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英提心吊胆地过了两日,所幸萧子澹恢复了正常——起码表面上如此。但他每次一看到龙锡泞,总会露出复杂而纠结的神情,看得怀英怪操心的。
龙锡泞完全没把萧子澹的反应放在心上,还出乎意料地勤奋起来,每天晚上在床上打坐,一坐就是几个时辰,一动也不动。有好几次怀英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在他鼻子下边探气,看他是不是还活着。
秋试第一场结束后第四天,帖经和大义的成绩出来了。萧子桐领着怀英和龙锡泞一起去看的,萧爹和萧子澹都没去。他们一眼就看到了,萧子澹排在第二位。
看榜的时候,又遇到了董承。他也榜上有名,不过是一百七十多名。
董承脸色很不好,额头上青筋直冒,咬着牙站在皇榜前一动不动。
萧子桐这会儿可算逮着机会冷嘲热讽:“哟,这位不就是未来的解元老爷吗,您也来看榜?啧啧,我看看,哎呀,怎么不见您的大名?瞧瞧这榜单第二位,萧子澹,这才是真正的萧家子弟。过些天等他高中了,我爹就知道该把力气往谁身上使了。我们萧家到底不是高门大户,可没那么多人情用在一个连举人都不一定能考取的外人身上……”
萧子桐声音有些高,四周的人俱朝董承看过来,还有人小声地询问董承的身份。
“什么大少爷,靠着家里头的女人做妾才攀上了萧家,平日里架子摆得比正经大少爷还大,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考了多少名?”
“一百七十四。”那声音里透着淡淡的讥笑,“人家好歹还在榜上呢。”
众人齐齐唏嘘。
董承以才子自居,目中无人惯了,来府城也不知收敛,把城里几位有名的才子奚落了一番。而今见他才考了一百七十多名,那些人自是落井下石,纷纷出声嘲笑。
董承恨极,却也不敢在众人面前再发作,阴沉着脸,拨开人群匆匆地走了。
怀英皱着眉头目送他走远,才低声道:“子桐大哥何必与他一般计较,我看这人心术不正,你这般得罪他,回头他还不知会做出什么事来。”
萧子桐却得意得两只眼睛都笑弯了:“我忍他很久了,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教训他,怎么能错过?你也别担心,我爹那人心狠着呢,先前纵着他,不过是看他尚有些学问,日后也好利用。待他晓得这小子也是团糊不上墙的烂泥,铁定扔得可快了。一百七十多名,就算他后头的策论考得再好,那也没什么戏。”
二人回了家,把萧子澹名列第二的喜讯一说,饶是萧爹和萧子澹有心理准备,也欢喜了一场。龙锡泞虽然不理解大家为什么这么高兴,却也笑眯眯地跟着向萧子澹祝贺,还悄悄把怀英面前的酒杯揽了过去,小小地抿了一口,然后,他就倒了。
龙王殿下居然一杯倒!
就算她已经知道传说中的神仙并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书本里,戏文里,哪个神仙不会喝酒?
萧子澹的心情也很复杂,他默默地把龙锡泞抱去床上歇下,临走时,迟疑地停下了脚步:“他……打算在咱们家住多久?”
怀英一怔,有些为难地看了看萧子澹,小声道:“五郎没说。”她小心翼翼地帮龙锡泞说话,“他受了伤,又跟家里人吵架,所以才不想回去。我是想着,反正大哥秋试定能高中,我们得赶在年前就去京城赴考。到时候把五郎也一起带进京给他三哥就行了。”
她不提什么三哥、四哥还好,一说起这个,萧子澹的表情就更加微妙了,那位传说中谪仙一般高高在上的国师大人居然是真的神仙,要是萧子桐知道了——不行,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让他知道。
他沉默了许久,以至于连怀英都有些担心了:“大哥,你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吧?再过几天又要考试了……”
萧子澹没好气地说:“行了,我心里头有数。”
这一榜才出来,家里头便热闹起来,从早到晚都有人来拜访,多是同年的生员,过来邀萧子澹参加各种文会的,还有城里的富户,相中了萧子澹,想招了他做女婿的,通通都被萧爹以各种理由婉拒了。
怀英当然是赞同萧爹的意见,萧子澹才多大,过了年才十八岁,成亲什么的,还是太早了些,更何况,怀英觉得他好像还没开窍。
“哎呀呀,翎叔这么着急拒绝人家作甚,好歹也问一问,回头让子澹去见见人家姑娘,说不准他就喜欢上了呢。”萧子桐一脸坏笑地挤了挤眼睛,“咱们钱塘出美人,肤白如玉,娇小玲珑,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子澹你日后莫要后悔。”
萧子澹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喜欢你去娶。”
萧子桐被他噎了一句,也不生气,嘿嘿地笑,趴在桌上道:“跟你闹着玩呢,你别当真。就算真要说亲,那也得等春闱过后。不过到时候你中了进士,可要小心莫要被榜下抢亲的掳走了。”以萧子澹的年纪和相貌,真要高中了,不晓得多少人家会虎视眈眈。若一不留神被哪个母老虎抢了去,哭都来不及。
萧子澹哭笑不得地直摇头。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忽传来怀英的声音:“子桐大哥,有人找。”
萧子桐微觉意外:“钱塘城里怎么会有人认识我?”他狐疑地起身开了门,看清来人,不悦道,“不早说了我最近不回去吗,怎么又来催了?”
