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几天相处,伍福荣终于搞清楚卢君瑶与李万芬婆媳之间的关系,也打探到卢君瑶的丈夫在淞沪前线作战失去了音讯的原委,在朝夕相伴的闲聊中,他不断唉声叹气讲述从各处听来的有关国军战败或丧师失地的消息,从淞沪会战到南京保卫战,从南昌会战到随枣会战直到武汉会战。
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帮着卢君瑶编织草鞋,一边描绘着一幅幅十万乃至数十万国军被歼灭击溃的惨状图景,使得卢君瑶心里愈发牵挂生死未卜的丈夫方柏彰的命运,“唉,伍先生你别说了,求求你….”卢君瑶眼圈红了说道,“好,听你的,”伍福荣转换话题道,“你们婆媳长途跋涉这是想到哪里去?不会是想到被鬼子占领的上海吧。”
卢君瑶摇摇头,“实际上我们也没有具体目的地,反正乡下那里也被鬼子占了,待下去也不安全。”
“对呀,你想鬼子要是知道你家里有人是沪上抗战的八百壮士的眷属,还不把你们全抓起来呀,尤其是你这么年轻….出门走难虽然日子也不好过,起码还有人身自由呀,这年头愿意帮助人的还是有的,以后你们有什么难事就告诉我吧。”伍福荣说着又飞快完成了一双草鞋,丢到卢君瑶那一边。
“伍先生真是太麻烦你了,要不回头我让婆婆折算钱还给你吧。”卢君瑶有点不好意思地说。
“不用不用,我单身一人要那么多钱也没用,你们婆媳几个以后日子长着呢,出门在外身上多几个钱傍身心里不会慌,你以为鬼子会一年半载就走人呀,委员长都说过,抗战要做长期准备,慢慢消耗日本仔,这走难的日子还不定到什么时候呢。不过你们既然也没有明确去向,就暂时待在这难民营吧,这里条件虽然差点,胜在安全,有我在,随时可以帮助你们的。”
伍福荣说着加快动作,又一双草鞋眨眼就编出一多半。
“伍先生你不是在广州做工的吗,以前也学过做草鞋?”卢君瑶好奇地问。
“哪里,我家隔壁住着一个从乡下出来做草鞋去卖的人,我去他那里坐,看见他打草鞋,所以就比你们要熟悉些,加上我自来学干活就上手快,所以….嘿嘿,可不像你一个读洋学堂的,手只会抓笔写字,我大字可能认识两箩筐,不过干粗重活细致活却要比你这个少奶奶强一些。”伍福荣拿眼睛斜睨着逗她说道。
卢君瑶也笑道,“你别来取笑我了,我这个人很笨的,如果要我去学绣花估计我都学不会。”
俩人一边干活一边聊天,时光都在不知不觉之中悄然而过….
这天晚上睡觉,李万芬忽然捅了捅儿媳妇,示意她靠近自己身边,然后凑到她耳边不满地说,“你怎么跟那个男人有那么多话说呀,你跟他认识在几天,他的为人你清楚吗,小心他别有用心,哼。”
卢君瑶悄悄瞥一眼两米外蜷缩在角落酣睡的伍福荣,心里并不认同婆婆的观点,出门在外有一个热心人相助总归不是坏事,自己跟伍先生年纪相仿容易聊得来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再说也看不出伍福荣有心存歹意的迹象,只不过是婆婆她自己疑神疑鬼罢啦。
卢君瑶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不过既然婆婆不高兴,卢君瑶自然也跟伍福荣疏远一些,也不让他帮自己做草鞋,完全靠着自己硬撑着完成五双草鞋定额….
一眨眼,在难民营过了大半个月,这天晚饭前,久未露面的黄满群走进难民营大声宣布,“****草鞋的任务总算完成定额啦,这些日子辛苦各位啦,从明天起大家就不用干了!”
难民们都如释重负松口气,有人还欢呼鼓掌以表示庆贺愉悦。
“但是呢,这些草鞋我们还要送到国军手上才行呀,所以,我将从你们当中挑选二三十名年轻有气力精神好的姑娘媳妇,来承担送军鞋这个光荣任务,当然咯,除了送军鞋还顺便去给浴血奋战在粤北一线的国军弟兄们鼓鼓劲加加油,让将士们心里增挑一点战斗厮杀的勇气,这个也只有你们这些女人能做到,放心吧,不是叫你们去跟他们拉手拥抱亲嘴,只不过让你们集体站在空地上给国军将士们念一首满江红或者唱两句小曲,让弟兄们开心一笑任务就算完成啦,而且每人还可以得到法币十元奖赏,下面先自己报名,然后我再亲自遴选。”
由于听说有十元钱赏金,不少年轻女子都纷纷举手报名。卢君瑶犹豫片刻也举手报名,伍福荣拉她一下,示意她别报名,卢君瑶说,“我丈夫就在国军里打仗,****我也应该去。”
伍福荣凑近她耳边说,“挑这么多草鞋走山路你不怕辛苦呀,还是别去。”
李万银也拉了拉卢君瑶的衣角,卢君瑶靠近过去,李万芬低声问,“他跟你说什么?”
