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柔匆忙赶至偏远,这些高官府邸中总有这么一处地方,如宁府的暗室,姜家的水牢。这些人不管究竟是善是恶,都会有些不能见光的秘密,那些犯了重罪又不能公开审理的,就会被囚禁在这样的地方。
铁门外站着两名家仆,应是专门打理偏远的,因而醉柔在前院并没有见过他们。其中一名年岁较长,左边眉毛下一道伤疤,令整张脸都显得极为不自然。而那人的目光也是狡黠的,眼珠一转一转地就像是上了岁数的老狐狸。
只站在门口,便有一股子因湿气而成的恶臭传来,醉柔身后的探子走到前面,与看门的道:“少奶奶要见见那刺客。”
那老狐狸挑了挑一双变形的老眼,讪笑着回话:“老爷说了,没他的吩咐,谁都不能见里面的。”
醉柔不想废话,她疾步上前,递给身旁探子一个眼神,探子随即领会了醉柔的意思,劈手在老狐狸脸上甩了个巴掌。
紧接着醉柔斥责道:“放肆!你是什么东西,见了本少奶奶竟不知行礼招呼!”
老狐狸登时吓得张不了口,倒是旁边年轻些的仆从有些眼色,一把拽着老狐狸跪下,忙不迭求道:“少奶奶饶命,小的日夜守着这地方,未曾见过少奶奶尊容,是小的们狗眼不识泰山。”
醉柔不屑一顾地冷哼,持着绢子的手掩在鼻前,摆开少奶奶的架子冷冰冰道:“知道了就快些把门打开,本少奶奶奉老爷之命,送些热水过来,这天也凉了,若是那让刺客死在里面,耽误了老爷的大事,你们哪一个命大的担待得起?”
那老狐狸还跪在地上,虽是低着头,但一双老眼时不时总要向上瞟两眼,似乎是对醉柔的容貌有些兴趣。醉柔自然没心思在意他,等那年轻的开了门,便带着身后仆从走了进去。
秋凉时节,漆黑的水牢里没有一丝响动,这场面不禁让她想起自己被囚禁在宁府暗示时的感受。醉柔命探子点了灯,待那微光亮起,眼前不足几步便现出了由数十根圆木做栅栏围起的牢笼。
牢笼里边比栅栏这头低矮许多,其中是常年冰冷的死水,散来的恶臭充满鼻腔。
“月婵?”圆柱一边与墙壁接壤的地方,一名女子斜斜倚着,头发散乱,微光中只有那枚珠花银簪上的水珠折着细光。
没有错了,这银簪是醉柔送给月婵的礼物,见那头没有反应,醉柔急忙命探子开了牢门,把月婵从水里拖出来。
看着这被摧残地昏迷不醒的人儿,苍白的颊上还有污水顺着发丝流淌,醉柔手忙脚乱地为她擦拭着,心疼的就快哭出来。探子对醉柔的底细由来也算知道一些,因而都立在一侧不做声响。
见月婵不醒,醉柔只能不住地揉捏她的脸颊,又去搓她冰凉的手掌,好一阵低声呼唤,月婵才缓缓睁开眼睛。
看清醉柔样貌的那一瞬间,月婵的眼睛闪起欣喜的泪光,水牢里的冷似乎都忘了干净,只有醉柔手心的温度,是这样真切的在流转。
这一次月婵没有哭,在她行刺失败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的下场了,如今能见到醉柔最后一面,能听她再喊自己的名字,死亦无憾了。
“醉柔……”月婵低低地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此时此景说什么又能有用呢。自小到大,除了醉柔和那个人没有什么人真的关心过她,她没有遗言,也忘了苦楚。
“月婵,你打起些精神来。”醉柔扶正了她的身体,坚定地说着,便如命令一般。
可月婵实在是太冷了,沾湿的衣物贴在身体上,若不是有醉柔的拥抱,她必是要不住地发抖的。醉柔心里已经有了计策,她晃动着月婵的身体,想尽一切办法令她尽快清醒过来。
探子们带进来的热水,醉柔一杯一杯喂月婵喝下去,又不住劝道:“你给我好好的,精神些,我带你出去。”
好歹月婵乖顺,醉柔不让她睡她便忍着不睡,只是她实在是太冷了。
醉柔抬眼看着这方黑暗天地,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只能命跟着进来的探子们先转过身去,而后便抬手除下了贴在月婵身上的衣物。月婵不知道醉柔要做什么,只是手足无措的看着她。
这边脱了干净,只剩下贴身的肚兜,醉柔更顾不得背过身去的探子,又开始解自己胸口的绳结。拧干月婵脱下的衣裳,醉柔手脚麻利地帮她擦去身体上残留的污水,而后将自己的衣物披在月婵身上。
月婵似乎猜想到什么,她按住醉柔的手掌,轻轻摇起头来。月婵的力气自然是没有醉柔大的,挣脱了冰冷的手掌,醉柔只顾着自己的动作,先是帮月婵穿好姜家少奶奶的衣裳,而后又咬着牙,把那些冷冰冰的花衣一件件往自己身上套。
剩下的事情便是帮月婵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又将自己的头饰与月婵对调了,两人身形相似,这只从背影来看,自是分不清楚的。
月婵换上了干爽的衣物,这便又精神了许多,终于张口道:“你要做什么?”
