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大荒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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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6章 、烂泥糊不上墙

这一天,曹谷信良坐在据点里,可他再也不能像以前那样摆出一副悠闲的样子了,而是焦躁地在那儿踱来踱去。就在这个时候,他接到了一个报告。酒坊的老板李有财早上用一辆牛车拉着他的老婆和闺女,说是去走亲戚。在九水河桥站岗的日军本不想放他们过去,可英方儒来送他们。他们当然知道,李有财的闺女是这个区公所区长的孙子媳妇,芦花的女儿是英区长的重孙女。带队的军曹还知道英方儒几乎每天都和曹谷信良在一起。他不能不给英方儒这个面子。可是,等到傍晚时,回来的却只有李有财一个人。他觉得这件事有点蹊跷,他不敢隐瞒下去,赶紧来向曹谷信良报告。

曹谷信良好长时间不说话,他很沮丧。若放在以前,这件事根本就不算什么事。可眼下,这就是一件大事,这说明英方儒在为自己找退路了。这个英方儒也太可恶了。这口气,他怎么能咽得下去呢?

在英方儒一家吃晚饭的时候,曹谷信良来了。这有点出乎英方儒的预料。英方儒心里很明白,曹谷信良肯定会兴师问罪的,但是,他没想到,曹谷信良会这么着急。很长时间来,曹谷信良天一擦黑就缩在据点里不出来。可今天,竟然在天黑下来的时候,走出了据点,可见他心里的怒火有多么高。

曹谷信良铁青着脸,可他见英方儒的表情很平静。英方儒那一脸的泰然,更加激怒了曹谷信良。他冷笑一声,说:“英区长,不好意思,打扰你们一家人吃饭了。不过,好像今天的人口不全啊。”

英方儒早有思想准备,他对曹谷信良说:“曹谷太君,可否借一步说话?”

英方儒领着曹谷信良来到天井里,立刻感到一股杀气,他不仅浑身一凛。天井里站满了鬼子兵,就连那条忠于职守的大黄狗,也吓得躲在狗窝里,不敢叫一声。他心里一沉,看来,今天自己一家要过鬼门关了。

原来准备好的一套说辞,看来是用不上了。英方儒只得实话实说了。他装作很为难的样子,犹豫了半天,才说:“曹谷太君,真是不好意思。这事儿说起来还真的有点儿难为情。”说着话,英方儒在暗灰的暮色中,看了曹谷信良一眼。曹谷信良这会儿却是面无表情了。英方儒只得继续说下去:“太君,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也不该说。但是,看来,您是误会我了。为了我们的友谊,我只能说出来了。”

曹谷信良还是不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英方儒。那两道目光比冬天的北风还要冷。

英方儒叹了一口气,说:“郑团长在三里庄,他没有住在他的团部,而是住在李有财家。他看上了李有财的老婆。有财没办法,只得让他老婆住到酒坊里。”

曹谷信良点了点头,李有财的老婆搬到酒坊住,他知道。当时他并没多想,可现在他明白了。原来是郑奠基这个家伙惦记着人家呢。他说:“英区长,既然这样,李有财把他老婆送走也就可以了。可你的孙子媳妇为什么也走了呢?你不会告诉我郑团长又看上你的孙子媳妇了吧?”

英方儒说:“曹谷太君,还真的是让您说中了。”他又叹了一口气,说,“我原来想告诉您,请您出面主持公道。可我又想,现在正是需要我们团结起来共度难关的时候,如果因为这件事影响了皇军与皇协军的团结,那我的罪过就大了。所以,我只能出此下策,把她们送走了。”

曹谷信良知道郑奠基是个好色之徒,英方儒说的这件事应该是真的。他心里依然很生气,不过,他现在生气不再是因为英方儒,而是生郑奠基的气。这个家伙真是匪性难改,都到了这个时候,他还在惦记着人家的媳妇。想到这儿,他对英方儒说:“这个郑奠基太不像话了,用你们大荒洼的俗话说,这真是烂泥糊不到墙上。”

说完话,他冲着英方儒深深地鞠了一个躬,然后带人离去了。

走在英庄的大街上,寒冷的东北风好像隔着那厚呢子军服,吹进了曹谷信良的心脏。他忽然觉得自己很孤独,很无助,也很无奈。他忽然想起了家里的妻儿老小,自己抛妻弃子漂洋过海,来到支那,究竟是为了什么?帮助支那人脱离军阀的黑暗统治?建立皇道乐土?这一些,都是真的吗?这些念头再一次在他脑子里闪现,可他仍然像以前那样,强迫自己赶紧抛开这些念头。作为一个职业军人,他知道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会影响到自己的斗志。他不能往下想,也不敢往下想。

