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沙面,珠江河上一颗明珠,昔日的英租界,如今是繁华闹市中的一处静谧的小岛,小岛上西洋风格的建筑鳞次栉比,处处透着一股祥和悠闲的氛围。现在进出沙面的多是一些外国住广州的领事及商人,新一军的军部也曾设立在此,新一军北调哈尔滨后,这里成了新一军广州留守处。
杨一立和黄至将临时组成的军事法庭设在此处,方柏彰也被羁押在留守处的一间小房间内。今天是临时法庭最后一次开庭审理工程受贿案,由于是内部调查审理,不足一百平米的留守处大堂只有杨一立黄至以及几名证人,此外就是三名荷枪实弹的卫兵,曾经的审查对象田文中已然成为了证人,他面含阴冷的微笑站在被告席对面,在他斜对面则站着昨天匆匆赶来,要为自己丈夫做最后辩解的胡氏华新公司总经理胡曼莉。
事实上胡曼莉已经没有什么有力证据可以替方柏彰洗刷嫌疑,关键证人赵和靖以及他手下的跟班一齐失踪,入库签收单据上白纸黑字有方柏彰的签名,所有的迹象都表明受贿人就是方柏彰无疑,田文中更是用心险恶地污指赵和靖主仆二人的失踪其意在杀人灭口,而这个凶手极有可能就是方柏彰,事实上方柏彰也跟赵和靖打过交道,而且还因为方柏彰看不惯赵和靖的势利做派俩人曾经发生过口角,这些如今都被田文中指证为方柏彰因对分赃不匀导致争执,于是他更具备怀恨杀人的动机,也因为这个田文中在成功地为自己撇清责任后又摇身一变成了证人。
胡曼莉只能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为丈夫申辩,由于田文中已经将自己跟赵和靖之间的关系一一撇干净,因此之前胡曼莉曾指出的田文中与赵和靖存在黑幕交易的可能性也就不能成立,所以她能够做的只有证明自己丈夫并非贪婪之人,胡氏家族有足够的财力保障他日后的生活无忧,根本不需要干那些肮脏见不得人的勾当来攫取财富金钱,这样的辩解显得软弱无力,从两位主审官脸上的表情胡曼莉感觉对方根本就不会相信自己的陈述,胡曼莉心里已然抱定最后一种决心:万一判定方柏彰有罪,那么即便是倾家荡产也要保住自己丈夫的性命,赔偿多少钱都由华新公司垫出来。
尽管这种舍财保命的做法也许会令从今年上半年开始经济状况开始走下坡路的华新公司雪上加霜,但是为救方柏彰一命,无论花多大的代价她都愿意付出。
经过一个上午的辩解与争论,方柏彰提出的关于田文中暗中改动过签字单据的说法最终被否决,因为田文中早已收买好一名与他相熟的工程财务人员,作证证明了田军需官的清白,而接下来胡曼莉竭力陈述的关于方柏彰不存在贪腐可能性的证言竟被田文中抓住漏洞加以反驳,田文中说方柏彰是你们胡氏家族企业的未来掌舵人不假,正因为这个原因,当此国家面临战事军人即将赴命疆场之际,而你们却想让你们这个东床快婿脱下军服离开部队,那样一来方柏彰就更加有了临走捞一把的想法,这是不是事实?
此话一出令胡曼莉尴尬异常,因为自从今年入春以来,胡曼莉就暗中通过关系多方试探方柏彰退役一事,惯以金钱开路消息灵通的田文中也有所耳闻,于是这也成为他向方柏彰踩上最后一脚的有力证词。
看着胡曼莉那张标致的脸蛋泛起微微的红晕张口结舌的样子,田文中得意地笑了,主审席上的杨一立黄至眉头紧皱:身为现役军人效命疆场舍身成仁就是自己的本分,而这个方柏彰竟然想当逃兵,这样的贪生怕死之辈说他廉洁奉公鬼才相信,临走前捎带捞一把却是极有可能的。
杨一立与黄至交换一下眼光,一致同意就此结案。
“好啦不必再浪费时间了,经过这十天的充分调查取证分辩,事实的真相已经查明,现在我奉孙军长之授命在这里宣布:方柏彰在马头岗公墓建设中贪赃枉法与不法商人勾结沆瀣一气,将工程材料款差价私分中饱私囊的事实确凿无疑,根据国民革命军军人条例着即判决….”
“等一等!”胡曼莉厉声呼喊打断了杨一立的判决,因为她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无用,能够做的就是舍财保命,“两位长官….我们愿意赔偿….赔偿新一军工程建设中所有的损失,只求你们再给我们胡氏一次弥补的机会….”
