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房中,这一天忙碌劳累,心情起伏,没多久她便沉沉睡去了。不想到了半夜,她忽然惊醒过来,第一件事便是回想即墨无白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结果想了几圈,反倒觉得之前二人见面的场景和说的话都跟梦境一样,明明只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情啊。
她了无睡意,最后干脆披衣下床,跨马出府。
即墨无白的伤算不上十分严重,最近结痂,痒得挠心,每日都是很早就起身了。他披衣结带,拉开房门,天刚微亮,秋高气爽,但墨城凌晨的风一点也不温和。
忽然目光一转,却见门口廊柱下站着师雨,身着常服,披一件披风,未梳发髻,也面无粉黛,看上去似乎来很久了。
“咦,你怎么一早就来了?”
师雨的神色一松:“我就是来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回来了。”
即墨无白先是一愣,继而大笑:“我道你昨晚见了我情绪如常,还佩服你冷静自若呢,原来你是到现在才开始激动呀。”
师雨抿抿唇,转头就走。他赶紧上前几步拽住她,怕惊动小吏和杜泉,干脆又将她拉入房中,合上门。
“承认在乎我有这么难么?”
师雨被他抵在门后,看着他那嬉笑的脸觉得分外刺眼,挑眉横眼,波光流转,媚态横生:“本来就没那么在乎啊。”
“那你还说来看我是不是真回来了?”
“我只是来处理政务,顺便看一下你而已,毕竟你也是我贤侄嘛。”
“唉,看来要你承认的确是此生无望了。”即墨无白说着在她唇上啄了一口,退开时一脸轻薄相。
师雨捏住他下颚,竟反过来亲了他一下。
即墨无白惊着了,脸上笑倏然收住,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师雨柔柔笑道:“身为一城之主,在墨城只有我轻薄别人的分,你还以为是你占了便宜?”
即墨无白一拍脑门:“姑姑果真风采依旧,佩服,佩服。”
门外忽有脚步声,杜泉人未至门边就开始唤即墨无白,说是送药来了。
师雨趁机想推开即墨无白离开,却依旧被他牢牢禁锢着。他脸上没有玩笑之色了,埋首在她肩头,温情脉脉:“我回来了,放心。”
他知道师雨刚才那么说不是故作轻佻,也不是打情骂俏,更不是欲拒还迎,心里多少还是因为阿瞻而放不开。
师雨沉默片刻,伸手攀住他的背,脸埋在他胸前长长舒了口气。
朝廷那边很快传来消息,乔定夜的案子基本已经有了定论。他根基未稳,多罪在身又涉及谋逆,朝中敢替他求情的人寥寥无几,如今死罪是绝对跑不掉了,就看是诛几族的事儿了。
即墨无白此时人已在宁朔。他之前假死,伤养到一半就被派来宁朔搜集证据。乔定夜身上那些受贿和压榨百姓的罪名有真有假,皆出自他手。
所以说只要陛下要你死,就不怕没罪名。
这次他前来宁朔,主要任务则是清洗安西都护府,将乔定夜的嫡系部下和心腹撤换成皇帝指定的人选。
乔定夜的家眷已被朝廷派人严加看管起来,即墨无白去见了一下,找了一圈,却没见到乔月龄。
他不知道乔月龄自己离去的事,恰好听到了师雨和乔定夜私通被其掌掴的传言,有些想去问师雨,可又怕她误会自己是介意她以色侍人、委曲求全,只得作罢。
宁朔并不太平,大约是存心报复,即墨无白临晚出城办事,竟遭到了一群沙陀雇佣兵的刺杀。
双方激战正酣,忽见葛贲带人杀将出来,将对方杀得一干二净。
不是说说,那当真是一干二净。
夕阳将下,即墨无白站在车旁,扫过一地尸首,淋漓的鲜血在残阳映照下分外艳丽。他看向葛贲:“葛校尉这是来剿匪的?”
葛贲皮笑肉不笑,“不然少卿大人以为我是专程来救你的吗?哦不对,现在该叫一声大都护了,虽然您是代任的。”他刻意加重“代任”二字,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这些人都是杀害前城主的凶手,城主吩咐过了,见了便杀,一个不留。”
的确是师雨的作风。
即墨无白朝他身后看了一眼:“但我总觉得你还有其他事呢。”葛贲所带领的是一队骑兵,却突兀地多了一辆马车。“看方向,葛校尉这是从中原来的吧?这车中装着谁呀?”
葛贲始终对他心存排斥,冷着脸道:“我就是出来剿灭沙陀杀手的。”
即墨无白撇嘴:“好吧,既然你不愿多说,那我就不多问了,反正你经过宁朔还是要接受检查,这是最近的规矩。”
葛贲眼神一闪,昂昂下巴:“那我就告诉你,车里的人是我们城主的客人,你要是不怕城主生气就查好了!”
即墨无白摸摸鼻子:“我还真怕她生气。要不这样吧,你走你的,我也不查了,我直接跟去墨城看就好了。”
葛贲气闷地瞪着他,险些动气,可想起临行前师雨特地强调了要尽可能低调行事,更不能在路上引起太多注意,只能冷哼一声,打马上路。
到达墨城时已经是深夜。葛贲一路都在尝试甩脱即墨无白,但他跟得实在太紧。
待到了城主府,门口早已有两排下人挑灯等候。葛贲挥了一下手,那辆马车便被引去了后门。
即墨无白立即跟上,被葛贲横马拦住:“大都护还要跟?”
“就看一眼是谁而已,葛校尉这么紧张做什么?”即墨无白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亮了亮:“别拦了,若非看着师雨的面子,我就不一路跟来了,无非是怕你为难而已。”
葛贲咬牙切齿,奈何墨城今非昔比,皇帝的令牌还得给面子,只能让开,一面朝下属使眼色,让他去府中告知师雨。
那辆马车的速度倒是很快,即墨无白追上时已经到了后门口。马车尚未停稳,杜泉已经从身边跳下去,跑去前面查看。
“咦?”
即墨无白听见他惊呼,下车走过去,士兵分两边散开,杜泉捏着帘子站在车旁看着他:“公子快来看。”
即墨无白接过下人手中的火把,走近一看,车中昏睡着个女子,仔细看看脸,是乔月龄。
他暗自揣测着师雨的动机,一转头就见后门口站着襦裙曳地的师雨。
“贤侄刚才什么都没看到,对吧?”她缓步走近,朝下人们摆了摆手,众人上前将昏迷着的乔月龄从车中架了出来,扶进府中去了。
即墨无白看看左右,上前托住她胳膊,一边与她往府中走一边低声道:“你这是打算做什么?”
师雨瞥他一眼,“就是不想让你插手才没告诉你,你就别多问了。”说着她又吩咐身边的夙鸢道:“你去守着乔姑娘,待她醒了即刻来告诉我,千万不要让她离开。”
夙鸢领命,临走之前还不忘嘱咐她喝药。
师雨要喝的是养伤的药,来之前刚端起药碗,得知即墨无白跟来的消息,只好匆匆赶去后门。
即墨无白在她身后亦步亦趋,没有放弃的打算,师雨干脆不理睬他。没多久,二人就碰到了从正门进来的葛贲。他朝师雨抱了抱拳,见到跟在她身后的即墨无白,面色依旧不善。
好在师雨及时拉回了他的注意力:“此番出行,情况如何?”
