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松集团坐落在市中心的一座大厦里,寸土寸金,气派非凡。
晚上七点多,裴媛媛走进了大厦的大门,门口保安客气地和她打招呼:“裴小姐,您过来加班啊。”
裴媛媛朝他点了点头:“里面还有人在吗?”
“没人了,裴小姐您最勤奋了,每天都加班到这么晚,怪不得江总这么赏识您。”
裴媛媛矜持地笑笑,走进了电梯里。电梯一层层地往上走,楼层的按钮一个个地往上跳,就像她的心,好像被提到了嗓子眼。
她知道江春是个不容易欺骗的人,可她实在是不甘心!为了江春,她付出了这么多年的心血和青春,一个女人,能有多少个八年可以荒废?自从大二那年她在学生会上碰到了当时身为学生会会长的江春,就深深地迷恋上了这个帅气优异的男人。
大学的时候也有很多男同学追求她,可只要和江春一比较,那些人仿佛就是一杯平淡的白水。毕业后她特意求职丰松集团,这几年来她一直和江春保持着若即若离的工作关系,在江春的眼中,她明明看到了赞赏和喜爱,可是因为江夏的不喜欢,她没有办法和江春再进一步。
以前她不着急,因为江春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比她漂亮比她能干比她聪明的女人,她一直以为,江春纵然风流潇洒,但如果要考虑结婚的人选,那一定会是她——裴媛媛,然而她万万没有想到,江夏不仅在六年前破坏了她的单相思,更在六年后破坏了她幻想的婚姻!得知江春即将和那个厉小钰结婚的消息,满腔的恨意喷涌而出,她恨丰松、恨江春,更恨江夏!
十八层楼到了,她慢慢地走出了电梯,谨慎地朝四周看看。今天是江春住院的最后一天,她需要把自己要做的事情全部做完,然后收拾一下自己的东西,明天向江春提出离职。从今以后,她再也不要去爱什么人了,找个看得顺眼的嫁了,再也不要做这种心惊肉跳的事情,安安分分地做她的贤妻良母。
整个楼层空无一人,她慢慢地走到自己的办公室,打开电脑,把所有的资料存档拖入了回收站,点了清空,然后把硬盘格式化。少了这些东西,明天江春回来一定也要头痛个大半个月。她冷笑了一声,觉得满心的恨意终于随着这一阵子丰松所有的倒霉事情消散了。
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子,她禁不住有点儿得意,所有的证据都已经销毁,江春被他最疼爱的妹妹气得住院,丰松的股价大跌,丰松明年的投资计划她已经泄露给竞争对手,几个中高层已经被她游说要跳槽,自己的私人物品也收拾好了放在了桌上……所有的一切将在她明天辞职后画上圆满的句号。
她最后一次看了看这间待了六年的办公室。墙上的画是她亲手选的,办公用品是她亲手挑的,桌上还放着她买的小摆件和小盆景,她忽然有些伤感起来。这个地方,承载了她所有的梦想和期盼,真的要走了,竟有些不舍。
忽然,啪的一声,室内的灯亮了,把这小小的办公室照得亮如白昼。裴媛媛惊了一下,缓缓地转过身,只见门前站着一个人,温文尔雅,笑如春风,不正是应该住在医院里的江春吗!
她怔了一下,心里隐隐有种不妙的预感,她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扬起笑脸:“江总,你怎么也来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
江春没有说话,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裴媛媛,感慨着说:“媛媛,是我小看了你,把你放在这个位置,委屈你了。”
裴媛媛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良久,才缓缓道:“江总,其实很谢谢你器重我,在丰松上班的这么多年里,你教会了我很多。本想一直跟着你的,但是我自身出了些小状况,不得不向你辞职,希望你能批准。”
江春没有理会,而是缓步踱进了办公室,看了看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文件夹和一清二白的电脑桌面:“其实你不用走的,我相信假以时日,说不定你真的能把我收入你的石榴裙下,说不定以后整个丰松都会是你的,现在走了,不是太可惜了吗。”
“江总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媛媛,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八方城那件事情,以王经理的能力原本是可以处理好的,是你在背后怂恿那些家属闹事的是吗?让他们揪住安保问题说事胡搅蛮缠,让王经理疲于奔命,想把整个丰松也拖下水去。”
裴媛媛一笑:“江总,你不能因为我要辞职了就胡乱冤枉我。”
江春没搭理她,而是继续往下说:“你找小夏摊牌,然后怂恿那帮闹事的几个头头绑架小夏,让小夏吃点儿苦头,以泄你的私愤对不对?还让他们加价了不是吗?”
