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醉柔虽然答应了顾景痕的交易,却忘记了自己脸上这道标志性的伤疤。顶着这样丑陋的一张脸,如何能接近得了姜松那个老色鬼。
顾景痕没太在意醉柔脸上的伤痕,只是一边转身一边说道:“至于你脸上的疤痕,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把它们去掉。我给你一天时间准备,苏妈妈那里,由本王亲自打点。”
或许真的是用河灯许愿灵验了,醉柔没想到这个报仇的机会这么快就来了,为了这不同的目的相同的结果,即使是互相利用,醉柔也乐于与他合作。
九娥跟着顾景痕走出房门,路途中四下无人时问道:“公子,调查姜松事关重大,你真的相信这女子?”
顾景痕顿了下脚步,转身朝醉生阁的方向望了一眼,沉吟片刻道:“先看看再说。”
自从顾景痕离开之后,醉生阁上下对醉柔呈现一种视而不见的态度,除了月婵以外的所有人。
即使苏妈妈有意回避醉柔,离开之前醉柔还是必须找到她。今日醉柔对待苏妈妈的态度异常和善,十分客气的请求着,甚至带着些娇昵,托她一定要好生照顾允儿。
什么好生照顾,不过是担心苏妈妈趁她不再,逼着允儿出来接客罢了。
甘心与顾景痕相熟,相信醉柔身份被揭露这件事情,其中也有甘心不小的功劳。醉柔倒是没有打算去怪罪甘心,她心里明白,对甘心而言,自己不过是一个还算说得来几句话的熟人,而与顾景痕才是真正的朋友。
为了朋友出卖熟人,算不得有违道德。
不急着醉柔开口,甘心就已经从师父那里带来了可以去掉疤痕的神药。甘心告诉醉柔,这药力很毒,开始使用的时候会有些疼痛,不过她既然舍得把自己的脸划成这副样子,那点疼痛忍一忍也算不得什么。
接下来的事情,就是与月婵和允儿象征性的告别一下。
允儿已经长成了倜傥的小少年,眉宇之间英气逼人,与父亲颇为神似。
面对允儿醉柔总是带着微笑的,他不希望允儿感觉到一丝半点的不温暖。
“姐,你到底要去什么地方?”允儿在房间十分随意的坐下,歪着头问道。
醉柔坐在他身旁,抬手从他的额头一直抚摩下来,温柔道:“有个大哥哥,要带姐姐去一个很远的地方,这些日子你要照顾好自己。”
醉柔含糊其辞,她无法解释,但是也不想骗允儿。面对这世间唯一的亲人,她总是小心翼翼,生怕一点点的欺骗和冷落都会让他们之间产生隔膜。
允儿已经长大了,他不喜欢醉柔这样的抚摩,有些不耐烦的推开醉柔的手臂,闪着眼睛问道:“跟男子一起吗,莫非是我未来的姐夫?”
醉柔白了允儿一眼,嗤笑一声说道:“小东西,姐姐还没有心上人呢,我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先把你从这鬼地方弄出去。”
允儿撇撇嘴,这个鬼地方他也是真的呆够了,除了偶尔跟着甘心厮混一下,这里的男男女女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做伴。允儿长大了,自然也清楚那西阁倌院是干什么勾当的,每次出入都感觉羞耻。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允儿问。
醉柔思忖着,抬眼道:“不会太久的,等我这趟回来,就可以帮你赎身了。”
“真的?”允儿目光中满是惊喜,同时带着一点怀疑。
醉柔看着允儿的表情,故作不悦道:“死东西,姐姐要离开那么久,你也不嘱咐些小心什么的,就知道关心自己那点小恩小怨。”
允儿白眼傻笑,说了一连串好听的去哄这位姐姐开心。两人一路走来,醉柔将他送到通往西阁的亭廊上,允儿终于良心发泄,感觉到些不舍,叮嘱道:“你可要快些回来,我会想你的。”
醉柔微笑,点头道:“你生辰之前,我一定会回来的。”
允儿的生辰去今还有很长时间,醉柔觉得这些时间就够了,不管顾景痕要她做什么,她的目标不过是去杀人报仇而已。手起刀落的事情,这些时间绰绰有余了。
醉柔没想到自己对于杀人这件事情看得这样平常,或者在她心里,那个手刃了她父亲的,根本就算不上是个人。
该告别的人告别了,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醉柔在房间中涂抹了甘心给她的膏药,脸颊传来的疼痛就像凌迟,带着血肉的味道,令她浑身都不自在。