葛贲这一趟是被她派去送行老宰相的,因为宰相押解乔定夜必然要经过宁朔,师雨担心其家眷部下会有异动,便叫他带了人马随行护送,顺便去乔定夜老家寻找乔月龄。
葛贲听她问话,脸上瞬间有了神采:“城主有所不知,当日乔定夜被押解路过宁朔,其家眷拦道哭嚎不止,乔定夜脸上那痛苦之色,当真是大快人心啊!”
师雨脸上挂着惯常的柔笑,语气却很冷:“他今时今日所受的痛楚,比起当初阿瞻身死所带给我的,根本不及万分之一,若非顾及律法,我早已送他归西,那些家眷如何还见得着他?已经是便宜他了。”
葛贲忿忿点头:“城主说的是!”
师雨又问:“有没有在宁朔搜查到沙陀雇佣兵?”
葛贲瞥一眼即墨无白,一脸傲然:“回来路上剿了三处,今日这一群刚好遇着即墨大都护了呢。”
师雨闻言立即看向即墨无白:“你没事吧?”
即墨无白脸上布满感动:“姑姑总算看到我了,有您这句话,我什么事也没有了。”
葛贲嘴角猛抽几下,恨不得把他丢出去。师雨倒是好耐心,依旧笑眯眯的:“我看你是受惊了,还是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们明早再说。”
她示意葛贲退去,自己举步回房。即墨无白却不理会她的逐客令,又跟了过去。
“我这些时日也在找乔月龄,如今乔定夜定罪在即,他在宁朔的家眷都被监禁起来了,极有可能是要诛灭九族的,你究竟有何打算,不能与我直言?”
师雨听他语气认真,停步看着他:“那你说,你为何要找她?”
即墨无白道:“此事与她无关,我自然想救她。何况当初若不是她,你我许多计划也不会这么顺利。”
师雨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即墨无白皱眉道:“我也猜你是想救她,但为何要用这法子?”
“乔月龄什么性子你知道,让她在外面,只怕会忍不住去救她哥哥,到时候就是大罗金仙也保不住她。”
“你我求情,未必没有转机。”
师雨摇摇头:“宰相临走前我提过此事,连他都觉得为难。你我二人,一个被皇帝抹了身世,一个被皇帝救了性命,都欠着他人情,若非还有些用处,哪还能站在这里说话,岂能恃宠而骄?所以我思来想去,你最好还是置身事外,我将乔姑娘藏起来,将来就算真出事,也牵扯不到你身上。”
即墨无白扯着袖口抹了抹眼睛:“夫人处处为我着想,得妻如此,夫复何求啊!”
师雨白他一眼,举步进房,房中桌上还放着药碗,尚有余温。
她伸手要去端药,即墨无白却先一步端过来,送到她眼前,殷勤备至:“来来来,慢些喝。”
师雨接过药碗,见他大咧咧站在自己闺房里,侍从婢女皆悄悄张望,无可奈何,只好遣退左右。
“怎么,说了我要救乔月龄,人都殷勤多了。”
即墨无白啧了一声:“此言差矣,我这是寻常表现,若真要殷勤起来,只怕你招架不住。”
“……”师雨戳不破他的厚脸皮,唯有默默喝药。
即墨无白看了看药碗,又看看她神色,忽然问:“你的伤如何了?”
师雨笑笑:“死不了。”
即墨无白皱眉:“怎么又是这句?”
师雨端起药碗抿了一口:“前些时候比较严重,大夫说最好静养,不可有太大动作,否则容易扯开伤口,血流不止,恐有性命之忧。不过调养至今,伤口已经愈合的差不多了,可不就是死不了么?”
即墨无白靠近,手贴上她后腰伤处:“原来这么严重,当日我居然还硬拉着你去成亲……”
师雨嗤笑:“是啊,你还不如乔定夜,他就是怕我死在他床上,都忍着一直没动我呢。”
即墨无白眉头紧锁,贴着她后腰的手也紧了几分。
师雨媚笑:“怎么,你到底还是介意我和他的事呀?”
“那倒不是,但总归是不大痛快的。”
师雨笑了一声:“谁能痛快,我自己也不痛快。”
“那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即墨无白深吸口气:“你我好歹在众人面前成了亲,哪个丈夫能容忍觊觎自家夫人的男人?”
师雨别过脸:“我一直想与你说一说这事。你我那场婚事不过情势所逼,你真要当真?”
即墨无白稍稍敛了眸光:“其实我来之前,已经请示过陛下,他对此事不置可否,就看你如何看了。”
师雨抿唇:“如今乔定夜宣判在即,你以后有何安排还未可知,我是一定会继续守着墨城的。你我在外人眼里终究是隔着一辈的,难道你想以后都被人指指点点吗?”
“我说了,就看你如何看了。”
师雨一时无话,他不在墨城这几日,明明已将所有想法都捋过一遍,可真要对着他说出来,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蜡烛爆了个灯花,师雨稍稍回神。即墨无白的手正在她腰际游移,在布料上渐渐摩挲出热度来:“你方才说伤口愈合的差不多了?”
“是啊……”师雨话音一顿,斜睨着他,眸光潋滟,映照灯火:“你问这个做什么?”
即墨无白不答,空出一只手托住她下巴,低头吻了上去。师雨身段柔若无骨,往后靠去,桌上碗口被手指带着倾斜,剩下的一点汤药被打翻,药汁顺着桌沿滴滴答答倾泻到地上。
接下来的事似乎彼此都有准备,却又猝不及防。师雨脑中反复出现的念头是:即墨无白当真是个见缝插针的无赖……
屏风外灯火微摇,屏风内人影轻叠。
第二天即墨无白醒来时,师雨早已坐在梳妆台边,身上披着宽大的袍子,手中拿着木梳,梳着垂到膝头的长发。
他侧过身,托腮看着,师雨忽然转头瞪了他一眼:“你还呆着做什么?等着下人过来发现你在我房里?”
即墨无白撇撇嘴:“生米都煮成熟饭了,发现也是迟早的事啊。”
师雨搁下梳子:“你这样的也能做太常少卿?”
“我做太常少卿的时候自有太常少卿的风度仪态嘛。”他大咧咧光着肩头,依旧没有起身离去的打算。
师雨刚想反击,门外传来夙鸢的敲门声:“城主,乔姑娘醒了,您起身了么?”
“在门外等着,我这就来。”师雨站起身,拿了衣衫披上,瞪了一眼即墨无白:“等我回来你还在,我就一道折子上奏陛下,说你非礼本城主!”
即墨无白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离去,乖乖起身,穿衣走人。
乔月龄这段时间一直在老家待着,那里与世隔绝,她直到最近才听说乔定夜获罪受审的事。正准备前往长安打听情形,不想竟被人偷袭。
房间被人严守着,她也是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认出这里是城主府。正想要强行冲出去,师雨从门外走了进来。
乔月龄见她绾发做髻,服饰威严,与以往大不相同,不觉愣了愣:“是你把我掳来的?”