“胡小姐,”杨一立平静地说道,“孙军长给我们的指示,一旦查明真相着即枪决,决不轻饶,只怕我们也无能为力。”虽然跟方柏彰并不十分熟悉,可在内心深处,杨一立与黄至对战功卓著的方柏彰也是心存些许敬意的,但他们也更知道孙立人向来言出必行军令如山不容徇私情,事到如今他俩绝不敢如此网开一面。
“阿莉,算了吧,不要再为我辩解….”这时候站在被告席上的方柏彰在绝望与义愤中开口道,“我也算是彻底看清楚了,自抗战胜利以来,我们的国府官员骄奢之风一日甚于一日,接收大员们五子登科贪污腐败成风,将国家与民众害得苦不堪言,我们新一军这支曾经的战无不胜的鹰扬之师,在这个大都市里浸淫着奢靡之气,有不少人已经悄然蜕变为腐化堕落分子,与社会上的流氓无赖以及不法商人朋比为奸互相勾结祸害民众危害国家,长此以往,我们在战场上还能无往而不胜,保持天下第一军的美名吗?虽然我可以摸着自己的良心发誓,我绝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新一军的事情来,但我也清楚地知道,在我们的这支光荣的部队里,肯定有着某些蛀虫和变质堕落分子,是该到了清除的时候啦,那么今天就用我的血来洗刷一下那面已然蒙垢的军徽和军旗吧,希望我的枉死会就此警醒一下那些腐化堕落分子,让他们就此收手悬崖勒马吧!”
“不,柏彰你不能枉死——”胡曼莉泪水一下充盈眼眶高声叫道。
“阿莉,”方柏彰惨然一笑,“不必再费口舌了,这么多年来,我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不会忘记的,就让我走吧,让我去找我那在天堂上的母亲,还有那个早已等待我多时的结发妻子吧….”
就在此时,从门外猛然冲进来一个少妇,眼睛死死地瞪着大堂当中的方柏彰,嘴里喃喃道,“是你….真的是你呵,阿彰….你还活着….”
虽然阔别十载,且方柏彰左脸上增添一道疤痕,卢君瑶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
方柏彰也顿时眼睛一亮几乎要扑过去,身边两名士兵立刻摁住他,“阿瑶….你….你….你是人还是鬼,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随后进来的黎子昌冲着呆在那里的方柏彰大声说道,“老同学呵,这不是在做梦,她真的就是你那结发妻子卢君瑶,这么多年来,我们一直都在找你呀!”
胡曼莉一见骤然冲进来的卢君瑶,一下脸色灰白失神地跌坐在椅子上。
杨一立见状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军事禁地不可随意擅闯吗?”
黎子昌向他微微鞠躬道,“长官请原谅我们不请自来,因为此案涉及到一个重要证据,我们不得不前来,以免长官冤枉了好人。”然后他指着卢君瑶介绍道,“这位卢君瑶女士,她手里掌握着赵和靖与田文中之间黑幕交易的直接证据,请长官允许她呈交上来。”
刚才还得意洋洋坐在证人位置上准备看方柏彰被宣判死刑的田文中,此时一下心脏紧缩霍地站起身来大声道,“这女人既是被告方柏彰的发妻,她的证据证词一定不可靠!”
黎子昌反驳道,“她手里的证据正是你收取赵和靖与你平分回扣的签收单,那上面有你白纸黑字的亲笔签名,难道这也不可靠?!”
田文中颤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是真的,这女人手里怎么会有那个….”
卢君瑶举起牛皮纸袋大声道,“这是赵和靖每次给田文中回扣时亲自写的签收单,那天晚上一个自称是赵和靖手下的男人忽然闯进卢启平家里,将这包东西留下然后离去不知所踪,那天夜里我弟弟回香港去了,我在那里帮他收拾屋子,之前我根本不认识赵和靖和他手下这名男人,至于我和这位姓田的长官更是素未谋面无冤无仇,这就是这东西之所以在我手里的缘由。”
黎子昌接着补充道,“根据我个人的分析推测,事发前夕,田文中一定是闻到了风声,就找赵和靖索要罪证企图销毁,赵和靖却将证据藏起来交给手下那名男子,为此那名男子多半遭到田文中的追杀,所以深夜闯进卢启平家里寻求庇护并把证据留下。所以眼下这签收单就是本案最关键的证据。”
田文中脸色煞白仍矢口抵赖道,“你们….一个是方柏彰的同学一个是他结发妻子,你们提供的证据有可能是伪造的….”
胡曼莉此时也恢复了冷静,她明白眼前最为重要的是保住方柏彰的性命,她立刻插口道,“是真是假打开看看不就清楚了,赵和靖的笔迹和你田文中的笔迹不可能都能百分百伪造出来吧,实在不行我们就请国内有名最权威的专家亲自来验证,所有费用由我来出。”
两位主审官互相对视一眼,杨一立冷冷问道,“田文中我问你,赵和靖和他手下那名日本战俘近藤谦之,是不是你杀死的?”