“他叫我别去。”卢君瑶如实说道。
李万银却道,“偏不要听他的,去又怎样,还有十元钱拿回来,姐,我看就让她走一趟。”
李万芬略略思考一下点头同意。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饭,经过自愿报名与黄满群挑选过的二十七名女子挑着几十箩筐的草鞋,跟着黄满群,由两名背着汉阳造步枪的乡丁护送,出了难民营在弯弯山道上渐次而去,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个个或健壮丰满或标致悦目,红扑扑的脸膛上挂着晶莹的汗珠,迈着青春的步伐行进在崎岖不平的山径上,冬日的阳光透射过浓密的枝叶洒落在她们婀娜鲜活的身躯上,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紧裹住曲线起伏的胴体,那流淌而下的香汗仿佛都吸引来彩蝶萦绕身边翩翩起舞….
黄满群冷眼注视着她们的背影,嘴角悄然露出一丝阴险的奸笑,心想:这可是一笔不错的买卖呀,自己一准可以加官晋级前途无量呀,嘿嘿….
中午时分,她们翻过一道山梁来到一处僻静而荫凉的树林里。
“大家歇歇脚,喝口水吧,再有几里地就到国军军营啦!”黄满群大声吆喝道,两名乡丁拿出扛在肩上的两个塑料罐,拧开塞子,叫女人们张开嘴巴,往下倒几口,塑料罐里装的是茶叶水,有一种奇异的香味。
卢君瑶感觉有些不太对劲,似乎不像茶叶味道,不过她太口渴了,未及细想就咽下去。二十几个女人将两罐茶水都喝完了,乡丁将空罐往地上一扔,手握步枪警觉地注视着四周动静,还不时那眼睛瞟着这些大姑娘小媳妇们。
卢君瑶坐在草地上,山风吹来渐渐将身上汗水风干,可她却感觉身体似乎更疲乏无力了,不由自主地靠到一棵树干上,接着头脑一阵阵发昏眼皮也变得沉重起来。
坏啦,一定喝的那些茶水有问题….
她心里咯噔一下浑身一下抽搐想要挣扎着站起身来,却半分力气都没有躯干四肢仿佛都不属于自己似的。“你给我们喝的到底是什么….”她这话刚出口,就看见身边周围不少女人软弱无力地相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随后她也感觉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卢君瑶慢慢睁开眼睛,身边周围是一片黑黢黢,原来此时已经是天黑,她接着又发现自己已经被麻绳将手脚都绑得结结实实,借着微弱的星光,她看见此时已是身处树林深处,那二十几个大姑娘小媳妇也跟她一样,被捆绑起来,塞进树林里面,只不过她们似乎并未苏醒,有的还发出昏睡的鼾声。卢君瑶因为觉得茶水有股异味,因此并未多喝,所以醒的比较快。
她脑海里浮现出黄满群那狡黠的难以捉摸的神情,愈发忧心他此举有什么险恶用心。
难道他要将我们这些年轻女子贩卖出去牟利?
她听说过有些大山穷乡僻壤里的光棍拿不出礼金明媒正娶来成婚,就从人贩子手里低价买一些从外地被拐卖来的女子为妻的事情。
可是黄满群身为国民政府的乡长,又是难民营负责人,他这样做就不怕被追究甚至杀头吗,他哪来这么大的胆子?
正在思疑间,忽然听到两名巡逻看守的乡丁在不远处吸烟闲聊的声音:
“老刘,你说咱们干这一趟能得多少钱?”
“不好说,也许没钱。”
“那我们岂不是白干一场了?”
“没钱给给官不行吗,没准让你干个班长排长什么的,不比你当个乡丁要强十倍八倍,再说日本人给你军票你要吗,谁知道啥时候那玩意就变成擦屁股的废纸啦,还是当他个一官半职更加实在。”
卢君瑶听到这里心里一寒:他们到底要将自己押到哪里去,到日本仔那里?
“唉,老刘,这些娘们有的还真他妈不错,全送去给日本仔当军妓太可惜啦,不如趁黄满群不在,你我先玩几个过过瘾?”
