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吐得越来越多,顺着桌面流淌下来,在洁净的地板上积攒了很大的盈盈一滩。如果用盆子装的话,应该能装一洗脸盆了。
一个普通的人恐怕吐不出来这么多血。
我好像不能算是个普通人。
过去了差不多半个小时。
我总算不再吐血了。抬头一看,觉得头晕眼花,险些从凳子上栽下去,身上不停地冒虚汗。
厅内气味难闻得简直要熏死人。
饭店老板和几个伙计分别戴上了口罩。一个口罩嫌不够,就将好几个叠起来一起戴。望我的目光中均是充满了恼怒和惊讶。
作为那老板的那个人皱起眉头,瓮声瓮气地问道:“你得了啥病?咋吐出这么多血?血还这么臭!”
我抹一下嘴巴,摇了摇头,苦笑道:“不知道!”
“你说这事儿咋弄吧!”
“啥事儿?”
“你把客人吓跑了,有的人没结账都跑了!给我们店带来了不小的损失!你打算怎么赔偿?”
“用钱赔偿行不行?”
“当然行!”
我把身上的零钱全部掏了出来。
一共五十六块八毛。
“不够!”
“就这么多钱!”
“再拿二百!”
“两毛也拿不出来了!”
有个伙计把我身上翻了翻,然后气恼地在我头上狠狠打了一下子。
也有人操起凳子砸向我。还有用脚踹的。或抡起拖把敲我。
我倒在了臭烘烘的血泊里。
最后被人拖到了大街上。
浑身沾满血迹的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大街上,像极了一条死狗。
天阴了起来。
不一会儿便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作得哗哗,倾盆瓢泼之势,冲刷着这世间上的一切。
我从地上爬起来,在空荡荡的大街上冒雨行走。
走了不知有多久。
雨停了。
太阳出来了。
天空架起了一道七色彩虹。
人们出来了,大街上又热闹起来。
我仍然在行走着。
在一个滚动红字的LED屏幕上,我看到这样一行字:2008年4月5号,星期三。
后天就是2008年4月7号了。
在以往重复了几次的时间由头至尾的过程中,我的命运无一例外的是:在2008年4月7号那一天被人杀死了。
不知道这回的2008年4月7号那一天,我会不会被人杀死。
天黑了。
城市中的霓虹灯出现了,非常美丽。但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这种人,不属于繁华的都市。
夜越来越深,我越走越远。终于离开了这座城市。
在寂静的郊外,气温降低了不少,有些寒冷。
“等一等!”
我停下了脚步。
半截子下身又出现了。这回它变得十分高大。足有两米多高,断截面的面积撵得上一张大桌子的桌面。
“你坐上来,让我跑!就你这龟速,半个月也到不了家!”它的声音里充满了讽刺。
我顺着旁边的一棵树攀爬上去,大约三米高,纵身一跃,落到了半截子下身的断截面上,并呈大字型地趴倒下来,俩手紧紧扒住它的边缘,防止待会儿因颠簸得厉害而掉落。
“准备好了吗?”
“好了!”
嗖——!如离弦之箭一样,半截子下身往前蹿了。速度快得简直不能再快。我看不清两旁的景物,只觉得唰一下子过去了。劲风吹得耳边呼呼响,头发向后紧贴头皮倒趴着。颠簸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那么剧烈,它虽然跑得极快,但还是比较稳当的。
就这样,披星戴月地奔驰了整整一晚。
当天边出现第一道晨曦之光时,我看见了令自己感到熟悉的村庄。
“到了!”我喝喊一声。
半截子下身放慢了速度。像一匹轻快的马一般,驮着我进了村庄。
村庄的街道上空荡荡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终于到了自家的庄院前。
两扇破旧的院门正紧紧闭关着。
应我的要求,半截子下身缩小至原本形状,犹如一粒落花生。我将它装进口袋。走上前去,将双手按在院门上,企图推开它们。
可我使了劲却推不动。很明显,有人从里面上了门闩。
于是,我就用力拍门子。发出震天价的响声。
过去了足有两三分钟,才从里面传出来脚步声,和一道熟悉的嗓音:“来啦,别拍了,门子拍毁能赔的起吗!”
是张瑜的声音。
原来她也心疼财物。但心疼不到正地方,就这一对破破烂烂的院门,该当劈柴烧了。
嘎吱一声。
院门被双双拉开了,露出了张瑜那张绝美之脸,还有高高隆鼓的大肚子。
看见我后,她明显愣了一下,面带愕然地问:“你怎么回来了?”
