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景痕与醉柔说了会话,便回了太坤宫。寒冬方至,夜里白雾蒙蒙,醉柔放眼望着雾霭中的宫阙,幽幽叹气。紫兰走过来,正要服侍她歇下,文言再次跌跌撞撞地跑过来,面色焦急道:“娘娘,娇云殿……如嫔娘娘……”
“别急,慢慢说。”醉柔拧了眉心,看文言这模样,想是月婵出事了。
“如嫔娘娘掉进墨溪湖里了!”
醉柔早料到月婵今天帮了自己会出事,特意让文言过去交代,要月婵好生呆在宫里不要出去,她却还是没听得进去。好在宫人发现及时救了上来,只是生了场虚惊。
醉柔琢磨着其中必是有人作祟,而最有可能的便是宁初雨。这个时候,宁初雨多半已经装腔作势地过去探望月婵了,自己现在过去娇云殿难免要与她打个照面。
依着醉柔的性子,吃不准要与宁初雨当面斗上一仗,这却是划不来的。宁初雨这样做,无非是要给自己提个醒,她有的是对付醉柔的办法,而醉柔休想在她面前嚣张。
醉柔差文言注意着些娇云殿的动向,今天应该是不会再有是非了,便也只能怀着份忐忑入睡。
第二日,醉柔假借与静妃逛园子,有意走到了墨溪湖附近。静妃也知道了昨晚的事情,提醒醉柔还是莫要过去了,这季节地上湿滑,那些青石又不平整,她这千金之躯可不能再出事了。
醉柔抚了抚静妃的手掌,道:“咱们小心些就是。”
已经快是晌午的时候,青石上的霜露早就干透了,醉柔被文言和紫兰一左一右搀着,沿着墨溪湖绕了好大一个圈,才发现有片地方,青灰的石面上印了一块水渍。
醉柔蹲下身子在那像水渍似的黑色地面上摸了一把,两指蹭过来有些腻腻滑滑的感觉。静妃好奇,便跟过来问她可是发现了什么。
醉柔站直身子,小心避开湖边,解释道:“这地方原本应是抹了层蜡,现在已经烧尽了。”
静妃吃了一惊,紧张道:“妹妹是说,有人在这地上铺了蜡,故意叫如嫔滑倒的?”
醉柔点点头,朝不远处的娇云殿望了一眼,折身转向来时的路。
静妃跟着转了身,一边走一边道:“这如嫔也真是不小心,黑灯瞎火地跑到这地方来做什么,好歹是宫人及时救上来了。”正说着,静妃闪了闪目光,压低声音提醒道:“这法子倒是隐秘,妹妹你现在怀着孩子,最要防着这些失足滑倒的事情,平日里可仔细着。”
醉柔勉强笑着,回应道:“是要防着的。紫兰,回宫以后你便将宫里容易滑着的事物都收起来,珠子算盘这些用不着的都扔了,便是门槛也先拆了去。”
“娘娘,咱们平时点灯的蜡油……”紫兰请示道。
醉柔想了想,用温和的声音吩咐着:“便麻烦你们几个,每日去司库房取新的来。”
紫兰温顺的应下,心里还在嘀咕醉柔是不是有些小题大做了,不过紫兰眼里醉柔向来是谨慎的,便是小题大做也定有自己的道理。
醉柔这也是害怕了,她知道这些小把戏即使被用到了自己身上,也必然不会是自己宫里出了问题。她只是做了最坏的打算,先把有危险的都收拾起来,若危险真的来的,便定是旁人捣鬼。
可害人的把戏有千千万,这么大座皇宫哪里是醉柔防得过来的,她把自己认为有必要防着的事情都想了个遍,最后决定,最根本的法子,就是回到自己宫里,安生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旁人也就没有机会了。
日子按部就班的进行着,寒风卷了又卷,司绣房为各宫添置的新衣也都送下去了,醉柔的衣裳是文言自家去司绣房选的,取回来之后又专门过水洗了好几趟,才敢拿给醉柔穿。
醉柔的这份谨慎在宫里传得人尽皆知,就是顾景痕偶尔也要打趣讽刺她两句,但这么做总是没错的。就是醉柔这样紧张了,连顾景痕都跟着担心起来。
初六这日,顾景痕按照惯例要去俞太后那边上香请安,顺道便也带上了醉柔。
自进宫以来,与醉柔走得近的只那几个人,比起俞太后她与陌院里的老太后更要熟络些。倒不是醉柔不愿接近顾景痕的这位养母,她只是觉得俞太后自第一次见她起就算不得喜欢,而又处处向着宁初雨,醉柔才不得不疏远了些。
这自然不是顾景痕想看到的结果,在他眼里俞太后偏爱宁初雨无非是因为这多年来,她是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一个,时间长了,婆媳之间的感情更深厚些。