田文中此刻已经瘫坐在椅子上浑身颤抖无言以对。
黄至补充道,“田文中,你自以为干得很彻底,没有留下活口,所以你就利用之前在入库单据上做的手脚来诬陷方中校,是不是这样?”
杨一立接过卢君瑶递上来的牛皮纸袋,取出一份份签收单据仔细查看,然后交给黄至,“不用再抵赖啦田军需官,那上面你老兄的签名,你的字迹我和黄上校都熟悉得很哩,不得不承认你是个很有心计的人,事先既在入库单据上动了手脚,又在事发后将知情人一一灭口,你自以为是做得天衣无缝了,连我和黄至兄都几乎被你蒙骗,可你却没想到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你自己亲笔签下的这一份份收据却在最后关头将你的所有无耻勾当统统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田文中额头上冒出黄豆大的冷汗珠,颤声求饶道,“兄弟一时糊涂,请二位….高抬贵手饶兄弟一命….”
黄至也放下认真阅读审视完毕的签名单感叹道,“如果没有这些证据,我们真的要误杀了方中校,他可是咱们新一军的青年才俊呀,幸亏老天有眼呵。”
瘫坐在那里的田文中被警卫士兵五花大绑押走,等待他的唯有死路一条,而获得自由的方柏彰却仍如一截木桩似的杵在原地一动不动,此刻他眼眸里满含着激动而愧疚的泪水,直勾勾地望着距离他不到五六米外的分别十载的发妻卢君瑶。
一切都恍如梦幻一场,梦醒过来他又该如何去面对呢?
黎子昌走上前去单手一下抱住他的肩膀激动不已地说道,“柏彰兄弟,八年来你让我们找得好苦呵!”
方柏彰泪水溢出眼眶,“子昌兄你….好呵….”
黎子昌感叹道,“好好,活着就好,当年我们投笔从戎共赴国难,总算是尽了匹夫之责。”
方柏彰这才注意到他左手衣袖空荡荡的,“你的手….”
黎子昌笑笑道,“武汉会战时叫鬼子炮弹炸断的,不过这没什么,我们都活着看到了胜利啦,唉,只是苦了君瑶呵,你知道吗这些年她是如何熬过来的?”
方柏彰转过脸去呆呆地注视着结发妻子,一脸的激动与愧疚,竟不知如何开口。
“老同学,你这是怎么啦,难道不认识苦苦等候了你八年的妻子了吗?”
“阿瑶,我….”方柏彰羞愧地低下头不敢正视卢君瑶。
“柏彰….”胡曼莉走过来一把挎起他的臂膀,“既然没事了那咱们回家吧。”说着她一扭头微笑着对卢君瑶致谢道,“卢嫂,这次的事情多亏了你帮忙,我会重重酬谢你的,我胡曼莉做事从来都恩怨分明绝不含糊,不过你也要清楚,现在阿彰已经是我的丈夫啦,过去的事情就让它永远过去好啦。”接着她又对着杨一立黄至微笑道,“两位主审官明辨是非及时替新一军清除了腐败分子,必将整饬军风纯洁队伍,真是功德无量善莫大焉呀,我想你们的孙军长一定会感到十分地欣慰,就此我们也算是朋友啦,改日一定登门酬谢。请问,我们可以走了吗?”
杨一立和黄至面对这忽如其来的二女争夫的场面不知所措,也丝毫不了解其中内情,只好点点头,“可以可以,这里已经没方中校什么事了….”
“那好,柏彰咱们走吧,车子就在外面,爸爸还在家还等着咱们吃饭哩,今天我让厨娘做你爱吃的江南百花鸡糖醋鲤鱼红烧大裙翅….”胡曼莉一边说一边用力拽着方柏彰径直往外走….
离开沙面新一军留守处,卢君瑶忍不住对着滔滔珠江河水热泪长流。原来当日在张公馆接到的那个声音如此熟悉而又陌生的电话就是自己丈夫打来的,可也就是那时候,那个令自己魂牵梦萦的男人已经不属于自己,他已然另外娶了富家千金商界女强人胡曼莉为妻!八年来,苦苦等待的人终于死而复生归来,然而却是使君有妇旧情水逝!
“子昌哥,这到底是不是老天爷对我的捉弄报复呀,呜呜呜….究竟是….我背叛了他,还是他背叛了我呵….”卢君瑶紧紧握住黎子昌那只空荡荡的衣袖哭泣道。
黎子昌如同兄长保护受了人家欺负的小妹一样搂着卢君瑶说道,“阿瑶,你告诉我,你是如何会嫁给那个伍福荣的,还有….你以前的那个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
卢君瑶哇地放声痛哭起来….
黎子昌在卢君瑶断断续续的话语之中终于彻底了解到其中的真相以及她所受到的屈辱,他长叹一声,“阿瑶,你并没有背叛方柏彰呀,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你一个弱女子无力应对的情形下变成的事实….相反我倒是觉得也许是方柏彰背叛了你,他喜新厌旧,娶了有财有势的美貌富家女,应该内疚自责的是他而不是你….”