师雨点头,朝身后招招手,夙鸢端着吃的喝的过来,因为还记得乔月龄之前扇师雨的那巴掌,东西放到桌上时的动静大的很,简直是用掼的。
师雨以眼神斥责夙鸢,转头朝乔月龄笑道:“乔姑娘别来无恙。”
乔月龄双唇紧抿成一线,许久才开口道:“我大哥忽然入狱,是不是与你有关?”
“你为何不觉得他是多行不义必自毙呢?”
乔月龄无言以对,忽然坐去桌边,动手吃饭。她此行自乡野间而来,身上还穿着朴素的布裙,头发绑的也很随意,此时大口吃饭,举止粗豪,与之前形象判若两人。
师雨在她对面坐下,也不打扰她。
待风卷残云将所有食物一扫而空,乔月龄起身道:“不管师城主掳我过来意欲何为,我都不会久留。”
师雨好笑:“那你要如何离去?我这里防守严密,你走得出去?”
乔月龄蓦地从袖中抽出把短匕首,夙鸢吓得一声尖叫,门外顿时涌入几个侍卫拔刀相向。
她冷眼扫视一圈:“你们未必就能制得住我。”
师雨忍不住笑出声来:“乔姑娘何必与我刀剑相向,放心,令兄的事很快朝廷就会宣判,待结果一出,你再决定去留不迟。”
乔月龄怔了怔,虽不解其意,手中匕首却是好好收起来了。
即墨无白此时已经乖乖离开城主府。杜泉因为他去追问师雨而被丢下,最后去官署过了一夜,直到现在日上三竿才见着他面,心情微妙可想而知。即墨无白一上马车便被他睁着圆溜溜的眼珠不停审视,脸皮再厚也有些吃不住。
“你这是在看什么呢?”
杜泉紧锁着眉头:“公子,你昨晚干什么去了?一整夜都不见人影,今日倒是神采奕奕的嘛。”
即墨无白连咳两声,拢了拢衣领道:“哎哟,天越发凉了,我们还是赶紧回宁朔去吧,安顿一下再过来。”
杜泉愤懑:“公子您还要过来啊,不就是个乔姑娘嘛,问了一夜还没问出结果吗?”
即墨无白正要回话,车外传来一阵马嘶,他揭帘一看,原来是老将军霍擎。
“霍老将军这是去往何处?”
霍擎朝他抱了抱拳:“来见城主,朝廷的快马消息已经入城,据说乔定夜的审决下来了。”
即墨无白当即探身而出:“既然如此,我与你同去见她吧。”
霍擎下马,将缰绳递给下人,请他先行。即墨无白自然谦让,但霍擎坚持,二人僵持半天,他只好先行半步。
待登上台阶,转上回廊,左右无人,霍擎忽然道:“之前老夫对大都护多有得罪,还望莫怪。”
即墨无白想起那次险些丧命的追杀,一时讪讪:“老将军当时职责在身,此事就不提了。”
霍擎颔首:“实不相瞒,老夫今日服软,乃是有求于大都护。”
即墨无白不禁转头看他,霍擎侧脸肃然,似乎连花白的胡须都带着刺人的锐度。
“老将军有话不妨直言。”
“不知大都护如何看待与城主的婚事?”
“……”即墨无白暗自揣摩这话的意思。
霍擎道:“老夫是军人,不会拐弯抹角,大都护对城主如何,老夫多少有数。如今墨城今非昔比,城主一人支撑墨城,背后要对皇帝俯首帖耳,前方又要提防若羌狼子野心。若是大都护还对城主有意,老夫绝不阻拦,只求大都护以后对她多多扶持,以免她一人势单力薄。”
即墨无白不禁失笑:“老将军肯支持,无白感激不尽,只是您老只怕是误会我与师雨了……”
霍擎急道:“怎么,难道你对她无意了?”
即墨无白边走边摇头:“我是说我与她并不是庇护与被庇护的关系,师雨不会依附于我,我也不会为了与她联结势力而接近她,不知这么说老将军是否明白。”
霍擎稍稍怔忪,长叹一声:“老夫重利,贻笑大方了。”
即墨无白笑道:“哪里,老将军这是为师雨着想,想必她本人也会感激你一片苦心。”
正说着,到了书房外,夙鸢进去知会了一声,请霍擎和即墨无白进去。
师雨端坐于内,一手执笔,只稍稍抬眼看了看霍擎,根本没看即墨无白,双颊却是微红,想必是为昨晚的事不自然。
好在霍擎没看出异常,拱手见礼,将送到的书函递到她跟前。
师雨早在等着消息,连忙接过来查看,眉头时紧时松,总算朝即墨无白看了一眼,起身将书函递给他:“你也看看吧,陛下的意思是诛九族。”
即墨无白接过来一看,果不其然。
霍擎不解:“如此大快人心,城主为何兴致缺缺?”
师雨笑了笑:“哪里,我自然也高兴,巴不得乔定夜早些断头呢。”
霍擎点头,畅快地舒了口气:“老夫这便去准备,待乔定夜的人头落地,便立即祭拜阿瞻,告慰他在天之灵。”他朝二人拱了拱手,匆匆走了出去。
即墨无白反身掩上门,转头问师雨:“你见过乔月龄了?”
师雨点头:“我看她有心离开墨城去长安,只怕这结果也未必拦得住她。”
即墨无白蹙眉:“依我看,她留在墨城也未必安全,可能还会偷跑出去。不如将她送往西域躲避一段时间,陛下那边我自会周旋,原本陛下太后也都挺喜欢她,此事未必没有转机。”
师雨想了想:“也好。”
乔月龄丝毫不知自己已被那二人作了安排,安静地坐在桌旁,看似耐心地等着消息,却随时都在准备着偷跑出府,打算先去宁朔解救家眷。
时近傍晚,夙鸢端了盏茶进来,放在她跟前,眼神依旧不太友善,口中道:“城主吩咐,乔姑娘可以出去了。”
乔月龄猛地站起身:“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
“多谢!”乔月龄来不及多言,嗖地就跑出了门。
府门口安排了马车,车夫说城主吩咐过了,她想去何处都可以。乔月龄虽然感觉奇怪,还是说了句去宁朔。
马车即刻启程,车夫特地嘱咐速度会很快,请她不要随便探身出车,免得出意外。
乔月龄坐在车中,听着哒哒踏过石街的马蹄声,只觉心焦如焚。过了一会儿,听见外面人声,似乎是到城门口了,终究没顾及车夫叮嘱掀开帘子看了一眼,却是一惊。
“停车!你这是哪道城门?根本不是去往宁朔的路!”
车夫并不理会她,乔月龄不顾狂奔的车速,企图跳车,却见马车两旁各有一队护卫,全都紧盯着她,根本难以逃脱。
她一咬牙,抽出匕首探身出去,撇开车夫,纵身跃上一匹马,割断套着的缰绳。马匹狂乱,好不容易调过头,前后左右却都围满了墨城军士。
侍卫匆匆赶回城主府禀报,乔月龄不肯出城去西域,非要调头回中原,已经僵持在城门口。
她在墨城出现的消息可不能走漏。师雨怕事情闹大,匆匆拿了面纱覆面,亲自打马赶过去。
百姓们都被远远隔开,乔月龄如今装束普通,也实在不易被一眼认出来。她正愁找不着正主,就见师雨打马而来,不顾团团围着自己的士兵,怒道:“你究竟想怎样?”
