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爬满了屋顶，我在屋顶上看着静谧的群山。
我没有换下白天参加门派会议时所穿的那一身宽袖袍服，些许残留在衣服上的烟火气息并不能安抚我躁动的内心。白天所经历的一幕幕浮现在我脑海里，只有这冰凉的山风才能平息内心的躁动，使我能清醒地整理思绪。山风带来的山林气息不好闻，但也不难闻，在这大自然独有的气息中，我渐渐有了天人合一的感觉，仿佛自己的每一个呼吸都与群山同步。
突然之间，我有了一丝明悟，或许我现在所做的决定将会影响我的一生。其实这种感觉并不好，就像是自己在玩一款文字冒险游戏，游戏进行到了剧情分支的阶段，不同的选择代表着不同的结局。
常玩文字类游戏的人都知道怎么选择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即使选错了，也可以读档重新再来一次。可游戏是游戏，现实是现实。游戏里可以存档，可现实呢，我能存档吗？
抬起头看着在皎洁月光下显得暗淡的星空，上面彷佛出现了影响我人生的A、B、C、D等等选项。我该怎么选？哪一个选项才是对的？我好想能够对人生存一次档。
“存档！存档！存档！”我发泄似地对着星空干嚎了几嗓子，除了惊醒林间的飞鸟，并无半分异样的回应。这就是现实，一个真实的、没有半点浪漫主义情怀的世界。
我知道，不管是在之前生活了三十年的世界，还是在现在这个世界，无论自己选择了哪一条路，都要承担起这条路上的幸和不幸，想要的和不想要的结果。这三年来，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是享受生活呢，还是享受生活呢？
选择享受生活，自然要学会放弃，学会不争。可回想起白天发生的事，我真的有一丝不甘心。毕竟人是一种喜欢攀比的动物，没有人愿意比别人差。可现实总能在人与人之间比较出一个高下，顺便再将人分为三六九等。我不想与人比较，比较之后只有空虚的满足感和自己被无限放大的缺点，这无疑会对自己造成巨大的心理伤害。
可我又突然想起一句话：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下，我难道是被淘汰出局的那一类吗？
“小师弟！”一个身影干净利落地跳上了屋顶，然后伸出了一只大手按在我头顶笑呵呵地摸了几把，直到把师姐给我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弄成了乱鸡窝，才满意地靠过来，挨着我坐下。这个身影的主人正是那个时常让我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的大师兄。大师兄在我眼中就是一个威力加强版的熊孩子，打不得，也打不过，想躲开，却躲不掉，在这长兄如父的时代，一切说多了都是泪。
“小师弟，怎么还没去睡觉？平日里的这个时辰，你可早就睡得跟猪一样死了啊！”大师兄坐在边上一边问，一边舒缓着筋骨。显然他刚练功完回来，被我刚才的干嚎声给引了上来。
“……”不管大师兄看不看得见，我回了他一双白眼。什么叫睡得跟猪一样死？难道就不能说睡得跟猪一样香吗？要不是奈何不了大师兄，我真想把他从屋顶上推下去。额，好像哪里有点不对，唉，不管了。对于大师兄的这份关心，我不得不回应道：“睡不着。出来吹吹风，透透气。”
“现在都亥时三刻了，明天卯时又要起床练功，用你的话怎么说来着？睡眠不足影响身体发育，每天必须保证五个时辰的睡眠时间，不然会什么来着？是不是会……”大师兄念经似的语调让我格外烦躁。
“大师兄。”我恳求道。
“怎么？”大师兄丝毫没有噪音制造者的自觉。
“别说了。”我整个脸都皱成了一个苦瓜，没瞧我正烦着吗？
“为什么？”大师兄用明亮的眼睛盯着我，貌似很无辜。
“你好烦啊！”作为一个耿直boy，我实在受不了了。
“哦，是这样啊。”大师兄彷佛受到了打击似的愣了愣，旋即一笑又继续说道：“是不是苍蝇似的？嗡嗡地围着你，哇嗷，不是一只，是一堆苍蝇围着你，飞到你的耳朵里面。救命啊——于是，你就抓住苍蝇，挤破它的肚皮，把它的肠子扯出来，再用它的肠子勒住它的脖子，用力一拉，呃——整条舌头都伸出来了，然后你再手起刀落，哇——整个世界清净了！”这是大话西游里的台词，我只说过一次，没想到大师兄居然记下来了，甚至还复原了我当时的肢体语言。看着他大马猴似的表演，我的尴尬症又犯了，猴子请来的逗比都没有他逗。
