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柔今日及其没有眼色,而她平日里在自家院子里着实也不需要看旁人脸色。因此醉柔怒气冲冲的进了栖雁阁,完全不在意还没抹干净眼泪的文言和紫兰,恶狠狠地剜了顾景痕一眼,劈头盖脸道:“你打算瞒我到几时?”
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顾景痕,都知道醉柔回来时形色会有些波动,本都酝酿了满肚子掏心窝子的安慰之词,却不料醉柔是这份风风火火的态度。
“娘娘,您节哀……”紫兰抽着鼻子,哭哭啼啼地安慰。
醉柔挥了挥手,吩咐下人们都出去。大家便是以为醉柔受这么个打击魔怔了,也不敢逆了她的意愿。
顾景痕的眼眶也是红着的,他抬起头来,心痛的敛了下眼神,苦涩道:“你都知道了?”
醉柔鼻尖一酸,忍了情绪道:“义父都告诉我了,你早就知道他是出卖我爹的罪魁祸首,他肯为你卖命,实则是在赎这份罪。而你们就这样将我蒙在骨里,枉我以为你当真对我一往情深,却不知自己从来只是一枚棋子!”
顾景痕被醉柔这大串话说得一怔,心里滋味杂陈,显然他说的和醉柔说的不是一回事,而此刻他却更不知道如何将这个噩耗告诉醉柔。
自认识以来,顾景痕对醉柔撒过许多慌,骗她瞒她的事情不在少数,但这一次,他当真希望可以瞒一辈子,而这却是最不可能瞒住的事情。
“没有话说了吗?义父过世了,你不必以我来要挟他了,你就连解释都懒得解释了吧!”
顾景痕当然知道醉柔是在说气话,他往日如何待醉柔,已然不是这一两回欺瞒和算计可以推翻的。顾景痕稳了稳情绪,拉着她的手臂道:“醉柔……”
可是话哽咽在喉头,始终说不出来。醉柔甩开顾景痕的手臂,指着门口道:“你走,我不想看见你!你这个骗子!”
见顾景痕不动弹,醉柔直接上手推推搡搡地要将他逼到门外去,却看顾景痕的目光一直落在内屋里的床铺上,整个身体依旧麻木地僵着。醉柔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瞧见襁褓里的眠儿,立时忍了情绪不再叫嚷,怕吵醒了眠儿。
不再管木然站立着的顾景痕,醉柔快步走到床边,抱起沉睡的眠儿,拧着眉心道:“这么大热的天,怎么给她裹这么厚的毯子,会捂出痱子来的。”
顾景痕依旧不动,只怔怔地看着醉柔剥开眠儿身上的厚毯子,而眠儿依旧睡得安稳,毫无气息。
醉柔的手在触碰到眠儿皮肤的时候忽然僵住了,这一僵就是许久,彻底忘了该有的反应。那冰凉的苍白的皮肤,哪里还有一点活生生的气息。
她傻愣愣地僵在那里,就如怀中的眠儿一样没有半点声响,仿佛整片天地都凝滞了。
顾景痕轻轻踏着步子走过来,眼角噙着片朦胧,仰了仰面没让眼泪掉下来。他伸出手来想把醉柔手中已经死去的眠儿接过来,稍用了两分力气,却是拉扯不动。
顾景痕知道醉柔受不了这份打击,见一滴眼泪从醉柔眼眶里坠下来,破裂在眠儿安静沉睡的小脸上,那一片苍白,是怎样的悲凉。
顾景痕伸出双手拥着他,哽咽着安慰道:“没关系的,我们还可以有下一个孩子。”
男人或许永远不能彻底的明白作为母亲对骨肉那份独一无二的爱,即使还会有下一个,下下个,可始终不是怀中的这一个。这是她十月怀胎,整日提心吊胆避着刀光剑影生下来的孩子,这个改变了她所有初衷和梦想的孩子,却只来到人世几十天,就这样匆匆去了。
醉柔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脑中一片空白,她奋力推开顾景痕的身体,把眠儿的脸紧紧贴上自己的胸口,哭嚷道:“我的眠儿没有死,你这个骗子!你滚出去!”
