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出山考验的事,我问过师兄和师姐,简单概括起来出山考验就是师门为弟子量身打造的一项毕业考试。没有通过,就意味着学艺不精,不要出去丢人现眼;通过了,就意味着师父已经把你领进门了,之后即使没有师父在身边也能自修精进,出门在外也不会轻易地堕了师门威名。
大师兄陈演的出山考验,用他的话说就是他的这张脸只要长得英俊就行了。当然,这是玩笑话。实际上大师兄作为门派首徒,师门对他的出山考验异乎寻常的严(biàn)格(tài),凸显了师门对他的器重,掌门师伯美其名曰:玉不琢不成器。
从大师兄六岁就开始接受出山考验,每当他完美地完成一项考验之后,掌门师伯就会告诉他,还有下一项考验在等着他。考验内容一项接一项,无穷无尽,让大师兄疲于奔命,连说多余话的力气都没有。直到大师兄十六岁才被告知已经通过了出山考验,回头一算,连他自己也算不清楚到底通过了多少项考验。
而各方面都很优秀的二师兄陈秀,他的出山考验却出乎我的意料之外,他的考验内容是种地。没错,种地,在山间开辟几块地,种上五谷,五谷产量达到山外良田的产量水平就算通过了。这个考验看上去很简单,二师兄却失败了七次才通过。我很好奇他的出山考验为何是种地。二师兄惆怅的回答道:“大概是因为我不想再挨饿吧。”
喜好陷阱捕猎的季常师兄,他的出山考验是一个月内为后山鹰嘴岩下的猛兽园提供十二只成年猛兽,多一只少一只都不行,并且每只猛兽身上都不能有半点伤痕。后山猛兽园是师娘掌管的地盘,里面有各种被捕获圈养起来的猛兽,主要用于门人练功和取材。自从季师兄入了门以后,猛兽园里就没缺过猛兽。随着时间的推移,猛兽园渐渐变成了猛兽伤患疗养院。因此季师兄能得到这样苛刻的出山考验,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对于这样吹毛求疵的考验,季师兄表示实在是太简单了,无非就是把陷阱弄得更大、更复杂,诱饵更有诱惑力,然后将上钩的猛兽毫发无伤地困在陷阱里。唯一的难点就是在一个月内能不能碰上十二只猛兽。毕竟云间派山门之后的方圆三十里内都被他扫过无数遍了,超过这方圆三十里便不再是云间派的地界,算是出山了。
师姐罗蔓的出山考验,让我目瞪口呆,不得不佩服想出这个考验之人的脑洞之大。师姐却说:“这个考验很简单啊,不就是和小黑小黄他们一起玩吗?”师姐口中的小黑是一只巨大的棕熊,小黄则是一只吊睛白额猛虎。师姐出山考验内容就是用基础拳法和后山猛兽园里的饿了三天的猛兽搏斗,而不受一点伤害。
基础拳法就是前几天在山脚下的空地里师姐教我的那一套名叫“基础拳法”的广播体操。试想一女童在猛兽尖牙利爪的威胁之下做广播体操,那画面简直不能直视。可如今师姐依然活蹦乱跳,如此看来,那些饥肠辘辘的猛兽应该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不过,想想也是,凭着师姐那开碑裂石的手段,即使是做广播体操,威力不亚于成年壮汉在幼儿园的小朋友里面横冲直撞。
当然,我也问过师姐,为什么要用基础拳法。师姐的回答让我挺无语的:“我也不会其他武功呀。我娘说了,只要一门武功能达到返璞归真的境界就足够用了。”喂,师姐,你好像一直都是璞吧,怎么返?
说起来,我们云间派其实并不是纯粹的武林门派。武功在云间派只是保命的手段而已,大家更多的时间花在学习和研究天文、地理、历史、文学、哲学、数学、物理、军事、农业等等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门类繁多,绝不是凭着几个天才在有限的精力和短暂的生命里就能研究出大量成果的。它需要大量的基础积累,才能结出丰硕的成果。
因此,门派内比武切磋很罕见,套用某电影里的台词:江湖决斗,既分高下,也分生死。用大师兄的话说就是:有师父帮你喂招练习就好了,何必浪费时间比武切磋。切磋次数多了,习惯了师兄弟的招式,反而使自己少了警觉,失了变化。说句诛心的话,热衷于找师兄弟切磋武功,莫非是为了方便在将来对付师兄弟不成?