我张了张口，却被大师兄认真的眼神制止了。
“小师弟，我知道你其实是在为今天会议之后的比试而烦恼。大师兄当年也一样烦恼过，毕竟这是师父的师父——大长老住持的比试，在那种氛围，和平时的比试压根就不是一样的。”大师兄以过来人的身份开导道。
“是啊。大师兄你也知道，我平时是由师姐在教我，我师父都没怎么管过我，也就师娘简单地考校过我几次。今天和几位师兄、师姐放在一起作比较，比较出来的结果实在太伤自尊心了。”
“没关系啦，你年纪还小，未来的路还很长，一两次失败算不了什么。用你的话来说，失败是成功他娘。”
“大师兄。这些道理，其实我都懂。像这样的道理，信不信我能讲一箩筐？”
“那你……”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以前没认真比较过，所以不知道。今天一认真比较，受到的伤害，成吨成吨的。师姐不是和我同岁吗？有可能我还比她大呢。还能拿年纪小之类作为失败的理由吗？”在我脑海里呈现的则是一个新闻标题：三十三岁男子在各方面被九岁女童完爆，无颜面对人生。
“说的也是，这样看起来，你确实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呢。”大师兄捏了捏下巴，晃了晃脑袋，认可了我的说法。
喂！大师兄，你是来开导我的吧？你的立场呢？这样轻易就动摇了？
大师兄立即又摇了摇脑袋，不负所望地坚定了立场：“说是失败者，倒也不至于。毕竟，你和师妹的那几场比试还是有不少亮点值得肯定。”
“有亮点吗？比如？”我期待地看着他。
“比如，《三字经》你可以倒背如流。”
“可是，师姐能把整部《论语》都倒背如流。”
“比如，三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你都能答对。”
“可是，师姐在三位数以内的加减乘除上，都是心算秒答，而我却用笔算了半天。最关键的是在除法上，她心算都能精确到小数点后十位。”
“比如……”
……
大师兄比如了半天，我跟着遭受了成吨成吨的二次伤害。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奇怪，明明都是同样的结果，可一比较起来，做得差一点的彷佛连结果都错掉了。
“比如，你和小师妹比试时使出那一招‘降龙十八掌’。当时我还特意回头去看大长老的表情。你猜我看到了什么？”大师兄不等我接话继续道，“我看到了师父和三位师叔都在回头看大长老的表情，而大长老的表情和我们预想的一模一样。别提师父和师叔们的表情有多尴尬，哈哈。幸好我们都有所耳闻，不然都会上你的当。”
大师兄笑着拍了拍了我的肩膀：“小师弟虽然练武的资质平平，但是这些小动作上的天赋特别出众。”呃，我可以认为他是在夸我吗？
只听大师兄接着道：“一般来说，招如其名。任谁也想不到，小师弟能将一顿王八拳叫出一个绝世武功的名字来。小师弟，你不知道当时你吼出‘降龙十八掌’时，大长老脸色一紧，运足了目力要将你的绝世武功瞧出一个究竟来，结果，哈哈——让我笑一会儿！”
我无奈地学着记忆里西方电影人物的样子撇了撇嘴，摊了摊手，耸了耸肩，“师姐她不是没上当吗？结果我像只小鸡似的，被师姐提着我的脖子把我摔了出去，太丢脸了。”说完，我捂住了额头。
“这不废话吗？连我们都有所耳闻，更何况小师妹天天和你一起，还能不知道你打的小九九？”
“说得也是。当时，我忘了这一茬，耍帅不成。反而把自己坑进去了。”
大师兄收住了笑脸，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说真的，你在那个时候接着使出一招‘袖里乾坤’，无论是时机还是对方的心理都把握得恰到好处。幸好你这一招是对着旁边的空地用的，否则以小师妹当时轻敌的心态，极有可能会吃大亏。凭心而论，我当时也没有想到你还有翻盘的招数。”
“嘿嘿，这可是我精心准备了很久的秘密招数，连师姐都不知道呢。”我得意地翘起了嘴角，“师姐对我那么好，我可舍不得伤着师姐半分。”