醉柔自欺欺人的感受着眠儿的心跳,甚至能感受到她小手初初的力量,那么柔软鲜活。她的眠儿不会有事的,昨天还好好地在她怀里伸着手脚撒娇,这一转眼的功夫,怎么就睡着了呢。
眼泪始终是不受控制地在掉,如是对她自欺欺人的反驳。醉柔把眠儿的襁褓裹得更紧一些,紧紧拥着她,手掌温柔地拍打着,似乎是要让她睡得更沉一些。
顾景痕喉头哽着发不出声音,只能无力地看着她,看着他们夭折的女儿。
这一站就是一整日,没有人敢进来打扰他们,直到早朝的时辰,顾景痕也没有离开的意思。
醉柔对身旁的顾景痕一直视若无睹,文言率先提了胆子,进来把小公主抱走处理后事。醉柔麻木地感受身旁的变化,早秋的雨下了又停,停了又下。
静妃和九娥都分别过来安慰过,见醉柔没有反应,只能无奈地离去。甘心无奈之下只能再一次把苏妈妈接进宫来,这样难过的时候长辈的话似乎更容易说到人心里去。
苏妈妈陪了醉柔许久,其间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捧着个女红篓子,陪醉柔一起做小公主永远都来不及穿的小衣裳。一针一线穿着引着,似乎在拼凑碎裂的心,醉柔始终对顾景痕闭门不见,她只是需要休息一阵子,等休息好了,已经再没有理由留在这里了。
一晃又是许多天过去,皇宫里的人似乎都在忘记曾经有过那么一位匆匆降临又匆匆离去的公主,没有人敢在醉柔面前提起什么,而顾景痕过来探望的次数越来越少。
塞外的丈一打就是许多年,如今没了姬佐,朝中鲜有将才,顾景痕琢磨着,这丈一直打下去也不是办法。文臣武将纷纷献计,自古维持短暂和平,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和亲。可惜不论定安国还是西北胡族都没有身份尊崇的适龄女子,和亲一说不了了之。
醉柔在栖雁阁里甚是悠闲,整日便敞着宫门吹着清冷的秋风,做些简单的女红。苏妈妈说那眠儿许是来报恩的,匆匆来人世与醉柔见过一面,结了缘便回去了。人活着许多事情是不能真正看透的,也正是看不透才有了滋味,不管是酸的甜的苦的,只要入了口,你受也得受不受也得受,总不能因为害怕尝到苦的,就把自己舌头割下来。
苏妈妈的话,醉柔懂了部分,这一切都是过程。
但她终究找不到原谅顾景痕的理由了,她念着自己去年此时决定留下的初衷,而如今她已经不用在乎能否全身而退。她在等,等宁初雨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然后为自己的亲人,为那段提心吊胆的日子报仇。
宁初雨似乎不太识趣,自怀孕的消息在宫中传了个沸沸扬扬,她虽然依旧保持着低调的作风,却显然换了副气势。而顾景痕顾及着她腹中的那个意外,态度也有所好转。
这天醉柔依旧敞着宫门吹着细细金风,持把剪子慢条斯理地剪出一个花样子,而后蒙在眼前对着月光欣赏,阴影中似笑非笑的脸更增几分漠然。
宁初雨正是这个时候进来的,她打发了宫人去远处候着,文言等人也只能悻悻地退开宫门几丈之外。
醉柔收了手中的缎子,对宁初雨的到来视若无睹,继续操着剪刀在缎边细细裁剪,手指灵活地绕过错综的五彩丝线,目光中没有一丝波澜。
宁初雨看醉柔也没有要招呼自己的意思,兀自寻了个面向醉柔的位置坐下来,笑盈盈道:“你这地方如今正是晦气,本来我也不好过来的。”
醉柔放下手里的剪子,缕着缎脚的丝线,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她知道宁初雨这个时候过来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而她对她要说的话,完全没有兴趣。在宫里,杀一个人比生一个人容易多了,她有耐心等但是没耐心陪宁初雨斗。
“你啊,果是想得开的,这境况倒是与当初贺拔允去世时有些相似呢。”
听着宁初雨尖利的笑声,和那般置身事外满不在乎的口吻,醉柔的眼睛定了一瞬,依旧没有搭话的意思。她只是唇边禁不住添了些不屑的意思,亏得宁初雨还敢提允儿的死。
“你难道就不好奇,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宁初雨继续挑衅。
醉柔随手将手里的缎子丢进篓子里,抬起下巴目光斜斜地扫过去。醉柔确实没太追问眠儿的死因,既然是皇上的孩子,想必这些因由顾景痕已经查透了,若是有任何问题,也早该发落了。
宁初雨不再年轻的脸上笑得做作而刺眼,她闪着目光举重若轻道:“皇上怕是没舍得告诉你,你为公主千挑万选的乳娘,是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