门派内更喜爱文斗,通俗点讲就是打嘴仗,即所谓真理越辩越明。开设外门并大量招收普通弟子的门派决定得到了全员的一致肯定。大家都苦于精力有限、分身乏术太久了,一旦有了大量的弟子从事基础和辅助研究工作,研究速度就能提高一大截。
我很想参与到外门的建设当中,可出山考验却成了一条拦路虎。我并不是什么天才,我只是一个普通人,能不能通过天才云集的门派出山考验,首先就要画一个巨大的问号。
出山考验明面上是师门的考验,但实际考验内容的制定者是各自的师父。而我的师父罗正,我入门三年来与他接触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过来,我也乐于如此。我两世为人的经历算起来和师父应该是同龄人。我混在师兄和师姐这几个小孩子面前装傻卖蠢,倒觉得蛮有趣的。可在师父这样事业家庭双丰收的成功人士面前,我这个依附在他羽翼下的同龄人就是一只可怜虫。说实话,我很抗拒和师父接触,在他身边时,我仿佛无时无刻不在遭受嘲笑,我的无能和失败也会被无限地放大。
我并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两世为人的经历让我不会在一条道上走到黑。容易放弃是现代人的缺点,但也是优点。以结果为导向,我清楚地知道我想要达到的目的是让自己的生活不再单调乏味。达到这一目的的手段并不是只有参与外门建设这一项。利用我两世为人的经历,我可以做的事情有很多,每一样都能调剂现在单调的生活。
终于,我下定决心放弃参与外门的建设,不再勉强自己。我想让自己的生活过得随性一点,不再像前世那样活得身不由己。这也是我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的最大愿望。既然现在我就能做到这一点,那么为什么不对那些令人难受的事说不呢?
随着对师门的深入了解,我发现我的那位学霸祖师爷对这个世界的改造其实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多。超越时代的并在外面普及的东西只有棉花、桑蚕、纺车、瓷器、水车、水力磨坊、海盐、曲辕犁和改旱种为水田种植的水稻,还有在勋贵和世家之间流行的纸张。外间生产最顶级纸张的精品纸坊便是云间派的产业之一。
云间派不缺纸。我偷偷做了一只燕子形状的纸鸢,纸鸢在现代被称作风筝。先用墨汁上色,再用师姐从师娘那里拿抠来的胭脂点缀一二,一只漂亮的燕子纸鸢就做好了。
师姐和我兴致勃勃地绕了几个山头,在师父和师娘发现不了的地方,顶着刺骨的寒风,在这不合时宜的季节放起了纸鸢,直到纸鸢断了线掉进了雪谷无法寻回才依依不舍地返回,等回到师门时,天已经黑了。
在师娘询问晚归原因时,师姐红着脸,看着脚尖,对师娘撒了人生第一次谎言。师姐的表现很憋脚,幸好师娘并没有继续深究的意思。
当晚,我偷偷叫醒了师姐,将她带到了院门外。院门外摆好了一地纸灯笼,这是我做的孔明灯——当然这个时代还没有诸葛孔明。我取出火折子将孔明灯一一点燃。在师姐的惊呼声中,一盏盏孔明灯渐渐升空而起,在夜空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灯光,带着童年纯真的梦想升上星空,变成了其中一颗颗闪亮的星辰。
师姐陶醉地看着天上的孔明灯,我仔细地看着她愈显清丽的侧脸。
“许愿了吗?”
“啊?没有。”
第二天,师姐宣布原谅我鼓动她说谎的事情,不过,我得赔她一只燕子纸鸢。这当然没问题了,已经做出了第一只,做第二只还会难吗?
光阴似箭,岁月如梭。在师兄师姐精进武功和学问时,我也没闲着,做出了一堆小玩意儿。在数九天,大雪封山。大家围在火炉边上自修。闲暇之余,师兄和师姐被我以“劳逸结合”的理由拉在一起玩起了五人斗地主,若玩得厌烦了,我还准备了麻将、五子棋、军棋、象棋等等益智游戏。到后来,这些小游戏甚至吸引了师父、师娘、掌门师伯和李师叔他们参与其中。
大师兄一到兴起时就爱唱歌。他那破锣嗓子一开口,听众纷纷掩耳而逃。大师兄原本的声音并不难听,由于练习狮吼功时不慎破功震伤了嗓子,才造成了现在的破锣嗓子。谁也没办法劝大师兄在兴起时不唱歌,我灵机一动悄悄教了大师兄一首歌。等到下一次大师兄兴起时,他张口就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掩耳的众人意外地发现大师兄这次嗓子虽破锣,但唱出来却是如潮涌般的豪情,有着别样的美感。大家不自觉地松开了捂住耳朵的手。只听大师兄拍着桌子打着节拍继续唱:
“苍天笑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记多娇
清风笑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苍生笑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痴痴笑笑
啦啦啦……”
唱到最后的“啦啦啦”部分,所有人都被大师兄一浪接一浪的豪情感染,跟着大师兄一起“啦啦啦”地唱着,唱罢之后,大家相视大笑起来。
“大师兄,这歌真不错。”我带头鼓起掌来。
“当然了,也看看是谁唱的。”大师兄喝过些许米酒的脸愈发地红润起来。
季师兄却贱兮兮地拆台道:“大师兄,你误会了,小师弟是说这歌写得不错。你唱的嘛,马马虎虎,还行。”
未等大师兄回答,师姐补刀道:“大师兄,这歌不是你写的?”