“不….也许他也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也许是他认为我已经死了,所以才….”卢君瑶打断了他的话替方柏彰辩解道,在她内心深处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遭人背叛与抛弃这一冷酷无情的事实,而且以她对方柏彰的了解,他似乎也不会是那种见异思迁无情无义的男人。
“好吧,以后我一定好好问问他,假如是他主动背叛了你,我一定不会放过他。”黎子昌说道,此刻他的心里占据上风的竟然是一种冲动的恨意,一种自己妹妹遭人欺凌的愤慨,而非开展地下工作争取统战对象的冷静心绪。
“不必了,你不要再去找他,我祝他生活幸福美满吧….”卢君瑶咬牙说道。尽管内心痛如刀搅,卢君瑶还是决定独自来承担这份也许会长伴一生的痛楚。
“阿瑶,你….”此时的黎子昌真的愿意丢下一切事情,竭尽全力为这个可怜无助的弱女子撑起一片天空来,可是,他自己也已是有家室的人,更可况还肩负着一份特殊的使命。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方柏彰一回到胡氏公馆,立刻关上房门质问胡曼莉,“阿莉,这一切你事先都已经知道了是不是?”
胡曼莉将双手抱在胸前反问,“我知道什么?”
“你知道卢君瑶——我的结发妻子她还活着对不对?”
胡曼莉凝望着方柏彰略一思索答道,“是。”
方柏彰一拳捶在茶几上,长叹道,“可是你为什么要欺骗我呢?你不该骗我说阿瑶被鬼子飞机炸死了,不行,我要去找她,去找我的母亲!”说着他站起身来,“阿彰!”胡曼莉一把拦住他,“我并没有骗你,当年打听回来的消息的确是你母亲和妻子在日本人飞机的空袭下遇难啦,那是我那位朋友到你的乡下打听回来的,要怪就只能怪你方家那个女管家,她就是这样说的。至于我知道你的妻子还活在世上,那还是在张公馆打麻将的时候无意中探听来的,你记得那次不是往张府打了一个电话找我吗,接电话的就是卢君瑶,当时她在张府当女佣。那个时候,我和你已经结婚,你是我的丈夫,你说说,我还能怎么做?”
方柏彰又是一怔,“你说什么,阿瑶她到张公馆当佣人?”
胡曼莉一撇嘴,“也许那时候她生活艰难吧,对啦,她当时身边还养着一个孩子,你不是说过你离开她的时候她并未怀孕,后来你在前线收到她来信也从未提及此事,那就是说她后来肯定又有了别的男人,也就是说,她早就背叛了你….”
“你胡说!阿瑶她绝对不是那样一种人!”方柏彰怒道。
“胡说?哼哼,那可是她在张公馆亲口对我讲的,后来我还问她孩子怎样,她又告诉我说孩子没了,是被汽车撞死的。我说的这一切都是实话,我敢对天起誓。”
“那….那么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呀?”方柏彰痛苦地抓挠着自己的头皮垂下了脑袋。
胡曼莉坐到丈夫身边,将娇躯贴上去,柔声说,“阿彰,我敢肯定,卢君瑶绝不是你所想象的那样在苦苦地等待寻找着你,也许她曾经到处打探追寻过你的音讯,可是战火烧到广东以后,特别是她在你母亲在粤北鬼子空袭遇难后,生活上的穷困潦倒迫使她这样一个单身女人不得不重新选择找一个男人作为依靠,我姑且不认为这是她对你的背叛吧,可是她另外组织了家庭又有了孩子,这总归是一个事实吧。我敢保证,今天来到沙面递交证据,之前也绝不可能知道那就是你,也许她是想当一回好心人,也许她希望从这件事情里能多少获得一点好处吧,放心吧,这件事我对处理的,我不会让她白忙活的,阿彰,过去的就让它永远过去了,毕竟我们现在才是真正的夫妻呵,我爱你阿彰,我永远都不可能将你拱手相让的,知道吗,我怀孕了,是你和我爱情的结晶,这孩子也是胡氏将来的唯一继承人呀。”
“你说什么,你….怀孕了?”方柏彰茫然地喃喃道。他内心刚刚燃起的去寻找结发妻子的火苗仿佛骤然被一瓢水浇灭。胡曼莉此时怀孕,自己又如何能离开她去寻找另一个女人?