师雨横马立在她跟前:“实不相瞒,你大哥犯了诛九族的大罪,你此刻前往西域避一避,还有活路。”
乔月龄瞪大双眼,脸上血色褪尽,不多时又蓦地撰紧缰绳道:“我大哥是冤枉的,我要入都为他伸冤!”
师雨冷笑:“他不冤枉,他所做的,足够他死一百次了。”
乔月龄手上的匕首横了横:“我就知道你是假装亲近他,你是要报复他夺城之仇是不是?为何要我独活,亲眼看着唯一的亲人丧命!”
师雨半张脸遮在面纱后,唯有双眸森冷:“你这算不上亲眼,我那才是亲眼看着唯一的亲人丧命。一刀直入心胸,一点一点慢慢咽气,可比你大哥被一刀斩头难受多了。”
乔月龄愣了愣。
师雨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想必很快圣旨就会传遍天下,你此刻走还来得及。”
乔月龄咬牙:“就算出了城,我也会绕道回长安去,你当我是贪生怕死之辈?”
“随便你。”师雨眼角弯弯,笑得甚是温柔:“我救你一命,仁至义尽。以后你要想去送命,与我无关,那是你自己的事,只要你觉得值得。乔定夜已经由风雅儒官沦为居心叵测的反贼,在我眼中更是不堪。你死了,他便永远都是这个样子留在世人心中;你活着,大约还有他曾经好的一面活在这世间吧。”
她挥挥手,吩咐士兵放行,转头打马回府。
即墨无白立在吹雪阁上,遥遥望着城门口的动静,其实看得并不真切。
夕阳完全坠下之时,师雨出现在他身边。
“情形如何?”
师雨摇头:“不知,随她便吧,命本来就是她自己的。”
即墨无白微微叹息。
很快,台阶上转来脚步声,夙鸢登了上来:“城主,乔姑娘自己出城去西域了。”
“还好是个明白人。”师雨转头与即墨无白相视一笑,并肩望向城门,暮色四合,那里果然已经平静下来了。
因为有秋后问斩的习惯,眼看就快步入初冬,乔定夜的罪名在定下不久就被问了斩,其家眷却仍在关押之中。
乔定夜身负谋杀、盘剥数罪,本已是死路一条,其家眷受连累却是因谋反罪而起。可谋反罪一定,必要严惩,否则岂不是要叫天下百姓没了威慑?偏偏乔定夜利欲熏心,妻妾多为联结权势所结,嘉熙帝如今正有意清除他在都护府中势力,当然不想松口。但即墨无白上疏了数次,老宰相和鸿胪寺卿焦别也多加求情,他最终才同意年不足十二岁的家眷可免除死罪,改为流放边陲。
如此一来,乔月龄仍旧不在其列。
好在嘉熙帝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几个不长眼的官员上奏说乔定夜还有个妹妹没有落网,他便派了几个人去查。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墨城里因为乔定夜的死还欢喜了一阵,霍擎更是大张旗鼓地领了官员们去阿瞻墓前祭拜,师雨自然在场,稀奇的是霍擎居然也请了即墨无白同往。
城中自然流言纷纷,邢越在酒家里听到后,拍桌嚎了一句:“那有什么,人家本来就当着大庭广众的面成了亲啊!”
百姓们被他这嗓子嚎得莫名其妙,他这边已经火速抹油跑路了。
今日是与自家媳妇儿相聚的日子,好不容易摆脱即墨无白和师雨的魔爪,临走也要给他们弄点儿麻烦才开心啊。
喧闹了几日,城中才算稍稍平静。
天气越来越凉,即墨无白在宁朔与诸位新上任的官员会面结束,一面系披风一面跨马出城。杜泉这两日感染了风寒,没有跟在身边,否则一看他这要去墨城的架势,又得唠叨不止。
师雨的伤已无大碍,如今每日只是喝些补身的汤药。用完药,夙鸢端着晚饭进来,就见即墨无白跟在后面进了书房。
“咦,我来得巧啊。”他解了披风,热络地在桌旁坐了下来,夙鸢只好给他添双筷子,又取湿帕子给他净手。
师雨看着他道:“你来的正好,你说这次陛下是不是真打算放了乔姑娘了?”
即墨无白摇头:“不好说,他压着不闻不问,跟你的身世一样,只能说暂时没事吧。”
师雨笑笑:“说的也是,倘若以后我不听话,这也是个把柄,皇帝是个做大事的人呐。”
即墨无白拿起筷子,凑近低语:“以后还是恭恭敬敬地叫陛下比较好。”
师雨撇嘴:“是,大都护。”
即墨无白笑道:“不说笑了,其实我是来向你道别的,都护府的事处理的差不多了,还需回都复命。”
师雨顿了顿,给他夹了筷子菜:“那就多吃点吧。”
二人难得有这闲暇和乐的时光,即墨无白这顿饭可谓吃得心满意足。
入夜之后自然是留在了城主府,可惜师雨未给他可趁之机,叫夙鸢给他备了住处。
即墨无白哭笑不得,第二日启程之时,师雨前来送行,他那眼神可谓一个哀怨愁苦。
此番入都,少不得一番褒奖。嘉熙帝早朝之时,当着百官的面大致解释了一下太常少卿险遭毒手被救的过程,也算是遏制了一下朝中乱七八糟起死回生的传言,接着又饱含深情地赞扬了即墨无白的行事作风,为此番拿下乔定夜做出了卓越的贡献。
官员们很清楚,这是要封赏的节奏啊。
“朕心甚慰啊!”嘉熙帝以此作为前面谈话的总结,而后朗声道:“如今安西大都护一时还没有合适人选,太常少卿原本就对墨城一带比较熟悉,此番代任大都护也是有模有样,朕便授命你正式接任大都护一职吧。”
即墨无白早已料到会是这样,以后指不定还要将墨城并入都护府呢,由他出任大都护当然好,还可以跟师雨拉拉人情债。
可惜有人看不穿啊,即墨无白正要谢恩领旨,老对头方杭便出言反对:“臣以为不可,太常少卿在墨城与城主师雨不清不楚,如今将他任为大都护,岂不是给二人以机会?陛下岂能助长此等歪风邪气,叫天下看了笑话啊!”
殿中窃窃私语,即墨无白的脸就快黑成一片了。方杭的心情他能理解,毕竟做了大都护就是一方之主,有兵有权,自然要压他一头。不过拿他跟师雨的事情说话,未免有些叫人不快了。
嘉熙帝坐在龙椅上,眼睛扫了扫即墨无白,神情明显带着些幸灾乐祸。
即墨无白干笑着看向方杭:“方大人言重了吧。”
方杭冷笑一声:“难不成你要说你要师城主之间并无暧昧?那天下的传言是如何来的?”
即墨无白摇头:“方大人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说你言重了,是说我与师雨之间算不上歪风邪气,我们二人不是早就在全城百姓面前成了亲嘛,大家都看到的啊。”
方杭被他的话说的目瞪口呆:“可……可那本该是师雨和即墨倓的婚礼!”
