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早,冯二小姐又进了宫,悄悄塞了个荷包给冯贵妃。
“就这个?”冯贵妃拆开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里头装着颗精致小巧的碧玉花生,这玉花生通体碧绿通透,色正而质佳,雕工更是惟妙惟肖,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东西虽然贵重,却实在看不出这玩意儿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冯二小姐喝了口茶,点头:“大姐姐放心,那小神仙说了,东西不好用就不收钱。只要你带着它,不出三五日,保准陛下的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你看这玉花生个头虽小,质地却不错,若是在外头铺子里,没个四五百两银子可拿不下来。那小神仙既然敢让我们事后付钱,自是胸有成竹。”
若真是寻常的江湖术士,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骗钱,这人此番行径倒不像是个骗子。冯贵妃这会儿终于有些信了,将玉花生反手扣在掌心,拢回袖中,又和颜悦色地道:“这家里头啊,还是二妹妹最疼我。将来有了机会,妹妹还是要进宫来帮我才好,我们才是真正的姐妹呢。”
冯二小姐等的可不就是她这句话,强压下狂跳的心,低垂下脑袋,小声回道:“我都听大姐姐的。”
待她告辞出宫,冯贵妃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扫而光,一脸讥讽地看了手中的玉花生一眼,随手扔给身边伺候的宫人,又道:“让秦太医过来,帮忙看看这花生里头可有什么不妥?”
那宫人脸色微变,讶道:“娘娘的意思是——”
“她?”冯贵妃嗤笑一声,摇头道,“她还想求着我把她弄进宫来呢,这会儿可还不敢朝我下手,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冯家全是一群扶不起来的阿斗,她这二妹妹更是头白眼狼,她可不想把自个儿给搭进去。
不一会儿,花白胡子的秦太医便亲自登了门,待请过平安脉,那宫人便将玉花生拿了出来请秦太医过目,又道:“是奴婢家里人送进来的,因是外头进来的东西,恐有哪里不妥当,怕冲撞了贵人,所以才请您先过过目。若是无碍,奴婢也就放心了。”
秦太医仿佛信了她的话,点点头接过玉花生仔细看了看,又拿到鼻子下方闻了闻,半晌后才将那玉花生还了回来,笑着回道:“姑娘放心,此乃和田软玉,似有高人开过光,不仅没有不妥,还于身体多有益处。”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宫人笑着谢过,又悄悄给他塞了个红包,这才让外头伺候的下等宫人将他送了出去。
“居然是真的?”冯贵妃有些意外,旋即又摇摇头笑起来,“这白眼狼为了进宫还真是下了大力气。”她招招手,宫人立刻将玉花生呈了过来,冯贵妃将它拿在掌心仔细摩挲,越看越喜欢,过了一会儿,又吩咐宫人道,“把上回那个粉色镶蓝边的荷包拿过来,一会儿去给陛下请安时就带着它。”
萧家出了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不说萧家大老爷亲自登门贺喜,就连莫家也让莫钦送来了一份大礼。但到底殿试结果未出,无论是萧爹还是萧子澹都不敢忘形,除了几家原本走得还算亲密的亲戚外,几乎都闭门不出。
不过,待殿试一过,皇帝陛下钦点的一甲前三名真正地定下来,萧家的大门就有点儿扛不住各位热情的来客了。好在家里头还有个龙锡泞坐镇,这位龙王殿下可不是吃素的,英俊的小脸一板,整个院子都仿佛有寒风吹过,还真没什么人胆敢往里头闯。
可是,龙锡泞毕竟不是萧家的看门护卫,无论是萧爹还是怀英,也都不好意思让他这么一个天潢贵胄去做这种守门的活儿。关键时候,还是国师大人出面帮忙,毫不避嫌地送了两个护卫过来,有国师府的人看着,京城里还真没有谁敢乱来。
三月初三,京城里吹了一遍暖风,仿佛一夜之间,枝头柳梢便有了新芽。
皇帝陛下在芙蓉园设宴款待今科进士,满城的百姓倾城而出去看热闹。两街探花使一向都由年轻俊美的新科进士担任,今年这两位尤其出众,一个是世家子弟,年轻有为,一个是帝王新贵,荣耀非常。一会儿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行走,该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一会儿就直接去国师府好了。”临走前,怀英忍不住再三叮嘱,“别的地方我们都不熟,也不晓得哪里的花开了。反正国师府里四季如春,不管什么时候去,总有鲜花锦簇。而且,今儿到处都是人,除了国师府那边清净些,别的地方兴许连走都走不动。”
萧子澹点头笑:“我理会的。”他可不敢掉以轻心,京城的民风可是出了名的彪悍,听说前些年还有探花使被打晕了直接抢回去拜堂的,他可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龙锡泞唯恐天下不乱地揶揄道:“要不,我还是让三哥府里的人跟着,不然,一会儿你被人强抢了去,恐怕连清白都保不住。”