“真的,你就要当爸爸啦,怎么,亲爱的你不高兴吗?卢君瑶并没有替你们方家延续后代而我胡曼莉则做到了,不要听我爸爸那话,我和你的孩子以后就姓方,是你们方家的香火,以后还要继承我们胡氏家族的产业,你应该高兴呀。”
为了挽留住方柏彰,胡曼莉自作主张否定了她父亲胡百韬当初让方柏彰当上门女婿的唯一条件。
胡曼莉通过新一军留守处找到了呈交证据的卢君瑶的住址,并且将她和伍福荣一起邀请到驰名省港的******酒家吃饭。
******酒楼位于长堤大马路,在二三十年代,曾与南园、西园、文园合称广州四大酒家,并位居榜首。******是广州首家安装电动升降机(电梯)载客的酒家,更主要的是酒家的烹任技艺高,菜肴质量好。******名菜名点繁多,名菜有“太爷鸡”、“红烧大裙翅”、“铁板麻花雀”、“冰梅百花虾”、“富贵石榴鸡”、“龙凤鸳鸯球”、“香酥炸蟹钳”等,点心也是这里的驰名特色,如有“架英猪油包”、“蚝油叉烧包”、“影美鸡蛋挞”、“马赛克蛋戟”、“蜂巢荔芋角”、“透明鸡蛋糕”、“雪花冻蛋卷”、“安虾咸水角”等。因此,不少高官名流士绅都以在******饮宴为荣耀。
胡曼莉要了一个包间,点上一桌丰盛的菜肴,又开了一瓶法国葡萄酒,不过如其说胡曼莉这是要报答卢君瑶递交证据替方柏彰洗刷冤情,不如说她打算在杯觥交错间跟卢君瑶达成一笔交易,这也是胡曼莉多年来在商场上交际圈里屡试不爽的一招。
伍福荣是生平第一次来******吃饭,为此他还特意换上一身比较体面的衣裳,打扮得像一个货栈里的掌柜,他还硬要卢君瑶穿上蒋文婷送的那件旗袍,好衬托出他是一个有点身份的人,而不是一介工薪大老粗。
与之相反的是,胡曼莉今天的装束打扮却与平日迥然有异,只是化了一个平淡的妆容,穿一件鹅黄色毛线外套,里面是一身剪裁合身的阴丹士林旗袍,就像一个小康之家的太太,显然她是在刻意让自己的衣着跟卢君瑶夫妇尽量靠拢。她并不想以自己的尊贵奢华来进一步刺激那个女人,因为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想要卢君瑶平心静气地接受自己开出的交换条件。
伍福荣大口大口喝着葡萄酒,狼吞虎咽吃着美味佳肴,还要忙里偷闲来应付胡曼莉说的那些客套话,卢君瑶则显得沉默寡言,坐在那里也不怎么动筷子,只是偶尔喝口茶水。
然而胡曼莉真正要宴请的客人是卢君瑶,见对方这般神态,胡曼莉暗自思忖片刻,决定撇开那饿死鬼一般的伍福荣单刀直入与卢君瑶摊牌。
她优雅地端起玻璃杯细细嘬饮一小口葡萄酒,放下杯子,从精致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牛皮大纸袋,往卢君瑶面前一推,“伍太太,我就开门见山直说了吧,这次柏彰能够重获自由,你提供的那份证据非常及时和重要,为此我和柏彰我们全家人都十分感激你,以后咱们就是朋友啦,这个是一点小小意思,务请伍太太伍先生一定收下,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也不要客气,只要我能够办到一定尽力而为。”
伍福荣贪婪地一下接过纸袋打开一看,登时大喜过望,“这个….”
胡曼莉淡然一笑,“法币近来贬值快,所以我给的是港币,六千元,按照目前的楼市价格,你们可以在市区买一幢小楼房。”
“啊,那就多谢胡小姐啦….”伍福荣刚要将牛皮纸袋收下,卢君瑶却开口道,“胡小姐,搭救受冤屈的人是我该做的事情,更别说他是阿彰了,所以这钱我不能收,请你拿回去。”
胡曼莉心里一沉,仍维持着笑容道,“伍太太,不必推辞啦,虽说你是帮助搭救朋友,可我胡曼莉我们胡氏家族向来不喜欢欠别人的人情,这个是你应得的,假如你还有别的要求,也不妨可以提出,我们大家在这里商量斟酌一下。”她的语气完全是一种商人口吻。
内心澎湃不已的卢君瑶真想冲口而出:请你将我的丈夫方柏彰还给我吧!
可是当着自己现任的丈夫伍福荣面前,她又怎能说得出口。她只能低头不语。
伍福荣见她不说话,就笑嘻嘻道,“胡小姐,你知道阿瑶她做这件事情可是要冒风险的,万一姓田的逃过一劫的话很有可能就会报复我们一家的,像我们这种无权无势的人,嘿嘿….”
胡曼莉眼睛一眨说道,“那我给你们再加四千,凑够一万港币怎样?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广州城你们也不要再待下去,移居香港怎样?这些钱足够你们在那里好好生活的了。”
“真的?那好我们一定….”伍福荣真没想到胡小姐出手竟会如此大方,狂喜之下正要一口答应,卢君瑶却冷不丁开口道,“这钱我们不要,你的这个交换条件我不答应!”