“但后来大家都知道成亲的人是我了啊。”
“……”方杭气得脸颊通红,哪有这样强词夺理的!
殿中大臣也是看笑话的居多,其他德行俱佳者,如焦别之流其实并不认同即墨无白这歪理,可他这么大大咧咧地说了,一时也真没话反驳。
方杭道:“总之你们二人名为姑侄,却行苟且之事,实在有伤风化!陛下断不能纵容。”
即墨无白不以为然:“我豫国讲的是大礼大节,何至于如此计较。我与师雨本就没有血缘,她不曾入我即墨族谱,与我那位堂叔即墨倓最终也并未成婚,我与她之间是正当的男女之情,何至于牵扯到乱伦之说?”
方杭梗着脖子道:“为官者就要有自知之明!”
即墨无白叹了口气:“也罢,我一桩私事,却要被诸位至于这朝堂之上连着我的官职一并讨论,确实不该。既然为官者要做表率,那么我便不做这官了吧。”他掀了衣袍跪在地上,向皇帝叩首,“臣即墨无白,愿辞官归隐,不问朝事,望陛下恩准。”
嘉熙帝愣了愣,这什么情况,早知便不幸灾乐祸了,如何就走到这一步了?
如此劲爆的消息,自然是不胫而走。
太常少卿宁可放弃大都护这样的重职也要与那位毫无血缘的“姑姑”长相厮守,天下人闻言无不感慨。女子叹其深情,男子则不禁琢磨,这师城主究竟该美成什么样呀。
墨城因为商旅传播,消息早已传开。师雨每日忙碌,并不知情,还是从夙鸢那里得知的消息。
她丢下笔,坐在书房里捏了捏眉心,抬头看看夙鸢,她的眼神果不其然很微妙。
“呃,其实奴婢觉得……少卿大人也蛮好的,真的。”她一边表态一边冲师雨暧昧的笑,笑得师雨默默无语。
晚上用罢晚饭,回到房中已经很晚,没想到即墨无白人竟在房中。
师雨看了看房门,颇感意外:“你怎么进来的?”
即墨无白笑眯眯地坐在桌旁:“大大方方走进来的啊。”
师雨明白了,必然是夙鸢干的好事。
她走过去坐下:“这可是你第三次辞官了。”
“陛下也是这么说的。”即墨无白挨着她坐近,朝她身上靠了靠:“此举可谓破釜沉舟啊,若还是不能得到你,那我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
师雨失笑,手指挑起他下巴,一脸兴味:“你不是已经得到了么?”
即墨无白啄了一下她的手指,蓦地将她拦腰抱起就要拐入内室,师雨扯住他衣襟低斥:“你如今可辞了官了,无权无势,就不怕本城主当真去陛下跟前参你一本?”
即墨无白苦笑:“哪有将夫君拒之门外的女子啊,我……唉算了,我找不着人告状,要不去请霍老将军做个主?”
师雨“呸”了他一声,紧接着人便被丢入软帐中了。
师雨及时抵住他要欺身而上的身子,贴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句。她是担心如今百姓正议论纷纷,在这风头上怀有身孕。
即墨无白笑道:“我可没打算将你怎么样,安心好了。”
听他这么一说,师雨反倒不自然了,竟感觉像自己上赶着一样,当即侧过身去不再理会他。即墨无白笑了两声,躺下拥住她,轻轻吻了吻她的脸颊,大约是一路赶来早就累了,不多时就沉沉睡去了。
入夜风大,天气透凉,风沙席卷。守城官兵们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个个手里捏着温热的酒袋,时不时小抿一口暖身,却不敢多喝,怕误事。
风沙越来越大,城门被砸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守城官在城头巡视,一个士兵凑过来道:“大人,您不觉得有人在拍门吗?”
守城官捂着嘴回道:“不就是那沙子拍的么?这鬼天气,还是赶紧入冬吧,下了大雪还好一些。”
士兵摇头:“不像啊,好像真的是有人在拍门啊。”
守城官举起火把,探头朝下望去,还真有个人影,全身包裹的严严实实,立在门下,在其身后,却是一大片绰绰人影。
“来者何人?”
“我要见城主!有急报!”
“亮出身份!”
下方没了声响,守城官再三细看,忽而感觉不对,正要提醒周围,一支羽箭已经直射来,没入他喉间。
城头瞬间大乱,士兵们纷纷执起武器,雷鼓阵阵激荡在夜空。
墨城有敌入侵了。
师雨半夜忽然醒了,背后靠着温热的胸膛。
即墨无白受扰动了动身子,将她搂得跟紧,眼睛还没睁开,嗓音沙哑地贴在她耳边问:“怎么醒了?”
师雨轻轻支吾了一声,闭上眼睛继续睡。
即墨无白睡足后却不安分了,搂着她的手缓缓游移,“待风头过去,天下人都接受了,你我再补办一场婚礼。”他含着她的耳垂,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师雨正待转头推开他,却正好被他正面抱了个满怀,颇有些自投罗网的意味。即墨无白哪肯放弃这到手的肥肉,温热的唇贴过来,几乎要将她烫化了。
师雨就知他难缠,先前说的话转眼就在这半梦半醒间给丢到脑后了,又好气又好笑,媚笑一声,缠上他身子,身娇肉软,非得好好治治他不可。
即墨无白被她箍着难以动弹,总算是彻底醒了,忽然道:“外面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师雨稍稍一愣,坐起身来:“好像是鼓声。”
先前城主府里几次不太平,即墨无白担心又出什么事,披衣起身,对她道:“你待着,我去看看。”
房门刚拉开,就见夙鸢一手提着灯,另一只手抬着,看样子是正准备敲门。见到即墨无白,她立即垂眼,当做没看到他:“城主,大事不好,西城门来报,有敌军入侵。”
内室一阵响动,师雨只着单衣,光着脚就走了出来:“你说什么?”
夙鸢提着灯的手颤了一下:“西城门受到敌军入侵,官兵受了重创。”
“何方敌军?”
“士兵来报说他们皆作伪装,但料想应该是若羌人。”
师雨立即回身:“更衣,我亲自去看看。”
即墨无白伸手挡住她:“你别去,我替你走一趟。”
夙鸢连连点头:“霍老将军已经率人赶去了,城主不必担心。”
师雨看了看即墨无白:“那好吧,你诸事小心。”
即墨无白应了一声,命夙鸢给他取剑备马,转回内室整装,须臾便妥当,大步出府。
报信的鼓声早已停了,即墨无白打马飞驰,老远便见前方大街上亮光一片,人声喧哗。待上了大街,却因眼前景象吃了一惊。道路两旁民居商铺竟多处着火,百姓们从睡梦中奔逃而出,哭嚎一片,四处火光熊熊。
风沙浓烈,割得人脸颊生疼,火势愈发大涨,许多没着火的地方也被引燃,墨城到处是慌乱救火的人群。
即墨无白终于接近西城门,扑面而来的风里夹杂了刺鼻的血腥味,便暗觉不妙,凝神细看,前方火光闪烁,城外喊杀声高亢,城头守城官兵人影奔走抵挡,下方大门正遭受猛烈撞击,眼看就要被破开。
霍擎手执长剑,立于城头大声指挥。即墨无白翻身下马,匆匆走上城楼,询问道:“霍将军,来的可是若羌?”