“黄满群去找日本仔也有半天工夫啦,谁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万一你正在干被他和那些来要人的日本仔发现,还不当场阉了你个衰仔的****。忍一下算啦,以后当上官搞到钱去逛妓院玩老举【粤语妓女】喝花酒岂不是更痛快呀。”
“哼,你小子别想得太美,这次的功劳都是黄满群的,他看见日本军队打到粤北附近来就有心投靠去当汉奸,并且出馊主意要将难民营里年轻女人都献给日本仔,也许他这次能当上一个大乡的乡长兼保安司令呢,你和我顶多就跟着喝点汤,没多少好处的。”
卢君瑶顿时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这个黄满群要将自己这一行人送去日军军营充当军妓来给自己升官发财当垫脚石!
怎么办?也许再过一会儿,那该死的汉奸黄满群就要带着日军过来带走自己这二十几个可怜的姐妹,从此就要身陷魔窟过着屈辱肮脏生不如死的凄惨生活。不,决不能如此,宁可死也决不能去给日本鬼子当****!
她用力挣扎几下,绳索捆绑的结结实实根本无法挣脱,再说那些喝下的迷幻药药力仍在,她根本就无法反抗,就算是一头像撞死在树上她也没这样的气力。思来想去,她想出一个唯一可行的法子——咬舌自尽。将咬下来的舌头吞下堵住喉管,也许也能将自己憋死….
想到自己竟然要用如此悲惨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禁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可是,为了保存自己的贞洁,为了自己心爱的丈夫,自己只能以这样的法子来保持自己的清白同时为他殉节。
月光透过树林枝叶将细碎的清晖洒落在卢君瑶脸上,使得她那张原本清秀温婉的脸庞看上去是那样的惨白阴森,仿佛像一张女鬼的恐怖的脸。她在慢慢向着这个她依然无限留恋的世界作最后的神情回眸与告别….
就在卢君瑶攒足气力与勇气要用牙齿去咬舌头时,忽然听到树林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乡丁喝问道,“是谁呀?”
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响起,“别紧张,我是来接人的。”
卢君瑶闻声一怔:这个声音似乎很熟悉,却又一时间记不起是谁。
乡丁问,“是皇军来要人的吗?”
“嗯,那些女人在哪里?”
“还在树林里哩,你们快接走吧。”
“嗯不对,黄乡长怎么没来,不是他去接你们的吗?”一名乡丁警觉地问。
“黄乡长跟在后面马上就到,他在皇军那里吃坏了肚子走不动哩。”这次回答他的竟是伍福荣的声音。
卢君瑶又糊涂了,伍福荣怎么也来了,莫非他也当汉奸出卖自己,不太可能也太不可思议啦。
说话间,卢君瑶看见树林外过来十几个黑影一下子围住两名乡丁,随即她又听见一声呵斥,“不许动!”
接着两名乡丁的汉阳造就被夺走,人也被五花大绑起来。那十几个人急匆匆跑进树林来,解开并搀扶起地上二十几名女子,“快醒醒,快跟我们离开这里!”
忽然卢君瑶听到伍福荣大喊,“卢君瑶卢小姐你在哪里?”
卢君瑶已经明白来人就是救自己这些人的,于是挣扎着站起身来,“我在这儿伍先生,我在这儿!”
伍福荣飞快冲过来一把抱住她,并且麻利地替她解开绳索,“你没事吧?”
劫后余生的卢君瑶也顾不得被这个年轻男子紧紧拥抱,激动的泪水夺眶而下喃喃说道,“我没事,谢谢你来救我们….”
这时候不少女人也纷纷清醒过来,心有余悸地问,“你们是什么人?那个黄乡长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忽然一条黑影出现在卢君瑶身旁,紧紧握住她的手,“啊哟卢君瑶真的是你吗?”
卢君瑶听出来此人就是刚才自己觉得熟悉又想不起来的那把嗓子,可树林里实在是太昏暗,根本无法分辨他的面目。“你是谁呀?”她问道。
“你跟我来。”那男人一把拉住卢君瑶走到树林外面,伍福荣也尾随其后。
“几年不见还认得我吧?呵呵….”那人松开卢君瑶的手笑道。
清亮的月色下,卢君瑶终于认出站在眼前的竟然是几年不见的黎子昌。
只不过如今的黎子昌显得比以前更清瘦,个头也仿佛更高些,嘴唇上长满浓密的胡须,原先那玉树临风的书生气质已然荡然无存,身穿军服的他此刻更像一名战士。卢君瑶激动兴奋之余又立刻发现不对劲,他的左手衣袖空荡荡的,“子昌你的右手….怎么啦?”