回到据点,他走进自己的房间,闷闷地坐在那儿,过了好长时间,他的手竟然下意识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张相片。这是他临出发的那一天,全家人在院子里照的。相片上,他身穿军装,脸上露出的是坚毅和自信。他的身后是樱花树,樱花开得正艳,更把他衬托得意气风发。一双儿女分别偎依在奶奶和妈妈的怀里,他们很少照相。所以,他们很高兴,可面对那架照相机,又免不了紧张。他们的笑就有点僵硬,弄得面部表情都是怪怪的。他的母亲呢,满脸的忧伤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他的老父亲是一名退役军官,也和自己一样崇尚武士道精神,虽然是送自己的儿子上战场,可他的脸上装满了一种坚毅。可今天,曹谷信良分明从老父亲那坚毅的表情后面看出了一丝隐隐的担忧。

这张相片,曹谷信良曾经在深夜多次拿出来,以前,他从儿女的脸上看到的,都是灿烂的笑容。从父亲的脸上看到的是一个军人的英武和坚毅。可今天,这一切怎么都变了呢?

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迅速把那张相片装在口袋里。

加藤俊雄进来的时候,曹谷信良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

加藤俊雄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少佐阁下,英方儒的话您相信吗?”

曹谷信良淡淡地说:“英方儒说的那些事可能是真的。郑奠基不是一个职业军人,他的骨子里仍然是一个土匪,他是会这么做的。”

加藤俊雄又迟疑了一下,说:“可我总觉得他把孙子媳妇和重孙女送走,是对我们不信任了,或者说是有别的想法。”

曹谷信良说:“这或许是他的另一层意思,但是,他的儿子、儿媳还在,如果真的有其他想法,他不会把儿子、儿媳留在英庄的。”

加藤俊雄点了点头,但是,他的脸上仍然存留着很重的疑虑。曹谷信良说:“其实,很长时间以来,我对这个英方儒就不放心,但是,我们正是用人之际,不能动他。你安排人盯住他,如果他有什么异动……”

说到这儿,曹谷信良停住了话头,他显然还没有想出该怎么处置。

加藤俊雄接过话头说:“就把他抓起来。”

曹谷信良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不,要立刻向我报告。这件事要由我来最后定夺。”

加藤俊雄也在英庄据点督促日军训练。转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双方相安无事。但是,曹谷信良知道,这样耗下去,他是耗不起的。在九水河南岸的是八路军三支队特务连,他们可以招兵买马,队伍不断壮大,现在的人数已经足够两个连了。可他的部队不会有变化。如果有变化,也只能是减少,而不会增多。时间一长,双方就会发生力量的变化,到那时候,八路军就不会再和他耗下去了。他很想搞一个突然袭击,把特务连打垮。可是,刘人杰不会给他这样的机会。特务连防守很严密,虽然他们没有像日军那样建据点,但是他们利用各村的排碱沟,构筑了防御工事,进可攻,退可守。更为可怕的是,在特务连后边,还有马连城的第三团,他们把日军向南撤退的道路都给封死了。

现在,曹谷信良陷入了左右两难的境地,如果继续呆在大荒洼,早晚有一天会被八路军给吃掉。如果想撤出去,必然遭到八路军的层层阻击。即便是能够撤出去,也一定会损失惨重。曹谷信良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可八路军并没有发起进攻。曹谷信良和郑奠基一点都不感到奇怪,他们很清楚八路军到底要搞什么名堂。他们安插的那些探子也都不再给他们送情报了,气得曹谷信良牙根都疼。有一次,他情不自禁地破口骂道:“这些支那人真是可恶,一见我们失势,就立刻做了墙头草。”

生气归生气,骂归骂,他心里很明白,那些人从来就没有和他们日本人一条心。现在,八路军的大部队过来了,人家怎么还会为他效命呢?

最近几天,更让他头疼的事又发生了。原先占据大荒洼,是为了征集军粮,可现在呢?不要说征集军粮送往胶东前线,就连据点里的粮食都不多了。他派出的征粮队都被特务连给堵回来了。没办法,他只得撕下了蒙在脸上的那一副伪装,集中兵力在九水河北的十几个村子里抢一些粮食。可是,即使在九水河北岸的这些村子,他的征粮队也常常遭到袭击。袭击他们的不是八路军的主力部队,而是英冬雨和马虎剩率领的一个精干小队。这些人都是从特务连精挑细选出来的,虽然只有十几个人,但是他们像河里的鱼,也像大荒洼里的皮子,滑的很,出动大部队,连他们的影子都找不到。可是,他们却时不时的抽空子出来打冷枪。并且,每次他们出来,都要打死几名日军士兵。他们的枪法好,行动迅速,打一阵冷枪就撤,从不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