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去了西屋两趟。只见到了棺材,并没有看到有什么鸡。如果真的有一个体积跟普通绵羊那么大的鸡,再加上西屋的面积不大,应该很容易发现它。
我认为老妪在撒谎。
可看她的样子,确实不像是在撒谎。
不管怎么说,先到西屋里看看再说。
这天晚上是个晴朗的夜晚。月亮带领诸多星辰,照得整个天地间一片清透。
随着脚步数越走越多,我和老妪,还有杨俊毅,三个人离得低矮的西屋越来越近了。终于挨到门口停下了。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打开锈迹斑驳的锁。老妪手里攥着一把同样已生锈了的钥匙,插进锁眼里,轻轻一转,吧嗒一声,锁便开了。然后将锁摘下来,抽了门栓子,随着嘎吱一声,将两扇破旧的门子给推开了。
屋子里黑黝黝的,什么也看不见。老妪在墙壁上摸索了半天,摸到了绑着开关的线绳,咔吧一声,把屋内的灯给拉亮了。
在昏黄灯泡的照耀下,三栋黑色的棺材散发着陈年老旧的气息。强烈的腐臭味道弥漫在屋内的空气中,有些呛人鼻子。再加上此时气候又闷又热,若是定力弱的话,在这间西屋里呆着,得给熏呕吐不可。
杨俊毅可能是怀孕的缘故,在屋里呆了还不到一分钟,就感到十分恶心,张嘴哇的一声,呕吐出来了一大堆白花花的秽物,落到了自己的大肚子上,顺着流淌下来,弄脏了衣裤,狼狈不堪。
老妪讽刺道:“夸你经常在坟里生活,连这点儿恶臭都忍受不了么!”
杨俊毅脸色难看,额头上汗水涔涔的,有些喘吁道:“我这是妊娠反应!”
“你出去吧,用不着你了!”
“行吧,我出去透透气,在门口给你们守着,万一老母鸡往外跑,我好逮住它!”
转过身,就在往外走的时候,杨俊毅没有留意好脚下,忘了还有门槛,给绊脚上了,扑通一下子往前倾,重重跌趴在了地上,大肚子垫底,受到了猛烈挤压。他人又是张嘴一吐,这回吐出来的不再是白花花的秽物,而是一大泡子殷红的血水。
老妪被吓得哎呀一声,赶紧冲过去,俯身弯腰,用力将杨俊毅从地上拽起来,急声问他有事儿没,感觉怎么样。
在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得出来杨俊毅脸色苍白如纸,浑身啰嗦,呼吸急促,发音断断续续地说:“肚……肚子……疼!”又是喔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鲜血。
老妪看样子被吓坏了,慌不迭的,语气很急:“先回堂屋,躺到床上歇一下。可千万不要伤到了肚子中的胎儿才好。宝子别愣着,过来搀扶住你俊毅叔的另一边,咱俩把他架到堂屋里去!”
于是,我们三人又回到了堂屋。
将杨俊毅安置到床上后,我和老妪再出去。
当再次进入到低矮的西屋中时,两个人不由得惊呆住了。
因为三栋黑色的棺材已经不见了。
屋内空荡荡的。
不可能两个人同时都看花了眼。
“我们搀扶你俊毅叔回到堂屋中,然后再把他安置到床上,总共才用了几分钟时间!”
“好像连五分钟都不到!”
“连五分钟都不到的时间内,三栋沉重的棺材却不见了,而且没有发出半丁点儿动静!”
“这事儿一定不普通!”
“谁能办得到?”
我摇了摇头,说仨字:“不知道!”
沉默了半晌后,老妪说:“罢了,该走的留不住,就算留住也是祸!”
低矮的西屋内,我在地面上进行了一番观察。发现好几处遗留下了根茎断掉的茬子,断截面约有碗口大小,不是那种湿润的新鲜,而是干巴巴的老旧。很明显,根茎并不是刚刚才断掉的。
老妪也查看了根茎茬子,说:“这好像不是有意砍断的,而是自然脱落的,就好比瓜熟蒂落!”
我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看来,那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且背部连接着从地下钻出来的根茎的人,已经熟透了,且离开了这个地方。
“宝子,那三栋棺材是从地下长出来的。肯定是被哪个厉害的人物在短短几分钟内,把它们全部摘走了!”老妪道。
“娘,棺材上的漆黑,好像不是棺材的自然色,而是后来有人涂刷上去的黑漆!”我说。
“对啊!是你爹杨俊生涂刷上去的。为了防潮防湿嘛!”
“娘,棺材内一直都是空的吗?”
“这间西屋已经被封闭了很久。很早以前,我和你爹尝试将棺材盖子打开看看。但没有成功,棺材盖子和棺身好像长在了一起。你爹就想了一个办法,用錾子在棺材壁上凿出了一个窟窿。使手电筒照着,透过窟窿往棺膛里瞅了瞅。结果,只看见棺材底板上长出来一朵大红花,其余的啥也没了。当时也没过多在意。因为觉得这棺材都是长出来的,里面开朵花也没啥稀奇的!”老妪道。
“娘,你说的那只块头赛得上绵羊的老母鸡呢?怎么不见它!”
