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寻常小官,居然还这么大的架子,敢耽误他的事,真是讨打。怀英生怕他在县衙里头发起脾气来,赶紧劝道:“反正我们也不急,就先等着。且去城里头转一转,也给三哥写封信,把这里的事和他说说。”
“我三哥哪有工夫管这些小事。”虽说神仙们不愁钱花,可想要过得奢侈随性,就不能扰乱凡间的秩序,所以龙锡言才使人开了这么个铺子,赚点儿小钱,趁机搜集些什么稀罕玩意儿——就算是神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都见过的。
不过,身为高高在上且品位优雅的国师大人,跟钱财这种俗物联系在一起似乎不大妥当,所以这铺子一直低调得很,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外,外人并不晓得这遍及大江南北的集珍坊居然是国师大人的产业。
他们离京才不过数日,怀英不想惹麻烦,便好言好语地将龙锡泞劝了出去。至于那个美女妖精,见龙锡泞没吭声,也气呼呼地走了。
“……是个狐狸精啊,你都没看出来?”回去的路上,龙锡泞给怀英科普神仙知识,“那骚狐狸的味道都冲到天上去了,你居然没闻到。”
怀英扁扁嘴:“我本来还以为她是什么青楼名妓呢,长得漂亮,还带着一股子风尘味。”没想到居然是妖精。
“谁晓得她要做什么。”那个狐狸精,真是没上没下,居然还敢瞪怀英,今儿晚上他就悄悄摸过去把她宰了。
不过,他的这个想法很快就泡汤了,夫妻俩从县衙里出来没多远,居然遇到了熟人!
“莫钦?”怀英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龙锡泞也不悦地挑了挑眉,都已经出京了,怎么还能遇到他?虽然知道怀英对莫钦一点儿别的意思也没有,可龙锡泞还是忍不住瞎吃醋——他连萧子澹都不喜欢呢。
莫钦也颇为意外,怔了半晌才微微笑起来,拱手朝龙锡泞和怀英道了声:“好久不见,二位怎么会在邺城?”
“在京里待得闷了,出来走走,顺便去扬州看看萧子澹。”龙锡泞抢在怀英前头回道,又问他,“你不好好在京城待着,怎么出来了?上回不是听说都升官了吗,又被贬了?”
莫钦早就习惯了龙锡泞那张臭嘴,笑笑着回道:“我外放去苏州,离子澹的地方不远。”
龙锡泞生怕他出声邀他们一道儿,赶紧打断他的话:“我们俩出来玩的,走得慢,就不耽误你了啊。”说罢,拉着怀英作势要走。
怀英忍住笑悄悄捏了他一把,又向莫钦致歉:“他就这脾气,你别往心里去。”
莫钦也笑:“怎么会。”
“对了,你……”南下做官,途经邺城,难道那个县令大人赶着去巴结的京城人士就是莫钦?怀英的目光缓缓落到莫钦身后的一脸殷勤的中年男子身上。
那人见怀英在看她,立刻点头哈腰地朝她行了一礼,又小心翼翼地问:“不知这位公子是……”
“您是邺城的县令吧?”怀英问。
龙锡泞的目光顿时就锋利起来。
那中年男人被瞪得额头上沁出了冷汗,说话也开始结巴:“正……正……正是,不……不知这位夫人……”
莫钦有些犹豫地看了龙锡泞一眼,不知该不该把他的身份说出来。
“我姓龙。”龙锡泞有些不耐烦地问,“听说那西城巷刘家的老二跟你有亲,你倒是说说看到底是什么亲戚,能让你置国法于不顾,公然包庇犯人?”