“当然——不是。”大师兄大喘气地回答惹得师姐白了他一眼。
“那是谁写的?”
“那人不准我说。”大师兄嘴上这样说着,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我,众人立刻明白了。妈蛋,被大师兄出卖了。即使被拆穿,我也要装作是一只无害的小白兔般,用无辜的眼神看向大家。这一刻,我不仅是演员,还是奥斯卡影帝。
接着,大师兄不打自招般地向我解释道:“小师弟,我可什么都没说,是他们自己猜出来的。”我嚓!我的演技破功了!这下子彻底坐实,赖不掉了。
虽然我想低调,但是众人如捧月般的感觉真心不错,尤其是师姐一脸崇拜地看着我。
索性,承认?不!不是我的,终究不是我的。
《沧海一声笑》的词曲黄霑被我描述成我曾经偶遇的不羁道士,更将与这首歌相关的《笑傲江湖》讲了出来,其作者金庸大师成了我偶遇的一位隐士高人。
在大雪封山的无趣日子里,我一发不可收拾地将大师兄令狐冲、雌雄难辨东方不败、豪侠乔峰、大侠郭靖、古灵精怪黄蓉、独臂狂侠杨过、五毒俱全韦小宝等等金庸笔下的人物搬到师兄师姐面前。果不其然,他们和我当年一样听得如痴如醉,对于喜爱的人物恨不得以身代之,纷纷拜倒在金庸大师的笔锋之下,成了金庸大师在另一个时空的第一批粉丝。季师兄更是嚷嚷着即使走遍天涯海角,也要亲自见上金庸大师一面。可惜的是季师兄并没有那个缘分。与其说那是缘分,还不如说是我凝固的记忆,季师兄又如何能见到我的记忆呢?
爆竹声声辞旧岁,笑声朗朗迎新春。大年三十,师兄和师姐不断地往火堆里添竹子,噼叭作响的爆竹声为这清冷的坐忘峰增添了一丝年味。这是我在这个世界度过的第六个大年三十,没有鞭炮声和浓烈刺鼻的硫磺气味,原以为会带给我觉得更环保、更自然的感觉,实际上给我却是愈来愈深沉的怀念。我还记得从网络小说中看到的黑火药的比例,我要不要尝试一下,把鞭炮做出来呢?
“段誉,你在想什么?大家都在等你呢!”师姐跳到我背后猛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不用看,肯定在肩上拍出了一个红手印。
师姐叫我段誉,是因为马上就轮到我们的春节联欢晚会了,我们的节目是话剧《天龙八部》。我演段誉,大师兄演他最崇拜的豪侠乔峰,二师兄演虚竹,季师兄演慕容复,而师姐既演王语嫣,又演阿朱、阿碧,还演钟灵、木婉清等一干女配角。
话剧《天龙八部》在我们五人磕磕巴巴,演出状况频出中完美收官。之所以说是完美收官,是因为再完美的演出也比不上此刻大家脸上洋溢的灿烂笑容。
演出结束后,师姐拉着我溜出了院门。我知道,我和师姐的保留节目马上就要开演了。
“准备好了吗?”师姐呵气如兰,少女的香气沁人心脾。
“当然。”
“那就开始吧。你负责左边,我负责右边的。”
一盏盏孔明灯缓缓升空,在昏沉的夜空里绽放出炫目的美丽。
师姐双手抱在胸前,娉婷地站在我身旁,满脸幸福地看着一盏盏闪烁的孔明灯。我微微仰起头,看向她那如白玉般美丽的侧脸。
“许愿了吗?”
“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