裴媛媛脸上的笑容已经不见,她脸色一阵发青,却还在否认:“江总你不要血口喷人,那是绑匪他们见钱眼开,和我有什么相干?”
“你难道不应该惊讶地问我小夏怎么被绑架了吗?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公开过,网上的帖子也只放了半个小时就被我删了,这么巧你就知道了?你耍手段来搞我的公司我不生气,你能搞出什么名堂来是你的本事,我输了是我技不如人,可你为什么要去动我的妹妹?”
裴媛媛打了个寒战,强作镇定道:“我也很同情小夏的遭遇,不过现在小夏也平安回来了,你就不要迁怒别人了,那些绑匪会被绳之以法的。”
江春盯着她,忽然笑了:“当然,绑匪已全部抓获了,这是个法治社会,我当然不可能真的把他们碎尸万段,不过所有害小夏的人我都不会放过。那些绑匪已经招供了,如果不是有个女人三番五次打电话给他们,他们是不会想到绑架这件事情的。”他慢悠悠地踱了几步,站到微微发抖的裴媛媛的身边,“媛媛,我很好奇,这几年来,我是做了什么事情让你误会我对你有几分意思?”
裴媛媛瞪大双眼,眼里隐隐闪着泪花:“阿春,你把我招进丰松,这几年来对我悉心培养,所有对外的招待都带着我,对我温柔体贴,如果不是江夏那年的阻挠,你敢说我们会不是情侣?”
江春吃惊地看向她:“就因为这些?这些不是你一个秘书应该做的吗?你去N市的场面上问问,我对身边哪个女人不温柔体贴了?你是不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了?你以为你身边的那些男人捧着你宠着你,你的魅力就是天下无敌了?”
裴媛媛的脸顿时抽搐了一下,她狠狠地盯着江春,忽然冷笑了一声:“江春,既然你这样无情无义,那我也不用顾忌什么了!这是个讲证据的社会,你所说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臆想,对不起,我要走了,如果你认为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你去公安局报案好了。”说着,她转身要走。
“等一等,”江春扬声说,“我知道你把所有的证据都销毁了,泄露公司机密、诽谤丰松、网上制造不实言论诬蔑他人,包括你策划的这次绑架,高智商的人犯罪就是不一样,我不得不说声佩服。”他顺手拉了一下她,凑到她的耳边,缓缓道,“不过我根本不用你的证据,老实告诉你,昨天你的银行卡里早已多了两百万,从丰松的账里划过去的,是你经办的那个新装修的酒店的案子。所有虚报的账一应俱全,你等着坐牢吧,不多,就十五年。”
“你……你这是……这是恶意栽赃!”裴媛媛惊恐地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这个男人除了他温柔的表面,也有着这么冷酷的一面。
江春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你不是要证据嘛,这是我好不容易找来的证据,花了我不少心思呢,你放心,绝对没有什么漏洞。”
裴媛媛的瞳孔收缩,忽然嘶声叫道:“江春你不会有好下场!”她的手在桌子上乱挥,盆栽、笔筒被她扫落到地上,发出一声声巨响。
江春冷冷地一笑,用手捏住她的下巴,一字一句地说:“其实,都忘记跟你说了,你这种人,我对你一点儿兴趣也没有,就算把你脱光了放在我床上,我也不会看你一眼。”
门外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裴媛媛绝望地看着他,下巴被他轻轻地掐住却无法挣脱。她的手乱舞着,忽然触到冰凉的物体,她本能地抓了起来,往前面一送——顿时,一股温热的液体喷溅到她的脸上。
惊叫声传来,裴媛媛被人狠狠地拉开,耳边传来保安惊恐的叫声:“救命啊!来人啊!杀人了!杀人了!”
纷乱的脚步声传来,裴媛媛无力地坐在地上,她的眼睛仿佛被红色浸染。她看见江春像以往一样微微笑着,却缓缓地倒在了地板上,倚靠在桌角,对她吐出了三个字的口型——你完了!