“阿瑶你….”伍福荣愣住了,卢君瑶抢过他手里的纸袋塞回胡曼莉手里,“你没资格将阿彰当成买卖的货物!”
胡曼莉晓得自己的如意算盘这回打不响了,遂冷冷一笑道,“卢君瑶我请你注意,阿彰他现在可是我的男人,他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过去了的永远都过去,就算你花多少钱都无法买过来,其实你也是个挺聪明的女人么,怎么就不明白这个道理呢,我劝你还是要冷静一点明智一些,方柏彰他现在是我胡氏家族女婿,不久后就会是我胡氏华新公司的总经理啦,你自己觉得,他会跟你回到过去回到现在你眼前如此不堪的境况中生活吗?”
卢君瑶一下站起身来脸憋得通红道,“胡小姐请你不要这样侮辱人,你以为金钱就能买到一切吗?也许你认为可以,可并不是每个人都会跟你一样的想法,阿彰他不会,他绝不会的!这话你敢当着我和他面前再说一遍的话,我保证他会令你失望的!”
卢君瑶的话深深触动到胡曼莉内心痛处,方柏彰不就是为了这个女人在八年里一再无视自己的苦苦追求?这个女人说得一点不错,她是真正了解他的人呵,假如自己让方柏彰站在这里让他在自己和这个女人之间做一个选择的话,还真的不敢保证他会站到自己一边来呵。
想到这里,胡曼莉心里产生一股强烈的醋意与恨意:这个女人她凭什么跟自己争夺方柏彰,她有什么本领与实力?!
胡曼莉冷哼道,“你说的也许不错,金钱的确不可能买到一切,可我还有你所没有的东西,我可以通过关系将他调往别的地方,我可以让你们这辈子永无见面之日….还有,我怀孕了,怀上他方家的骨肉,我就是他孩子的母亲,就凭这一点他也不可能离开我,而你永远都没这样的机会了!”
卢君瑶泪水一下充盈在眼眸里,她大声质问道,“你….你这个女人….你敢当着他和我的面去问他,问他到底爱不爱你吗?”
胡曼莉也一下子噎住,因为方柏彰从来就没讲过一句爱自己的话,即便是新婚洞房之夜都没说过,而她敢断定,这话他跟眼前的这个女人一定讲过,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次讲过,所以这个女人才会如此有底气来质问自己。
卢君瑶一甩头匆匆奔出包间下楼去了,伍福荣见状只好也追了出去,包间里就剩下胡曼莉孤零零站在那里。
乒的一下,胡曼莉将一只高脚玻璃杯狠狠摔在地板上。
“该死的女人走着瞧吧,我….我就算让方柏彰上前线去送死,也决不让他再见你一面,我胡曼莉保证说到做到!”她咬牙切齿地发誓诅咒道。
伍福荣后脚追着卢君瑶前脚一回到家里,关上房门就埋怨道,“阿瑶你不要这样傻好不好,一万港币呀,足够我们在香港过上好日子喽,这可是老天送来的一位财神娘娘呀,你竟然不要,丢那妈我看你不是鬼迷了心窍就是心里还惦记着那个姓方的,你要知道,现在我才是你的男人!”
卢君瑶瞪着伍福荣,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半晌才说道,“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还不知足,那个女人是要用钱来跟我做交易,这简直就是侮辱人!这钱我绝不能要!”
伍福荣一叉腰大声道,“她怎么侮辱你啦,老子可没听出来!做交易?做交易怎么啦,钱送到面前都不要,我看你就是还惦记着方柏彰!******你连儿子都跟我生过了还想着以前的男人,再这样下去你非要给我戴绿帽不可!”
卢君瑶气愤地骂道,“伍福荣你给我住口!别忘了你对我都做过些什么,我是怎么会嫁给你的你心里最清楚!”
伍福荣冷笑道,“臭老举你嫌老子给你丢脸是不是?!你看见那个姓方的是个军官就想着跟他好跟他上床是不是,也不看看如今你自己是什么新鲜萝卜皮,你就算是倒贴上去人家都未必要你,人家如今娶了有钱太太还会看得上你!嘿嘿。”
卢君瑶脸一下涨红骂道,“伍福荣你….你这个无赖流氓….我我要跟你离婚!”言毕就要冲出屋外。伍福荣一把挡在门口,“想走,想让老子戴绿帽,没那么容易!”将卢君瑶用力一搡推向里屋,卢君瑶奋力反抗继续试图冲出去,啪,伍福荣一耳光狠狠扇在她脸颊上,卢君瑶一头栽倒在地,伍福荣顺势骑在她身上左右开弓又扇了她两下,接着就动手去剥她的衣衫。
哇地一下,卢君瑶忽然捂住胸口呕吐起来,胃液和少量食物残渣喷了伍福荣一身。伍福荣只得罢手将卢君瑶反锁在里屋….
