须的。但是他也明白,不能只想成功,必须考虑退路。他的眼睛再一次落在地图上,图上那颜色不一的曲线在标明,怡虹镇四面都有出口,如果出了意外,完全可以跑路,只是选择从哪里撤退是他必须考虑的。东面是笔直的国道,道路宽阔一马平川,汽车从这里出发,有三十分钟可以离开西城区,然后进入市郊。走进通州后可以选择的方向很多,既可以进入河北,也可以走向张家口,还可以通过天津的海路去山东,朝鲜,优点十分明显。缺点是这一路的沿途,鬼子的兵力雄厚,鬼子的第三十四旅团就驻守在这条线上,如果他们得到通知,沿途堵截,逃跑就会异常困难,毕竟他手下的特工持有的都是轻武器,和鬼子的甲种旅团对抗,劣势是明显的。岳锋摇摇头,决定放弃这一路,不能和鬼子野战军作战。
南面是鬼子驻军最少的地区,但是道路情况很差,汽车只能在部分地区行驶,然后就要靠两条腿步行。他们这些人身强力壮当然没有问题,可是已经年迈的张宝明能够走动?当然,可以找到马车,黄包车,问题是,一旦鬼子追来,这样的运输工具是跑不快的。这里的明显优势是,房屋密集,小路众多,大多是贫民区,群众基础相对要好,尤其是能够走到丰台,那里的民众抗日情绪很高。卢沟桥事变开始,就是由驻守丰台的吉星文团开得第一枪。丰台保卫战开始,当地民众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毁家纾难的不是个别现象,至今那里自发的地下抗日活动也没有停止,鬼子对那里的统治相对薄弱。岳锋觉得这一路应该考虑,至少作为隐蔽的地点比较可靠。
岳锋的红笔在南路留下了记号,然后眼睛就落在了北路上。这条路地势条件适合于车辆行驶,而且离开西城区后,可以进入燕山山脉,共产党的燕山游击队在那里十分活跃,有相当的力量,进入了燕山就等于进入了保险柜。问题是,这一路上鬼子的兵力同样不少,为了防备燕山游击队,最近又调入了一个团的伪军。面对这样雄厚的兵力,一旦打起来,他们很难突出重围,更不用说进入燕山了,所以看起来条件不错,但是实行起来困难很多。
最后是西路,那一路鬼子兵力不多,但是市郊有一条河,没有船是过不去的,如果事先安排人在那里预备好船,应该是个理想的逃跑场所。岳锋看到这眼睛不动了,心里有些激动,如果把西路和南路作为逃跑的路线,即使出现意外,也有生还的可能。
此刻的岳锋不再迟疑,立刻走了出去,找到A组组长,命令他安排人,去西路做撤退准备,并严令他必须搞到船。做完了这一切,岳峰那骚乱的心里才有些平静了,于是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算是犒劳自己,随后坐回到椅子上,闭目养神,等着董玉明的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