黎子昌笑了笑,“在武汉保护战时叫鬼子炮弹炸断了,不久以后我就作为伤残荣军退役回到广东,后来经熟人介绍在第七战区十二集团军政工队服务。”
“哦原来如此,那….你是怎么知道黄满群要将我们送到日本仔那里的?”卢君瑶又问道。
一旁的伍福荣急忙道,“是我不放心你们….昨天你们离开营地后,我想来想去觉得不太放心,于是就一路偷偷尾随跟来,因为我发觉黄满群挑选的都是年轻漂亮的女子,我怀疑他另有目的,后来果然看见他将你们偷偷麻翻在地还捆绑起来拖进树林,就知道他肯定要干坏事,就跑去找附近乡政府,希望能找人来搭救你们,正好跑到半路遇上黎同志领着政工队在山沟打枪训练,我就将情况报告他,黎同志就马上过来啦。”
黎子昌打断道,“好啦我们必须赶紧离开,一会儿黄满群那狗汉奸也许要领着鬼子过来啦。伍福荣你在前面带路领她们往北面跑步前进,大约十里地就有国军在那里驻防,我领着政工队断后,马上行动!”
黎子昌右手颇有军人风范地一挥,随即集合手下十几名身穿没领章军服的部下,握着七八杆步枪护送脚步蹒跚的女人们迅速离开。
经过大半夜转移终于抵达安全地带,随后黎子昌又派人将青塘附近难民营的人全部接过来,并入韶关以北一个大的难民营,这里条件比之前的要好些,每天供应一粥一饭也基本能吃七八分饱,李万芬李万银也觉得满意,决定在此长住下去,待国军有朝一日光复家乡一带再回去。
此处距离黎子昌的政工队队部并不远,闲来无事,黎子昌邀请卢君瑶去作客。昔日广州的故友重逢,说不尽的高兴与激动,卢君瑶自然频频光顾。
交谈中黎子昌告诉卢君瑶许多淞沪会战以及武汉会战之中他亲身经历过的惨烈情形,以及国军官兵以血肉之躯奋不顾身地与日军的钢铁战争机器作垂死抵抗的事例,听得卢君瑶几度垂泪呜咽,并且在心底愈发增加对侵略强盗的痛恨对浴血奋战的中国军人无比的敬佩。
自然,她也问及方柏彰所在八十八师五二四团坚守四行仓库的事情。其实对此黎子昌了解得并不详尽,他只告诉她自己在部队里辗转听到的一些有关八百壮士被羁留在租界内发生的事情。比如白俄士兵冲进孤军营房以机枪扫射,当场打死打伤十几名中国官兵的惨案,以及白俄士兵强行收走孤军营内的国旗并将全体孤军押到外滩中央银行幽禁,而官兵们在谢晋元领导下进行绝食抗议的事件,还有发生在半年多以前的谢晋元被日本人收买奸细刺杀和上海各界同胞二十五万人前往孤军营内瞻仰谢晋元烈士遗容的事件等等….
卢君瑶听完后哭成泪人儿,她拉住黎子昌的手一再追问有没有任何孤军人员出逃脱险的消息。黎子昌说听说有一部分伤员后来陆续归队或者去到重庆,可他们都是在撤退到租界之前离开部队的,而且好像在这些人当中也没听说有方柏彰的名字。
“君瑶你要坚强些,我相信总有一天方柏彰都会得到自由平安归来的,他可不希望你整天为他哭哭啼啼,抗战是我们全中国人民共同的事情,只有发动全民抗战,才能将日本侵略者赶回老家去。你还这么年轻又有文化知识,何必老待在难民营无所事事,不如为咱们的抗战做点事情贡献自己一份力量吧。”黎子昌用殷切而热情的眼光注视着她说道。
“可是….我能够做些什么呢?”卢君瑶擦干眼泪问道。对于黎子昌她还是十分信任以及依赖的,因为他还算得上是自己和方柏彰的半个媒人,如果不是他引见,自己如何能与方柏彰时隔一年再度相聚呢?
“你在上中学时不是参加过童子军吗,肯定学过战场救护方面的知识,我们政工队组织成立了战地服务队,为前方将士送医送药救死扶伤,这些工作都适合你来干,不如你就参加我们的战地服务队吧?”黎子昌邀请道。
“这个….”卢君瑶沉思片刻说,“你给我一点时间,我回去跟我婆婆商量一下吧。”
黎子昌点点头,接下来他又跟卢君瑶宣讲一番国共精诚团结持久抗战终将胜利的革命道理,甚至还将十二集团军政工队内部一些争斗摩擦也告诉了卢君瑶。 “如今国共不是公开合作吗?”卢君瑶不解地问。
“国民党内部一直存在反对破坏国共合作的顽固派,他们想方设法限制打击甚至消灭异己人士,现实是错综复杂的,很多事情都一言难尽呵,这些事情我希望你不要跟别人讲,包括你的婆婆也不能讲。总之,我希望你能加入到我们的队伍中来,切切实实为抗战做事出力。”
卢君瑶认真地点点头….