萧子澹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莫钦请了京兆尹衙门的朋友帮我开道。”
怀英这才放下心来,又笑道:“回头该好好谢谢人家。”有官差在一旁护着,大家行事总该会有所顾忌。
芙蓉园里,不仅皇帝陛下亲自出席,就连一向不怎么出席这种场合的国师大人也到了。难怪外头传言说国师大人对萧家父子另眼相看,原来还是真的。
自从新帝继位,这三年一度的琼林宴便不复早些年那般肃穆凝重,显得轻松活泼了许多。两街探花使未至,新科进士们却早就到了,聚在一起吟诗作赋。朝臣们也难得地放松了一回,懒洋洋地喝酒说话,难免有人问起萧家父子来,便有消息灵通的指着进士中一身藏青色锦袍的萧翎道:“就是那个,唔,还真是生得一副憨直模样。”
皇帝陛下对他们父子俩的评语早就传了出来,于是,新科榜眼是个憨直老实人的形象立刻深入人心。“是要去翰林院做学问的呢。”翰林院是个清净地方,既是要去做学问,就与他们没什么相干,于是,众朝臣越发地觉得萧翎亲切可爱。
“陛下尝尝这个果子酒。”冯贵妃殷勤地给杜蘅倒了一杯酒,又含笑着送到他面前,目光温柔如水。杜蘅看了她一眼,没作声,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了酒,只是并没有喝。
“两位探花使还没回来吗?”杜蘅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沙漏,低声问。
立刻有宫人回道:“回陛下的话,尚未回来。”
龙锡言笑着接话道:“今年这两位探花使实在出众,无论相貌才学无一不是千里挑一。若是我家里头有个未出阁的妹子,也得想方设法把他们敲晕了弄回去。今儿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可就真说不准了。”
众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再说怀英这边,萧子澹一出门,她便与龙锡泞一起上街去看热闹。这可是京城三年才有一次的盛会,听说只要两位探花使一走近,便有无数的美丽少女争着抢着要往他们身上扑。早些年探花使们还乘坐马车,只消走上半条街,车上便载满了手帕和水果,有豪放些的,连贴身的汗巾子都往车里扔,马车走不了几步便被堵得水泄不通,到后来实在不成了,才改成了骑马。
丝瓜巷里倒还清净,可一出巷子,怀英顿时就被人们的热情给吓到了。大街上摩肩接踵全是人,仿佛一夜之间全城百姓都赶到了大街上,几乎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怀英完全没有任何决策方向的权利,只能随着人潮慢吞吞地往南边走。
龙锡泞瞅准了机会,一把握紧了怀英的手就再也不松开:“街上人多,小心走散了。”他凑到怀英耳边低声叮咛,“你可千万别松手啊,不然,说不准韶承就趁着这机会过来把你给掳走了。”他话一出口,越发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又赶紧把怀英往怀里拽,生怕和她走散。
他凑得太近,几乎是呼吸相闻,怀英有点儿不大自在,想要挣开些,却发现自己完全无路可走,四周全是人,挤也挤不动。龙锡泞见状,越发地得寸进尺,又往怀英身边挤了挤,嘴里还不要脸地道:“哎呀,真是好多人,太挤了。”
怀英拿这个小流氓一点儿办法也没有。真要换了个猥琐男,她保准想都不想一巴掌就扇过去了,可对着龙锡泞,她这一耳光就怎么也扇不下去。
他们随着人潮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却一直不见萧子澹和另一个探花使的人影。周围的人终于稍稍散了些,怀英看不了热闹,便决定回去,龙锡泞有点儿不乐意,他还舍不得松手呢。
“要不,我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能遇着你大哥了。”龙锡泞还想继续劝她。怀英却坚定地摇头:“他不是说了有京兆尹衙门的官差帮忙开路?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去了芙蓉园。反正也看不见他,索性回去,等他们回来再听他们说就是。”
龙锡泞无奈,只得点点头同意。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慢吞吞地往丝瓜巷方向走,正说笑着,龙锡泞忽然身形一滞,猛地抬起头朝对面街上看去。
怀英见状,也立刻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面街上有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看着他们俩微微地笑。也许是因为龙锡泞的态度不大对,怀英立刻就觉得那不是个好人,就连他脸上的笑似乎也不大坦诚,阴森森的,有些毛骨悚然。
明明只隔着一条街,怀英却有些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觉得他四周云遮雾绕,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
“韶承。”龙锡泞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怀英心中顿时一紧,不由自主地拽紧了龙锡泞的手:“怎么办?要逃吗?”