江春躺在病床上,电视机打开着,正在播放N市的晚间财经热点现场直播部分。屏幕上,江夏一身黑色的连衣长裙,披了一条苏格兰风情的流苏披肩,头发高高地盘起,细长而优雅的脖子上一条璀璨的钻石项链,所有的青涩和可爱一扫而空,显得无比的雅致而风情万种。
丰松是N市最大的纳税大户之一,甚至在全国也具有相当的知名度,这次丰松集团的意外,当地政府十分重视,同时也吸引了全市所有的媒体前来参加这次正式的新闻发布会,包括纸媒、网络、电视、电台。
……
台下照相机的闪光灯不停闪烁,一个记者被获准再次发问,言语犀利:“江小姐,以前从来没有看你在N市的商圈出现过,请问这次丰松集团的新闻发布会为什么是你出面?江总呢?江总不在的话,江董呢?”
“虽然丰松出了这次意外,但是我们股东会成员一致认为事情仍在可控范围之内,没有必要惊动正在度假的江董。而我作为丰松的股东之一,有必要为丰松的稳定出力。”
另一个记者也提问说:“江小姐,请问江总身体状况如何?据公安局的人介绍,这是一起恶性事件,犯罪嫌疑人是丰松内部的高层,请问会影响丰松的日常运营吗?”
“江总被人恶意谋害,幸亏保安及时赶到,目前为止生命体征正常,相信不久的将来就会恢复健康。犯罪嫌疑人是因为恶意职务侵占被发现而狗急跳墙,因此说明丰松对这个内部高层的所有行为已有警醒,因此不会对丰松的日常运营产生影响。”江夏表面上镇定自若,侃侃而谈,胸口却心如擂鼓。迎面看去,程风行的目光温暖,正鼓励地看着她,让她怦怦乱跳的心顿时安定了下来。
“请问丰松会起诉原总经办裴媛媛的民事责任吗?”
“当然,这件事情实在太恶劣,超出任何人可以承受的范围,我们不仅要对裴媛媛追究民事责任,同时也会追究她的刑事责任。所有关于此次事件的法律问题,我们已经全权委托丰松的法律顾问程风行律师和他的事务所负责,有什么疑问你们也可以和程律师沟通。”
江夏微笑着向站在台下的程风行点了点头,于是众人把目光都集中到了台下静默而立的程风行身上。江夏忍不住暗自松了一口气,所有的话昨天和程风行斟酌探讨了无数遍,尤其是裴媛媛,她最后的下场,就是在监狱里度过她的一生。可是站在这里,当所有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她还是紧张了,手心全是汗。
主持人看了看时间,对下面的媒体说:“最后一个问题,请坐在左边角落里那位穿银灰色西装的记者发问。”
江夏往那边一看,忍不住嘴角微微勾起,那个人缓缓地站了起来,斯文温雅,微笑着说:“我是N市网三江论坛的特约记者风华,江小姐风姿迷人,谈吐优雅,令人钦佩。我只想问,江小姐自信能在江总治疗期间把餐饮航母丰松集团的舵把好吗?”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我曾在英国留学五年,无时无刻不想着能回家为养育我这么多年的父母和兄长出一份力,对家庭和社会的责任没有年长和年幼之分,更没有男女之分,我会尽我自己最大的努力,也相信我不会辜负我的姓。谢谢。”
台下出现了短暂的寂静,紧接着,掌声不由自主地响起,所有参加新闻发布会的人都带着一丝敬佩和景仰看着这个美丽而敏锐的女人从台上走了下来。
发布会后是例行的酒会。江夏深知在现在这信息社会,媒体的话就是所有舆论的导向,对这些拿着笔杆子的无冕之王丝毫不能有轻慢之心。
举着高脚酒杯在全场梭巡了一圈,她隐在了角落里,长舒了一口气,江春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小夏,所有的事情,下面的中高层职员都会做,只有这件事情,一定要你来才能事半功倍。只有你出现在发布会上,那些蠢蠢欲动的心才会安定下来,丰松才会稳定下来。现在,她算是圆满完成了哥哥交给的任务了吧?”