醉柔拉起月婵的手,用不由抗拒的坚定口吻道:“出去之后你不要说话,更不要让人发现了。记得咱们以前偷跑出来的巷门么,从你那里回去,苏妈妈这会子在午睡,你去找她,她会帮你的。”
月婵噙着眼泪不住地摇头,她明白醉柔是要与她调换身份,让她扮成自己的形象出去。可若是这件事情成了,醉柔在这水牢里就危险了。
探子们也听出了醉柔的意思,纷纷转过头来,阻止道:“姑娘,这样不妥。”
“有什么不妥!你们要么帮我把她送去安全的地方,我自有脱身的办法;要么我现在跟你们出去,把所有的事情全说出来!”醉柔已经明白,跟这些傀儡一样只会听从主子命令的人,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事情,最简单的办法就是威胁。
好歹顾景痕调教出来的人都是有些脑子的,权衡利弊下,其中一名探子拱手道:“是,属下把她送出去之后,就去找九姑娘。”
醉柔来时已经注意了周围的情况,撇开守门的两个不说,那院前院后巡逻的,哪一个不是身手矫健的,凭她带进来这三两个探子,根本不足以应付。所以这样把月婵换出去是最稳妥的办法。
探子们答应了,醉柔便要把月婵推给他们,月婵却扭着身子挣脱开,转身道:“我不走,这样你会死的。”
醉柔此时的目光并不温柔,她撇过头去不看月婵,盯着牢里的黑水,“我命大,要死早就死了。你去找到苏妈妈以后,什么都不要说,只说是七王爷叫你去的,她自然会保你。”
醉柔交待着月婵,她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这些信心,她坚信即使她逃不掉,姜松也不会轻易让她死掉,而只要她不死,顾景痕就不会容许她这知道太多的危险人物被困在这里。
月婵终是拗不过,被探子们带走了,出门时自然一句话都不曾多说,守门的只看身影也没发现不妥。水牢的铁门紧闭,醉柔走到烛台前,吹灭了那盏灯光,原来漆黑的感觉让她这样有安全感。
沾湿的衣物贴在皮肤上,醉柔抱着膝盖蜷缩在墙角,旁边就是牢门,黑暗的天地中,仿佛只有那些水是有颜色的。
冷,一点点渗进她的皮肤,醉柔在黑暗中想了许多,唯独没有想过死。她真的相信自己不会死,因为她似乎相信那个人——顾景痕。
她是这样有用,顾景痕怎么舍得不救她呢?想着想着醉柔就笑了,原来她对顾景痕竟是有这样一份期待的,在醉柔眼里,他是那样的有本事,他可以随时出现在身边,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他总是出其不意地带来惊吓或者惊喜。
那么姜子欢呢,他发现自己不见了,会到处去寻找么,任他怎样也猜不到,自己竟然藏在这里吧。
醉柔挥去脑海中不该有的想法,现在她要考虑的是,如果顾景痕不来救她,那么她应该怎样面对姜松,去解释眼前的一切。回到最坏的打算,姜松认定了是她故意放走月婵,她又该怎样去留住自己性命。
醉柔乱了,她想不到太好的借口,无论怎么说,都是漏洞百出。
那便不想了吧,走一步是一步吧。
于是顾景痕没有让醉柔失望,入夜之后,九娥带了乔装成家仆的顾景痕来到水牢外,说是少奶奶命她给里面的送些吃的。为了营救更加顺利,九娥还特地备了下过药的美酒,讨好道:“少奶奶说你辛苦了,这酒是赏你的。可不许贪杯,再让里面的人逃了。”
守门的自然高兴得了不得,他们这些守偏院的,平日里干得都是吃力不讨好的活,很少有机会能捞着赏赐。趁着另个看门的老狐狸去了茅厕,这守门的便自己寻了个秘处喝起来。
听到外面响动,醉柔抬起头来,冰凉地衣物贴着身子,此刻苍白的脸已经有些烧红。
九娥的声音清丽如珠落,醉柔当然分辨得来,这便打起了精神,等着接下来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