两天后,卢君瑶才得知原来自己再度怀孕了,在羞愤与绝望中她用一把剪刀刺破了自己的手腕意图自杀,伍福荣冲进来抢走剪刀并且跪在她跟前,左右开弓狠狠狂扇自己耳光,一直打到嘴角流血脸部红肿….卢君瑶倒在床上痛哭不已,伍福荣拿来纱布为她伤口包扎,嘴里将自己十八代祖宗骂了个遍来请求原谅。
卢君瑶并没有理会他,她知道伍福荣之所以陡然转变态度,无非就是因为肚里的孩子,可是自己怀孕这个事实加上胡曼莉也怀孕,两件事情叠加一起,方柏彰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再与自己破镜重合再续前缘的了,她伤心透顶绝望透顶,她哭了一整天,终于在极度疲累困乏中妥协了,除此之外,难道她还有别的路子可以选择吗?
没过多久,方柏彰也知晓胡曼莉拿钱给卢君瑶这件事情,他激动地对妻子说你这是在侮辱她知道吗,以她的个性是绝不会接受的,你这样只会将关系越搞越糟糕!
胡曼莉冷冷一笑,“糟糕就糟糕,反正我以后又不想再见那个女人。”
方柏彰双手托着脑袋低头不语。
胡曼莉打量丈夫一会儿,醋意十足地说,“怎么难道你还想再见那个女人,还想跟她鸳梦重温?办不到,除非我死了!”
方柏彰搓着手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哼哼,我胡曼莉这样掏心掏肺待你你还不知足,难道还想着享齐人之福不成?我可不是乡下那些女人,可以忍受自己男人三妻四妾,你,方柏彰今生今世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方柏彰一下站起身来,“你简直不可理喻!”说完大步走进卧室嘭地关上房门….
一周后,方柏彰接到军部命令,着他即刻前往东北战场候命。
此时,新一军五十师正在位于长春以北75公里,松花江以南35公里的德惠与东北民主联军六纵打得不可开交,解放军由于平均使用兵力加上步炮步坦协同不力,激战两天,数次进攻都被挡回德惠城外。
孙立人窥到了一举扭转战局的契机,此时他身边急需要得力助手,于是他想到了刚刚洗清了冤情的方柏彰。
胡曼莉也不曾想到在此纷乱如麻之际,丈夫却骤然接到命令赶赴前线,她可是深深知道子弹不长眼战场无情这个残酷事实,她泪光盈盈地对丈夫说,“阿彰我向你保证,这件事情绝不是我操作的,事实上我正想通过爸爸的关系运作你退役,虽然我不想让你见那个女人,可我也绝不愿意让你去冒险的….”
方柏彰拍拍妻子的肩膀道,“算啦阿莉,上前线也许对我而言是一种精神上暂时的解脱,不用替我担心,军人只当效命沙场马革裹尸还,只可惜这是一场兄弟阋于墙的内战….罢啦罢啦,一切听天由命吧,你也不必再替我运作退役啦,我承蒙孙军长栽培,怎好大战在即之时当逃兵呢。阿莉,万一我这次回不来,我希望你以后能善待阿瑶,和她以姐妹相处好吗?”
他哀求地望着胡曼莉。
胡曼莉一把抱住分离在即的丈夫梨花带雨泣不成声….
方柏彰乘坐美国军用飞机不日即抵达东北长春。
此时,国民党军东北保安司令长官杜聿明将长春、四平一带守军新一军新三十八师、新三十师,第七十一军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共12个团的兵力,调向德惠增援,企图里外夹击民主联军的攻城部队。杜聿明又命令新五十师向外突击,师长潘裕昆则以电报请示孙立人。
傲视同侪自有主张的孙立人即令新五十师不要理杜的命令,继续坚守德惠,他打算亲率三个团驰援德惠。为防****围点打援,孙立人命方柏彰率领一个营做前锋,自己带领带三团人马从长春长途迂回,一路急行军于3月3日赶到了德惠城下,固守待援的新五十师官兵眼见孙军长亲自率军前来,顿时欢欣鼓舞士气大振,攻城受挫伤亡千余人的解放军此时已经无心恋战,接到****电令后,当天黄昏即开始后退,撤回了松花江以北。
战后,杜聿明以“德惠大捷,歼灭****十万”向南京报捷,******欣喜过望,在南京召开祝捷大会,并以自己的名字命名新五十师打得最艰苦的一四九团为“中正团”。
孙立人没有料到德惠一战却是他自己职业生涯的最后一仗。由于一向自傲清高的孙立人处不好与上司杜聿明之间的关系,德惠之役后,******将他升为东北保安司令部副司令长官,用明升暗降的手段褫夺其兵权,从而稳固自己嫡系学生在东北的权威地位,新一军军长之职遂由新五十师师长潘裕昆接任。
德惠之战,率领前锋部队驰援的方柏彰再次负伤,身先士卒的他被一颗步枪子弹击中,所幸只是左膀被洞穿并无伤及筋骨,远在广州的胡曼莉获悉消息后,一封电报打到长春告知方柏彰说方母坟茔迁徙返乡,请他无论如何回乡一趟恪尽人子之孝。