不料,卢君瑶回去将加入战地服务队的意愿刚刚说出口,婆婆李万芬就坚决不同意,说什么那个男人是你在省城时的相好,他此举就是意在勾引你云云,这一大堆难听的话说出来,将卢君瑶气得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她哪里晓得,自己的婆婆李万芬其实是受到别人的挑唆且听信了谗言才说出这番话。
而那个挑唆的人竟然是救过她的伍福荣。
伍福荣看见卢君瑶老往政工队跑,跟那个黎子昌缠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心里不禁起了嫉妒之意,尤其当他从卢君瑶那里得知俩人过去在广州的交情心里就更是忐忑不安,于是他私底下找到李万银,告诉她说卢君瑶与黎子昌往日在省城时关系暧昧,在卢君瑶跟方柏彰结婚后二人仍藕断丝连旧情未了,所以当黎子昌得知卢君瑶有危难时才如此不顾一切地赶来营救,又说那天黎子昌给卢君瑶松绑后俩人当场拥抱在一起,还说了许多肉麻情话,似乎是卢君瑶估计方柏彰凶多吉少而对黎子昌旧情复炽的缘故。
李万银对卢君瑶早有成见,于是就将此话又添油加醋转述给李万芬,且顺带挑唆道,早知道大城市的女子不可靠,性情开放,毫无男女之大妨,随随便便在街上拉手亲嘴,卢君瑶又跟黎子昌有私情,如今看见他在政工队当上头目有权有势,自然就移情别恋,参加战地服务队不过是借口,朝夕相见耳鬓厮磨甚至干见不得人的肮脏勾当才是真正目的,如此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女子怎配当方家大少奶奶,简直就是辱没门风败坏大少爷的清誉云云。
实际上李万银此时也有了自己的主意,在外走难颠沛流离的苦日子她已经受够,心里打起打道回府的念头,只在寻机去说服姐姐,当初之所以逃离舒舒服服的家园,很大部分原因还在大少奶奶身上,要不是方世钦用淫邪的语气说要大少奶奶亲自去跟日本仔求情“叙谈”,李万芬也未必肯下决心背井离乡远走异地。
如今既然这个大少奶奶遇见旧情人情难自禁,何不乘机将她休掉,然后返回乡下重新将昔日那位佛山姑娘领进方家,将来那位新任大少奶奶自然要感激自己对自己言听计从,那样的话,日后不论大少爷回来不会来,这方家大权就牢牢地掌握在自己手里啦….
李万芬一听就急了,她心想待在难民营也算是有吃有喝,儿媳妇却偏偏要到什么战地服务队去,那战地服务队是干什么的,听名字就知道肯定是跑前线干危险事情的,日本鬼子的飞机大炮多厉害呀,你这小贱人却偏要到那里去,还不是芳心寂寞色胆包天,急着想跟老情人幽会不成!
卢君瑶听到婆婆嘴里说出如此难听的言语来,心里的委屈与愤懑别提有多大,自己是那么挚爱惦记着方柏彰,其实到战地服务队工作,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希望能尽快找到有关方柏彰的音讯,她感觉到方柏彰是那么的深爱自己,他一定不会老老实实待在孤军营过那些形同囚徒的日子,也许他已经设法逃出来,也许他已经重新归队,所以到战地服务队那里,多多跟前线官兵接触,得到丈夫下落的机会必将大大增加。而今婆婆却用这不堪的话来责骂自己,是可忍孰不可忍!
卢君瑶是在省城念过中学的女子,她可不是那种只晓得唯唯诺诺谨守三从四德旧式传统女子,面对无中生有的责难她无法容忍地选择了反击。
“婆婆。”卢君瑶抬起头来瞪着李万芬,“我不知道您老人家从哪里听信谣传,可我要告诉您的是,我卢君瑶身正不怕影子斜,我过去在省城和黎子昌只不过就是普通朋友而已,这一点将来您尽管可以去问您儿子方柏彰,我自问自己没有半分对不起您的儿子的地方,我参加战地服务队一来是想为抗战尽一份绵薄之力,二来就是希望能打探到方柏彰的下落,绝不是您所说的那般肮脏龌龊,您毫无根据地讲出那样的话来,难道就不怕玷污了您儿子的名声辱没了方家的清誉吗?!”