霍擎连眼睛都没空落在他身上:“是,粗观至少三十万,若羌此番只怕是举国重兵来袭。”
即墨无白看了看城头与下方挡门的士兵:“墨城城中驻兵十万,此处看来似乎人数不足啊。”
霍擎叹气:“兵马本就分驻四门,现在城中混入了大批奸细,其他三个城门亦有骚扰,城中的火也是他们放的,为救民也分出去不少人马。”
“奸细?”即墨无白诧异。
霍擎将剑重重立在地上,恨声道:“老夫恨不得将乔定夜拖出来再杀一次!都是他之前开放禁令的好事!”
即墨无白探头看了一眼下方情形,攀城士兵前赴后继,投石羽箭源源不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可能出城迎战?”
霍擎摇头:“对方重兵压城,志在偷袭,城门一开必然强攻而入,不宜开城。”
即墨无白皱眉:“我看急需增兵支援,其余三门虽受扰,但北城门内连有山脉,易守难攻,东城门又直通中原,料想他们都不会太上心,可以将那两处的人先调过来。”
霍擎道:“早下令了,只是城中纷乱,道路难行,还没赶过来。”
即墨无白抱拳:“若霍将军相信我,我便出城去再搬救兵。”
“如此再好不过,犬子就驻扎在东城门外,有劳了。”霍擎从怀间取出兵符递给他。
即墨无白接过兵符下了城楼,刚上马要走,城门霍然一声巨响,转头去看,城门开口又增大了几分,士兵们潮水一般涌向城门,死死抵住大门横木。他不再耽搁,纵马而去。
城中道路比他来时更加难行,百姓们四散逃命。妇人拥着火中丧生的丈夫呼天抢地,孩子们惊慌大哭地叫着爹娘乱跑,有的因为财物在大火中无法抢出,急得以头抢地,那可是毕生积蓄啊……
即墨无白的马本跑得极快,却见前方有个小孩灰头土脸的呆坐在路中央不动,差点冲撞上去,连忙勒马,再不好快行。
士兵们是派了很多,但看起来还是人手不够。有的地方火灭了,新的地方又烧起来了。他们还得抓捕纵火犯,根本忙不过来。
即墨无白艰难前行,忽见许多人面朝他跑来,一大阵蜂拥着朝城门方向而去。他本以为是躲避火势的百姓,没有在意,不想其中一人经过他身边时不小心撞到了他小腿,他竟感觉到那人腰间有一截生硬的物事。
他连忙策马回头,还未至城门便高呼:“小心后方偷袭!”
那群人见身份暴露,纷纷亮出兵器,朝挡门的守城士兵袭去,落后几人则反身朝即墨无白攻来。
霍擎在城头见状大惊,城头抵挡数十万大军已经有些吃力,现在后方又来人夹击,实在大为不妙。他怒从心起,拔剑走下城头,亲自带头扑杀。
即墨无白心急如焚,一连斩杀了几人,转头朝东城门奔去,出城调兵已刻不容缓。
师雨站在吹雪阁上远观城门,城中四处火光熊熊,几乎要将这无星无月的天空照成白昼。
还以为将若羌的主战派削弱就会太平,没想到若羌不会放弃任何机会。如今墨城大不如昔,即墨无白又放弃了执掌都护府的机会,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他们的视线从未从墨城这块土地上移开过。
夙鸢在她身后抖抖索索:“城主,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回见到墨城这样……”
师雨神色紧绷:“有新消息来么?”
夙鸢摇头:“尚未送到。”
“再派人去查。”
“是。”
夙鸢下了阁楼没多久,远处忽然传来激烈的鼓声,声声摧人心魄,师雨不禁握紧栏杆。
不多时,夙鸢匆匆返回,登上阁楼时险些摔着:“城主,西城门被攻破了!”
师雨错愕转头:“霍老将军呢?”
“仍在前面御敌,听说已经负伤了。”
师雨快步走下阁楼,一面吩咐:“即刻前往西城门。”
夙鸢连忙阻拦:“不可啊城主,若羌士兵已经涌进来,太凶险了。”
师雨系紧披风:“那你别去了,我自己去。”
夙鸢追上去扑通跪倒,拦在她跟前:“城主就别去了,其实城主府已经被封了,霍老将军下令一定要护住您周全。”
“……”
城中的奸细已被墨城士兵斩杀了大半,但他们神出鬼没,混在百姓间难以分辨,士兵也多有损伤。
葛贲本守在南城门外,若羌显然是主攻西城门,派往南城门的兵马不多,主要还是为了拖住他。他刚刚击退若羌兵马便得知西城门失守,不敢念战,火速赶来援救。霍擎这边已经领着人退后入城三十里,正命人拦道阻截。
天光大亮,火光渐熄,周围全是烧焦的气味。
拒马木横隔而指,排了好几列,后面是半蹲着蓄势待发的弓箭兵,前方是与墨城士兵厮杀在一处步兵。霍擎领着最精锐的骑兵守在后方,马踏着地面打着响鼻,看起来已经有些按捺不住。
即墨无白去了这么久,为何还没回来?
葛贲与几个副将从前方退下来,朝他抱了抱拳:“霍老将军肩头有伤,还是赶紧就医吧。”
霍擎垂眼叹息,花白的胡须上沾了风里的灰烬,像是没听见他的话:“是老夫无能,未能击退他们啊。”
一名副将轻轻扶住他胳膊:“老将军及时治伤要紧,若羌人多势众,来势突然,这并非将军一人之错。”
葛贲点头:“依末将看,只怕还得往后再退,援军迟迟未到,他们重兵压境,我们恐怕撑不住。”
霍擎稍作思忖:“看若羌将领都是生面孔,未必有十足把握,否则当初就不会有那一场试探般的入侵了。不,不可再退!传令下去,将百姓转移至东城门,老夫率人马在此坐镇,尔等各领百骑绕马城中,从四面突袭。记住,不可念战,侵袭即可,速攻速退。”
副将们领命而去,他又下令步兵后退,垒石筑墙,弓箭兵发箭,暂作抵挡。
从清晨到午后,这一日过得极为漫长。若羌三十万大军被他几万人马拖了整整一天,未能近前半步,对方已经渐渐开始动摇军心了。
然而这对人的体力考验太大,霍擎滴水未沾,失血过多,脸上早已血色褪尽。弓箭兵就快没有羽箭,充足的兵器补给却在上缴给朝廷后有些捉襟见肘。
若羌又一次进攻上前,援兵依旧未至。霍擎下令死守,后方忽然传来了振奋人心的欢呼声:“援军来了!援军来了!”
他转头望去,行在前列的正是他的长子霍拭狄与幼子霍定襄,心中大安。再转过头去,脊背依旧挺直,却蓦地一头栽到了地上。
霍老将军重伤昏迷的消息传来,师雨终于出了城主府。为便于行动,她特地换上了紧身胡服,束起男子发髻。
策马赶至城中,垒了一人高的石墙横于大街上,双方士兵仍在激战。
后方客栈被当做了医馆,师雨下马,随着一名士兵进去看了看霍擎,情形不妙,叫人担忧。
她走出门外,环顾四周,忽然感到不对,即墨无白人呢?