那县令的一张脸唰地就白了,他虽不知道龙锡泞的身份,但见莫钦的态度就知道这位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公子哥儿惹不起,心里头一边把刘家老二恨得要死,一边惶恐地解释道:“这位公子一定是误会了,那……刘家老二算不上什么亲戚,他在外头干了什么坏事,下官可真不知情。”
龙锡泞懒得跟他啰唆,径直道:“是吗,人家抢了我们家的铺子,被我打了,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让我们在邺城开不下去。我可真是被吓得不轻啊。”
“这……这等狂妄的匪徒,竟敢信口胡诌,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抢劫商铺,定要严惩不贷。龙公子放心,这事包在下官身上,一会儿就将那……”
龙锡泞不耐烦地打断他的话,道:“那行,你赶紧去办事吧。”然后,就把那县令给打发走了。
“莫公子住在哪里?不如一起吃个午饭?”龙锡泞虽然不大乐意,但也知道不好真的撇开莫钦,且不说莫家老爷与龙锡言有些交情,萧爹和萧子澹将来为官也要与莫家往来的,他也不能太折了莫钦的面子。
“在城东的东升客栈。”
“我们也是。”怀英道,“可真是巧了。”
莫钦既然是出来做官的,身边自然跟着不少下人,光是随行丫鬟就有十来个,还有三个幕僚,队伍浩浩荡荡的,甚是有排场。
县令大人临走时还特意安排了县衙的差役在一旁伺候,听说他们要用午饭,赶紧寻了个清净又优雅的地方,还欲将楼里的客人全都轰走,被莫钦沉着脸给拦了。
三人刚刚坐下,菜都还没上,就有人敲门。怀英还以为那县令又追过来了,正要与龙锡泞说句笑话,门开了,那狐狸精的脸从门后露了出来。她飞快地扫了一圈儿,目光落在莫钦身上,眼睛一瞬间就亮了。
“莫公子——”她娇滴滴的一声唤。怀英和龙锡泞齐齐地抖了一抖,这嗓音……真是太魔幻了。
等下人好不容易把那狐狸精弄走,莫钦的脸上已是红一阵、青一阵。他是老实人,怀英毫不怀疑这一点,所以也没想歪,毕竟,看上一个俊俏书生然后一路跟随这种事对狐狸精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人家没直接强了他就已经很羞涩了。
但莫钦显然不这么想,他涨着一张猪肝脸,特别尴尬地向龙锡泞夫妻解释:“我也……只是路上偶尔救下的,拢共也不过说了几句话,没想到居然会再遇到……”他说到这里越发窘迫,哪里是巧遇,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分明是一路跟着他呢,可真是说也说不清楚了。
龙锡泞还故意逗弄他:“我看那女人模样长得不错,又难得对莫公子你一往情深,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
“别……别开玩笑了……”莫钦额头上都出汗了。
怀英实在见不得龙锡泞欺负老实人,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出声打圆场道:“他跟你说笑的,别当真。那姑娘……我看她恐怕不大好,莫公子还是离她远些。”
她也不是对妖精们有什么意见,只是龙锡泞曾经跟她提过,狐狸精是喜欢玩采阳补阴,真被缠上,莫钦就危险了。
莫钦赶紧道:“是是是,自然要远着她。”
临走时,怀英还让龙锡泞送个避妖的小玩意儿给莫钦。龙锡泞心里头虽然不乐意,可还是给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成了亲的成熟龙,行事自然要稳重些,好歹也是相识一场,莫钦又曾关照过萧家,龙锡泞多少要承他们的情。
回去的路上,怀英忍不住问:“那狐狸精的胆子还真大,以前双喜见了你,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狐狸精居然还敢瞪我们,她是瞎了眼吗?”
龙锡泞不悦地哼了一声:“狐狸精一族一向狡猾,大多模样生得好,又风骚,总有些没节操的神仙跟他们勾搭成奸,维护她们,久而久之,她们对神仙便不似寻常妖精那般敬畏。再加上三哥总叮嘱我要低调,所以我收敛了自己的灵气,那骚狐狸以为我是寻常小散仙,没把我放在眼里。”
他现在真是脾气好了,换了以前,早就扒了那骚狐狸的皮给怀英做围脖。
怀英也不愿生事,笑笑着劝道:“算了,理她作甚。只要她不去骚扰莫钦,我们便不用去管她。”
没想到当天晚上,那狐狸精居然摸进了客栈来寻怀英夫妻俩的麻烦,甚至还指着龙锡泞大骂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怀英揉了揉额角,耐着性子劝道:“毕竟她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莫要闹出人命来就好。”
龙锡泞嘴角扬起诡异的笑容:“你说什么傻话,我素来不伤人,不过,狐狸就不一样了。赶明儿把皮子硝一硝,给你弄个披风,又柔软又暖和,多好。”
怀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没想片刻之后,龙锡泞就一脸轻松地回来了。
外头并没有什么动静,连打斗声都不曾听到,他到底干什么了?
怀英悄悄靠到他身上轻轻嗅了嗅,没什么血腥味儿,衣服和头发也都整整齐齐。那狐狸精真是一点儿武力值也没有,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怎么还去了一刻钟?
“我可没要她的命。”龙锡泞猜到了怀英的想法,哼哼唧唧地道,“不是你说别闹出人命来吗。”虽然有点儿不爽,可是,既然是怀英叮嘱过的,他还是乖乖地照办了,谁让他疼老婆呢。
怀英立刻笑起来,上前给他揉了揉肩膀,柔声哄道:“知道你最好了。唔,人呢,赶走了?”
龙锡泞得意地扬起嘴角:“我把她的后台叫过来了,还以为是个多厉害的人物呢,弄了半天,原来就是个星宿。勾搭许多年,那狐狸精还给他戴绿帽子,让他领回去了。”不消他动手,那戴绿帽子的家伙自然不会放过她,龙锡泞觉得自己真是越来越聪明!
怀英动作一滞,终于没好气地笑了起来。
这个家伙,从来就不是条心胸宽广的龙。
他们辞了莫钦,一路南下慢吞吞地走,坐马车累了,便又换了船。
“上次遇到劫匪是在哪里?”怀英指着宽阔的河道问。
那都是好几年前的事了,劫匪是大晚上来的,一点儿征兆也没有,抢了萧爹随身带着的玉碗豆,还打了他一顿,幸好当时龙锡泞舍命救了他们,不然,恐怕他们一家子早就不是现在的样子。
龙锡泞挑眉道:“不是这里,还得再走走,那地儿河道宽,水也深。”他又问,“怎么忽然想起了这事?”