“住口!”李万芬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她万没料到这个文雅有加知书达理的儿媳妇,今日竟敢如此大胆指责自己这个婆婆,简直是目无尊长犯上作乱,“你这个贱人,如果….如果你不是看见我儿生死未卜音讯全无,你还会去跟那个….那个男人勾勾搭搭吗?你太不要脸,你….就是辱没我方家的门风,败坏大少爷的清誉….”
一旁的李万银也乘机插话道,“姐姐,既然人家都不想跟我们一个锅里吃饭,人各有志何必强求哩,就由她去算啦。”
李万芬眼睛逼视着儿媳妇,拿出当婆婆的全部威严来,“你给我跪下,自己掌嘴!”
卢君瑶一挺胸脯傲然拒绝道,“凭什么!我又没做错任何事,你是长辈也得讲讲道理!”
李万芬气得浑身哆嗦道,“好好….我不讲道理,一切都是我的错,我方家从今往后没你这样的儿媳妇,你给我滚,滚出去!从今天起你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方柏彰没你这样不要脸的媳妇!”
卢君瑶一下子愣住,“婆婆您….您这是要将我….逐出家门?”
“我不是你婆婆,你不是想去战地服务队吗,你去好啦,没人拦着你!”李万芬说罢转身要走,“不婆婆,您您不能这样过….”卢君瑶慌了,一下扯住李万芬的衣角,说实话让她离开李万芬她倒是无所谓,可是要她离开方家,那她跟方柏彰的关系就彻底终结了,尤其她是孤身一人来到方家的,这个大少奶奶的地位微妙,关系也并不牢靠,若是被婆婆逐出家门,恐怕日后方柏彰也很难替她挽回,除非他也情愿和自己母亲断绝关系,但是卢君瑶深知方柏彰是个孝子,是断断不可能如此做的,那么将来极有可能就是自己沦为牺牲品,而方家大不了另娶一个大少奶奶进家门顶替她的位置而已。
“放开!”李万芬一把甩开卢君瑶,颠着小脚走向难民营草棚,李万银嘴角露出得意的冷笑,“恭喜你啦,你自由啦,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再不用跟着我们一块吃苦受罪啦。”说完屁颠颠追着李万芬而去….
一连几天,卢君瑶都强忍住委屈,试图去求得婆婆李万芬的原谅收回成命,她再没有去战地服务队找黎子昌,一到开饭时间,就端着排队打好的粥饭去侍候婆婆。
李万芬却躺在那里背转身去,理都不理她,李万银叫佣人去排队打来粥饭,冷冷地卢君瑶说,“你走吧,我们当家太太讲过的话是作数的,赶紧找你那相好去吧,去为你那抗日卖力卖命去吧,从此别说是我们拖了你的后腿。”
“婆婆….”卢君瑶恳求道,“是儿媳妇错了,我年轻不懂事,又在气头上,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您就看在方柏彰的份上原谅我一回吧….”
央求半天,李万芬依然不搭理她,吃完饭便朝她挥挥手,示意她赶紧离开,然后就躺下再无任何表示。
“婆婆您….”
“卢小姐您赶紧走吧,”李万银发话道,“你还打算啰啰嗦嗦一直讲到天亮呀,还让不让人睡觉啦。您是省城里的大小姐,我们方家供不起您这尊神,您还是到您该去的地方吧。”
初夏的一天,难民营工作人员忽然通知马上转移,因为日军已经紧逼到附近一带,也许就要跟国军发生战斗。
难民营一下乱成一锅粥,这里已度过将近大半年宁静日子,每天还组织唱歌教认字等活动,气氛祥和和谐,如今忽然日本鬼子要打来,人们立刻慌了神,七手八脚收拾行囊扶老携幼跟着工作人员急匆匆踏上崎岖山道,向西北方向转移。
下午当上千难民来到一处山谷之中,忽然有两架飞机盘旋掠过,那显然是日军的侦察机,并未引起人们多少注意,不料没过多久,集聚在山谷附近的他们却遭遇日军炮火的猛烈袭击。
原来日军侦察机误将难民当做在一支国军部队,并将信号发送给附近的日军炮兵营。
轰轰轰….