“逃什么。”龙锡泞的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把我三哥和杜蘅叫过来,我们三个一齐,还怕拦不住他?”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取出一颗圆溜溜的龙眼大小的白色珠子,轻轻一捏,那珠子便立刻碎开,发出柔和的白光,飞快地升腾上天,缓缓蔓延开来。
这大概就是他们神仙之间相互示警的工具了,怀英心里想,有他们三个在,好像的确不用担心。
已近午时,终于有宫人禀告说探花使回来了,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全都集中到园门口。文武百官大多没见过这二位探花使,纷纷低头议论,指指点点。
沈家的那位少年郎才将将十六岁,身量未成,一团稚气,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子,倒是萧子澹继承了父亲的高大身材,比沈家小郎要高出大半个脑袋,越发地显得身长玉立,风度翩翩。
陛下真是好眼光!众朝臣心中暗暗称赞,同时也暗自琢磨家里头是否还有未出阁的女眷,这般出色的好儿郎,就该收做自家女婿才好。
二位探花使将折来的鲜花呈上,又分别赋诗一首,而后便是各位新科进士们表现的时间。虽说两街探花使将风头抢去了大半,但毕竟皇帝陛下在此,文武百官齐聚,只要是有机会,谁不想能在此表现一二,但凡是被哪位大人另眼相看,日后的前程便有了指望。
芙蓉园里热闹非凡,杜蘅看起来心情不错,不像平时那般端着架子高高在上,脸上难得地还带上了笑,看着冯贵妃的时候眼神甚至还能说得上很温柔。冯贵妃只当是身上的玉花生起了作用,心中越发得意。
唯有龙锡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抬头朝天上看一眼,皱着眉头,仿佛有心事。朝臣们素来怵他,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假装没瞧见。过了半晌,还是杜蘅实在看不下去了,使宫人过来唤他,待将他叫到面前,这才低声问:“怎么了?今儿怎么心不在焉的?”
龙锡言皱着眉微微摇头:“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心里头有些发慌,不知道是不是五郎出事了。”他说罢又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儿危言耸听,以龙锡泞的修为,真要遇到什么危险,就算打不过,示警的机会总是有的,断不至于这般风平浪静。
杜蘅深知龙锡言的性子,他绝非大惊小怪之人,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沉吟半晌,低声商议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先回去瞧瞧,左右这里也没什么事。若是有什么意外,赶紧给我报个信。”这些天来韶承一直没有动静,杜蘅总觉得他好像在酝酿什么大阴谋。
龙锡言点点头,飞快地告辞离开。
西街柳叶巷。
整个巷子像是被雷劈过,残垣断壁,一片狼藉。龙锡泞强撑着一块断石勉强站起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胡乱地抹了把脸擦去嘴角的鲜血,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不远处的韶承,沙哑着嗓子喝道:“来啊,再来啊。”
韶承的样子也不大好看,虽说他比龙锡泞年长数千岁,修为也远非龙锡泞所能比,可龙锡泞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也让他很是头疼。他并不想杀人,尤其是龙王那热闹又护短的一家子,若龙锡泞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管是老龙王,还是龙锡泞那几个不讲理的兄长,都够他头疼的。
韶承耐着性子劝他:“小五,你何必这么死心眼儿呢?虽说你悟性高,仙根纯粹,可到底比我小了几千岁,不管今儿怎么拼,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心平气和地好好商量。三公主原本就与你不和,就算你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她可承你的情?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不就是想等老三和杜蘅过来救你?可你仔细想想,我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怎么敢来京城找你们。你就算等到天黑,恐怕也等不到援兵。而今你面前就有两条路,要么现在就把三公主交出来,你我就此别过,要么,就是你战死,最后我把她领走。不管怎么说,最后三公主都保不住。”
不得不说,这韶承的确有几分口才,躲在墙后的怀英听了都不得不对他佩服有加,就算是她自己,听了这些话,也难免替龙锡泞觉得有些不值。
既然龙锡泞不是韶承的对手,就算他挡在前头,恐怕也阻止不了韶承的追杀,与其白白地让龙锡泞丢了性命,倒不如她自己主动站出来,也省得龙锡泞再受苦。
她心中如此一想,便立刻作了决定,深吸一口气从墙后转了出来,梗着脖子道:“你不就是想抓我吗,我跟你走就是,不必再牵连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