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酒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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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栖雁阁几宗过往

守在门外的侍卫自觉地给老太后让出一条进路,见她神色庄重地擎着一快三寸高的方玉,大步迈进房门,与俞太后泠然相对一瞬。

醉柔这才起了身,恭恭敬敬地向着那块凤印行了一礼。

俞太后倒是把这事给忘了,老太后虽然主动住进陌院里来讨清净,可顾景痕登基一年多以来,从未说过要削去她正宫太后的头衔,加上一直未曾立后,那象征着后宫生杀大权的凤印,其实一直在老太后手里保管着。

醉柔倒是没想到老太后会出来帮忙,便却也省去了她琢磨如何拖过这半个时辰,等甘心和苏妈妈赶来的功夫。醉柔置身事外似的准备欣赏这两宫太后的口角功夫,究竟比她和宁初雨这些小辈要高明出多少来,进宫这一年,她是真真的长了不少见识。

“妹妹无意,惊扰了姐姐,还请姐姐莫要见怪。”俞太后怎么也得对老太后唤声姐姐,在凤印面前,方才那副趾高气昂的姿态登时减弱不少。

“哼,”老太后不屑道:“这声姐姐哀家可不敢当,你不好好在程和堂里吃斋念佛,跑到这陌院里来兴师问罪,可将曾将我这东宫正主放在眼里过?”

醉柔突然反应过来一件事,这老太后不是顾景痕的亲娘,俞太妃也一样不是,要论地位却还是老太后高出一截的。既然俞太后这么喜欢将顺理成章,且要看看她今日打算如何收场了。

俞太后忍了忍,面色依旧平淡,只道:“是这毒妇实在可恶,竟敢对宁贵妃下毒手,伤了皇上的骨肉。”

老太后与醉柔对视一眼,看着她脸上的伤痕着实心疼不已。老太后转身面向俞太后,语气更加严厉,道:“那么宁贵妃假孕争宠,又当作何解释?”

俞太后愣住,半晌没答上话来,待反应过来想帮宁初雨辩驳时,老太后又率先道:“你不要以为哀家幽居在这陌院里,对后宫的事情便一概不知晓,你们耍弄的那些把戏,哀家年轻时统统用过,你瞒不过哀家的眼睛!”

“妹妹听不懂姐姐在说什么。”俞太妃依然装出淡然模样,辩驳道。

老太后举目环顾四周,望了眼湛蓝的天幕,举重若轻道:“这栖雁阁曾是谁住过的地方,你不会不记得,哀家见你吃斋念佛,只当你是诚心悔过,多年来才未曾追究。”

俞太妃这才有些慌了手脚,她本是自信满满地来捉拿醉柔,谁知竟能牵动老太后出来替她撑腰。想她多年安分守己,将包括顾景痕在内的三个儿子养大,本指望一切能既往不咎,却还是因为那不成器的宁初雨,惹出东窗事发的这一天。

醉柔倒是觉得这出戏越来越好看了。顾景痕在那头刚刚甩掉宁初雨的牵绊,往栖雁阁赶回来想要看看醉柔的伤势,路上才听宫人说俞太妃前一步过来了,正在陌院里疾步行着,身旁甘心驾着马车一派轰轰烈烈,全然无视皇宫里的规矩。

栖雁阁门前,苏妈妈钻出马车直直推开门外的侍卫,从人群最深处找到醉柔,管不得身边那两位全定安国最了不起的女人,托着醉柔的手脸上甚是心疼的神情。

苏妈妈的手指在醉柔脸上的伤口处轻轻触了一下,想起文言讲述的前因后果,苏妈妈自然比文言理解的更深一些,她转身愤愤地看向俞太后,一如当年那个不卑不亢的宫婢。

“嫣儿?”俞太妃大吃一惊,禁不住唤道。

苏妈妈轻笑,道:“俞妃娘娘好记性,二十多年过去竟还认得我这小小宫婢。”

“你不是已经……”

苏妈妈冷哼一声,又道:“托俞妃娘娘的福,奴婢非但没死,这二十年来还过得很好。唯一困扰奴婢二十多年的就是,当年华妃娘娘待你亲如姐妹,而你就在这栖雁阁,在华妃娘娘临盆时设计害她血崩而死,你是如何能心安理得活到现在!”