“小夏。”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江夏轻轻地转过身来,丁哲华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她:“本来想难难你,没想到你说得这么好。”
江夏朝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注意她,便耸耸肩,朝他做了个鬼脸:“你不知道,我真想现在就把这身该死的礼服换掉,跑到外面去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丁哲华微微怅然:“是啊,要是永远都能随心所欲就好了,不用披上这样那样的面具。”
“大作家,怎么忽然发出这样的感慨,你的新坑啥时候开啊,我和小宁子都盼了好久了。”江夏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
丁哲华凝视着她灿烂的笑颜,心里隐隐作痛,长久的等待让他有种疲惫的感觉,他张了张嘴,很想撕破眼前这种他不想要的友情。可是,还没等他说出口,一个身影走了过来,淡淡地朝他点了点头,正是程风行。
江夏微微嘟起了嘴巴,朝着程风行轻声撒娇说:“喂,我的脚都痛死了,这双高跟鞋很久没穿了,好夹脚,脚指头一定起泡了。”
程风行无奈地看着她,低声说:“回去我帮你揉揉。”
江夏掩着嘴轻轻地笑了:“回去小帅肯定缠着我不肯放的。”
程风行的脸微微红了,半晌才回答:“可以当看不见他。”
两个人轻言细语,没有什么亲昵的动作,之间却弥漫着别人看不见的柔情蜜意,丁哲华呆呆地看了半天,这才恍然大悟。
第二天,江夏破天荒很早就起了床,认认真真地到丰松集团总部处理了一下紧急的文件,然后到下属的所有餐饮和酒店巡查了一番,所有的一切都运营正常。临结束时程风行打来一个电话,问她想吃什么,晚上下班的时候他带过来。江夏想了想说:“我想吃昌华街的油赞子。”
昌华街的油赞子是N市有名的小吃,一般去买一趟最起码要排队半个小时。
程风行应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问:“晚上你有事情吗?”
“我下午去看哥哥,晚上应该没什么事情。你有事?”
“我,听说这两天,有一部大片,很不错。”程风行吞吞吐吐地说。
江夏愣了一下,咯咯地笑了:“喂,你是不是想和我约会啊,不用这么结巴。”
程风行语塞,半天才说:“是的,我想约你看电影。”
江夏想了一下:“那先回家吃饭吧,陪陪小帅,然后我们去约会。”
挂了电话,江夏窝在汽车的后座上,想了一会儿,边想边偷偷地乐了,司机陈叔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打趣说:“小夏谈恋爱了?哪家的男孩子啊,让陈叔也高兴高兴。”
江夏眼珠转了转:“陈叔你谈恋爱的时候是怎样的?有没有做过什么傻事?”
“我们那时候拉个小手都像做贼一样,谈恋爱的时候和你婶子跑到村后头的山上,你婶子一定要学电影里的明星,赶着时髦数星星,结果两个人数着数着就感冒了,第二天眼睛鼻子红啾啾的,看着都想笑。”
“好浪漫。”江夏向往地想了一会儿。
“这叫啥浪漫,那时候穷,没钱,瞎折腾呗。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就是吃饭、看电影、泡酒吧、K歌、逛街啥的,样样都要花钱。”
“花钱多没意思,陈叔,你不花钱的才浪漫。”江夏悠然神往。
“那你赶紧和你男朋友找个山头躺在草丛里去数星星吧,哎,感冒生病了可不许告诉江总是我出的主意,江总会把我劈了。”
汽车停在了医院的门口,江夏高高兴兴地和陈叔告别,走到江春的病房前,两个保镖照例敬业地站在门口,一见江夏过来,让了开来:“江小姐请进,江总等你好久了。”
江夏冲他们笑笑,一推门,就看到江春坐在电脑前,正在看网上的视频,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哥哥,你怎么起来了,快躺下。”
江春转过头来,俊朗的面容依旧,只是稍显苍白:“没事,只不过多流了点儿血,没有伤在什么要害部位。”
江夏把江春小心翼翼地扶了起来,嗔怪地说:“还说没有,公安局在新闻发布会上都说了,身中两刀,一刀手臂,一刀腹部,我说哥,你这也太弱不禁风了,被一个女的折腾成这样。”
江春笑而不语,刀也分真假啊。
“咦,你在看什么?”江夏回过头,看到电脑上正在放昨晚的新闻发布会。
“我在看小夏,很漂亮,也很厉害,肯定把现场所有的男性都迷倒了,连哥哥都看了好几遍了。”
江夏骄傲地抬起头:“那当然,都是哥哥你教的嘛。”
说着,她快活地拿了个苹果削了起来。
江春凝视着她,欲言又止,良久,他叹了一口气:“你和程风行,准备怎么办?”