“不错！小师弟，同门之间就应当亲如手足、相亲相爱。”大师兄话锋一转，“大长老对你的这招‘袖里乾坤’，虽然嘴上说是雕虫小技，但眼神里却是赞许的。这一点，我看得一清二楚。小师弟，你也知道，大师兄我平时都懒得去想太多。既然小师弟的‘袖里乾坤’能得到大长老都赞许，那么就拜托小师弟帮几个师兄的衣袖都改造成‘袖里乾坤’，防身的底牌谁也不嫌多不是？”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不过，这种有点下三滥的招式，我们作为名门正派，是不是有点那个啥？”
“小师弟，刚还在夸你聪明呢，怎么突然变得迂腐起来？如果我们都到了要使用这种底牌时，还用得着顾忌那些虚名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是祖师爷的教诲，小师弟你可要牢记。”
“是，大师兄。”
“和小师弟聊了这么久，小师弟也应该解开心结了吧？”
“和大师兄聊着聊着，心情确实好多了。”
“时候不早了，那我也该回去休息了。”大师兄起身要走，我却一把拉住了他的衣袖。
“等等。大师兄，开外门的事，能不能？”
开外门是白天门派会议时大长老和掌门师伯商议后做出的决定。云间派从今天起，将分为内门和外门。第五代及以上弟子都变为内门弟子，新收的弟子则从外门弟子做起。我师父、师娘和李师叔升为内门长老。大师兄被掌门师伯任命为外门掌事，统领外门的所有事物。而其他第五代弟子除了自身修炼，还需团结在以大师兄为核心的外门管教层周围，服从大师兄调配，为门派提供优秀的内门候选弟子。
很明显，组织上有意将大师兄培养成第五代弟子中的领导人，如果不出意外的话，N年之后，接过掌门之位的应该是大师兄。不过，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云间派打算改革了。
之前我就无数次向师姐和师兄们吐槽过云间派对弟子坚持走精英路线或者说是天才路线，导致如今人丁稀少，一旦有个意外就会断掉传承。这就如同把所有的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一旦出现意外直接就绝种了。大师兄当初就非常认同我的观点，也考虑过有教无类，扩大“招生”等问题。如今大师兄掌握外门的全部权力，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如果我能参与到这一场改革当中，比整日里做三字经、九九乘法表、广播体操之类的功课有趣的多。
不过，会议上的另一个决定对我来说却是一个坏消息：外门将在山门之外选址建设。这意味着我若想要参与外门的管理，就必须能够自由出入山门。而能够自由出入山门，则必须通过门派的出山考验。而第五代弟子当中，就只有我一人还未通过出山考验，连平时在山里练功都是由师姐陪着，免得被野兽叼了去。
“小师弟，我问过师父了。师父只说此例不可开。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先通过出山考验吧。反正三年之后才正式招收外门弟子呢，时间还很充裕，小师弟，你就好好努力吧。”大师兄说完，急不可耐地跳下了屋顶。
对，还有三年，不用着急。时辰不早了，该回去睡觉了。明天再好好问一问师姐关于出山考验的内容。咦，梯子呢？我的梯子呢？明明放在这里的！
我艹！不用猜，这肯定是大师兄干的。我就说刚才他的背影怎么瞧着猥琐劲儿十足呢！亏我刚才还在心里感谢他来开导我呢。
“救命啊！师姐！师姐！救命！”我只能在屋顶对着师娘的房间干嚎着，这会儿师姐还在师娘那里学习呢。
师娘房间烛影晃动，不一会儿师姐就掀开门帘，回应道：“小师弟，怎么了？”
“大师兄把我的梯子给抽了，我在屋顶下不来！快来救我下去！”
“大师兄！你给我出来！你又欺负小师弟！我不理你啦！”师姐在门口跺了跺脚，大喊了几声就又回屋了。
喂，师姐，来救我啊！我又没惹你，你这样露个脸就回屋是什么意思啊？
当我还在犹豫是不是要再次求救时，“哒”的一声轻响，我的梯子又靠在了屋顶上。我扫视了一圈，并没有看见那个让我恨的牙痒痒的猥琐身影。
我默默地抓着梯子往下爬，我深知这个时候不是讨回公道的时机，一切都要等到脚踏上地面后再说。如果逞一时嘴快，在下梯子时，大师兄肯定会来一个半渡而击，那样我就悲剧了。这样的教训，我吃过一次之后就绝不会犯傻再吃第二次。大师兄，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会找回场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