进香祈福之后,顾景痕知道俞太后又要把那些唠叨了许多回的话再说一边,便打发了醉柔先去宫外逛一逛,等着自己。
俞太后要说的话,依然是关于雨露均沾的事情,虽说醉柔肚子里有了子嗣,但皇家自是需开枝散叶的。醉柔如今肚子一日比一日大,顾景痕总逗留她宫里传出去也是个笑话。
顾景痕小心敷衍着,既不愿伤了俞太后这份关怀,却也不打算听从。俞太后看说服他已是无望,只最后提了一个要求,哪怕是为了顾及宁家的颜面,每个月也总要去宁初雨宫里住上一次。
顾景痕无奈应承下来,临走时,俞太后还特意交代了一句,说醉柔身子不方便,就不用大老远从栖雁阁过来请安了。
醉柔在程和堂宫门外逛了几遭,这地方修葺的简单,也无甚新鲜的,且程和堂周围总飘着股檀香的味道,她心里也不太喜欢。自从怀孕以来,醉柔便是对气味尤其敏感,这孩子倒是给她省心,孕症极少,却唯独闻不来檀香的味道。
醉柔耐着性子等着顾景痕出来,却忍不了这气味在一条岔路口背对着小路,抚着胸口干呕起来,紫兰连忙在她后背抚着,不住嘴地安慰着。
却不料这时候正巧背对着跑过来个娃娃,扯着条细线,线的另一头是只蝴蝶模样的纸鸢。那娃娃一个没注意就撞到了醉柔和紫兰身上,醉柔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幸而及时伸出只手臂将她拉住。
这猛然一撞惹得醉柔满心惊慌,低头平了许久心情,才抬眼去瞧这拉住自己的人。
少年已经收回手掌,青白色袍子下包裹着略显消瘦的身体,俊朗却失了几分精神的脸正挂着有些愧疚的笑容看着她。
这人醉柔是认得的,正是患了失语之症的九王爷,可眼前他的神色气质却令醉柔感觉熟悉。好似初遇时的姜子欢,体质嬴弱的少年,挂着温暖平静的笑容。
醉柔对他淡淡一笑,道了声多谢。紫兰和文言急忙欠身行礼,九王爷摆摆手,笑得有些不自然,而后动作迟慢地指手画脚一番,似是在解释刚才的事情。
醉柔虽然看不懂哑语,却也能猜得到几分,九王爷是在替那不小心撞了自己的娃娃道歉。
再转身时,便见一个七八岁大的男孩瞪着双剔透大眼瞧她,手里还拽着条丝线,因为是无风的天气,男孩不再奔跑,蝴蝶纸鸢便坠了下来。
男孩也不管手里的丝线,扑扇着眼睛看了一遭,却又走近两步,抬手在醉柔腹上蹭了几下,笑嘻嘻道:“你就是有了身孕的那位娘娘?”
醉柔还在想这是哪家的娃娃,竟连她的肚子都敢摸。不过反正都是孩子嘛,摸一摸自也无妨。醉柔微笑着点点头,还没张口问他由来时,那男孩却退开两步,换了副严肃的神情,有模有样地抱起拳头,介绍道:“我是六王爷的儿子曳华,方才不小心冲撞了婶娘,请婶娘责罚。”
醉柔看这小曳华伶俐得很,哪里舍得怪罪,急忙迎上去,道:“便是无心的,小王爷这么可爱,哪里舍得责罚呢。”
醉柔说着便忍不住想去掐曳华圆扑扑的小脸蛋儿,那小曳华却忽的避开了,依旧有模有样地抱着拳头,低头道:“父亲说,犯了错误就该受罚。”
曳华的声音虽然很低且带着这个年龄该有的稚嫩,却字字坚定,圆扑扑的脸上,一双眼睛十分明亮。醉柔温和地抚上他交叠的拳头,牵了其中一只手,看着曳华抬起来的小脸道:“犯错误呢,是分无心和有意的,你刚才撞了婶娘是无心,而且婶娘是个大人,叫你撞一下也不会怎么样。便是要罚你的话,就罚你以后不准倒着走路,好歹今日碰上的是婶娘,若是碰上快石头,可不是要撞疼了你自个儿?”
“谢谢婶娘,曳华以后会小心的。”
醉柔瞧着他故作严肃的模样,到底是帝王家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些气度不凡的味道了。
醉柔在身旁扫了一眼,有些吃力地弯下腰捡起地上的风筝,这只蝴蝶绘得极为生动,比起她那只香囊上的图案不差分毫。醉柔正笑眯眯地看着,小曳华指着身后的九王爷道:“这是九王书做的。”
醉柔转身看向九王爷消瘦的脸庞,记忆中的影子不经意又融合了一分,九王爷不能说话,便只好笑着看向他们。
四目沉默相对,九王爷望了眼程和堂的殿门,走过来牵起小曳华的手,与醉柔点头示意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