伤无大碍的方柏彰并不知道这只是胡曼莉玩的一花招,目的旨在让他离开前线返家而已。极重孝道的孙立人即刻予以准假,着方柏彰顺便返回南方养伤。
回到广州方柏彰才知道胡曼莉根本就没给母亲迁坟,而只是在白云山麓选好一处所谓风水宝地修建一个颇有点规模的墓地,又请来能工巧匠在一块汉白玉石碑上刻上一行隶书:先妣方李氏夫人万芬之墓,儿方柏彰儿媳方胡曼莉敬立,民国三十六年四月。
方柏彰心里明白她此举一箭双雕的用意,既替自己完成了心愿,又巩固了自己方家儿媳妇的地位。可是方柏彰却想将母亲的骨骸从粤北的荒山野地迁回来安葬,胡曼莉得知后淡淡说道,“你母亲当年草草下葬,只怕时隔多年难以寻找啦,再说如今卢君瑶也有了身孕行动不便,根本不可能领着咱们去寻找坟茔,这些我早就替你都考虑过,所以我花费重金在白云山替她老人家选择一块安息之地,也算是替你尽到了人子的本分啦。”
方柏彰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问,“阿瑶她也怀孕了?”
胡曼莉道,“她早些年就嫁给一个姓伍的男人,算起来这已经是她跟那个男人第二个孩子啦,我想在这个时候,她也不方便再见你了。”
“她的丈夫….那个姓伍的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方柏彰关心地追问。
“好像….是一个工人吧?”
“阿瑶她怎么会嫁给一个工人?”方柏彰怎么也不相信高中毕业的卢君瑶居然找一个大老粗做丈夫。
“哼,也许她爱他呗,战争期间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的。”
“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阿瑶她一定是遇到了她一个人无法面对的困难,所以才….”方柏彰越发地为自己所深爱的卢君瑶在这八年里遭遇到的难以想象的坎坷与苦楚而黯然神伤。
“好啦,你有工夫闲心去担忧别人的老婆还不如操心下自己家里的事情吧。”胡曼莉秀眉微蹙道,“华新公司现在可是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啦。”
方柏彰这才回过神来,“去年华新公司不是挺好的吗?低价弄来的厂房设备,开张不久全国以及东南亚的订单不停,你都说要日夜开工加班呀。”
“哼幸亏你还知道那是去年,今年不一样啦。国民政府跟美国人签订了《中美关税与贸易一般协定》规定对美国主要的110种商品实行减免进口关税,同时还制定了有利于美货倾销的法币美元兑换率,这样一来,很多的美国洋行及贸易进出口公司都纷纷涌入中国来,大量的美货充斥着华南市场。还有,今年2月份广州金融涨风后政府采取了紧急措施,管制结汇,企业所需要的原料统一由国家配给,规定棉纱由上海供给,由于两地路途遥远导致运费和保险费高昂,使得每包花纱增加了皮费35???加上正当利润日息和若干纱商黑市抢购,使得广州市面上所售的纱价普遍高出上海市价50???们高价购进的原料又使得生产成本大大地提高,造成货物滞销,库存积压越来越多,唉,我正为此事心急火燎呢。据我所知,现在有些小的织布厂已经缩小开机数,甚至有个别厂子开始倒闭关张啦。”
听完胡曼莉的陈述,方柏彰这才意识到问题有点严重,这一年多来,民商企业一再受到官办企业以及洋货和走私货冲击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的,只是他没想到由抗战胜利后的短暂繁荣到衰落竟会如此之快,像胡氏家族这种规模的企业尚且到了如此艰难的地步,更遑论那些小鱼小虾的厂子。
方柏彰沉思片刻,说道,“阿莉,我看这种情形今后也许会愈演愈烈,为防患于未然,我看你不如到黑市上购买多些港币存在手头,你看怎么样?”
胡曼莉想了想,点点头,“我看行,管制结汇,在目前这种形势下将来外汇结算率只会波动加大,靠政府结汇拿回来的钱都不知道能收回几成成本哩,以后纱价再涨的话,干脆我就用走私原料。”
她一把抱住方柏彰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含情脉脉道,“老公,我觉得你的主意真是挺不错的哩。”
方柏彰勉强一笑,“其实我那是随口说说而已,真要干的话你可要想清楚,别到时候搞砸了又来怪我。”
胡曼莉说,“我一会儿就跟爸爸商量商量,我以前就讲过,你要是去做生意的话,肯定会是个人才,我不会看走眼的。”
方柏彰苦笑着摇摇头。他可从来都不认为自己在经商方面有什么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