风沙渐止,秋阳高照,沙漠苍茫金黄,仿佛近在眼前。
即墨无白一剑击退袭兵,看了看日头,朝身后士兵使了个眼色。
士兵打马而去,很快又折返,做出刚从墨城方向奔来的架势,大声呼喊:“不好了,墨城败了,墨城败了!”
围追堵截的敌军听到这消息,攻势骤减,不多时竟然纷纷调头退去了。
即墨无白立即下令:“快回城。”
战局推入城中,实在不稳。师雨下令后方退至城主府前十里处,附近民居商铺都损坏较少,左右是官署,背后便是城主府,离战场较远,更为安全。
夙鸢跟在她身旁小声道:“城主,毕竟是官署重地,怎能轻易让百姓进来躲避啊。”
师雨低斥:“城都快保不住了,还在意这些?”
夙鸢嗫嚅称是。
墨城的官员们也已集结而来,刺史的“病”总算是好了,他战战兢兢地告诉师雨,有一些官员被若羌掳去了。
师雨皱眉不语,战争面前,官员和百姓都一样,谁都可能朝不保夕。
原本开阔的道路上挤满了百姓,灰头土脸的,暗自垂泪的,比比皆是。师雨吩咐夙鸢带人去城主府中准备食物照应,抬头看向前方,昔日繁华的街道上杂乱一片,瓦砾残垣,枯木飞灰。
大军横压在前,严阵以待,远处霍氏兄弟与众将正率军激战。
忽有飞马来报,东城门处又有军队前来。
师雨连忙跨马而去,刚踏上大街,两位将领率领着一千余人已经到了跟前,见到她连忙见礼。
她翻身下马,挨个找过去,终于见到即墨无白从队伍中打马而出,立即牵住他衣袖:“你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即墨无白脸色苍白,摇了摇头,刚刚下马落地,口中就溢出血来。
师雨吓了一跳:“你受伤了?”
他摇摇手:“无妨,是之前的伤口裂开了而已。”
“伤口裂开会口吐鲜血?”师雨扶住他,转头问一个将领:“究竟怎么回事?”
将领抱了抱拳:“回城主,二位霍小将军的人马都受到了大军侵扰,被拖住迟迟无法来援,吾等只好率三千人殿后,让他们先行赶来。少卿大人受了伤,一直撑到现在。”
师雨立即命人去唤大夫,扶着即墨无白朝城主府方向走:“现在霍叔叔和你都受了重伤,情形越发危急了。”
“什么,霍老将军也受伤了?”
师雨点头。
即墨无白抹去唇边血渍:“袭击霍拭狄的是焉耆和且末的士兵,难怪若羌这次底气足,他有联军。”
师雨沉下脸:“他们师出无名,我这就派人走访焉耆和且末。”
即墨无白按住她手背:“你别忘了现在墨城不比以往了,焉耆和且末是已经知道的,还不知道其他小国有没有参与,此次事态严重,我看还是请朝廷出面吧。”
师雨眼神微动,叹了口气:“也好。”
说话间大夫匆匆赶来了,即墨无白被扶进附近官署处理伤口。
师雨叫人去打听前方作战情形,跟去即墨无白身旁守着,直到他喝完药才放心。
没想到探子没到,霍定襄已从战场上退下来了,他不像其兄貌随霍老将军,生得像他母亲,颇为秀气,只是此时满面血污,看起来太骇人。
“城主,战事已经停了。”
师雨错愕地站起身来:“停了?”
“是。”霍定襄冷笑一声:“他们久攻不下,必然是想暂停另作安排。”
师雨转头看了一眼榻上刚刚睡去的即墨无白,这样也好,刚好可以有机会入都求援。
双方休战,城中总算安静下来。若羌军队在西城门处驻扎,实际上他们大军压境,一天一夜也就只攻破了这一道门而已。
师雨在官署见了刺史,让他带上人赶往中原面见皇帝,请求发兵支援。因为不确定这暂时的停战会持续多久,她又派葛贲去宁朔请兵。
目前宁朔都护府还没择定大都护人选,但驻兵将领应当识得大局。
刺史已经出发前往长安。葛贲脾气略爆,师雨再三思考,还是将他换了下来,另派稳重的霍拭狄前往。
不想就这么一耽搁,东城门竟然就出不去了。
霍拭狄带着人马原路返回,向来沉稳的神色竟变得有些紧张,一见到师雨便道:“城主,恐怕我们中了若羌的缓兵之计,四门都被围了。”
师雨坐在案后,眼前是刚刚写完的告焉耆、且末书,原本打算送出去,现在只怕也没可能了。
“那就只能希望刺史能早日搬来救兵,或者都护军肯主动来相助了。”
霍拭狄摇头:“都护军虽然被少卿大人清洗过,但仍有一些是乔定夜旧部,若是从中作梗,只怕指望不上。”
师雨静静坐着:“那就静观其变吧。”
霍擎依旧没有醒,即墨无白却要好些,睡了一觉之后好了一些,只是需要静养,免得旧伤新伤齐发。
师雨没有将眼下情形告知他,将他移去城主府中静心休养,独自带人去前方巡视了一圈,回来后神色郁郁。
四道城门被围,唯独有山依傍的北城门最好突围,可突围出去道路难行,且直通西域国家,与东城门间隔着山脉,根本不是好出路。
深秋的墨城夜晚寒凉,附近的客栈酒家都被临时用来装人了,每一家都挤得满满当当。这时候也不计较钱财了,商户但凡有吃的喝的都拿出来互分了。
师雨站在城主府中思忖,不知道被围的墨城能支撑多久,只怕很快就会吃喝成愁。
正当此时,下人慌慌张张跑过来,说若羌人又调兵攻来了。
师雨立即更衣前往前线。
一钩月牙挂在天际,街头瓦砾间仍旧有百姓不舍地游荡。师雨衣着整肃,与霍氏兄弟二人带领大军,前往不过刚平静了几个时辰的战场。
一人高的石墙匆忙筑起,几乎受不了任何冲力,却依旧在月色下灰扑扑地立着,像是在讽刺若羌大军的无能。
墨城大军列阵于前,师雨跨马立于墙后,刚好可以透过墙壁看出去,眼中倒映出对方高举的火光,脸上的面纱随着夜风轻轻掀动。
凶兽一般的若羌大军静默无声,只有个将领在策马左右奔走,叫阵于前。
大约是师雨露了脸,对方的叫骂停住了。片刻后,有人自若羌军中打马而出,竟是一身中原儒生打扮。
“若羌督军赵遇,见过师城主。”
师雨眯了眯眼:“上次与赵大人谈判时,你还是左相身边的红人,如今再见,居然也成了主战派了。”
赵遇笑了一声:“师城主此言差矣,若羌不分派系。今我王受命于天,他日必功盖四土,倘若师城主明智,便该出城投诚。我王仁慈,必保墨城永世自主,不加干涉。”
师雨细细回味着他的话,忽然笑了:“如此看来,若羌王是有意一统西域了,不知道与你们联盟的焉耆和且末是否知晓这个消息呢?墨城能够自主是够吸引人的,只是要归顺若羌,总感觉不太习惯啊。”
隔得不算远,但夜色沉沉,看不清赵遇神色。他停顿片刻才又接着道:“如今墨城已是瓮中之鳖,城主何必再苦作挣扎?不如择良木而栖。豫国多的是即墨无白、乔定夜之流,个个都图谋墨城,难道城主就心甘情愿待在豫国吗?”