来人是萧子桐的书童旦子,是他从京城带过来的,年纪虽小,嘴巴却啰唆,萧子桐嫌他烦,这次来萧家便没带上他。
“大少爷,京城来信了!”
萧子桐有些不耐烦地“哦”了一声。
“信里说,夫人病重。”
萧子桐立刻慌了神:“什……什么?”他一把拽住旦子的衣领,“我娘她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忽然就病重了?”
旦子苦着脸回道:“说是回京的路上感染了风寒,大少爷您赶紧回去吧。”
出了这么大的事,萧子桐自然立刻就收拾东西往京城赶。萧子澹将他送出城,这才拧着眉头,一脸担忧地回了家。
下午的时候,家里又来了浩浩荡荡十来个客人,全是这次应考的生员,年纪都不大,董承居然也在其中。他一直低着头不怎么说话,进屋后客客气气地与萧子澹打了声招呼,就坐在角落里不吭声了。
萧子澹心里头还担忧萧家大太太的病情,只是客人上了门,便是再怎么不高兴,也不好把人给赶出去,遂强作笑颜,客客气气与众人寒暄。
屋里都是年轻男子,怀英不好久留,沏了茶后就回了屋。
龙锡泞站在水瓮前在跟翻江龙说话,听到怀英进屋,便扭过头来问她:“家里又来客人了?我听到外人的声音。”
怀英点头:“都是大哥同科的生员,在屋里说话来着。那个讨厌的董承居然也来了,真奇怪。”
二人正说着话,外头又传来他们说话的声音,怀英透过半开的窗户看向外头,显然是那些年轻人嫌弃屋里狭窄,换到了院子里说话。
龙锡泞也扒到窗口,好奇地问:“哪个是董承?”他总是听萧子桐提及这只“白眼狼”,却一直未曾见过,难免有些好奇。
“就是那个黑黑瘦瘦的,个子也不高……”怀英盯着人群看了半晌,居然没瞧见人,不由得有些意外,“他去哪里了?”
“去茅房了吗?”
怀英摇摇头:“不知道,难道回去了?”她与龙锡泞一大一小两个脑袋趴在窗口盯着院子里的人仔细观察。
龙锡泞摇头道:“这些人长得都不如萧子澹好看。”
怀英顿时无语。
二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那董承忽然出现了,怀英定睛一看,竟是从萧子澹房间里出来的。
刚刚那么长时间他在干吗?不会是在干什么坏事吧?怀英立即警惕起来。
待院子里的客人全都散了,她叫了萧子澹与他说起这事。
萧子澹笑道:“出来的时候他荷包散了,撒了一地,在屋里头找呢。”
“不行,我得去你屋里看看。”怀英还是有些不放心,进了萧子澹的房间,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就连床底下都没放过,但并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
萧子澹一脸无奈地笑道:“这么多人都在,他不敢耍什么花招。不然,要是我真出了点儿什么事,他哪里脱得了干系。”但他还是跟着怀英一起又检查了一遍。
“没事了?”
怀英摇摇头,难道她真的错怪董承了?
“对了——”怀英猛地一拍额头,转身从书架上把萧子澹备考的匣子拿下来,打开一看,笔墨砚台都还在,看不出有动过的痕迹。怀英每一个都拿起来看了看,依旧没找出哪里不对劲。
怀英又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好吧,可能是我想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