“就是想起了呀,又不是小事。”怀英一脸感激地看着他道,“幸好当时有你在。”
“那你后来还一直吼我。”龙锡泞故意和她翻旧账,“也亏得我心志坚定,要不然,早就被你伤透了心。”
怀英扭捏了一会儿,才嘴硬地道:“谁让你扮小孩儿。”她又不是恋童癖,怎么可能会喜欢一个小屁孩儿,至于后来,那不是气他的欺骗吗?
“可惜我娘的遗物,就这样不见了。”怀英想起那对被抢走的玉碗豆,不由得轻轻地叹了口气,那是她娘亲留下的最珍贵的东西,那么多年来萧爹一直随身带着,算是唯一的一个念想,不料却被那些劫匪抢走,再也不见踪迹。
龙锡泞心中一动:“别想那么多,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不如想想明天下了船吃什么?船上的东西难吃得紧,还总是熬鱼汤,真想掀了他们的锅……”
当着龙王殿下的面熬鱼汤,真是太可恶了!
也许是因为这船一直晃呀晃的,天还没黑下来,怀英就开始犯瞌睡。龙锡泞便抱着她上床休息,江面上风大,温度也低,怀英总喜欢把被子盖得牢牢的,自己盖了还不算,还非要抱着龙锡泞一起。
“都闷出汗了我。”龙锡泞哭笑不得,但没掀被子,就这么支着胳膊温温柔柔地看着怀英,“你是不是晕船?”从下午起就一直蔫蔫的,说话也有气无力,甚至还有些黏人,进屋就抱着他的腰不肯松。
虽然龙锡泞挺喜欢怀英这样黏着他,可是,他更多的是担心,一会儿摸摸怀英的额头,一会儿又握握她的手,生怕她病了。
“发烧了吗?”怀英蜷在龙锡泞怀里,“我没觉得头疼,就是没力气,想睡觉。”她不晕船的,难道是昨儿晚上没睡好?都怪龙锡泞,龙精虎猛地折腾了她一晚上……
“那你好好睡,别说话。”龙锡泞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手放到她的背上,轻轻地有节奏的拍。一会儿的工夫,怀英就睡熟了。
晚上喝多了汤,大半夜的被憋醒了。怀英一睁眼,顿觉有些不大对劲。手往床边一伸,没摸到人。
龙锡泞不在!
大晚上的,他去哪里了?
“五郎?”怀英低低地唤了一声,没有人回,她索性披着衣服起了床,又开了门朝船舱外看了一眼,“五郎,五郎——”
正是月中,白月光如水银一般泻下。
四周没有人,安静得只听得见江里的水流声。怀英又试探着叫了几声,却始终不见回应。
她忽然有些紧张,心跳得厉害,身上甚至还沁出了汗。大晚上的,他怎么一声招呼不打就不见了?
出了事?还是自己走的?
她比较倾向于后一种答案,以龙锡泞的本事,谁能不惊动她就把人带走。可是,他会去哪里呢?
她正胡思乱想着,忽听得河里传来哗哗的水响,很快地,就有个人影从水里冒了出来,轻手轻脚地上了船。
“五郎!”怀英赶紧朝他奔过来,“你去哪里了?”
“你怎么起来了?”龙锡泞先是一愣,旋即有些不好意思,“呜,别靠过来,我身上是湿的。”他赶紧牵着怀英的手进了舱,飞快地把身上的衣服脱光,也懒得再穿衣服,就这么溜进了被窝里,“好冷,好冷,怀英快过来给我暖暖。”
怀英有些恼,但也不至于赌气,跟着他进了被窝将他抱住,又质问道:“大晚上去哪里了?”还下水,莫不是去江里跟哪个小妖精私会去了?
她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有点儿好笑,龙锡泞的性子她是最清楚的,可做不来这么复杂的事。
“唔。”龙锡泞红着脸塞了个东西在她手里,小声道:“这个……你拿好。”
那东西小小的,冰冰凉,怀英摸了摸,脸上渐渐变色,声音也有些哽咽:“这是……”是她娘亲的遗物,好几年前遗失的玉碗豆。
龙锡泞居然是下水找它去了!
“怎么还哭了。”龙锡泞蹭了蹭她的脖子,抹去她脸颊上的眼泪,又过来亲了亲,柔声喃喃,“傻怀英。”
“你才傻呢!”怀英忽然用力地、紧紧地抱住他,“笨死了。”
两个人抱来抱去,不一会儿就和谐上了。龙锡泞一贯龙精虎猛,痴缠到天亮仍意犹未尽,还欲再战雄风,却发现身下的怀英已经沉沉地睡了过去。
龙锡泞爱恋地低头亲了亲怀英的脸,支着胳膊傻乎乎地看了她半天,这才靠在她身边躺下。他精力旺盛,折腾了这么一晚上依旧不嫌累,天亮后没多久就醒了,睁眼看看怀英,依旧小鸟依人地趴在他胸口睡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