江夏一怔,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没有任何不悦的意思,脸微微一红:“我不知道。哥哥你不反对吧?”
江春看着她含羞带怯的模样,心里莫名地一痛,生硬地问:“如果哥哥坚决反对呢?”
“为什么?”江夏一惊,像只受到惊吓的小动物,那双漂亮的大眼睛中尽是茫然。
江春所有反对的话都堵在嘴里,他在心里苦笑了一阵,柔声说:“答应我,等哥哥出院了我们再商量这件事情,现在多看多听多想,考虑清楚,有时候,人并不像他表面那样简单,尤其是男人。”
江春的话让江夏思考了十秒钟,然后就自动忽略后一句,记住了前一句。晚上和程风行一起外出的时候,江夏眉梢眼角都带着喜气,让人想忽视都难。
电影院人很多,售票点前面居然排了长长的队伍,让程风行这个从来不进电影院的人措手不及。排在他们俩前面的是几个大学生,三男二女,一直嘻嘻哈哈地打闹,其中一对看起来是情侣,互相亲昵地靠在一起。
程风行不觉有点儿恍惚,若干年前的青葱时光不经意间就闪入脑中,令他嘴角不由得微微上翘,轻轻地捏住了江夏的手。江夏则等得有点儿烦躁了起来,这长长的队伍让她觉得电影票会被一抢而空的感觉,不由得抱怨:“什么电影啊,这么多人。”
好不容易排了队买了票,又看完了电影,两个人这才手拉着手走出了电影院,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远处是N市有名的三江汇流的地方,三条哺育了N市人的母亲河静静地交融在一起,然后流向广袤无边的大海。
两个人默契地没有说话,紧紧地靠在一起,注视着缓缓流淌的江水,享受着这静谧的一刻。良久,江夏不舍地从程风行的怀里探了出来,看了看黑丝绒一般的夜空。夜空中一弯新月,一旁散落着无数颗闪烁的星星。
“你说,在天空的尽头,真的会有潘多拉星球吗?”
程风行认真地进行科普:“银河系里没有检测到有生命迹象的星球。”
“木头。”江夏扑哧一乐,忽然声音低了下来,柔柔的、甜甜的,“可我就是喜欢木头。”
程风行满心的喜悦,闻着她发丝的香气:“那我就是木头。”
“可是,哥哥说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他说如果我不听话就打断我的腿。”
“那……那你打算怎么办?”
江夏看着他骤然变色的脸,咯咯地笑了:“木头木头,我骗你的,哥哥说了,等他出院以后就和我谈这个事情,我看他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样子,八成教训你一顿就好了,别担心啦。”
程风行并没有笑,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如果江春生硬地反对他们两个,他并不担心,江夏就像个皮球,你拍她一下,她反弹得越高,可是江春这样模棱两可。江夏就没有反弹的可能,他心里也就越发惶恐:“小夏,如果,你要在江大哥和我之间选择一个,你怎么办?”
“我两个都要。”
程风行不知道自己是喜是忧,却依然感到满足:“好,小夏,别忘记你今天说的话。”
“嗯。如果哥哥不同意,我就一直缠着他,缠到他同意为止。”
程风行长舒了一口气:“我过两天要出国一趟,为‘上能’那场反倾销案做前期的准备工作,我不在这里,真不放心你。”
“那你把我打包带走吧。是不是去比利时?我那里有个朋友,可以招待我。”
“真的?”程风行满心惊喜。
“骗你的,傻瓜。”江夏喜滋滋地说,“等你回来我哥也出院啦,你放心,这一个星期说不定就有好消息啦。哥哥同意了我们就结婚,我要盖所房子,在庭院里种上好多树,再往树上挂小风车……”
程风行静静地听着,那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渐渐地落回了远处。或者,在这么多年的踽踽独行之后,幸运之神终于降临到了他身上。
程风行走的第一天,一切风平浪静,江夏上午处理丰松的事务,下午在医院陪江春,晚上在家逗江小帅。
程风行走的第二天,清早起来,江夏有些微微的思念,给正在熟睡中的他发了一条短信:“喂,你在做梦?梦里有没有我?”