“难道我不该回来么?”我察觉到了不对劲。
因为她的脸上没有欢喜。
她应该感到欢喜的。
相反,她的脸甚至耷拉得比较难看,说:“你不应该回来的!”
“为什么?”
“因为我不想被打扰!”
“你想不想被打扰,跟我无关系,这是我的家。我进自己的家,理所然当!”见对方这种态度,我心里一下子拔凉拔凉的,神情作得冰冷道。
“这个家已经有一个杨大宝了!”张瑜说。
“哪个杨大宝?”
“我认为他就是出现在我梦中,并令我怀孕的那个男人!”张瑜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是他?”我问。
“因为他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熟悉!”
“你不是曾经说过,我给你的感觉,跟他给你的感觉完全相似吗?难道还有什么区别?”我道。
“但他对我很好!很体贴。那才是一个丈夫对待妻子该有的样子。可你呢?不是在装逼就是在充木头!说实话,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你。我很喜欢他!”张瑜神情认真道,绝不像是在撒谎的样子。
“但你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毕竟已经验证过DNA了。”我说。
“也是他的,我也跟他去另外一家更大规模的医院里做过亲子鉴定了。两次的结果都一样。也就是说,你和他,还有我肚子的孩子,三者的DNA都一样。百分之百的吻合。医生说,从来没有百分之百吻合的DAN,一般亲生父子的DNA都是百分之九十多的吻合度。出现我们这一例,实属世界罕见!”张瑜道。
我不再吭声了,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你们两个在身体上最终有着细微差别的!”张瑜道。
“什么差别?”我忍不住问。
“我见过你脱裤子的样子。你的丁丁跟一颗花生米似的,还是黑紫色,其实更像一颗桑葚。而我在梦里和他发生媾合关系,虽然朦朦胧胧的没看到其胯下之物,但他进入我的身体内,令我清晰地感受到了他那玩意儿非常硕大。应该和一根大号的黄瓜有得比。哦不,我不应该说你们的身体上有着细微的差别。而是应该说有着很大的差别。毕竟他的丁丁很大,而你的很小!”张瑜道。
男人之间的胯下之物被女人拿来比较。败的那一方是很伤自尊的。
我觉得自己的自尊被伤透了。
但我并没有说什么,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嘛,总该有一些败得起的精神。
“事情的来龙去脉你已了解。你能不能走?不要打扰我们!”张瑜道。
我摇了摇头,语气缓慢且坚定地说:“我不能走!这是我的家。要走,也应该是你们走!”
“好吧,你跟我家男人商量吧!”张瑜有些无奈,秀美的脸庞掩饰不住恼怒。
我进了院子,竟然感到有些不自然,拘谨。好像这是别人的家,而不是自己的家一样。
张瑜在前面。我在后面,慢慢地走着。
院子很长。
当她进了堂屋后。我离堂屋门口还有二十多米远。
我仍然走得很慢。慢得不能更慢了。
有一个男人正在堂屋门口内站着,矮小的身体挺得笔直,双手垂放两侧,神情漠然。像极了一根没有情感的木桩子。
他的一张脸,我看起来一点儿也不感到陌生,因为跟我的长得完全一样。
我在距离他四五米远的时候站住了。
他正在注视着我。
我也正在注视着他。
不是眼神上的交流,而是纯粹的打量和审视。
时间在静默中一点点地流逝。
但没有什么是永恒的。包括人的沉默。
对方先开口了:“你回来了!”
“是啊!”我点了点头。
“回来干什么?”
“这是我的家,我应该回来的!”
“你不应该回来的!”
“为什么?”我问。
“因为这不再是你的家!”对方道。
“谁说的?”
“我说的!”
我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
笑得非常苦涩。
“你说的话,不能代表一切!”
“如果我非让自己说的话代表一切呢!”对方道。
“你想怎么样?”
“我想打死你!”
我又笑了起来。
笑得更加苦涩。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认同你的话。因为我不怕死!”
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沉默了一会儿后,对方道:“你应该怕死的!”
“为什么?”
“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不由得愣住了。
时间又过去了半晌。
我转过了身,打算离开。
家,再不好,毕竟是个家。
但肚子里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有了孩子,我可以重新再建立一个家。
“为什么要离开?”
半截子下身出现了。先是飞窜到高空。轰然,体积变得巨大。砸落下来,双脚稳稳地蹬在了地面上。足有三四米高。
“不离开,就有可能被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