“还用说吗,它指定是跑了!”老妪歉然一笑。
我们只好又回到了堂屋。
杨俊毅躺在床上,不停地扭动着身子,表情狰狞,惨叫声连连,显得异常痛苦,时不时张开口喷吐出鲜血。
他大肚子里的东西正在频繁地拱着,撑得肚皮凸鼓、耸动不已。
“这是不是要生了?一个劲地出血!”老妪一脸愁容和担惊之色,做出推测。
杨俊毅虽然非常痛苦,但不忘争辩:“就算出血,也应该是下面出血,怎么我这嘴里一个劲地往外吐血呢!”
老妪说:“接生婆应该快来到了!”
“他今晚应该来不了!”
“为什么?”
“因为没有人通知他!”
“会有人通知他,只不过你自己不知道罢了!”
“谁通知他?”
“你肚子里的孩子!”
很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院子里传了过来。
老妪赶紧迎门而出。
耳中听得她在院子里跟别人寒暄了几句客套话。
我也走了过去,站在堂屋门口,看见老妪陪着一个人前来走近。
当要进屋时,我侧身避让,可那个一直咳嗽不停的人却停住了,抬起头瞧过来,将目光锁定在了我的身上。
我也正在注视着对方。
这是一个女人。还很年轻,看起来大概有二十出头。长相极是丑陋,皮肤黝黑,令人看到,不禁担心她到底能不能嫁得出去。
我觉得她熟悉。
“我觉得你很奇怪!”她开口说话了。
“哪里奇怪了?”
“我觉得你能改变我的命运!”
“能被别人改变的命运,不是什么好命运!”
“是的!”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杜一航!”
“杜一航,挺男性化的名字!”
“其实我一直想做个男的!但性别是父母给的,不是想改变就能改变!”
“哦!”
“你呢,叫什么名字?”
“杨大宝!”
“好俗的名字!应该很多人都叫这个名字!”
我不由得苦笑起来。
杜一航进了屋,并去到床前,观察着杨俊毅。
时间,在杨俊毅的凄厉哀嚎中过去了好大一会儿。
“只有两条路!”杜一航开口道。
“哪两条路?”老妪问。
“第一,保大人。第二,保孩子。”
老妪怔了一下,然后沉默了,一张脸往下耷拉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过了一会儿,她问我:“宝子,你的意见呢?”
我望着躺在床上痛苦不堪的杨俊毅。
他一声接一声地嗷,嗓子都嗷哑了,嘴里仍然不时地往外喷出鲜血,泪水迷蒙的眼睛里透着绝望和难过。
“应该问问他自己选哪一条。因为是对生命的一种尊重!”我说。
老妪点了点头,然后冲床上大声喊:“俊毅,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杨俊毅怒吼:“******,当然是保老子的命。孩子没了可以再生!”
老妪的一张脸耷拉得难看极了。
杜一航又说了一句:“这孩子不走寻常路!”
“什么叫不走寻常路?”老妪问。
“你就算把孕夫的肚子割开,它也不会从伤口里钻出来。更别说走阴缝儿了。再说,这怀孕的是个男人,他有阴缝儿吗?”杜一航道。
老妪说:“他屁股沟里本来有一个阴缝儿,但被缝住了!缝得很严实,连一只蛆都钻不过去!”
“他肚子里的孩子,试图从他的嘴巴里钻出来!”
“那孩子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它恨!”
“恨什么?”
“恨自己是个怪物。它把责任归咎到了孕育它的大人身上!”杜一航道。
“怪物?这孩子生出来会是什么样?”老妪又赶紧问。
杜一航侧首,盯着老妪,面上神色做的复杂,说:“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让这个男人怀孕的是谁?”
“是我!”老妪不假思索地指住了自己。
杜一航瞳孔顿时收缩,紧盯着老妪足足看了好几分钟的时间,说:“我实在看不透你,你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老妪说:“你能和杨俊毅肚子里的孩子沟通。我还以为你的本领有多大。原来只不过区区而已,连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都看不出来!”
杜一航说:“我能和任何一个孕妇肚子中的胎儿沟通。这是我的特长。但并不代表我擅长其它方面!不过,我在看人方面还是优异于常人的。但我确实看不透你。”
“你能看透他吗?”老妪指着我问。
“我也看不透他!”杜一航苦笑起来。
老妪不耐烦道:“作为一个接生婆,你应该好好把一个人肚子里的孩子接出来,而不是像这样问东问西的!”
杜一航道:“这个孩子不肯让我接生。它要自己出来。”
“那就让它自己出来!”
“如果让它自己出来,大人就会死!”
“死就死罢!也是该死的时候了!”老妪道。
杜一航闭上嘴,不再吭声了。
杨俊毅突然嘴巴张开到最大幅度,发出一声悠长且难听的怪叫,喉咙增粗了不少。因为有一只白皙小爪子通过他的喉咙探了出来,到了口腔中,并继续往外出。杨俊毅浑身起了一阵痉挛,后来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他的脖子被通过而出的胳膊撑得越来越粗。
肚中胎儿的胳膊已经有大半截子从他的嘴巴里钻出来了,沾满了血迹,末端的小爪子一抓,似一把钩子,抠住了他下颔上的肉。越来越显粗的胳膊,像一条行动迟缓且吃力的白色蟒蛇,继续蠕动着往外挣脱。