程风行走的第三天,江爸爸和江妈妈回来了,外出了十多天的老两口真的带了一大袋的巧克力,把江小帅激动坏了,用他短短的胳膊抱着那堆巧克力。江夏试图从他手里拿走一块,而他警惕地看着包括江夏在内的所有人,眯起了漂亮的眼睛,大声地说:“我不分享,不分享巧克力,都是我的,都是宝宝吃的!”
程风行走的第四天,江爸爸终于知道了江春使的调虎离山之计,暴怒地冲到医院把江春臭骂了一顿,江家顿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程风行走的第五天,江夏思念如潮,偷偷躲在卧室里接程风行每天的例行电话,撒娇让他早点儿回家。
程风行走的第六天,江春最后的身体检查报告马上要出来,如果一切正常,明天就可以出院了。江夏愉快地坐在病房的沙发上,拿了一个苹果边啃边问:“哥,那天爸爸骂你的时候你怕不怕?”
江春耸耸肩:“怕。不过有八字真言——虚心接受,坚决不改。”
江夏嘿嘿地笑了,旋即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说:“奇怪,爸爸怎么从来不会骂我?会不会你是爸爸从垃圾桶里捡来的?”
“那是爸爸疼你,难道你还想被他骂?没看见那天他像个喷火龙一样,要是你,八成就哭了。”
江夏不屑地嘁了一声:“我才不会呢,我只会扑上去抱着他的脖子亲他几下,他这个喷火龙一下子就喷不出火来了。”
“是,你最厉害,你是江家的小公主,谁都没有你厉害。”江春含笑看着她。
门大敞着,江夏眼尖,忽然看到那个小眯眼的医生从远处走过,她闲极无聊,边说边站了起来:“哥,我去看看你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没有?”
医生办公室在病房走廊的尽头,江夏闪身走了进去,小眯眼医生正在电脑上写着病理分析,一看见她进来,不由得有点儿局促:“江小姐,有什么事情吗?”
江夏阴森森地问:“小汪医生,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啊,怎么一看到我就紧张?”
汪医生脸一红,结结巴巴地说:“没有啊,我……我有什么事情好瞒你的。”
“和你开玩笑呢,你怎么胆子这么小。”江夏呵呵一笑,“费医生呢,我哥的检查报告出来了没有?”
费医生是江春的主治医生,也是江家多年的家庭医生。汪医生指了指另一张桌子上堆着的一沓资料:“出来了,我看看应该没什么大问题,等费医生签完字就可以给你们了。”
江夏顺手拿起了那一大沓资料,随手翻了翻,心、肝、脾、肾……都显示指标良好。翻着翻着,一页报告吸引了她的注意,血型——O型。
一瞬间,各种纷杂的念头闪入她的脑海,让她的头忽然变得晕乎乎的。
“小汪医生,我上次住院的时候,你帮我验血了吗?”
汪医生点点头,随口答道:“我记得你应该是B型血,和你这个人完全不像。”
江夏只觉得脑中嗡嗡作响,伸手扶住了桌子,勉强笑了笑:“是啊,我一直以为我也是O型血的。”
江夏坐在书房的地板上,周围摊着一大堆各式各样的文件、纸张和照片。有的照片已经发黄了,有的纸张残破不堪。这些都是从江春和父母的房间中找出来的,他们把这些东西藏得很隐蔽,有的塞在柜子的最顶层,有的堆在杂货箱里,好几个箱子套在一起,她几乎把别墅里所有的地方都翻了一遍才找了出来,然后就把自己反锁在书房里,脑中空白一片,这些所有的旧物都在彰显着一个事实,可是她不能不敢更不愿相信这个事实。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的目光渐渐聚焦到那张旧照片上。照片里一个明眸皓齿的女人,长着和江夏七八分相似的脸,洋溢着幸福的微笑,怀里抱着一个粉团似的小孩,倚在一个俊朗的男人身旁,照片下面印着几个字,暖暖满月留念。
很显然,这对夫妻不是江爸爸和江妈妈。
散落在一旁的健康体检报告上,江爸爸和江妈妈的血型一栏,一个是A型,一个是O型,根本和她的B型血没有什么关联。
时间渐渐地流逝,窗外渐渐变得昏暗起来,手机铃声不停地响着,一声接一声,凄厉而急促。门外传来了敲门声,孙阿姨焦急地在外面喊:“小夏,你在里面吗?你倒是开门啊,出了什么事情了?小行和小春都在找你!”