一枚枚榴弹炮弹发出尖厉刺耳的呼啸声从天而降,顿时尘土飞扬血肉横飞,眨眼工夫就炸死炸伤好上百名难民,山谷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以及大人小孩的哭喊求救声。
“婆婆….婆婆,您在哪儿呢?”卢君瑶一俟炮击停止就爬起身来,发疯似的在人群里到处寻找李万芬,这些日子虽然她没跟婆婆在一起吃住睡觉,可她也并未离开过难民营一步,婆媳俩关系虽然闹僵,可李万芬终究是她如今能见到的唯一亲人,骤然发生炮击流血事件,她第一时间就想迅速找到婆婆消除间隙重归于好。
“婆婆——”她终于发现了李万芬的身影,飞快扑上前去,可是婆婆却躺在地上满身鲜血气息奄奄。原来她已被炮弹炸成重伤且命在旦夕。
卢君瑶伸手在婆婆身上一摸,发觉她胸腹部位被弹片划开一道大口子,大股大股鲜血往外涌。卢君瑶学过急救,急忙扯下自己衣衫下摆给婆婆包扎止血。
“不….不用啦….”脸色惨白的李万芬有气无力地摆摆手,“我就要….去见柏彰他爹了,你不用管我….”
“婆婆….呜呜呜….您老人家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呜呜呜….”卢君瑶泪如泉涌地哭泣道。
李万芬满布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这些日子….我已经原谅你了….也许是我老婆子多心啦,你不像是那样容易变心的人….你是….我方家的好媳妇,彰儿没有看错人….”
“婆婆….”卢君瑶破涕为笑道,“您真的肯原谅我啦不再责怪我了?”
李万芬含笑艰难地点点头。
卢君瑶一下抱紧婆婆,“妈,那我们以后永远都不再分离啦,我们一起等着柏彰回来。”
“我….等不到那一天啦….好儿媳,有几句话我….得跟你交代一下….”李万芬的声音越来越微弱,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妈….呜呜呜….”意识到情况不妙的卢君瑶又哭泣起来。
“别哭孩子….”李万芬用颤抖的手从衣襟内摸出一个用手帕包裹着的东西塞给卢君瑶,“你打开….”
卢君瑶打开血迹斑斑的手帕一看,原来就是当初方柏彰临走前赠送给自己的金戒指和翡翠玉镯。来到方家后,她又将此定情信物交还给婆婆保管,希望有朝一日由婆婆亲手戴在自己手上,可是那以后,婆媳俩关系一直不太和谐,她就没再存此奢望。
李万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戒指和玉镯一一戴在儿媳妇手上,“你要….好好等着….等着我的彰儿回来呀….你一定要等着他呀,你发誓。”
垂死的老人用殷切的眼光注视着自己的儿媳妇,艰难地蠕动着嘴唇说道。
“妈——”卢君瑶一下子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握住老人那满布皱纹正在变得冰冷的手,哭泣着道,“我发誓….一定等柏彰回来….我卢君瑶生是方家的人死是方家的鬼。”
李万芬浑浊的眼珠掠过一丝宽慰的眸光,随即缓缓松开双手,闭上眼脸,脸歪向一侧断了气....
空袭发生后,难民营转移到乳源一带大山里,条件比以前艰苦了许多。又是半年过去,李万银终于熬不下去,她跟卢君瑶商量打算返回粤中乡下去过。由于老太太临终前将戒指玉镯交还了卢君瑶,意味着婆媳和好,卢君瑶依然还是方家大少奶奶,虽说如今方家当家太太已然不在,李万银也不过是一个管家,卢君瑶这个少奶奶才是接掌方家的不二人选,因此李万银即便是心中嫉恨表面上还得找她商量。
乡下那里豺狼当道,还有那个色狼般觊觎着自己的二叔方世钦当乡长,卢君瑶如何还敢回去。她当即明确表示自己不回去。
“可是少奶奶,我们离开家也已经有好长时间了,再不回去乡下那里的田地和租子怎么办,到底还要不要啦?那可是日后要留给柏彰大少爷的呀,丢下不管,方家的列祖列宗都不会答应的。”李万银巧舌如簧是说道。
“这个….”卢君瑶也无无言以对,沉思片刻她说,“要不这样吧,你回去那里照管吧,我留下继续打探柏彰的消息。”
李万银心里冷笑:大少爷都几年没音讯啦,多半早就不在人世,你大概是想留下来跟那个老相好厮混吧,哼也好,我自己回乡下去,慢慢将你这个大少奶奶的印迹在方家抹掉,那样的话那方家日后就是我的啦。”
于是三天后,李万银领着两名女佣踏上了归途,不久,黎子昌又找到了卢君瑶,再度邀请她加入战地服务队,孤单一人百无聊赖的卢君瑶立刻答应,并跟着他返回韶关附近,并继续通过黎子昌设法多方打探方柏彰的消息。
又过了一个多月,黎子昌忽然收到一个昔日军中的袍泽来信,他此时在第九战区第十军服役,此人虽并不认识方柏彰,但之前也曾在八十八师当过兵,参加过南京保护战,他打听到曾经是八百壮士之一的方柏彰的下落,并告诉黎子昌说,方柏彰目前也在长沙附近。
卢君瑶得知这一消息后,激动地紧紧握住黎子昌的手,一叠连声说要立刻到长沙去找他。
黎子昌摇摇头说,目前长沙第九战区正在酝酿下一次会战,那里是剑拔弩张的危险之地,恐怕不好去。
卢君瑶坚定地摇摇头,说哪怕上刀山下火海也要去。
黎子昌想了想说先别着急,我来帮你想想法子,现在通往长沙的铁路运输临时客车恐怕都断开,要去就得想别的方法。
卢君瑶心急火燎地等了几天,黎子昌告诉她正好战地服务队要组织一批人员到前线去工作,此时粤北一带无甚战事,战地服务队此行出发目的地就是邻省长沙的第九战区。
“我已经帮你报名啦,我们一起去找方柏彰吧,几年不见他,真想见见他这个坚守四行仓库的八百壮士呀。”黎子昌说道。
“太好啦,子昌真太谢谢你啦!”卢君瑶兴奋地一把拉住黎子昌那只空荡荡的衣袖,然后抱住他欢呼雀跃起来….