甘心告诉醉柔,伤疤的时间越长,用这药膏的时候就越疼。醉柔不敢想象若是到多年以后再去除这伤疤,会疼成什么样子。或者说,她其实一直以为,这几道伤疤会陪着她直到死去。
变故来得很突然,却也不算太糟糕。醉柔觉得顾景痕找到她是一件好事,她只要牺牲一点点胆战心惊的过程,就能让允儿少受两年没有自由的痛苦,甚至有机会帮自己的父亲报仇。这交易她一点也不吃亏,甚至比顾景痕会得到的好处还要多。
此时的醉柔不知道,顾景痕要她做的事情,攸关多少人的存亡性命。
这几日夜风哀嚎不断,那场酝酿了许久的大雨迟迟不舍得落下。
房间里的醉柔在铜镜中细看自己肿痛的脸颊,伤疤非但没有好转,反而肿的令整张脸彻底变了形。醉柔照旧用轻纱遮了脸,有的时候她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以这样的方式示人,她可以在轻纱下肆无忌惮的嘲笑和不屑。
轻纱是一层遮挡,而那些姐妹儿们时刻挂在脸上的笑容,则更像一层摘不掉的厚实面具。
夜半时分,今晚的醉生阁异常清静,想到明天就要长时间的离开这里,醉柔心里复杂的期待和流连交织。只是眼下,想再多已经没用了。
熄灭灯盏,醉柔准备好好睡上一觉,天亮之后不管是鬼门还是虎穴,她都要坦然的闯一闯。
但似乎这小小的心愿,上苍都不愿意满足她。惊雷凭空而落,狂电终于撕破了黑夜,在天空中划开一道亮白荆棘。醉柔看着窗外在闪电中一瞬间乍白的天地,不禁想起了月婵。
月婵胆子小性子柔,想必这样的夜晚她一定睡不好吧。
醉柔犹豫着,却并没有走出房门去探望她,醉柔害怕白日里告别时月婵的嘤嘤啜泣再次上演。如她那般性子也要好生磨砺些才好,醉柔总不可能永远在她身边的。
当惊雷狂电退场,大于淅淅沥沥落下之后,原本尚算平静的夜晚又被一阵脚步惊动,带着一声声凶恶的呵斥。
这动静正是从寝楼内部传来的,多数准备或者已经就寝的姑娘们,匆匆忙忙批了外衣,把脑袋探在门外看热闹,心里琢磨着,这些官兵深夜造访的原因。
这样大的事情苏妈妈自然要亲自出面问个究竟,一队官兵挂着佩刀在楼里走来蹿去,应是在寻找什么人。
苏妈妈摇着羽扇迈着凌乱的小碎步子迎上来,十分热情的站在领头官兵的面前,谄媚嬉笑道:“几位爷,这深更半夜的,你们这是……”
苏妈妈看着官兵凶神恶煞的表情,又见他们的手掌按在腰间佩刀的刀柄上,一副随时准备抽刀砍人的模样,心想着自己这问题白问了,他们明摆着是来抓人的。
“你就是这里的老板娘?”领头的粗哑着嗓子问道,下巴抬得高高的,丝毫不在意苏妈妈那堆得快要僵硬的笑容。
苏妈妈只能继续笑着连连称是,听候他们的下一步指示。
领头的重重沉吟一声,随后便对身后官兵挥了下手,吩咐道:“抓起来。”
苏妈妈还没反应过来,几名身材彪悍的官兵就已经前前后后将她围了起来,其中一名手掌已经按在苏妈妈肩膀上,这是要将她架起来了。
苏妈妈登时就不悦了,持着羽扇的手臂甩开横在自己肩上的手掌,双手恰起老腰,摆开泼妇的架势,吹胡子瞪眼地问那领头的道:“老娘光明正大开门做生意,一没杀人放火,二没偷税漏税,你们谁敢动老娘!”
那官兵也不会由着苏妈妈撒泼,只是没有再叫手下的动手,回答道:“有人喝了你们的酒死了。”官兵的声音又提高了几层,生怕满楼里睡着的醒着的姑娘们都听不见似的。
姑娘们听了这动静,便开始躁动开了,只是与说得上话的人相互嘀咕几句。
醉柔是这一刻才将房门打开的,她对那些官兵与苏妈妈的较量倒是没什么兴趣,只瞟向隔壁揽月轩的房门,见其中灯火已灭,想必月婵是服了醉柔的安神茶,睡得正香。
外头风雨交加,楼里吵得正热闹,醉柔这边也和其它姑娘一样,开始抱着手臂倚在门边看热闹。对流的风将她脸上的轻纱吹起又吹落,倒是解了许多天的闷热之苦。
苏妈妈与官兵狡辩,什么喝了酒死了,这种事情从来没在醉生阁里发生过。即使是当真喝酒喝死了,那也定是死得那个贪杯,与醉生阁没有半分关系。
姑娘们也七言八语的交头接耳,没人注意角落里的醉柔如何拧着眉心,为什么她又开始有不祥的预感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