江夏没有吭声,她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所有的人,她恨不得自己立刻从这座房子里消失不见。
没过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又响起,钥匙在门口转动的声音传来,江夏不由得缩了缩身子。门开了,江春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看了看满地的杂物,又看了看缩在窗边的江夏,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把刚打开的门又关了起来。
房间里是令人窒息的沉默,江春缓步走到江夏身边,在江夏的身边坐下:“你知道了些什么?”
江夏抬起了没有焦距的眼睛,怔怔地说:“我不知道。”
半晌,她恍惚着惨然一笑:“原来,我才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孩子。”
“我和你说个故事,你要不要听?”江春沉吟了片刻,问道。
江夏没有反应,江春并没有理她,自顾自地说了下去,那被尘封在记忆中的往事,曾经已经渐渐淡忘,但是在这一阵子,却不时地钻出脑海,像个魔鬼一样诱惑着他,他觉得自己快要控制不住了。而现在,他不得不向江夏和盘托出这个秘密,他不知道,这究竟是福还是祸。
“就这样,他救起了好友的孩子,自己却留在了水库里。他的妻子刚刚生了个非常漂亮的女孩,就在前几天,两家人还在开玩笑,说要不是两家的孩子年龄差得多了点儿就可以结娃娃亲了。可是,就因为这次的意外事故,所有的一切都毁了。他的妻子因为产后虚弱,承受不了这个打击,没过几个月也走了,他们没什么至亲的家人,临走前,她把这个女孩托付给了好友,希望孩子永远能够快快乐乐地在好友家长大,幸福地生活一辈子……
“那个被救的小男孩一直很害怕,整晚整晚不能入睡,直到有一天,他看到了那个小婴儿,粉嫩的小脸一直咿呀咿呀地冲他笑,那双胖乎乎的小手一按一个坑,不知道有多可爱。没有人知道这个小婴儿对他意味着什么,他爱那个小不点儿,她就是他生命的救赎,他发誓要让她一辈子幸福快乐。
“那个小婴儿成了他的妹妹,他觉得十分幸福,渐渐地看着这个粉团儿一天天地长大,一天天变得越来越漂亮,每天都快快乐乐的,他不想让任何人去破坏,包括任何可能伤害到她的陈年旧事……小夏,你说,这个人他做错了吗?”江春凝视着她,缓缓地问。
江夏的眼睛渐渐地有了焦距,眼底的水意渐渐凝聚。她摇了摇头,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趴在江春的胸前,哽咽着说:“他没有做错。”
“那你还在想什么?”江春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就像那个小婴儿的妈妈期望的一样,永远能够快乐地生活,这样不好吗?”
“可是,可是……”江夏抬起了头,向来神采飞扬的眸子蒙上了一层阴霾,“我根本不是你的妹妹,不是爸爸的女儿,我根本不姓江,我到底是谁?我什么都不知道!”
“江夏!你永远都是江夏!”江春认真地看着她,用手指用力地揉着她的太阳穴,放松了语气,“小夏,你放轻松,不能太激动。记住,你永远都是江夏,永远是哥哥的小夏。记住这一点就可以了。”
江夏没有回答,只是喃喃地问:“哥哥,你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因为他救了你?”她不知道该叫那个男人叫什么,只好用他代替。
江春怔了一下,不由得语塞。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件事情对江夏的冲击太大,他不想再用其他的惊人之语让江夏的情绪再度激动,于是含混地说:“当然不是,你要是这样想,我要伤心了,这么多年,难道我养了个小白眼狼?”
扔在床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执着地不肯停歇,江夏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头。
“是不是不想接电话?”江春说着,把手机拿了过来,直接按掉电话,卸下了电板,“睡一觉吧,小夏,睡一觉,第二天醒来,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