话说李万银返回乡下凤山村,占据那里的日本鬼子已经撤走,可是方世钦依然占着方家宅院当着凤山乡伪乡长兼维持会长,他手下还养着十几名手握三把大盖步枪的乡丁,日本人走了,他在那里却成了土皇帝越发作威作福不可一世。
李万银晓得方世钦如今是老虎屁股摸不得,只好忍气吞声在村北面修建一幢宅院,将方家佣人长工搬了过去,然后继续向佃户们收租,她对外宣称方家太太如今移居到省城广州,乡下的事情全盘委托自己打理。
方家的老佃户们听到这个消息,念及方家过去一向待自己不薄,于是又纷纷将租子交上来,李万银的小日子过得越来越舒坦自在。
有一天,一名商人打扮的男人造访方家,打探卢君瑶以及方母的消息。李万银先是一怔,问对方是什么人,为何打探她们?那男人介绍说自己受方柏彰朋友的委托前来寻找她们,李万银立刻装出一副无比哀伤的神情说,方太太和大少奶奶日前走难逃到粤北,不幸遭遇鬼子空袭双双殉难,她随即眼珠一转又说,不过方太太她是第二天才去世的,临终前留下遗言,说既然大少奶奶已然不在,日后大少爷若是回来,就叫他还跟先前订好的佛山那位姑娘成亲,好延续方家的香火。
打发走那名商人后,李万银心想:方家大少爷看样子并不喜欢那个佛山姑娘,十有八九都不会急着回来,这样我就有时间收拾收拾方家的家当啦,不过嘛,我也得早早做下一步打算才行….
那名受胡曼莉委托回粤省打探消息的商人返回长沙将实情一一相告,方柏彰闻得噩耗以为母亲和卢君瑶已经遇难不在人世,顿时如五雷轰顶呆呆说不出话来,胡曼莉也有些慌神,急忙拉住他的手摇晃两下,方柏彰一下甩开她刷地从腰间拔出手枪来,胡曼莉大吃一惊飞快向他扑来,“你别呀….”
砰砰砰!子弹射向屋顶,打得顶壁沙土噗噗直掉下来。
弹夹里的子弹全都打光,方柏彰目眦欲裂地大叫,“阿妈….君瑶——”
他握枪的手垂了下来,一下跪在地上,两行热泪夺眶而出,随即身体摇晃几下,软绵绵地歪倒在地不省人事….
方柏彰一下就昏迷了两天一夜,并且第二天还发起烧来,体温达到38.9度,胡曼莉急忙请来医生给他一番救治,又打了退烧针,他的高烧才渐渐退去,这期间,胡曼莉一直守在床前喂药喂粥水….
王昌俊闻讯也派副官前来探视,胡曼莉告诉副官说方柏彰现已无大碍,大夫说他只是一时急火攻心导致内分泌紊乱所致,歇息几天估计就能恢复正常。
在胡曼莉精心护理下方柏彰终于睁开眼睛,胡曼莉又是一番温言相慰,方柏彰捶胸顿足痛哭了半天,才算稳定了情绪,原本他打算即刻赶回粤省为母亲妻子奔丧,哪怕是到她们遇难的地方跪拜祭奠一下,可偏巧此时第九战区长官部已经下达了紧急战备令,第二次长沙保卫战打响在即,全体官兵不得请假外出。方柏彰只好咬咬牙将国恨家仇埋藏心底,厉兵秣马枕戈待旦随时准备上战场精忠报国。
王昌俊听到副官的汇报后,不无妒忌地说,“这小子也算是一个有福之人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