“一派胡言!”俞太妃大怒,又吩咐侍卫要将这不知何处闯来的粗野妇人抓起来。

“住手!”老太后还没来得及以她那凤印发号施令时,门外突然传来顾景痕的声音。

苏妈妈口中的华妃,正是顾景痕的生母,难产身亡前,把自己托付给她的好姐妹俞妃娘娘的人。

顾景痕听到这个名字,听到这么一段无人提及过的往事,当然要追根究底。

俞太后这才彻底慌了,未来得及狡辩时,苏妈妈索性将当年的事情一股脑说了个尽,她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华妃娘娘得知你与宁仁龙私通的事情之后,你便三番两次想要害她。枉华妃娘娘对你如此信任,临终托子,才让你如今有了太后这般名衔。自逃出皇宫,我便打算让这些秘密都烂在肚子里,怎料你,竟为了你和宁仁龙的那个孽种,又三番两次害我醉柔!”

苏妈妈一席话惊得四下哑言,连九娥握在手里的剑鞘都松了些力气,顾景痕则最为惊诧,反应过来之后,冷冷地吩咐宫人侍卫统统下去。

眠儿刚离世那几天,醉柔就已经从苏妈妈口中探出几分秘密,因此是现场最不意外的。她本是想等宁初雨腹中孩子生出来,再揭发这段见不得人的隐秘,如今不过是不得已而为之。

醉柔当时认为,这事情一旦揭发出来,对顾景痕来说必然算是个打击,如他那样的人,怎么会容许旁人骗自己骗得那么深。可眼前看来,这场欺骗着实替醉柔解了口气,若不是如此,他或许永远都无法理解自己事事被蒙在鼓里的心情吧。

“大胆刁妇,你污蔑哀家!”俞太后矢口否认道。

“污蔑?”苏妈妈上前一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她道:“当年你与宁仁龙私通,不足月便匆匆生下八公主,为免先皇怀疑,故意造出公主早夭的假象,将她私下送出宫交予宁仁龙抚养。奴婢若是猜得不错,那公主便是你百般护着的宁贵妃吧!”

“放肆,无凭无据,你一介草民,为这毒妇胆敢如此诋毁哀家!”俞太后道。

苏妈妈冷笑,意味深长地看了顾景痕一眼,道:“那****去抱七皇子回寝宫,你怕我撞破此事,便暗中命人把我骗出宫外推进河渠,却不料我还能活到现在吧!依奴婢之见,当年服侍在你身边知道此事的人,眼下尽是死的死出宫的出宫,就连为你养胎的孙太医前阵子也遭了发落。证据,除了我你要旁的证据我确实没有,便是问问这宫里头的老人,我苏嫣儿当年是不是服侍在华妃娘娘身边,我又是如何莫名其妙在这宫里匿了音讯?”

俞太妃被苏妈妈说的哑了口,一旁老太后闷吭一声,转身对顾景痕道:“嫣儿说的不错,哀家对她确实有些印象。”

顾景痕刚刚安置妥了宁初雨,本后悔着刚才对醉柔说的话有些重了,急忙过来道歉,却听到这么个天大的笑话,其中甚至包括他生母的死因,着实惊得不知当做何感想。他怔怔地看着更加不知所措的俞太后,问这个抚育他成人的女人,“母后,她说的是真的?”

俞太后张煌地去看顾景痕,自然打算否认。苏妈妈却更是利索,几步闪到顾景痕面前,劈手就甩了个巴掌,骂道:“呸,便是这女人害死了华妃娘娘,你这不孝子竟还唤她一声母后?”

顾景痕叫苏妈妈这一个巴掌扇地傻了眼,待反应过来时,蹙眉重重吐出一句:“你!”

苏妈妈不以为意,义愤填膺地说:“却是打不得了?你十岁那年患了热症都说命不久矣时,是谁夜夜冒着风险摸进宫里来给你擦药;你十七岁那年险些遭了你兄长毒手,又是谁拼死救你一命?那时我儿子才十五岁,你可知他为你挡那一剑足足昏了两个月!那时候她这个做母后的又在哪里!当年华妃娘娘的恩情,我苏嫣儿尽力报答过了,如今我将看着长大的半个女儿交到你手中,你却又是如何照顾她的?你不知当年缘由认贼作母无人怨得了你,你却顾及着宁仁龙的权势放纵他的孽种把我醉柔欺负到这般田地,华妃娘娘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窝囊废!”

苏妈妈骂的大快心间,自己多年来冒着生命危险隐在那烟花巷子里,为报答华妃娘娘恩情处处庇护顾景痕,本来除了甘心,她从不打算叫任何人知道,只是如今看到醉柔的境遇,实在忍不下去了。

顾景痕难以消受这一件件突如其来的真相,惊愕时瞥眼看到醉柔脸上那触目惊心的伤痕,自顾茫然着。

苏妈妈说的不错,他却是个窝囊废,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又被这些居心叵测的女人蒙蔽着,即使做了皇帝又怎么样!

苏妈妈再次怒瞪顾景痕一眼,折过身子牵了醉柔的手,对立在门旁的甘心道:“儿子,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