师雨冷笑:“赵大人还是不要浪费口舌了,尔等偷袭墨城,师出无名,背离人心,定将失道寡助!”
赵遇忽然纵声大笑:“我们可不是师出无名,今日大军来此,便是要为我国右相讨回个公道!”
师雨蹙眉:“公道?”
赵遇抱拳:“我王得知即墨无白就在墨城之中,他曾设计害死我国右相齐铸,还请师城主将人交出来,否则我国大军必将踏破墨城,血洗城主府!”
墨城将士大为震惊,没想到当初齐铸的死竟然会被这样曲解利用。
师雨紧抿着唇,许久方道:“你们口口声声说要人,却行偷袭之举,这便是师出有名?”
赵遇冷哼一声:“这是为了给墨城警示,希望城主不要徇情包庇!”
若羌大军恰到好处的大呼,一声一声“交人”在夜空中回荡,连远处的百姓都听得一清二楚。
赵遇稍抬下巴,想必神色很是得意:“为表诚意,我军驻守此处,直至明日日落。倘若师城主届时还是不肯交人,就休怪吾等动手了。”
“那你们就好好等着吧。”师雨调马转身,飞驰回城主府。
刚刚下马,却见府门边立着即墨无白,内着单衣,外衫只披在肩头,看起来衣冠不整,却颇为闲适自得。
师雨立在门前,隔着几步与他对视,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了,我都知道了。若羌也太不要脸了,给我戴这么一顶高冠,我可真有面子。”即墨无白倚门轻轻笑着,笑到肩膀微微耸动。
师雨却紧绷着脸,正要进门,身后忽然追上来两个官员。
“城主,这可如何是好,到底交不交人啊?”说完了话才注意到门边就站着即墨无白,不禁讪讪。
师雨稍稍侧过脸,朝两个官员幽幽扫了一眼,二人立即垂眉敛目,再不敢多言。
墨城已经很多年没有过受侵的经历,更别说被人家打入城门来。若羌大军就像是随时都会扑咬上来的凶兽,百姓们是养在圈中的猪羊。但凡他们占领的地方,财物已经被洗劫一空,俘虏生死未卜,幸存者迟早也会被撕咬入腹。
如果是拼死一搏,大家可能还会认命,但现在对方递来了一根救命稻草,换取这根稻草的代价就是即墨无白。百姓之中很快就有了希望交出人去的言论。
师雨挡住了一两个人,挡不住所有人。不过短短一日期限,官员们如何按捺得住,陆陆续续地跑往城主府求见。
夜深人静,一城无眠。
书房之内灯火通明,师雨坐在案后,脊背挺得笔直,面色冷若寒霜。
“城主,当以大局为重啊。”
“是啊城主,即墨无白已经辞官,连陛下也无法庇护他,我们又如何能护得了他?”
“若羌是要困死墨城,城主不可为一人而弃全城百姓不顾啊!”
有明智之人出言反驳:“城主不能交人,若羌狼子野心,就算交了人也照样会发兵,只不过白搭少卿大人一条人命罢了,还是另寻解决之道。”
“若羌的确不会安好心,但下官认为,城主不妨先交出即墨无白去拖延一下时机,以便于刺史搬来救兵。”
“对,如此最为妥当。”
师雨终于掀了一下眼皮子:“你们不用多说,不管是直接交人还是缓兵之计,都绝无可能。”
书房中一时寂静无声,官员们面面相觑,师雨径自起身离开了书房。
霍拭狄等在门外,似乎已经有段时间了,朝她走过来时身上带着股深夜的凉气。
“城主,水源也被切断了。”他的声音极低,怕引来书房内那些官员的恐慌。
师雨紧抿着唇,一边朝前走一边低声问:“周边城镇情形如何?”
“探子之前来报,也有受到袭击的迹象,原本要来支援的军队迟迟未至,只怕情形不妙。如今封锁四门,也不知后况。”
师雨抬头看了看夜空,还有几个时辰就要天亮了。
她垂下眼,语气有些飘渺:“你说,有没有两全其美之策?”
霍拭狄叹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非援兵赶来,否则……难。”
“那你认为该如何做?”
霍拭狄抱拳:“城主自有论断,身为军人,唯有忠诚服从,其余不敢妄言。”
师雨苦笑:“与你父亲一样……不知霍叔叔如何了?”
“之前醒了一次,依旧担心墨城战事,反复念叨千万要保住墨城。”大约是觉得这话有给师雨施压的意味,霍拭狄不禁观察了一下她的神情。
师雨果然有些怔忪,点了点头,吩咐他继续守住前线,说自己还要想想,便转头回房了。
廊下灯火在风中微微摇晃,即墨无白倚在廊柱边,等着师雨从远处走近,朝她招了招手。
“姑姑与诸位大人商议的如何了?”
师雨走近:“反正不会牺牲你,怎么,你在担心?”
即墨无白连连点头:“那是自然,万一你将我丢去若羌,那我岂不是太可怜了,那群野蛮人非得将我活剥了不可。”
师雨扯了一下嘴角,笑得很勉强。
即墨无白托了一下她的胳膊,二人一并朝前走了几步,刚好可以看见城中若羌大军营地的火光。
“唉,我的确是贪生怕死,不过这种时候还是得站出来啊。”
师雨猛然转头盯住他:“你想干什么?”
即墨无白冲她笑了笑:“我可没说要去若羌军中大义献身,你我皆知那解决不了问题。我是想突围出城,去宁朔搬救兵。”
师雨皱眉:“你还有伤在身,太冒险了。”
“可是除了我之外,还有谁能分开身?”
“也许邢先生还在城中……”
即墨无白摇头:“此事还是别叫他插手了,毕竟性命攸关。”
师雨揪住他衣袖:“谁能保证突围就一定会成功?就算你安全抵达宁朔,那些人又岂会三言两语就肯前来?”
“总比死在若羌人手中好。”
师雨将他的衣袖撰地更紧。
即墨无白轻轻掰开她的手指,指了一下远处,“墨城已经毁了大半,事到如今,还有何惧?就算是全城尽毁,毁去的也是即墨彦的墨城,只要这次度过难关,以后再建的,便是你的墨城。”
师雨静默不语。
即墨无白将她的手握住,包在手心里:“可愿与我破釜沉舟,放手一搏?”
师雨望向颓然死寂的城中,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根一根收紧,良久之后,终于应声:“好。”
即墨无白似是松了口气:“我即刻点兵启程,待此战平定,你我……”
“好。”师雨斩钉截铁地应下,垂头抵在他颈边,像是耗尽了全身力气:“好……”
即墨无白笑了笑,将她扣入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